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自己也中了毒,他不可能漫漫无期等下去。
后来的确很快就有了答案,但答案,明显不那么让人愉快。
魏军里有一个人疯了,抵抗不了这种不生不死的压力,所以选择了去迷河里同归于尽。因为迷河里找不到尸骨,也就凑合了那句无来无去,不悔不怨。
但魏军每个人都反过来的,又怨又悔才会让他们走上了绝路,
而这个人,似乎达到了扰乱军心的最高段位,他的死直接在军营中造成了一连串连锁反应,余下的五千名士兵,彻底乱了。
那天晚上,九王忽然就给红腰传一个消息,让她带着姬无双搬去另一个帐篷住,暗中搬。
红腰照做了,当天半夜里,红腰听到搬走的那个帐篷里,喊杀冲天,有人直接闯了进去,似乎是想挟持“魏子婴”,而另一伙人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不管是哪一边,都是军营里的这些人。
喊杀声大半个夜过去都没停下,红腰就在隔壁好像都能听见刀入血肉的声音,她心惊肉跳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渐渐止歇。
而对于这一切,九王什么都没做。
除了那个让红腰挪帐篷的指令,后来的两伙人互相厮杀天昏地暗,九王和白面车夫也没有出过帐篷一步。
天亮之后,那帐篷直接被烧光,地上有两具焦尸,厮杀了半夜听声音起码上百人冲突,但一觉醒来只有两个尸体躺在灰烬里,忽然间就好像是苍凉之下的一片哀曲。
后来这样的事也没有停止,只是过了两天,有一个士兵大半夜冲进了九王的帐篷里,被白面车夫的长刀斩伤了手臂也不愿意走,后来白面车夫用绳索困住了他,把他逼跪在了九王跟前。
从始至终九王冷漠看着,就像是冰雕刻的人,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情在脸上。
那个士兵虽然没死,但是从帐篷里出来之后也没了魂,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不再出来,和他住一个帐篷的其余五个士兵抱着被褥逃了出来。
本来大家就人心惶惶,夜里醒来再看到一个掉魂的人,岂非更可怕。
红腰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几乎要恢复到从前,许多天也无法睡上一次,只有她在担惊受怕之下,把手按在脉门上面,听到自己平稳的脉象,才算松一口气。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既是普通人,就会被拖垮。
——
军营里好像上了一根弦,从那天以后不断在紧绷,总有一天会崩断。
然而,在崩断之前,有一个晋军闯了进来。
是晋军。两个军营的探子在毒瘴气的边缘,拖回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身上的盔甲就是晋军的。
这个晋军应该是自己闯入,因为他浑身皮肉都溃烂了,很像是被毒瘴气腐蚀的结果。
而溃烂的伤口,似乎是他很久之前就沾了毒瘴气。
但这个人伤重,已经连话都不能说了,九王喂了一颗丹药给他,他那张脸才稍微能看了。
恢复过来第一句话,那晋军就说:“九王殿下,我们陛下想与你和谈。”
这句话对于在场的五千魏军无疑是震撼,许多人脸上甚至溢出了狂喜之色,如果这句话是从一个晋军口中说出来的,他们当然会觉得热泪盈眶。
晋军大喘气了几口,忽然好像是阻塞住一样,再次开始翻白眼,那颗丹药好像只是让他回光返照,他痛苦地朝九王伸手:“王爷,救……”
他忽然蹬腿,眼白翻了上来,彻底不省人事。
刚刚燃起希望的魏军,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看着地上没声息的晋军,好像不相信就一眨眼功夫人就死透了一样。
他们还什么关键的都没听到,这个晋军说晋王想和谈,和谈的意义就意味着双方可能可以放下刀兵,但这样的关键时刻,那个传信的晋军竟然死了。
魏军们好像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呆呆地看着地上“尸体”,因为尸体是趴着的姿势,有一个人还直接把尸体踢了过来。
但仰脸朝上的人,只是死的更明白无误。
红腰看着这些人:“你们要干吗?”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有点像那一夜厮杀时候的戾气表情,重新浮现在脸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有一个士兵脸色青绿,“我们还不知道最关键的。”
九王也看着地上那人,淡淡说:“不用他说完,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正文 171章 皇族帝裔
白面车夫忽然抽出刀,挑起了那人身上的戎装,把他仅剩下的脸颊盖住了。
“离他远一点,他的毒会从尸体里扩散。”
话音刚落,所有魏军都瞬间退开老远,而白面车夫则退回九王身边,继续严阵以待。
“王爷,这个人是晋军派来和谈的人吗?”有人期期艾艾问了一句,接下去就是围着这句话起的骚乱。
白面车夫有些森冷地看了他们一圈:“这人身上穿着戎装,和谈的人怎么会穿这些?”
戎装都是和他们一样,军营打仗的人才会着装,真要是晋国派来的和谈使臣,怎么可能一身破旧闯入这瘴气中。
那地上的晋军身份,只可能和他们曾经的一样,只是个死士。
虽然白面车夫冷冷的没说,可是刚燃起希望的魏军,此刻也已经又木了。
九王看着被遮了面目的尸体,道:“晋军也中了这瘴气的毒,他们也认为我们有解药。”
那一句死之前的求救,就说明了一切。
两个也字让在场魏军心情都沉入谷底,晋军以为他们有解药?那他们的解药呢?问谁去要?
红腰站在人群里,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一层死气。
这毒瘴气连尸体都不会放过,尸体会加速腐烂,然后加重空气中的毒素囤积,简单来说就是个无解的局面。
“烧了他。”九王说道。
那个闯入的晋军没来得及说一句完整话,去世以后就被堆上稻草焚烧。所以这就是战争?
但这毒总不会是凭空来的,总有人是最先下毒的人,是什么人在雁北关的空气里,下了这一种毒?
红腰几乎一个激灵,看向九王离开的方向。
红腰直接走了进去,“王爷,为什么。”
九王瞧着她:“什么为什么。”
红腰看着他,“所有魏军都困在雁北关出不去,但是,外面的晋军也因为中毒,而打不进来。这样一来,雁北关不就成了谁也攻不进来的地方?”
简简单单,这不就是固若金汤?
所以易守难攻的雁北关,居然因为这个原因,成了晋军也啃不下来的烫手山芋?
最初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红腰都被自己震惊的不可思议。
但震惊过后呢?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就是眼下的现实?
她看着九王,而按照平时,九王的想法总要比她,比很多人都超前,那九王没想到吗?
九王眯着眼看门口逼问自己的少女,好像除了最开始他们的相遇带着一点说不清的色彩,之后这身份就渐去渐远,甚至她都敢质疑他了。
“你以为,这是本王做的?”九王不用费力,就能知道红腰的想法。
他不需要费力,了解一个人,只需要知道她善与恶,黑与白,就能时时掌握她的思维。
红腰让自己保持视线持平:“王爷是不是真的想守下雁北关?”
九王一向出奇招,现在看来,晋军近在咫尺都撤退了,就是因为这迷河的瘴气毒,这点子若说是九王出的,红腰一点都不怀疑。
本来就是一劳永逸的做法,至于魏军也染了毒,九王会在意吗?
联想九王从前的作为,他与普度众生本身就不划等号。
九王盯着红腰面上的一举一动,看她已经在心里下了主张,不由幽幽一哂。
“我看你是疯了。”出乎意料白面车夫说了一句。
红腰被怔了怔,她看向车夫,白面车夫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色:“这里人中的毒,早在王爷回到魏国以前,就已经没得救了。”
红腰顿了顿,因为她很轻易就回想起来魏国的时间,是的,时间对不上。
红腰略感尴尬,但她并没再说什么,毒不是九王下的,但现在雁北关的情形,她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个原因。
九王淡淡说道:“是魏王。”
这一声几乎和红腰脑海里的同时重合,她瞪着眼,九王敲着扇子,面上和语气一样没有波动。
白面车夫冷然:“想必是国中术士出的主意,丢了雁北关,把雁北关困成一座死城,敌军进不来,他们才好逃命。”
魏国养着几个无用的术士,妖言惑众就是最大的资本,九王的妖孽一说就是他们功不可没,遇到国之将倾,这群术士随便一个人忽悠,魏王为了多活几天肯定毫不犹豫。
雁北关成了毒关,关卡成了死城,等于用人命去阻挡敌军,而且还是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恶毒法子。
红腰也憋出了一句:“王宫的那些人是疯了。”
哪有国还没有灭,君主先来坑杀自己的守城官兵,要是这雁北关绵延十里的毒瘴气,都是魏王那个昏君想出来的办法,简直可以上油锅了。
魏国,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地方?
九王这时嘴角,溢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白面车夫冷静下来:“有毒就有解药。”
“未必。”九王淡淡说道,“也得看别人有没有给你留活路。”
魏王宫那些人,有人想过要给雁北关的将士一条活路吗?既然是用来拦截晋军的毒素,肯定是越毒越好,这种情况指望解药,如何指望。
红腰冷静下来:“王爷,你究竟是什么人?”
好像真的不是红腰如此迟钝,在这样伏尸百万的时候,魏王把九王送到边关来送死,好像是在驱赶一个进入围栏里的猎物。
白面车夫冷硬说道:“会问王爷这个问题的,也只有你了。”
红腰看了看白面车夫,又看了看九王,她忽然一撩起帘子,转身走出了帐篷。
红腰呼吸着空气,感觉就算是有毒的,也比她此刻的头脑清醒。
下一秒比空气更冷的白面车夫刀锋就逼了过来,“王爷说,如果局面失控了,就要用你体内的血蛊炼药。”
红腰把那口空气压回了肚子里,清清冷冷说道:“我早做好准备了。”
白面车夫看着她,这一刻没吭声。
在红腰心里一直想着的,如果九王当机立断抛下了这雁北关,直接带着她和车夫三人远走高飞,才是目前死局的最好解法。
可九王背着一身妖孽之名,他到底想在这世上做点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现在五国沦陷了,魏国要垮了,他好像存在的意义就更匪夷所思了。
但就在刚才那个突然间,红腰觉得自己点通了。
是把以前有意忽视的一些地方攒起来了。
既然如此,就明白白面车夫为什么嘲笑她只有她问这个问题。
九王真正致命的地方,不在于他手中握着那个玉玺。而是他自己。毕竟玉玺是死物,只有九王难缠,才会让人忌惮,强大的不是物件本身,而是持物者。
玉玺,是武帝还在的时候,天下一统的权力象征。
现在九王拿着玉玺,他就成了象征的继承。
也可能,他就是象征本身。
“为什么五大诸侯国,说起九王的存在,都是众口一词的说他是妖孽?”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红腰立刻看向姬无双,他居然挂着那张“假脸”就出来了。
“你做什么?”红腰惊起。
姬无双饶有兴致:“难得五个人那么齐心,他们私下斗得鱼死网破,却对九王一个人那么执着。”
那就是执着地把九王塑造成一个人人避而远之的妖孽。
红腰不想上当,但她忍不住问:“你又知道什么?”
姬无双看着她的脸:“我曾经就是陈王,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如果五个人之间有什么秘密,难道还会是我不知道的?”
他是陈王,他是五大诸侯国其中之一。这个身份掀出来让红腰无从反驳。
“武帝距离现在覆灭有三十年了吧?”姬无双幽幽带笑,“当初说是皇室尽屠,皇太子也没来得及立就被推翻,当初武帝的血脉也被掐断,这都是后来传的。因为只要皇室子嗣不绝,五大诸侯就没有顺理成章登基的一天。”
红腰面色动容:“你说王爷?”
可是九王的年纪,对得上吗?很多东西,就是在时间面前,就显露了苍白。
姬无双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瘫子,烂在轮椅上嘲笑:“谁也没有说过当时逼宫就成功了,就算武帝中了计,他是一代帝王,难道还比不上五个蠢货。皇宫被攻占,底下逃生的密道就不知道有多少,也或许那些死士就已经足够铺路护送,只要离开皇宫,天大地大,反正谁也没有见过帝皇,只要脱了龙袍,谁知道你是谁呢?”
红腰脸色一边变着,一边无法反驳姬无双的话。他在猜测武帝没死,之后遁走了宫外,那之后呢,要是这种猜测都能成立,那之后天下所知道的一切,岂不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姬无双继续说道:“所以九王为什么不能是武帝的子嗣?武帝来到民间之后生下的皇子,只要有皇后在,皇子的身份不难吧?”
皇后跟武帝一起逃了出来,那他们之间的孩子,自然就是帝裔,而九王的年纪,自然就在这宫外这不确定的时间里犹疑。
因为他是在众人以为武帝“死后”才出现的人,所以不会有人觉得,他就是曾经的帝裔。
正文 172章 你是女人
红腰的目光在姬无双脸上扫过,似乎慢幽幽道:“我知道你说话都有目的,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困迷河,希望你不要忘了。”
不管姬无双有什么小九九,现在根本出不去十里的范围,他还能翻出大浪不成?
红腰说完就离开了,她去帐子里见九王,却意外地看见九王在软塌上假寐。
红腰慢慢走近,看见他脸上冷峻的线条,才发现九王这样竟是这个样子,他不笑的时候,或者说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时候,原来他是长这个样子。
不知有没有发现过一些事,表情可以掩盖一个人本来的面目,就好像会出现一个人生气的时候,或者开心的时候,你会发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九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表情。
而现在他是睡着的。
红腰眉峰动了动,她伸出了手,手指微微晃了晃,匕首凤鸣就被她抓到了手中。
甚至不知道白面车夫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红腰已经能轻易辨别周围十步外有没有熟悉的人气息,哪怕是武功高手的车夫也一样。
而车夫不在这里,九王又睡着了。
有时候你等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开了刃的匕首放在九王的喉结上,其实红腰知道不管人被传的有多可怕,血肉之躯就是血肉,根本不可能改变。
她把匕首在九王喉咙里慢慢地移动,她虽没亲手杀过人,但哪怕现在让她动手,她一点也不怕。
其实这天下已经乱了,九王是什么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红腰握紧了匕首。
这时九王的眼睛睁开来,他第一眼就看到红腰,然后忽然之间他死死抓住了脖子里红腰手腕,并把她猛然一拉。
因为九王反应的动作太快,红腰猝不及防向前一扑,匕首直接咣当落到了床上。
而九王再一用力,红腰整个人就横空起来,被丢到了床里侧,九王跨出一只腿,将红腰压在床上,手臂压在了她肩头。
红腰看着刚才还占据主动的自己,瞬间被动制住,有些讶异不解地看着九王。
九王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他眯起眼睛:“红儿,你想杀我?为什么。”
红腰镇定自若看着他:“奴婢一时糊涂,想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