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红彬相夹的地方便是正道,出去再绕两里路就能到柏香外埠的。”
在他们回头,经过她身边时又说道:“货郎走乡串户,无论那一村那一户的孩子妇人们,都是极盼望你们来的。往后你们可还来否?”
安敞止了步,粗声道:“来,自然来!”
两人挑着货担翻过垭口,爬过那道深沟,老老实实自两棵红彬相夹的地方走过,安敞在前,一脚就踩到了一个兽夹之中。
当他跃上树梢时,山的这一边,她手中晃着一缕白棉线,那白绵线上沾了货郎的血,所以叫他藏匿到了货担下面,谁知她竟翻了出来。
沈归忽而就省悟过来,她长在柏香镇,而柏香镇的货郎,她自幼熟识无比。那血迹叫她推断出他们杀了原来的货郎,抢了这货担过来。于是,她将他俩诓到兽夹之中,要安敞吃那兽夹一痛。
本来,他从未想过打扰如玉的生活。陈家村也许苦寒,也许有很多不便,但放之于大环境中,那是个安全而又舒适的避风港,而陈安实,是个难得又志气又本分的男孩子。彼此心怀着爱意的年青男女,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会是如玉最终的归宿。
他在月光下看那年青的男孩背着本该锦衣玉食的小公主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前山到后山,从皮梁到红陈寺的旧址。
他再度回陈家村,落户于那山脚下时,如玉仰面看他一把把往墙上涂着麦糠与细泥和成的墙皮,手中端着只盛面的盘子,笑嘻嘻说道:“大哥是新来的吧?这村子里日子不好过了,我也是新来此,咱们一起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好不好?”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她整整替他多病的老娘送了五年的饭,熬了五年的药,风雨无阻,便是丧事,也是她一人操持打理。
三十五年云烟过眼,他从一个愣头青的火头兵变成了无主,无家,无业的兵痞,而他曾惊艳过的,怜惜过的,心悸过的那个女人,自泥土之中开出一朵花,孕育出的生命,如今重又在孕育着新的生命。
忽而,沈归整个人披着乌金沉甲便扑了过来,他一拳砸在张君的手侧,冷盯着他,目眦尽裂:“若你兄弟还有野心,还想让我沈归替你们卖命,你就记着好好待如玉,概因她跟着谁,我沈归才会尽忠于谁。”
他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毁灭之神,第二次和第三次,只是旁观者,如今,他想做她的救世主,亲自带她重新寻回往日的身份,让那饶乐水畔的天之神女,回到她的神座上去。
至于张震,或者赵荡、赵钰,不过是与他一样的痞子而已,谁也不比谁更高尚几分。
*
闷了一肚子的邪火回房,走到那双扇开的大门前,张君屏息敛气,沉了许久才敢进门。她歪在榻上架着个炭盆子熬奶茶,抬眉见是他进来,指了指对面道:“坐,坐了咱们说会儿话!”
早晨见她时,她与赵荡,恰就是这样斜偎在张榻上,舒适的不能再舒适,家常的不能再家常。张君又是一肚子的邪火,别别扭扭欠身在那榻边坐了。
如玉依旧歪着腿儿,却也欠直了身子,伸两根指头压在桌上:“第一,我的墨香斋可还在?我的安康是否还好?”
跟着赵荡到了鸳鸯淖,为防赵宣和张震等人的追杀,将近一年的时间,如玉与外消息音讯不通,连自己的身家姓命都不知道是否还在。
张君道:“墨香斋仍还在经营,生意也还好,我瞧安康近几个月来无人管束花手有些大,遂指了张喜替你管着帐务,银子皆存在钱庄,这你不必操心。”
穷孩子偶然掌了银子,花手有些浪也是有的。如玉听了总算放下一颗心,又道:“第二,孩子是你的。”
张君连连点头:“我认!”
如玉气的直吸气:“不是你认不认,孩子本来就是你的。”
张君默了片刻,点头道:“我打心眼儿里承认孩子是我的。”
半年多不见,他两颊深陷,胡茬隐隐,眼睛红红似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般,怒憋憋仿佛随时就能炸毛。外披那件白裘当是新置的,里面的青布棉衫还是去年那件,洗了几水早都不暖了,仍还穿着。
自打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如玉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必定是本烂账,她此时仍还恨张君当夜强行求欢以致怀上孩子,遏怒说道:“在许州那夜,你喂我吃春/药,咬破我的舌头,既是夫妻,你有那样的需求而我做不到,你要强求,我并不怪你。
本来,我确实准备一走了之,后来有了孩子,鸳鸯淖那地方也不适合生孩子,我着沈归给你带了信,也是想要回京的意思。咱们既说好了和离,我与谁在一起是□□,你来接我便接我,何苦打打杀杀要我丢人?”
说起许州那夜,恰是张君这辈子干过最亏心的事儿。他本能几乎跳起来,张嘴才想要辩,如玉一个横眉扫过来,仿似被针戳过,他随即又熄了气儿。暗道若是那夜有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心里一股暖流,半信半疑,激动又不敢相信,红了眼又不肯叫如玉看到,努力别过脸默着。
如玉见他总算诚恳愿听,又道:“孩子不是一个人的,必须有父有母。我在西市后面也有家有院,还有安康替我顶立门户,未想过再跟你一起生活。但你得知道,你既是父亲,隔三差五必得要来看他一回,尽尽你为父亲的责任。”
张君仍还扭着脖子,纤长而白的手指在炭盆沿上轻叩着,轻声道:“好!”
他转身出去了,如玉颠晃了一天,在地上转着圈子,转够了见婆子们送了饭来,砂锅煨的萝卜羊肉,热腾腾一锅子,上面洒着绿油油的胡菜碎沫,另有一盘热腾腾软嫩嫩的发面卷子,如玉自盛了一碗,自已一人就着卷子吃了两碗,又暖又舒服,到洗澡的时候却犯了难。
如今她这样大的肚子自然不敢盆浴,在鸳鸯淖的时候,都是将侧室烘的热热的,脱了衣服叫小乌苏用湿帕子替自己擦拭。这里的几个婆子才头一天见面,她自然不好央着替自己擦身洗澡的。
正坐在榻上愁眉着,便见张君撩着青衫的前襟,脸儿粉□□白,一只手还在揉眼睛,像个刚哭过的样子,指着隔间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该洗澡了?”
如玉如今看张君无一处顺眼,但孩子眼看出生,与他总还要相处,遂也抑下心中不快,闷闷道:“我未带得换洗衣服来,洗完澡没有衣服穿,不如挨到明日。”
这话正中张君下怀,他解开桌上包袱,捧过两件半新不旧的衫子道:“你瞧瞧,这恰都是你在京时常穿着的,将你身上那又老气又难看的衣服换了去,待到了京城,穿自家衣服。”
如玉捧过来闻了闻味儿,恰是自己的衣服,抬眉问道:“洗过不曾?”
须知放了一年的衣服,不洗是不能穿的。
张君连忙道:“洗过,是丫丫亲自替你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周末啦,这几天更的早一点吧。
一年之中,这是最好的季节,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第107章 督军
如玉白了他一眼; 抱着衣服转身进浴室。浴室中几处熏笼,热气腾腾; 她脱衣服的功夫鼻子上便沁出一层汗来。张君哈巴狗儿一样在后跟着; 见她脱衣困难,连忙窜过来要帮; 如玉随即停了解衣; 冷斥道:“出去!”
张君笑的讪媚,轻轻替她接着那件油绿色的棉袄; 笑道:“我不过帮你解衣服而已!”
“出去!”
张君悻悻走到了门上,磨磨蹭蹭掩着门; 便见如玉只着中衣; 转身一走; 地下湿滑险险要滑倒; 连忙又窜了过去,扶住她的胳膊道:“如此大的肚子; 小心要摔着,来来,我扶你。”
他深觉得自己这举动形态像是皇宫里那些阉人们; 但她眉目间明显没了方才的厌恶; 显然他这个样子能讨她欢喜。张君连忙拉过凳子来,扶着如玉坐在上头。
如玉要解中衣,见张君仍还不肯走,又道:“我要脱衣服了,你能不能到外面去等着?”
张君递了帕子过来; 亲自替如玉解着衣服,仰脸看她脸上嫌恶少了许多,放着胆子说道:“咱们老夫老妻,何况你还怀着我的孩子,即便再不喜,如今你也只能依靠我。你身上那一块肉我没看过,解了衣服又如何?为了孩子好,咱们不争这点理,我替你擦身,好不好?”
凡孕妇,总以孩子为先。如玉坐了片刻,终是解开衣带,一件件脱了衣服。
水在桶中,她坐在张小杌子上,与张君夺了片刻,从他手中夺过毛巾来,自己替自己淘澄净了擦拭着,擦及后背时,才将帕子递给他。
张君替她拭背,潮湿的蒸气无限倍放大了她那股桂香靡泞的体香。趁着如玉不注意,他在她脖颈间轻嗅着,又怕激起她的反感,手仍不敢停,默默的替她擦拭着。
沉默的太久,如玉自己倒有些尴尬,遂问道:“我听王爷说大哥回府了。”
张君轻轻嗯了一声,换了一块干帕子要来替她擦干。如玉自己拭过脚趿上了鞋子,扶着他的手臂起了起来,又问道:“大嫂了,可还好?”
张君心不在焉,淡淡应道:“很好!”
两个人一起替她穿衣,中衣宽大倒也能穿得,只是窄衣显得肚子鼓圆,如玉颇有几分自豪,自己颠腰看了许久。
洗完澡出来,只有一张床。如玉见张君也在卧室解衣带,忍得几忍没忍住,说道:“你出去睡,我要睡这床?”
张君解衣带的手停得一停,问道:“为何?”
如玉实言:“咱们已经不是夫妻了,总不能还睡在一起。我夜里偶尔会抽筋,要找人替我舒缓,你夜里警醒着些,若我唤你,你就进来。”
张君脸白了又白,自然认为那个别人是赵荡,只这话又不敢在如玉面前说出来,忍着心中的血道:“你这样大的肚子,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我睡在你身边,不是更方便照顾?”
如玉原来凡事以张君为先,如今怀了身孕自然觉得自己最大,见张君还磨磨蹭蹭,抱了床被子扔到地上,断然道:“不行,我不习惯与人同睡,出去!”
张君抱起那床被子,穿着中衣在地上站了许久,死皮赖脸还是上了床。
仿似饕餮般饱餐一顿之后,又做了大半年的和尚,虽说小媳妇仍还心不甘情不愿,但总算是给抢回来了。张君舍不得灭烛,半支了肘盯着她的脸。
她孕后困多,又在马车上颠了半日,此时已经入了沉沉梦乡。张君好死不死,丢了的小媳妇失而复得,欢喜不能抑,光看睡颜不够,还想跟她多说几句,遂又叫道:“如玉,如玉!”
如玉坐了一天的马车昏昏沉沉,似梦似醒,侧身见张君还在,惊问道:“为何不到外头去睡?”
张君顺势钻入她的被窝子里,握过她一只绵绵的小手偎在自己胸前。如玉终归没有张君心硬,挺着肚子费劲的转过身来,柔声道:“孩子果真是你的,我若知道自己怀孕,当初黄河渡口趁船就回去了。可我当时并不知道……”
张君一吸吹了烛,伸手便将如玉揽入怀中,吻上她的唇,薄薄两瓣唇极有力的在她唇上碾磨着,阻了她接下来的话,揉着她的肩膀,低声道:“我懂,我都懂!”
如玉本打算好好说说这件事儿,见他癞皮狗一样又缠上来,横手就给了一巴掌,默得片刻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回京……”
张君静静听着。
“眼看九个月,即将临产,今日不过半天我已吃不消,到京城八百里路程,万一孩子生在半路,我和孩子就全完了。”
张君仍还默着,身体渐渐往外疏离:“你还想回鸳鸯淖?”
如玉道:“在这里赁处院子也使得,我在此生产,待三月间春暖了,你再来接我,咱们一同回京,好不好?”
张君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如玉打过他脸的那只手火辣辣的热,一点点将自己的被窝压匀,低声道:“现在出去睡,就算你烧了休书,我心里已认定与你合离,再作夫妻是不可能的,不是夫妻还同床睡,像什么话?”
张君翻坐了起来,在黑暗中静静的默着,默得许久,抱起被子下了床,下床又磨蹭了许久,听如玉呼吸渐匀,知道她已经睡着,偷偷摸摸又上了床,一点一点挨近她,虚环着她。找了九个月失而复得的妻子,只要找到了就总有办法留下来。
分别整整九个月,他总算能够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
事实上沈归早就准备好了。也许果真是为了五年每日为他老母送饭,又为他老母收敛下葬的恩情,再也许还有别的情愫,总之他早在云内州城中备好一处顶好的大院子,七八个仆婢,待如玉出客栈的时候,一溜水儿在外等着伺候。
张君万分的不爽也不敢果真将如玉一个怀胎九月的孕妇千里路上舟车劳动带回京城去。
而他公务及身,又不得不回朝,与沈归在官驿门上僵持得许久,刚自赵荡手中好容易抢回来的媳妇儿,又叫沈归明目张胆半道儿上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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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就是年。如玉自己掐算着日子,本以为过了腊八就能生的孩子,偏偏到了腊月二十三还没动静。
沈归在云内州经营了几年,如今也置着好大几处家业。位于奉圣州这处院子,前后两进,坐北朝南,中间设着垂花门,以抄手游廊相连,内院漆黑的门扇,噌亮的门把儿,白墙青瓦,宁静雅致,整个面南的北屋里通体烧着地龙,暖而不燥。
这院中原有个爱侍弄花草的老仆,盆植养的极好,绿油油摆满一屋子,让在鸳鸯淖大雪里蒙了几个月的如玉光看着就心情敞快,敞亮无比。
今年小年连着立春,明天就是小年,恰也是立春的日子。一早阳光洒照着,瓦檐下的冰柱被晒的晶晶透亮,一点点的往地上的砖缝里滴着。
如玉在檐廊下转走着,看几个小丫头在整理沈归自云内州送来的皮子。眼看过年,沈归在外做统兵,京里的文官们也需要打点。北边别的不多,恰是这些皮子,无论黄羊的还是狐狸的,抑或熊皮狼绒,只要他们敢穿,沈归都能弄得来。
送这些东西给那些京官们,比给银子还能叫他们喜欢,到了皇帝面前,自然也会多替沈归美言两句。有些人生来就懂得这些,有些人却得吃亏栽过根头,才能悟出来。沈归当年愤而落匪,恰是因为不会打点上级,叫京官们合着给整了,那怕战功赫赫,那怕日进百里,言官们照样参个不停。
如今他带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逢年过节不曾忘了那些京官们,自己手头有什么就送什么,失地不曾复得一寸,但在京官们嘴里,却是个既忠又良的好统兵。
漆黑的院门咯吱一声响,如玉转身去望,便见沈归走了进来。如玉见是主人来了,笑着迎到院门上,指着一院子的皮子问道:“这些全得送到京里去?”
新楦过的皮子,油光水亮,皆是上等东西。沈归笑望着如玉,解了袖腕扔到西厢窗子上,温声道:“总得你先挑过,挑几匹最好的留给自己,剩下的再往京里送。”
如玉带路,带着沈归进了主屋,屋子里端端儿供着沈归老娘的牌位,虽今儿不是正日子,但也上着清供。沈归是个男子,不习惯这样的热,在如玉面前脱衣又有些不尊重她,遂忍着燥热问道:“看着快要生了?郎中可还每日过来?”
如玉道:“都来的。”
此地过年时兴炸些糖油果子,几个婆子煎炸的油果子样式好看,一层芝麻酥油一层糖,又酥又甜。就着奶茶吃再可口不过。如玉端了果子并奶茶来放在炕沿上,一起沿炕坐了,问道:“王爷可还在鸳鸯淖,人可还好?”
上一回她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