婆媳俩头一次意见一致,欢天喜地地就要开始准备聘礼,被陈二老爷一把拦住:“你们急什么!天驰看上人家了,可人家李家能看上咱们?”
这话说得忒直了,惹得林氏皱了眉,曾氏干脆一口啐在自己儿子脸上:“你给我住嘴!我陈家怎么就配不上了?李家的千金再好,我陈家也不差!老三有皇上在背后呢,难不成还娶不得一个中书令家的小姐?”
在陈家闭门不出四五十年,被儿媳捧着,孙子孙女奉承着,整个淮阳的妇人都要来拜见她,曾氏早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但在外奔走做生意与人打交道的陈二老爷知道,母亲这话要是传出去,陈家早晚要死无葬身之地!他几乎要给母亲跪下了:“娘,您怎么能说这话?中书令啊!咱们陈家再有钱,能比得过中书令吗?!如今的李大人是当年三皇子的老师,如今的帝师!这样的人家,您怎能如此看不起?”
曾氏被儿子一堵,胸口气闷,却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口气太过狂妄,她却不愿承认,只哼道:“既这么着,天驰要是娶了李家的小姐,不是更好吗?你来添什么乱!说亲的事交给我们娘俩,你闭嘴吧!”
林氏温柔笑道:“老爷,母亲说的是,你还是先去忙外头的事,家里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你们……唉!”陈二老爷见这两个妇人没有一个理睬自己,只能重重一叹气,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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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李家求亲这事儿在曾氏和林氏的大力支持下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曾氏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林氏心里却不免有些打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这么一思索,丈夫的话在耳边不住回响。
中书令家的闺秀当真愿意嫁给陈家的儿子?还是个不上不下夹在中间的儿子。
她自我安慰天驰好歹有皇上撑腰,虽然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看中他们陈家的,可陈家如今皇宠在身这是事实。
但……那李家的姑娘脾气会不会不大好?从来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李家就算同意了,那姑娘自个儿能愿意么?嫁过来会不会对自己不敬?别闹得像大房似的,小曾氏根本不服杨氏的管!堂堂婆母还要整日看儿媳的脸色,这像什么话!
想到杨氏提起小曾氏就神色尴尬的模样,林氏觉得这问题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日她慌里慌张地跑去和曾氏这么一提,得到了和陈二老爷一样的下场——被曾氏啐了满脸。
“你有点出息!”曾氏冷哼道,“孝顺婆母这是规矩,再大的身份还能大过规矩?既然嫁到咱们陈家来,那就是陈家的人,任你以前是谁家的姑娘呢?!”
林氏心里还不踏实:“万一她架子大,不许天驰纳妾,这可——”
“人家还没进门呢!”曾氏冷笑着瞅着小儿媳,“你就想着往天驰房里塞人?你当初嫁到咱们家,两年没生孩子,我才不过给老二一个丫头,你就整日摆着张臭脸。怎么,换到自己媳妇儿身上就不难受了?若她能给咱们陈家生儿子,不纳妾那也使得,屋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但她要是个不下蛋的,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是那句话,身份再大也大不过规矩,到时要如何就由不得她了。”
林氏喏喏着退了下去,她撇着嘴想你的两个儿媳都听你的话,你当然过得舒心了。没瞧见大嫂的日子多不痛快?不过有曾氏这番话,若日后那李家的小姐不听话,怕第一个受不了的不是她,反倒是曾氏。
她只管坐山观虎斗,再不济还有个郑氏好好听话呢!
趁着春暖花开,陈家好生准备了一番。为了显示诚意,准备的聘礼比当初求娶郑氏和小曾氏的还要多,当然,其中一部分是陈天驰自己拿出来的。
郑氏早就心如死灰,只踏踏实实守着女儿过日子了。小曾氏却撇着嘴心想不过就是个中书令家的小姐,瞧这一家子的嘴脸吧!陈天骥那个整日花天酒地的混帐东西,对外人那么好,怎么就想不到自己拿私房出来娶她?
“我说大嫂,你快想想办法呀,老三要是真娶了李家的姑娘,家里日后还有我们的位置吗?”小曾氏急道,“咱们两个的娘家可不比人家的硬!”
郑氏淡淡道:“我们不过是孙媳,家里还有长辈们,哪能轮到我们做主。”
小曾氏煽动道:“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两个是妯娌,本是一体的。这家里日后掌事的不是你就是我,我自认年纪轻没那个能力,那就是大嫂你了。若是大嫂你当家,我倒也服气,毕竟大嫂心胸宽广,是个能容人的。可那中书令家的小姐,身份比咱们都高出一截,能安安生生叫咱们嫂子?能不争这个权?”
郑氏眼睛都没抬一下:“这家谁来当,也是我们做不了主的。老夫人说了算。”
小曾氏恨声道:“哎呦我的好大嫂!你怎么这么想得开?万一她比咱们先生下儿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不委屈,只是替你不平罢了!你就是性子太软,总被人欺负!”
说来说去也不见郑氏多皱一皱眉,小曾氏暗道这人真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木疙瘩,愤愤地甩袖子出去了。向李家求亲是老夫人的主意,她没法儿出这个头跟老夫人顶,原本还想撺掇着叫郑氏出面也算名正言顺,她好坐收渔翁之利,谁料任她磨破了嘴皮子,郑氏也不动弹。
她担心郑氏是假,可担心自己是真真的。如今她们二人膝下都只有一个女儿,老大废了,郑氏几乎下半辈子要守活寡,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娃,不足为惧。但新进门的老三媳妇儿就不一定了,要是她赶在自己之前生了儿子,地位又高,娘家又势大,她一个做嫂子的难不成得看弟媳妇儿的眼色?
小曾氏气苦却无奈,眼睁睁看着陈天驰亲自带人去了邺梁。
站在棉花巷口,陈三公子感叹,这回可算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应该不会再生什么波折了吧?掐指一算,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春时了,也不知她是胖是瘦?
不过是胖是瘦,目前都与他无关。陈三公子信心满满地进了门,连人带聘礼被一道赶了出来。
李大人给的理由很简单:“三公子诚心是够了,敢问三公子贵庚?”
陈天驰顿觉不好:“晚辈今年二十有二。”
李大人摸着胡子笑得很慈祥:“孙女儿今年才十六不到,这年纪差了足有六岁,怕是不大合适哇!”
言下之意,你老了。
陈天驰望着李家紧闭的大门,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行止让长子送他出门,面对多次登门多次被赶出来的年轻人,李焕不由想起自己当年求娶夫人的悲惨历程,对陈天驰心生同情。见他脸都被自家父亲气白了,低声道:“三公子啊,要不,你还是另想想办法吧?”
陈天驰对李焕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毕竟从头到尾以为难他为乐的也只是李行止那个老不修而已,他沉声道:“伯父,天驰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老大人?这嫁娶之事一开始分明是说好了的,怎么如今总是从中作梗!”
你爹不守承诺,太不厚道!
李焕不敢说父亲的是非,但多年来对父亲的性格已经了解得透彻,闻言道:“公子不防仔细想想,从前可与家父有过什么嫌隙?”
陈天驰心头一沉,要说嫌隙,那可多了去了,他嗫嚅道:“就算以前有冒犯的地方,李大人也早就和我冰释前嫌了啊……”
李焕呵呵一笑:“父亲的记性一向是极好的……”
我爹很记仇的!
陈三公子只觉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那……还请伯父指教晚辈该如何行事!”他也顾不得端什么架子了,上前朝着李焕就深深地拜下去,只求未来岳父看在自己如此乖顺恭谨的份上帮他一把。
李焕笑了:“贤婿莫急,家父一生不纳妾,不嗜赌,唯独爱好喝那么一两口小酒。”
陈天驰了然:“多谢岳父提点,小婿铭感于心!”
陈三公子再次敲开李家大门,人未入,先让一坛酒进去了。
“这是从西域传来的葡萄酒。”三公子将坛口打开,扑鼻香味顿时不住往李行止的鼻子里钻,他笑得诚意满满,“酒水色微红,香气扑鼻,千金难买一坛。这价格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酒的味道极好,和咱们这里的有很大不同。”
李行止鼻尖微微一动:“好酒!确实是好酒啊……”
他伸手就想倒一杯出来,谁料伸到一半却落了空,陈天驰把酒坛挪走了。
“素闻老大人对酒深有心得。”他笑得腼腆,“所以新得了这一坛子酒,就想拿来请老大人品鉴一番。如今只瞧老大人的反应,想来这酒不必喝,老大人心里已经有定论了。”
李行止瞪眼。
“我陈家别的不多,唯独钱不少。”三公子笑眯眯道,“这酒虽千金难买,可是因为晚辈迟迟未曾成婚,好容易看中一位姑娘,家里都高兴坏了,直说这酒再难得也不过是拿金玉换来的死物。若婚事成了,宴请当日,宾客前来自然能尝到它。”
陈天驰是志得意满地离开李府的。
仍是李焕送他出门,一直送到了棉花巷口,李焕见他一脸遮也遮不住的笑,回想起方才自家老父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样子,不由失笑:“三公子委实调皮了些。”
他告诉陈天驰父亲喜欢饮酒,原本不过是想借着酒桌上推杯换盏,就让自家小气又记仇的父亲消了气便得了,谁知道这年轻人出的竟是这么个招。
不过也确实捏到了父亲的软肋。好酒摆在眼前却不可得,简直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陈天驰笑起来:“还是要多谢伯父的指点。”
李焕摇头一笑,转身回去。来到正厅便瞧见李行止摇头晃脑叹息不休,老人家看见儿子回来了便不客气地狠狠瞪他一眼:“你竟敢帮着个外人!”
李焕早被他骂习惯了,闻言也只是无奈一笑:“爹,你这是何必?这事还是陛下牵的头,难不成还真要他闹到陛下面前吗?”
“哼,”李行止冷哼一声,“好叫他知道媳妇儿不是这么好娶的,日后也对我们家姑娘更好些,就你乱插什么手!”
说完他不待儿子回答,便摇着头道:“唉……反正已经定下来了,那就快些准备起来吧!”
得了孙女儿才没养几日就要被猪拱走了,他这心里……不好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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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令李行止的女儿要嫁到淮阳首富陈家,听说的人都道奇怪,从来高嫁低娶,怎么到了李大人这儿反倒反过来了?陛下还没立后呢,难不成李家千金放着皇后不要,反倒要做一个富家少奶奶?
和李行止相识多年的则分外奇怪,李家满门男丁,怎么忽然跑出个姑娘?
“老李啊,你这瞒得可够紧的,姑娘都长到这么大了,也不让我们知道?”和李行止一道的大人们多已见了孙辈,甚至孙子的孙子都出来了,如今到处急着找媳妇儿的也不少,“你这不大厚道啊!订了亲才让我们知道。”
李行止呵呵一笑,只道他这孙女儿从小身体不好,生下来就几度垂危,后来来了位高僧,说这孙女儿得养到十五岁不得叫外人知道,也不许见除了父母祖父母以外的人,这才平安养到十五岁。
“真有这事儿?”那人语带疑惑。
“这不,去年年底她才刚满十五。”李行止笑道,“那位高僧再来了,说是已经替她算好了姻缘,那人姓陈,家住东南,乃是一方首富,孙女儿只有嫁给此人才能化解下半生的危机。”
这说得可不就是陈家?
其余人已经信了大半,毕竟凭李家的地位,不至于上外头去胡乱捡个孙女回来养。
亲事既定,如今正是三月,新娘子备嫁,陈家迎亲,便将婚事定在六月初六。
“六月好啊,”婚事成功定下,曾氏一整日都笑眯眯的,“六月嫁进来,八月怀身,冬日好养胎,等到明年五月春暖花开,正好生个大胖小子!”
这孩子既然是李家的外孙,必定会得到李家的极大助力,日后想必坐着也能有个好前程,说不定还能再把他们陈家往上带一带。
婚事定了,悬在陈天驰心上的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可是人还没到他家里,他还是放不下心。李行止那个老狐狸怕还是故意和他作对,这亲事都定下来了,照样不许他和春时见面。
陈天驰甚至都想过半夜跳进李府去偷偷见他们家小丫鬟一面这馊主意了,可李家围墙真不算矮,他跳进去容易,不惊动李家人却难得很!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他万分肯定李行止绝对会把他的面子狠狠踩一通的……
这老头儿记仇的很呐!
四月十五佛水节,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邺梁尚文不尚武,国内尊崇佛教,全国各地都建有佛寺,邺梁附近以城外的清风寺最为出名。清风寺的现任住持青灯大师云游三年,前些日子刚刚回到寺内,是以今年的佛水节,邺梁上到豪门贵女,下到街头村妇,通通想法子往清风寺祈福。若能见到青灯大师一面,再求得他亲手赐下的佛水,便是天大的荣耀了。
李夫人年轻的时候没女儿,便带着大儿媳苏氏,等苏氏也成了生儿育女的妇人之后,以往无数次佛水节她们都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人潮中,眼巴巴地望着那些携女前来的妇人,婆媳对视一眼,求了佛水便匆匆了事。
如今总算能带上乖孙女/女儿一道去了,李夫人和苏氏都感到了久违的兴奋……
祖孙三人起了个大早,马车早候在了门口。春时先将李夫人扶上车,又将苏氏扶上去,最后才在丫鬟的伺候下要往上走。上车的时候她一扭头,很觉得有些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她也不知道。
“今年我特意叫人去清风寺提前定了个好位置,”李夫人喜气洋洋道,“青灯大师回来的消息咱们得的最早,幸好这位置订的也早。”
苏氏笑道:“可不是?我听说林御史家得消息得的晚了些,林夫人和他们家几位姑娘直到五日之前还没得到位置,急得团团转呢!”
林御史和李行止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了。男人在官场上不对付,女眷们也互相关注。以往林夫人总是带着自家几位姑娘耀武扬威地出现在李夫人和苏氏的面前,今年这婆媳俩便得意地想总算能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春时略感无语。她在李府待了好几个月,李家人对她关怀体贴,可谓无微不至。李大人夫妻拿她做亲孙女看待,苏氏夫妇也把她当作亲女儿一般,她感动之余又有些惶恐,因为这一家人都对她太好了,一点也不似在陈家看到的杨氏和林氏那样摆出太太夫人的架子,更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家的主母。
日子久了她渐渐地也习惯了,习惯的同时还是时不时会感到一丝惊异,李老大人这么严肃古板的性子,家里却是这么个欢乐的气氛,世事真是难测啊……
“真可惜,我还以为这回林夫人能来呢,也好叫她瞧瞧咱们家姑娘!没想到连个位置都没有,唉……”
“不能来就不能吧,反正春时出嫁的时候她们总会眼红的,天驰未来前途无量,叫她见了都嫉妒。”
“娘说的是,今年来得这么早,要不要给爹和夫君他们求些佛水回去呢?”
“给那些大男人求了他们也不知道珍惜,还是孙女儿贴心,有那闲心不如给孙女儿多求一些吧。”
“娘说得对……”
在李夫人和苏氏婆媳俩如上的对话中,马车轻快地一路跑,一路到了清风寺门口。
清风寺在清风山半山腰,前山是寺门,后山是禅院和树林。饶是李家马车出发得极早,此刻到了山门,才发现不少人已经提前到了。
马车停得七七八八,春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