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形到宁愿抛弃自己的名字。
人生在世,名字本来就是自己的灵魂,她却丢弃的如此容易,好像那是什么耻辱。她真的还不聪明,红腰心里想。
一个人高傲,却还不聪明,空有高傲的下场一般都不会好。
她趁着美人公主还没有再次发怒的时候,再次恭敬提了提自己裙子,低头道:“恭送娘娘。”
美人公主甩手走了,得到荣华富贵渴望的生活以后,人的根性就露出来,如果不是天生生活在纸醉金迷中,骤然间得到一切,除非有大彻大悟的觉悟,这些不是富贵礼物,而是毁人不倦。
红腰一点一点挪动脚步,走出了美人公主的视线。
傍晚她走在大晋宫道上,她就像绘制地图,把每个不熟悉的地方都走一遍,难得御天行赋予她特权,若是不加以利用,她失去的机会就会更多。
红腰走到半路,一道人影从空中下来,面色苍白,是白面车夫。
“有事吗?”这么晚了,红腰问。
白面车夫的脸不知是不是被浓黑的夜渲染,比对的更苍白:“王爷刚回来,想要见你。”
红腰愕然一下,随口就答:“好,王爷在哪。”
九王似乎突然间就成了大忙人,忙到红腰若是见他,都只是等候叫唤。与此同时,她发现魏大监几乎还不死心,明里暗里走动多少人在晋宫中,这个老太监,是当真觉得御天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来越猖狂放肆。
九王在一块空地上坐着,摇着骨扇一手喝着送来的佳酿。
和其他那些诸侯王一样,晋王御天行也不例外地对九王格外宽容,好酒好人伺候周到,让所有知情或者不知情的不敢擅动九王这个大树。
九王看见红腰来了,对她一如既往笑了笑,连笑容的弧度都一分不多不少:“这阵子你辛苦了。”
笑容是标准的模子,语气更是稀松平常的套路。
红腰福了福身,也一如往常的回答:“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九王又笑起来,他的脸上一般不会出现笑以外的别种表情,他忽然问道:“你之前有两个晚上去伺候了行宫的主人,你可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行宫的主人,这就是九王谈及美人公主的时候用的不咸不淡的口吻,红腰一听,便以为九王知道了什么风声,或者是,魏大监告的状?
想了想,美人公主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痛处,对付红腰也多半用别的法子。
红腰于是坦然问清楚:“王爷的意思是,她不能得罪吗?”
九王手指划过了骨扇的边缘,似笑非笑:“我没什么意思,那位主人向晋王说对你很不满,称你冒犯了她,想让你从晋宫消失。”
红腰心思电转,居然真的说了,还那么狠,要让她在晋宫里消失。不过,御天行没有答应。
红腰看了一眼九王。
九王用旁边酒壶倒了一杯,说道:“我对晋王说先不要轻举妄动,你的事我会来给你个警告,如有下次再犯,再惩治也不迟。”
红腰有些怔怔地,所以晋王就听了,说都没说当做一切没有发生。
红腰一瞬间想起来,所以,九王的话还是要比美人公主有用的吗?
御天行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个长着那张脸的女人,却还愿意听九王的话,甚至是更听一层。
意识到九王喝着酒,已经注视她很久。
红腰骤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该是自己坦白的时候了,她立刻说道:“婢子行事欠周全,多谢王爷出言帮忙。”
九王摇着扇子,眯眸一笑:“说说吧,你怎么会得罪那样一个人。你不该不知晓她的身份,即便装作不亲近,也不必走得罪这一条路。”
红腰壮了壮胆子,把这几天想好的话说了,看着九王的眼睛,只有这样她能让九王相信她是真心的:“王爷的意思婢子明白,她毕竟是魏国来的公主,和她交好,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婢子陪了她两天,觉得此人即便交好,对王爷也无太大的益处。”
九王看着红腰,幽幽地没有说话。
红腰直接全部说完:“因为她对婢子说了魏王宫的许多事,其中,便提到了,她和其他人一样,视王爷为祸害。”
妖孽这个词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虽然九王从没有介意过,但红腰一向是个能少个麻烦就少个麻烦的人,保不齐哪一天,九王就不想要这个称呼了。人心都是会变得。
况且有一个抛弃自己名字的公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一个不喜欢代号的王爷。
九王轻轻地从地上站起来,肩膀上松松搭着的一件外袍落在草地上面,他淡淡地说道:“就因为这个?红儿,你可知这世上不喜欢我的人有很多。”
可是他们都或假或真地,拼了命亲近九王,就好像九王身上真有什么魔力。
红腰咬了咬唇,正要说什么,忽然旁边一道极冷的视线,飘落在她脸上,那种感觉,就跟被刀割了一样。
她立刻看向旁边,发现白面车夫抱着怀里的刀,靠在一棵树上,那眼神真是毕生难忘。他锐利地盯着红腰看,就如同在看一个说谎成性的骗子。
红腰心跳如鼓,转过头继续对九王说道:“王爷,她说您是妖孽。”
九王慢慢地转身,和红腰面对面,红腰的眼神中,都是淡淡的碎光。
“还有。”红腰慢慢地,“王爷可还觉得,她是您的妹妹吗?”
眼前这张脸孔,纵使气韵上完全不同,红腰也还是会联想,是否真因为血缘,才有这样相像的可能。
如果九王能给出一个答案,那是最好不过的。
九王嘴角划过一丝淡薄的笑:“她哪里像我的妹妹,脸?”
红腰咬紧下唇不说话。今天已经说的多了,本已经不对。
九王笑了笑说:“你可有见过皇太子,其实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真是皇太子的亲妹妹。”
这个皇太子当然是指魏国那位,魏大监是皇太子的毒刀,不止一次展现了那位皇太子的谋略。
是皇太子的亲妹妹,不就是九王的妹妹吗?
红腰良久无法接话。
这时候白面车夫把刀削一样的眸光从红腰脸上转开,冷冷一扫旁侧:“有人来。”
前方是一个疾步跑过来的宦官,穿着朱红色最高品级服饰,声音纤细带着尖音:“九王殿下吗,行宫里那位娘娘突然暴病,陛下让您过去。”
正文 101章 蛊虫发作
在帐子里,美人公主脸上盖着布帕,像一具僵硬的布偶。
一个年老的御医给她把脉,手指在脉门上不断颤抖,看他斗个没完,御天行都不耐烦出声提醒:“还是诊不出来?”
老御医原本就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给这一吓双膝跪地,叫喊道:“奴才没本事,奴才是沽名钓誉的庸医,奴才愿意自请离开御医院,去乡下做一个赤脚大夫……”
一看就知道这位是被吓狠的,大约是看见备受晋王宠爱的唯一妃子落得个如此,没准他要被拉出去凌迟泄愤。要是能自己到乡下去度过余生比这个好多了。
御天行怒了,却和老御医以为的怒南辕北辙:“本王问你诊断出什么毛病没有?!”
这御医呱啦说了一大堆都是废话,哪怕是要死了,总还有个病因吧?
红腰越过行宫里的许多宦官,视线落在床上那具躯体,不知道是不是她眼力太好,她总觉得那个已经昏迷的被子下,在不断颤抖。
红腰揉了揉眼睛,这时耳边却传来老御医的话,“陛下息怒!奴才没诊断出什么毛病!”
刚才那几位御医也是这么说的,这位是御医院的院长,总觉得自己沦为了野大夫一流。
没有毛病?御天行面色不虞,“你是说美人在装病吗?”
御医跌跌爬爬:“奴才不敢。”
御天行烦了,直接冷着脸看向九王,却也不说话。
红腰还没明白把九王叫来的意图,九王难道还有比大晋宫御医还要高明的医术吗?还是说……她看了眼被子底下的颤抖越来越厉害,美人公主难道真的命不好,突然得了暴病,御医们束手无策,所以晋王尽最后人事,让九王跟她道个别?
红腰的思维已经想到很远的地方,九王才慢慢地上前一步,“宫内饮食想必陛下都检查过了?”
御天行冷冷的眼光一扫,所有宫人都下跪求饶:“娘娘是陛下的心头肉,我们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就是自己死了,也不敢分毫怠慢娘娘!”
御天行冷笑:“永远都是这些话。”
他可真是强人所难,他自己君临天下,让四国闻风丧胆。这些宫人们不过是最底层的,除了说点好听话保命,还能怎么样?红腰想着。
不过还好御天行只是奚落了一句,并没有真的处置那些宫人,这让红腰诧异地看了他两眼。
因为她一直跟在九王的身后,这时九王忽然偏头淡笑低语了一句:“你才刚得罪了她,她便得了不治之症,这下真是连报复你都没有力气了。”
红腰愣愣看着九王,九王一笑,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没用的人都滚出去!”御天行皱眉。只是没有主体,便是谁觉得自己没用,就自觉一点滚开。
宫人们面面相觑,忽地争先恐后鱼贯出门,才眨眼功夫而已,乌央乌央一屋子的人,都走了干净。只剩下,红腰九王,御天行三个还站在床边。
御天行脸色更冷更黑了,这大晋王宫的奴婢,个个都是实诚人。
红腰眼睛飘飘地落在床上那个躯体上,可以理解刚才御医诊脉把美人的脸蒙上不让御医看,现在红腰倒是觉得蒙上脸有一种别样的感受,特别是此刻九王还站在床边的时候。
终于不用看到两张脸对比的样子,那真是说不上的古怪。
御天行的声音有几分冷硬和疏离,不知是不是宫人不在不需要遮掩了:“王爷掀开手帕看看脸吧!”
九王便朝着脸上盖的手帕伸过去,他的手指距离手帕还有半寸的时候,那手帕忽然跟幽灵一样动了一个角,然后直接掀开了露出嘴唇。
这房间里并没有风,九王的手便顿在旁边,看起来,是被盖着脸的美人自己吹开了脸上的帕子。
露出的唇色娇艳,只是这时红腰看见那嘴唇周围似乎动了动,好像美人在做表情。但是那表情既不像哭更不像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红腰忽然后脑一麻,迅速朝旁边看一眼:“王爷。”
九王慢慢地揭开被子,用手中骨扇沿着美人的袖口,一路把她的袖子挑了起来。露出的胳膊上,就是病症所在。
红腰的眼睛几乎立刻被吸引过去,她按捺住胸口想吐的愿望。那胳膊上面密密麻麻的,一道一道长条形凸起,那个形状还会蠕动,就好像,红腰想了一个比喻,有许多小虫在血管底下爬。
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看见的,被子底下有人在动,原来真不是错觉,这些长条形的东西在美人身体中动起来,带动的她四肢和皮肉都在一起动,看起来就好像她自己在扭动一样。
御天行皱皱眉,一副他也才看见的样子:“那些御医说脉象都是正常,根据脉象看没有病。”
连御医院院正都这么说了,总不能把那群年过半百的杏林高人都贬为庸医。
九王看了一眼御天行,抬起手在扇骨上拂了一把,红腰就看见那扇子顶端出现一枚尖刺。
九王眸内幽深地盯着胳膊,片刻后尖刺对准一个蠕动的长条扎进去,手法之迅速红腰都没看清楚,然后那长条就开始拼命扭动,却逃不出尖刺的位置。
九王捏住扇子两边,猛地一提,一个长长的黑色东西就从胳膊里拽出来。
红腰不止后脑一麻,整个头皮现在都已经是麻的,就看那黑色的长条在尖刺上扭动几下,就失去生机一样,再也不动,明显是离了身体血肉滋养,就死了。
九王手腕一动,把那黑条甩在了地板上,一阵恶臭之后就成了焦灰。
好歹御天行还在旁边,看到九王的举动几乎有些怒意,更不要说把这脏东西甩在他晋宫的地上。
九王把扇子的尖刺收起,淡淡开口说道:“这不是病,不会影响脉象,是蛊虫。”
御天行眉头抖了抖,听明白后神情中竟有一丝意味深长:“你是说有人在本王的晋宫里下蛊虫?”
下个毒就不得了了,还下蛊虫呢,看得出晋王陛下好久没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了。
九王慢慢说道:“蛊虫的成活时间是很长的,她来大晋王宫不过才一个月,不够蛊虫生长,这是她来之前就种下的。”
红腰对蛊这种东西并不了解,此刻正认真倾听。九王看着年纪不大,他掌握的资料简直可以压倒性,毕竟人精力有限,所以才有术业有专攻一说,像九王这样全部囊括的,几近可怕。
御天行的神色从幽深中转淡漠,而这时他竟然还专注看着九王的脸,只不过语气听起来不够友善:“哦?那不知道这些蛊虫都成长了多长时间,是在半年前大魏王宫长的,还是王爷觉得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曾经还是个女奴的魏国公主身上就下蛊了?”
那揶揄讽刺红腰都听得出来,明显是御天行不相信他这位美人是还在女奴的时候就被人惦记上,那下蛊之人就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红腰看着旁边的脸,她也想知道九王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九王和美人都是来自魏国的,美人是魏国信心十足献上来的攀交礼物,要是被御天行知道,魏国竟然在献上来的美人身上下蛊,那魏国的得意可就要变成惨嚎了。
“蛊虫的成活时间,最少一年以上。”九王慢慢错开扇子,这么说了一句,“不过,有人会用阴邪手段催生蛊虫,这样的话,最少可以缩短到半年。刚才挑出来的那个蛊虫身体焦黑,正是被用手段催熟,所以毒性剧烈,落地就蒸发了。正常的蛊虫,就算离开宿主身体,也不会死。”
御天行眼眸渐深,这让红腰觉得,他根本不关心美人公主的死活,甚至连丢失玩物可惜的心情都没有。
他问道:“王爷以为,魏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这魏王也是蠢了,眼下大燕被灭,陈国和赵国势弱,好不容易找到有这张脸的人,居然还要下蛊,怎么都没有理由这样做。
九王慢慢地,目光投向了御天行:“陛下从来没有和她圆房,只要有一次肌肤之亲,蛊虫的剧毒就会过继到陛下身上,到时候陛下要想活命,一辈子就只能亲近这一个女人,她既然是魏国的公主,亲近她,自然就亲近魏国了。”
亲近到可以顺势把晋国国土拱手相让。多好。
御天行渐渐挤出一丝冷笑,“魏国上下的人,都是好谋算。”这话意有所指,不知是不是把九王算了进去。
九王只是接着说道:“因为陛下从来没有亲近过她,她体内的蛊虫采集不到精血,所以提前异变,开始反噬她这个宿主。不过她本人应该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即便陛下不让她侍寝,她表现的也很安然。”
这时红腰手腕一紧,却是床上美人的手,忽然搭过来抓住了她。红腰就看到那只手上虫子乱爬,隔着皮肤好像要钻进她的身体里。
红腰罕见地出现了紧张,用力想把手甩脱,但是蛊虫操控着美人的身体,紧紧扒住红腰不放。
正文 102章 攀咬九王
隔着皮肤,红腰能感觉到那些蛊虫在美人的手心里钻来钻去。
一阵头皮发麻的渗人感觉,忽然间九王捏紧了红腰的手肘处,力气之大红腰觉得手臂都要被折断,可她不敢叫出声音,九王也没有放手,他骨扇中的尖刺再次伸出来,沿着美人的手,刺了进去。
被刺破的皮肤连血都没有流出来,九王挑出了一只蛊虫,那蛊虫离开身体,奋力往红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