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车夫冷冷地看了红腰一眼,手臂一挥,一扇屏风顿时搁在了木桶和红腰的视线间。
红腰还在想,这满桶的冷水怎么沐浴,就看到没一会儿,屏风内热气蒸腾,俨然连屋内都充斥了暖意。
红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从前她听说内力多么神奇,居然连热洗澡水都可以?!原来九王每天,都是车夫帮他引泉水,然后再把泉水烤热了?
居然还有人如此劳师动众,现成的炉子不就行了,就算内力再深厚,用来热洗澡水这不是吃饱了闲的吗?
一道视线落在红腰脸上,红腰有些出汗,也许是热的,脸上还是一副僵硬的表情。
就看到白面车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淡淡说道:“王爷,都准备好了。”
九王点头:“你下去吧。”
白面车夫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红腰,就直接走了出去。
红腰再次僵硬地笑一笑:“那奴婢,就不打扰王爷洗漱了,王爷若有事,奴婢明日就过来。”
九王站起身,绕出书桌后面:“今天还不曾过去,就开始妄谈明日,是不是太早了。”
红腰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难道九王还不肯放弃?
却看到面前长影一闪,九王已经站到了她面前,轻和的声线:“该你了。”
红腰连抬头都困难,难道真的要她说?
九王却转身:“你来为我更衣。”
红腰?
红腰眨着眼,站在地上没动。
九王已经走到了屏风面前,只感觉一阵清影,他动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见红腰还在原地不动,说道:“还不来?”
红腰如梦初醒,她伺候过很多主人沐浴,这种事儿手到擒来,而九王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对面,显然在等她过去。
红腰想到刚才白面车夫看她的一眼,不由手足发凉起来。
九王这时转过身,幽深的眼底看到红腰脸上:“红儿,你是婢女,伺候人你不会?”
红腰低下头去,却正看见九王落在地上的那件衣裳,脸上更不自在起来:“王爷,奴婢笨手笨脚,我去叫车夫进来伺候王爷好了。”
拔腿又要走,这已经是红腰第三次企图离开房间内,九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她。
红腰的手放在门把上面,忽然就走不动了,肩上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像是冰凌的刀刃一样,刮在她脸上。红腰是婢女,对体察主人的情绪,最有一手了。
她的手慢慢从门上放下来,脚尖也转向九王,低着头说道:“是,婢子伺候王爷。”
她慢慢走到九王的身边,在她靠近以后,九王就已经再次转过了身去。没有外袍遮掩的九王,身躯竟显得有些细瘦。
红腰看着九王的腰间,伸手为他解开腰带,然后她绕到九王的前面,手探入怀中为他脱下了中衣。
红腰伺候的都是女主人居多,但即便是男主人,也有专门的婢子服侍,她最多在旁边看看,倒不至于下不了手。
红腰退开一步,垂手道:“王爷,请进吧。”
九王转入屏风里,水汽氤氲,红腰守在外头等着主子出来。
半晌之后,浴桶内传来有些暗哑模糊的声音:“如果想好了要说,就现在说,明天天亮之前,你还有一夜时间。”
红腰看着屏风内的身影,一时怔忪。九王这意思是说,过了今天一夜,她就是想说,也不行了?
主人沐浴的时候,婢子是应该跪着,红腰面对着屏风,缓慢跪了下去。
她只觉得这房间内,竟然比平时的沐浴更加热,让她这具身体都出了薄汗。
“王爷。”红腰看着屏风,叫了一声。
屏风内的九王没有回答,但自然是听到了。
红腰盯着那道身影:“即便这件事不是魏大监做的,晋国也会找到别的理由和魏国开战。不止是魏国,还有剩下的赵国,都已是晋国的囊中之物。”
屏风内传来九王的轻声:“囊中之物?红儿你对晋国的国力倒是很有信心,这还没有什么,你便断定晋国的得势了。”
红腰垂着头:“看晋王对魏国公主的做法,也就是一把火,以后即便不是一把火能解决,晋王也会做出别的动作。”
从前晋国还只是比几大诸侯国稍强,吞并了燕国以后,诸侯国之间的平衡早就被打破,就算现在剩下的赵国能崛起,想到和其他国家结盟,但是已经残兵败将,可晋国却兵马铁骑,根本不会害怕。
屏风传来轻笑,九王已经自桶中起身,少顷后裹着一件衣袍出来,目见跪着的红腰,“晋王会不会做出别的动作,做了,又会不会有效果,红儿,你言之过早了。”
红腰抬头和周身湿气的九王相对,脸上有一丝赧意:“婢子自然愿意听王爷教诲。”
九王慢慢走向她,唇角挂着笑,他看着红腰:“若取之,先予之。红儿,距离天亮可不远了,你想好了没有。”
红腰到现在还不肯坦白,他又如何会遂她的意?
红腰低垂着身子,九王带着湿意的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一点一点从地上拽起来。
正文 113章 表面与真
一阵红腰闻到九王身上有香气,和把她吸引来的香气相同。她抬起头仰视着九王,看到他沾着水的发丝,垂在肩上。
九王松开了手,红腰的手腕上湿润的地方,就开始凉下来,她立刻抽身后退了一步,跟主人靠这么近真是失礼,说道:“王爷想让婢子说什么,婢子都知无不言。”
九王声音里带笑意:“真不错,那就说吧。”
红腰吐了口气,又吸进来:“魏国公主是婢子助她逃走的,晋王毫无人性,一个已经危在旦夕的女人也不放过,可见不管是魏国还是陈国,他都不会放过。”
九王的手在红腰肩膀上按了一下,然后便走向书桌:“说的好,所以你出于正义感,决定冒险也要放了那位已经很可怜的女人。”
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可却好像带着嘲讽一样。这嘲讽的对象,自然便是红腰。
红腰转向九王的方向,继续低着头:“除此以外,婢子当然也想帮自己,婢子……并不愿意当一个血囊被人取血,婢子身体的血是自己的,给与不给,应该婢子自己做主。”
所以她主动给红茹血让她杀死蛊虫,却不愿意按照晋王御天行的方式,去取血续命,后一种方法根本是想把她跟红茹一起耗死。
她也没有忘记……这个方法是九王出的。
九王笑了笑,目光好像耐人寻味地看在红腰脸上:“可是你刚才,不是很愿意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吗?甚至指责晋王没有人性。既然红儿你这么有人性,难道不知道……把人放出去,等于是叫她死吗?”
红腰和九王视线碰了一下:“那也是魏国公主自己愿意的,在宫中当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到了外面起码还能呼吸了空气再死。”
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九王眯起了眼睛,他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婢女不信任自己,现在说的话也未必是出自真心,既然如此,他也就无从判断她心里作何想。
“说的真不错,红儿,我都要被你打动。”
红腰扯开嘴角,“王爷说笑了,婢子不过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既然王爷想听,婢子当然要说出来。”
九王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手伸向竹简的时候,发现还是湿的,“那帕子来给我擦手。”
红腰立刻抬头,走向旁边的小柜子,拿出了上面一叠素白的帕子,取出一张来到九王跟前,见九王没有把手伸给她,她便自己上前倾身,为九王仔细擦拭。
九王看着身前的小婢女:“明天,你希望我怎么回禀晋王?”
红腰擦拭的手顿了顿,然后垂下眼眸:“婢子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但还是希望王爷,保住婢子。”
这是这小婢女第一次跟他说让他保住她,以往他故意问过这些话,红腰都没有照实说,而是故作聪明地岔开话题,今晚,她居然难得的坦白。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坦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
红腰擦干了手,就退回书桌旁跪坐,看着九王卷了卷衣袖,就拿起书简,似乎一夜的时间,他就要这么看下去。
红腰还想说,死了她一个,并不会对魏国局势造成影响,既然如此,何必多牺牲她一人呢?
可是突然她就咽下了这些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九王身边,她一夜不困很正常,可是九王居然可以一夜没有睡意,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需要的毅力就大多了。
红腰觉得自己在这点上不能算是吃了亏。
九王伸手向桌边的时候,红腰乖觉地把茶放入了他手心,九王看过来的时候,红腰讨好地笑了笑。
九王没说什么,端过茶一饮而尽,沐浴过的人确实容易口渴。这点红腰这种婢女很是明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白面车夫推门进来,面无表情说道:“王爷,晋王宣召您。”
九王站起了身,挥了一下衣袖:“更衣。”
白面车夫看向九王,再看向红腰,默默退了出去。
红腰也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动手为九王整理衣袍,束起腰带。
穿上外袍之后,九王径自走了出去,大门的门外,天色才微微有些亮,都说昏君不早朝,晋王御天行是不是太急着表现自己了。
红腰不懂太多,但是心急的人却往往成不了事。
她用后院的泉水给自己洗了把脸,然后想找镜子照一照,又发现九王房内没有镜子,她便顺理成章走出了屋子。
白面车夫在院子里练习刀法,刀锋虎虎生风,如此勤奋的人,加上天赋,难怪能在自身的领域中登顶。
忽然间,白面车夫的刀锋向红腰袭来,红腰还是懵懂的看着,一点没有躲。
最后刀果然停留在红腰面前,白面车夫冷冷看她:“你都不想躲?”
红腰下意识道:“你又不想杀我。”
不想杀她当然不死,要是想杀,躲哪儿能有用啊?
白面车夫重重哼一声,收刀入鞘,“从来没有人敢那么对王爷。”
红腰有些不明白:“什么?”
白面车夫冷冷盯向她:“你真以为,你能耍弄得了王爷吗?”
红腰震惊了:“我怎么会耍弄王爷?”
她脸上的神色货真价实,不如说白面车夫说的话太惊悚了。
白面车夫却还是冷哼:“我的职责并不止保护王爷,要是哪一天你做的太过,我手下不会留你情。”
红腰艰难地干咽了一口:“不会有那一天,是你多想了。我心里的王爷,比你心里的那个,还要不敢得罪。”
疯了吧,才会去愚弄九王。
再想不开也别想这种方法作死啊。
白面车夫身形一飘,又跑到树上了。红腰一大早上怪没意思,回身看了看九王的屋子,“那我,给王爷打扫房间吧。”
看到树上没有传来什么声音,红腰才敢重新踏进屋内。
九王的屋子,有昨晚焚尽的香粉,还有散落桌面的竹简,地上,有一丝水渍。
红腰很仔细地一一收拾了,打扫了香粉,又添了新的,合拢竹简,放在九王常常看的位置,水渍也被她清理了。
忙活了之后,听说九王在云中殿用饭,还宣召了白面车夫过去。红腰一个人待在偌大的院子里,要是这时候逃走,八成也能行。红腰转身进了房间,躺倒床上去,她已经不是为了睡,累的时候就想躺一躺。
非要说她有什么隐瞒,她隐瞒了“做梦”的事。其实红腰也知道那不是做梦,她是在清醒时候看到的那些画面,只不过像是梦一样,虚无缥缈也没头没尾。
就像那次,她突然脑子里就展开了大晋王宫的地形图,还告诉了白面车夫。
之前几次“做梦”都是躺在床上出现的,所以现在她习惯在床上。
她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再告诉任何人了。
听说人都要有一点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晌午过后,红腰推开房门,和院中的九王来了个相遇。
九王笑笑:“怎么,红儿,听见我的声音了?”
婢子对主人的脚步声和气息都应该是很敏感的,只不过红腰特殊的身体原因,让九王不责备她这些。
红腰慢慢走过去,有些踌躇地问道:“王爷,那件事。”
九王看着她:“你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没有被带走,就是结果。”
红腰心头一松,再次跪下:“婢子多谢王爷。”
九王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幽柔,他对红腰点头:“你跟我进来。”
九王进了房,红腰四下看了看没有白面车夫,当然也可能他又是习惯性地在树上或者藏在哪个角落,总之是不可能真正离开九王。
红腰赶紧跟随九王进了屋,九王一眼看到屋内干净整洁,嘴角一勾,便在书桌后坐下来。红腰马上开始沏茶,眼色使的十分到位。
茶捧到九王手里的时候,九王幽雾一样的眼看向了她:“晋王不蠢,他问为什么你如此特别。”
红腰又一惊,御天行干嘛要问她,她就算再特别,对御天行有什么用?
九王敲着桌子,微微一笑:“看来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无情,对于君王来说,无情的人天生就引起他们注意。”
她无情?
红腰抬头看着九王,确定他没在开玩笑,当然,九王也从来不会开玩笑的:“婢子若是无情的话,这晋宫和天下的很多人,不是连心都没有了吗。”
红腰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跟九王分辨。
好像九王这个人就代表了一种东西,若是和他分辨,并能分辨出黑白,那就代表了一定程度上的什么。
九王眼波幽深:“你说的很对呀。可惜就在你还不了解你自己。”
红腰竟然笑了一下:“就算婢子不了解,王爷还不了解吗。”
这天下九王的眼睛看不透的人,会存在吗。被迫选择的一切,自己也没有什么余地。
九王目光盯在红腰素净的脸上,他……还真不了解。但就如这个小婢子自己藏了一些事一样,他也不能告诉她一些,他要让她继续认为她心里的那个他。
正文 114章 九王身世
“而且,”红腰目光慢慢直视九王,咬唇似有犹疑,“王爷难道、不想魏大监死吗?”
让魏大监顶罪,根本是一举数得,根源上对九王也没有坏处。
九王捏着竹简的手松开了,他看着红腰,眼眸颇有些不可思议。
红腰罕见地说道:“魏大监对王爷……始终心存不敬,他的死,也可以让王爷不再被他搅扰。”
红腰觉得下颔一痛,骨扇上的尖刺就抵着她的咽喉,她张大眼看着九王。
“你是不是以为,”九王说道,“我今天是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魏大监身上,才让晋王对你不追究了?”
红腰心头微跳,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件事总要找一个替死鬼的,她都想不出比魏大监还合适的人选。九王的嘴角划过一抹幽凉。
红腰不知道自己哪里想的不对,只知道九王似乎不愿意过多透露了,就让她离开了房间。红腰低头沉思的样子引起了白面车夫的注意,尤其是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间还低着头的样子。
又过了几天。
魏大监忽然就被放了,但也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魏国的使臣依然被关着。
红腰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九王保了魏大监。
这让红腰心头惊跳不已,九王跟魏大监之间,应该只有利用和仇怨,九王实在没有保住他的理由。
却不知这幅样子又落入白面车夫跟九王眼里,彼此两人正在房中商议事情。
白面车夫盯着窗外毫无知觉走过去的红腰,眸子沉了沉:“红腰想让魏大监死的心意太甚,有点奇怪。”
九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