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污公主绝非小事。即便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但只要能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她原本是想着去太后的寝宫中求情,厚着脸皮去恳求一番,试图能为楚朝谋来一条生路,这太后娘娘与宁子怡平日里倒是没有过多来往,她想必是不心疼的。
但……到了太后的寝宫之外,她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太后门前的宫人道,太后要吃斋念佛,静休三日,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究竟是太后真的要静修,还是陛下料到了她会去求助太后,这才不让她见到太后的面?
毕竟太后一直以来便是偏爱楚家的。
可陛下与太后的想法却是不同。
楚皇后此刻觉得双膝发软,却还是勉强稳着身形在跪。
“皇后娘娘,您还是起来吧。陛下正在和一干大人们商议事情,想必是不会这么快出来的。”
“方才奴才们禀告了陛下,皇后娘娘跪在门外,陛下无动于衷,可见娘娘您再这么跪下去也是没什么用的,还是起身罢。”
对待耳畔宫人的劝诫之声,楚皇后仿若未闻,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不管陛下愿不愿意见她,她总要端着这副认错的态度。
同一时刻,御书房之内——
“微臣以为,楚朝罪无可赦,理应为怡长公主偿命,否则咱们这北昱国的律法岂不是成了儿戏?”
“楚朝敢如此肆意妄为,也是楚家教子无方,以臣之见,此事楚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不至于抄家,也应该给予一番严厉打击!”
“楚相是两朝元老,有功劳又有苦劳,微臣认为陛下也该略施仁德,只处置楚朝一人即可,犯不着牵连,陛下您看……”
“你们这么多张嘴巴在说,朕该听谁的?”宁子初望着书案前站立着的众人,皮笑肉不笑,“这个说应该严厉惩戒楚家一干人,那个又说楚相劳苦功高不该牵连,你们这些人意见相左,争执不休,就没有一个说法能让朕听得满意!”
宁子初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就静默了。
宁子初伸手揉了揉眉心。
宁子怡之死,并没能牵动他多少情绪。
这个妹妹在他心中,原本就是没有分量的,只是她活着多少还能有点用处。
再怎么废物的公主,再怎么不济,还可以拿去和亲,巩固与其他大国的关系。
如今书案前的一干人吵成了一团,他听得心烦意乱。
我就在下一刻,御书房外跑进了一抹人影,那宫女到了书案之前道:“陛下,静王殿下在外头求见。”
“让他进来罢。”
宫女退了下去,不多时,就把宁晏之给领进来了。
“见过静王殿下。”一干大臣纷纷见礼。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本王也是为了长公主一事而来。”宁晏之说到这儿,行至书案之前,朝着宁子初行了个拱手礼,“陛下,关于子怡一事,你可有什么决断?”
“他们方才争执不休,讨论着该不该牵连楚家一干人,毕竟楚相多年鞠躬尽瘁,如今这年纪也大了,还需要再给他多么严厉的惩戒么?”
“楚朝必须偿命,没得商量。”宁晏之不咸不淡道,“楚朝玷污皇女,他这死罪是逃不掉了。至于楚家……依我之见,是该惩戒,但也得把控一个度,抄家就不必了。”
宁晏之说到这儿,稍作停顿,又道:“如何惩治楚家,不如咱们就先来看看楚家的态度,倘若楚家还为这个不孝子求情,那么陛下也犯不着太过客气,抄家都不为过,可若是楚家深恶痛绝,愿意亲手了结了这楚朝这混账玩意,陛下就不妨考虑从轻处罚。”
宁晏之此话一出,气氛沉寂了一瞬。
他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让楚相亲手杀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家的儿女再怎么混账,大多人还是下不去手杀的。
宁晏之这一招可谓是狠,亲手杀子,对内心会造成怎样的打击?这也算是一记严厉惩罚,楚相花甲之年,若是遭遇这样的事儿,只怕这晚年都要在悲痛之中度过。
“静王殿下的提议,的确是可行。若是楚相大义灭亲,亲手惩治了这个不孝子,足以表示他对陛下的忠诚以及对公主的愧疚,不过臣以为,丞相这年纪也大了,这样的打击对他而言实在不轻……”
“不如由皇后娘娘代为执行。”有人提议道,“丞相年纪大了,咱们就不这么逼他了,皇后娘娘想必是晓得轻重的,她若是愿意代替楚相惩戒不孝儿,便也等同于秉明了态度。”
“皇后娘娘代为执行,也成,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她就跪在门外。”宁晏之淡淡道,“陛下不如现在就把她召进来,试探一下皇后娘娘的态度,且看皇后娘娘会有怎样的说法。”
宁晏之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总算是无人再起争执,宁子初觉得有理,便朝着一旁的宫人道:“去把皇后娘娘请进来。”
楚皇后被请进御书房时,面容有些憔悴,眉眼之间的疲乏显露无疑。
“臣妾参见……”
“免了。”宁子初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朕喊你进来,只想问你一件事,皇后你在门外跪了大半个时辰,你是想说什么?是想让朕从轻处罚你们楚家,还是想替那个混账东西求情?又或许——”
宁子初说到这,唇角扬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你想说,你们楚家养出的那混账东西太给你们丢人,你们楚家人愿意亲手惩戒他,以慰藉公主的在天之灵。”
楚皇后听到这儿,神色一震。
你们楚家养出的那混账东西太给你们丢人,你们楚家人愿意亲手惩戒他,以慰藉公主的在天之灵……
宁子初这句话的含义未免太过明显。
想要从轻惩罚楚家,可以。前提是楚家人亲手杀了楚朝表明态度。
这对于楚家人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惩罚?
楚朝是父亲的小儿子,一向是最受家里人疼爱的,他虽然顽劣,却也改变不了父亲与母亲最疼爱他的事实。
这件事情,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来做,对他们都太过残忍。
面对着宁子初的冷酷,她已经是不敢再求情,不敢为楚朝多说一句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求情,无疑是愚蠢的,所有人都会笑她这个皇后不识大体。
她虽然是出家人,毕竟嫁到了皇家,那么……她就理所应当站在陛下这一边,她此刻的态度关系着楚家的安宁,她下一刻说出的话,足以影响你最初的心情。
她应该为了安抚宁子初,而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吗?
她应该杀,她大义灭亲,众人必定觉得她深明大义。
但,杀了父亲母亲最疼爱的小儿子,即便是为了挽救楚家,也难免遭受到他们的埋怨。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不可理喻的。
明知他人是为你好,却还是会为了自己失去的某些东西而心存怨怼。
“皇后,你需要想这么久吗?”宁子初清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没想好应该怎样回答朕的问题?”
“臣妾……”楚皇后定了定心神,道,“臣妾方才只是在想,应该如何替父母惩戒不孝子,父亲年纪大了,恳请陛下让他少受一些打击,诛杀楚朝慰藉公主在天之灵这件事,就由臣妾来做吧,不必让父亲母亲动手。”
“好,既然皇后你如此深明大义,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做。”宁子初说到这儿,从书案后站起了身,转身望向了他身后的墙面。
墙面之上悬挂着一把佩剑,是他的贴身佩剑。
宁子初伸手将佩剑取了下来,扔到了楚皇后的身前。
“皇后,你下手的时候记得准一点,一下刺中要害,便可以立马送他归西,念在你识大体的份上,朕就不让他受太多折磨了。不过他死后也不得厚葬,暴晒三日,随意掩埋就好,这样的不孝子,为你们楚家带来如此大的麻烦,若是还会他大肆操办葬礼,那就太可笑了,是不是?”
楚皇后听得唇色发白,“是,陛下说的是,不得厚葬,我们楚家人绝不会为这样的混账办葬礼……”
“嗯,你晓得就好。”宁子初面无表情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不必多言了。”
“是……”楚皇后应着,拾起了地上的佩剑,转身离开,步履有些沉重。
被宫人领着一路去了牢狱,行走在路上,遇到了正要回听风阁的凤云渺与凤伶俐。
这个节骨眼上遇到这两个人,楚皇后自然是连问候都懒得问候,就要径自走过。
“皇后娘娘手上拿着把剑是要做什么去?”凤伶俐似是好奇,“莫非皇后娘娘对练剑有兴趣?”
楚皇后不回答,凤云渺却回答了,“皇后娘娘当然不可能对练剑有兴趣,皇后娘娘是温婉淑女呢,可不像良玉郡主那么活泼率性。义父告诉你,她这把剑,是要拿去杀人的。”
“义父何出此言?”
“你忘了方才咱们在宫外听说的事了么?皇后娘娘的弟弟,犯了弥天大罪,不可饶恕。他一人犯错,还会牵连了楚家人,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必定觉得他这弟弟是个混账东西,这才打算亲自持剑去将他诛杀,表明楚家人深明大义的态度,这叫大义灭亲呢。”
凤云渺的语气慢条斯理,毫无起伏。
楚皇后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身望着二人,开口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这般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是身为一国太子该有的修养么!我们北昱国的事,怎么就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你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敢做还不敢让人说?”
凤伶俐冷哼了一声,“北昱与南旭是友好之邦,北昱国的公主年纪轻轻香消玉郧,我等也觉得十分遗憾,替公主抱几句不平又有什么错?皇后娘娘你反倒恼羞成怒,态度如此恶劣,这是身为一国之母该有的修养吗?”
“你——”楚皇后没有料到,这少年年纪轻轻竟如此牙尖嘴利。
“伶俐反驳得好。”凤云渺在一旁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咱们的确是没有什么修养,有的只是正义凛然,而皇后娘娘同样没有修养,既然大家都如此没有修养,那么说话之间也不必太过客气。”
“是啊是啊。”凤伶俐笑道,“义父,咱们就不拖延皇后娘娘的时间了。”
“嗯,咱们去找良玉郡主。”凤云渺笑了笑,转身离开。
凤伶俐紧跟了上去。
“义父,我说话的本事是不是有所提高?”
“嗯,比从前高明了些,果然多看些书是有用的。”
二人身后,楚皇后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脸色铁青。
这凤云渺还真是晓得怎么气死人。
一想到她即将要做的事,心中又是一阵的悲怆。
楚朝。
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
光线昏暗的铁牢之中,空气里尽是腐朽与潮湿的气味。
铁牢的墙角处,一名黑衣男子靠着墙壁而坐,衣衫褴褛,身上随处可见道道清晰的鞭痕。
回想起自己在君悦楼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吓破了胆。
他原以为宁子怡**给他之后,他便有极大的可能性娶到她,顶多看她发一通火,消气了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清白不在,也就愿意嫁给他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在他身下的竟然会是……一具女尸。
这视觉冲击性未免太过强烈,让他几乎软了。
那一瞬间,吓得他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逃离现场的时候,衙门的人就把他给拿下了,直接扭送了刑部。
以奸污公主的罪名扭送入狱。
宁子怡死了,他也不可能活着。
或许是知道了他们有活命的机会,牢里的人对他极为不客气,抽打了一番,他除了骂骂咧咧之外,竟也想不到任何说辞来替自己辩解。
宁子怡死在他的身下,这是事实。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他却是差点儿吓死。
莫非仙人托梦原本就是一场计谋?而他竟然傻乎乎地相信了,落入了他人设的圈套而不自知。
眼下,他该如何?
他还能有希望活命么?
才这么想着,忽听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下意识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朝他走来的女子一身素雅宫装,头顶凤冠。
“姐,你是不是救我来了?”他几乎狂喜,站起了身,将胳膊伸出栏杆之外,朝着来人挥手——
“姐,你快救我出去啊!我不想在这儿关着,他们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想出去,我想回家!姐,你是皇后,你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
楚皇后脚下的步子一顿,低垂着头。
楚朝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妙。
她不说话,莫非是没有办法?
“姐,我不想死!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要"jian yin"公主,我发誓是她自己扑上来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说谎就天打雷劈,既然是她自己扑上来的,我又怎么能抗拒得了?我真没想到她会死,哪有人在床笫之间那么轻易死掉的?这绝对是阴谋!阴谋!”
“是有人要害我们楚家,有人要害我!”楚朝的手紧扣着铁栏,发了疯一般地喊叫,“你一定有办法为我洗脱冤屈!你倒是说句话呀!”
眼见着楚皇后不回答,楚朝的内心就越发不安。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楚皇后手中紧握的佩剑上。
方才只顾着和楚皇后说话,竟没有注意到她手中持剑。
“你带着把剑进来干什么?”他怔住,“你不是来探监的吗?你不是应该来救我的吗?你……带着剑进来干什么?”
“楚朝。”楚皇后终于开口,念出了他的名字,“你连累了楚家,也险些连累了我,你犯的这个错误太大,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陛下不会宽恕你,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敢为你求情。”
“你们为什么都不查查这件事的起因呢!”楚朝低吼出声,“宁子怡被人下了药,出现在君悦楼,而我也是被人引去了君悦楼,否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强迫公主!你们怎么不去查查幕后之人!”
“查到了你也是难逃罪责!”楚皇后厉喝一声,“就算你是被人陷害,公主死在你身下也是事实,既然她死了,你就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你说她是被人下药,那么你呢?你也被人下了药吗?既然你是正常的,为何就不把她推开?你就不知道躲吗?你有长脑子么!”
“我……”楚朝哭丧着脸,“我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她扑上来了,我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了。”
“愚蠢!你可知你的鲁莽酿成了多大的过错。你可知楚家上下都因为你受到牵连,我们若是敢为你求情一句,便要面临严厉惩戒!”
“姐姐,你找太后啊!太后一向对咱们楚家挺好,公主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公主的母妃当年与太后娘娘还是斗过的呢,太后娘娘是不会心疼她的,但是太后娘娘心疼你啊。”
“我见不到太后的面,或许太后并不想参与此事,又或许是陛下不愿意让我见到她。”楚皇后说话间,一步一步迈近铁牢,“弟弟,这次我真的救不了你了,我们楚家若是大义灭亲,还能得到从轻发落,我们不能救你,为了楚家着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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