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未央宫一晚的变故,慧成帝在伤痛的同时,人也仿佛一夕间苍老了许多,离开未央宫前,对苏流萤道:“我与你父女刚刚相认,父皇愧疚你与你阿娘太多太多,别再想着离宫而去,好好留在宫里养好身子,让父皇有机会补偿你——当日,是你母亲替你挡下十七支利箭救下你的命来,为了你母亲,你也要好好的,不要辜负琼妃对你的一片苦心。”
看着慧成帝苍老的面容,苏流萤心里涌上一丝难过,想着荣清落马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苏流萤终是不忍心看到宁妃怀了身孕还呆在环境恶劣的冷宫,将她有身孕之事告诉给了慧成帝。
闻言,被荣清假孕一事气得回不过气来的慧成帝心里终是雨过天晴,脸色变得愉悦起来,但一想到之前听皇后说起的楼樾与宁妃的关系,神情间又不觉露出了一丝迟疑。
见此,苏流萤又趁热打铁道:“宁妃怀上这胎时,楼樾还在边关征战没有回京……而且,楼樾与宁妃的为人皇上都应该清楚。他若是无情花心,就不会苦等我四年,更不会在全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时,还一心的等着我回来……这四年间,他一直派楼家影卫在各地找寻我,从未放弃……”
一说到楼樾,苏流萤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动容道:“皇上,楼樾从未对我放弃过,我也不能放弃他……我想出宫去找他……”
想着太医汇报的关于她的身子的状况,慧成帝心口窒痛,不舍的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硬着喉咙道:“你想找他父皇不拦你,可你还是要先养好身子……父皇不想看到,找到他的那日,你自己的身子却不行了……”
回到承乾宫,慧成帝一口气下了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震惊人心——
第一道,接宁妃出冷宫,并因为她的身孕,重封她贵妃尊位,执掌后宫!
第二道,皇后楼氏无德,谋害后妃残害皇嗣,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废除楼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第三道,太子殷贤资质平庸,性情暴戾,难担大任,废立储君之位!
三道旨意一下,朝野内外再次一片震惊……
而随着三道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太医林氏一门,被皇上亲封忠义名门,林炎身上的冤屈终是得见天日,还回清白……
至此,楼家最后一个剩存者楼皇后也落难,瞬间从至高无上的皇后跌入尘埃,贬成了最可怜的庶人,绝望痛苦的守着冷宫过一辈子。
而最让她伤心绝望的却是她的一对儿女也跟着落难。荣清假孕曝光与李修和离,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笑话,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做人。而她费尽一切心机扶持上太子之位的儿子,也在转瞬间被废……
太子被废,她奢求的太后之位也彻底破灭,所有的希望都彻底灭亡了……
接踵而至的击命打击,终是楼芸再利害,也是抵抗不住,咳了一晚上的血,更是一夕间白尽了一头的青丝……
苏流萤受慧成帝所托,亲自去冷宫接宁妃出宫。
寂静荒凉的冷宫,因宁贵妃的出宫很是热闹了一番,但宁贵妃凤辇一离开,安静下来的冷宫显得越发的死寂冷漠。
送走宁贵妃,苏流萤折身走进了冷宫最深的废殿里,看到了一头白发佝偻在土坑上昨日的楼皇后、今日的楼庶人。
掌管冷宫的大太监于贵上前将楼庶人从土炕上一把拖着甩到了地上,冲她恶声道:“贱人,长公主来了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楼庶人全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恶声恶气的于贵,咬牙冷声道:“刁奴,你唤本宫什么?!你不想活了么?!”
听到楼庶人的话,于贵先是一愣,下一刻气怒的他本想赏她一顿巴掌,但看到苏流萤在,终是默默收起手,回手躬着身子对苏流萤恭敬道:“公主,她从昨日来这冷宫就半疯半癫的,还一直当自己是皇后呢……”
苏流萤冷冷道:“你退下吧,本公主有几句话同楼庶人说。”
于贵得令,带着冷宫的人赶紧下去了。
苏流萤上前冷冷看着滚在地上的楼芸,冷冷道:“楼芸,好好抬头看看,看看我是谁?”
闻言怔怔抬头,楼芸匍匐在苏流萤的脚前,从她金丝鸾凤鞋面一直往上看,浑浊的凤眸中闪现着激动战栗的亮光。
等她仰着脖子看到苏流萤的脸庞时,全身一滞,眸光里亮光消失,换上了惊恐愤恨的神情。
“琼妃?你竟然还没有死,你是来找我报仇来了吗?哈哈哈哈……”
当看到那张她熟悉又憎恨的脸庞时,楼芸凄厉绝望的大笑起来,一头白发凌乱的披散在头上,面容苍老又狰狞。
她一直疯狂的笑着,苏流萤就一直冷冷的看着她。
小暖担心的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疯狂大笑的楼庶人,小声道:“公主,她大摸是疯了。公主还是离开这冷宫吧,万一她发起疯来伤着了公主就不好了……”
苏流萤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冷冷开口道:“心狠手辣的楼皇后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倒,更不会这么容易就疯掉——楼芸,你或许可以骗过别人,可我太了解你。输在我手里,你不会甘心,更不会疯!”
闻言,楼芸的笑声终是收住,缓缓从起上爬起身,眸光冰寒彻骨的看着苏流萤。
“苏流萤,你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你也确实好本事,清儿贤儿都被你害惨了……你为何不杀了我呢?你现在完全有本事让皇上杀了我啊……”
“杀人不如诛心,我从不认为杀死一个人就是对付她的最残忍办法。楼芸,我恰恰要让你好好活着,让你在这冷宫里绝望痛苦的活下去,更要将你最在乎的东西统统毁灭掉,让你尝尽那失去一切的剜心之痛!”
正如楼皇后所说,如今的她就好比苏流萤脚下的一只蝼蚁,她只需轻轻一脚就可以将她踩死。
而苏流萤也想一刀想了她以报阿娘的丧命之仇。可就这样杀了她,却是太便宜了楼芸。
她咬牙冷声道:“当年我阿娘身中十七箭而死,从今日起,本公主会令人每日抽你十七利鞭——若你敢自尽而死,本公主发誓,一定会让你的儿子女儿与你一起共赴黄泉!”
宫里的利鞭,却是带着倒刺勾的牛皮鞭子,抽到人的身上,倒刺勾就会钻直肉里,等鞭子离身时,刺勾就会扯下一片皮肉来。
每日十七鞭,看似不要命,却日日都在经受撕皮扯肉之苦,往后的日子这般长,楼芸如何经受得住?!
苏流萤却是连她想自尽而死的机会都不给她,威胁她若是敢自尽而死,就让太子与荣清给她陪葬!
仿佛彻底被苏流萤点中了死穴,楼皇后绝望悲愤的看着一脸冷漠绝然的苏流萤,终是失声尖叫起来,咬牙痛骂道:“苏流萤,原来你才是这天下最狠毒之人……你报复我即可,为何要扯上我的孩子……你太狠毒了……”
“楼芸,别说荣清之前对我做过那么多狠毒的事我找她报复理所应当,单单是你害死林炎,还有楼樾蕊姨,更是连我身边的朋友你都不放过,我就可以将这些仇恨报复在殷贤与荣清身上——所以我说到做到,你若是敢轻生逃避折磨,我一定不会放过荣清与殷贤!”
说罢,苏流萤再不与她废话,招手让于贵进来,将方才所说之事向他吩咐了。
于贵一听连忙欢喜的应下,冷宫一向冷清无趣,如今有了长公主的谕旨,他却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折磨起这个曾经的天下之母了。
二话不说,于贵立刻让手下的小太监将楼芸拖到了外面荒废的院子里,拿粗绳绑在条凳上,扒了她身上的衣物,让一个力大的太监抡起利鞭朝楼芸后背狠狠抽去……
‘啪啪’的鞭声和着楼芸凄厉的叫声在空寂的冷宫异常的清晰瘮人。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楼芸后背一个个冒出来的血窟窿,仿佛又看到了阿娘满身中箭倒在血泊中的可怜样子,心中的恨意更深,眸光也冰寒下来,对于贵冷冷道:“以后,不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每日要准时给她行刑,不可遗漏!”
于贵恭敬的点头应下。
苏流萤又道:“隔三岔五给她喝点药,以免她身上发脓死了!”
闻言,于贵精明的小眼一转,却是指着冷宫墙角放着一排废旧的大瓮得意笑道:“这样的贱人那配喝药。只需在那瓮缸里放满盐水,再在她行刑后每日扔进去泡上三五个时辰,她身上的伤口自然就不会再发脓了!”
鲜血淋淋的伤口再用盐水一泡,那滋味可想而知了……
走出冷宫,眼前零星的飘落几片白雪,初冬的第一场冬雪不期而至。
今年的初雪不像往年那里凶猛,薄薄的一层雪粒子落在地上,却是比往年少了许多。
一路走来,看着宫道两边屋檐枝杈上覆上的雪白,苏流萤怔怔的看着,脑子里不由的就想起了去年初雪时的情景来……
那时,她还在云岭猎场当差,为了躲避与于宝的对食,求着楼樾留在他帐内当他的贴身婢女。
下初雪的那日,她一早醒来,楼樾已不在营帐。
营帐外传来金鸣之声,她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只见营地空坪上,满天飞雪中,楼樾一身玄色便服,正在练剑。
他身姿矫健,剑势如虹,每招每势都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一道道剑光像闪电般,划破朦胧的晨曦……
那凌厉如虹的剑势就如那时他的人一样,耀眼夺目,锋芒凌厉,让人不敢靠近,却一次次的给了当时身份卑微、走投无路的她庇护与温暖……
心口又再次绞痛起来,苏流萤望头怔怔的望着头顶纷纷扬扬落下在雪花,心里悲痛的呼唤——楼樾,你到底在哪里?
仿佛听到了苏流萤悲痛的呼唤,昏迷了整月的男人倏然睁开了如墨的寒眸,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
“爷……你终于醒了!”
一直守在楼樾身边的红袖见到他醒来,欢喜得声音都在颤抖。
苦守楼樾这么久,大夫几次都说他活不成了,劝着红袖对他放弃,可红袖怎么也不同意。
如今见楼樾终于醒来,红袖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上前扑进了楼樾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了他的腰身。
然而,下一刻,头顶传来的迟疑声却是让红袖全身一震——
“……姑娘是谁?我……是谁?”
☆、第144章 兵符失踪
原来,落水失踪的楼樾竟是被红袖偷偷救了起来。
那日,苏流萤被施火刑,红袖也在围观的百姓中,听到四周人对苏流萤与楼樾的议论,终是知道慧成帝不会再放过楼樾与苏流萤了。
所以后来将楼樾从护城河里救上后,红袖害怕慧成帝不会放过他,不敢再在京城里停留,带着他悄悄逃离了京城……
离开京城后,红袖带着重伤昏迷的楼樾无处可去,想到了他胡狄大皇子的身份,终是打定了主意带着他离开大庸,一路朝胡狄而去。
红袖想,只有回到胡狄,楼樾才是安全的,慧成帝才会放过他……
所以,楼樾早已被红袖带离了京城,苏流萤如何寻得到他?!
从大庸到胡狄的路程,红袖带着病重的楼樾走得异常的艰辛,不但担心他病重而死,还得担心是否有追兵追来。但无论多苦,红袖都不愿意放弃,吃尽了苦头终是将楼樾带到了胡狄的都城皇都。
可是,胡狄的皇宫同样戒备森严,那里又是红袖可以随便进的?
再加上楼樾身上的玉牌给了苏流萤,又无其他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红袖也不敢冒失的去官府找官差说什么,只得在皇都找了家普通的院子住下,开始费尽的打听皇都出名的大夫,希望能让楼樾早已醒来再做打算……
可是,从救他上岸那刻开始,楼樾就一直昏迷着,那怕带着他从大庸来到了遥远的胡狄,他还是一直昏迷着。
楼樾伤得很重,身上到处都是刀剑之伤,有些伤口甚至伤及内腑,再加上落水撞到河里的暗石,头部也受伤严重,整个人除了还有一丝气息吊着,一直不见转醒……
红袖花光身上所有的银两给他找了皇都出名的大夫,那些大夫帮她看过后,都说楼樾已回天乏力,药石无医,还是留下几个钱给他置办棺木后事的好……
听了那些大夫的话,红袖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脸,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楼樾,她无法想像,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就这般默默无闻的死去……
然而就在红袖都快绝望之时,突然见到昏迷了一整月的楼樾突然睁开眼睛醒来,红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心酸与欢喜,扑进了楼樾的怀里。
可是,醒来的楼樾却是失忆了。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人和事,包括苏流萤……
当大夫告诉红袖楼樾是因为撞伤头部失忆后,红袖心里先是一怔,下一刻心里竟是欢喜起来——
这是老天听到她的心声,让楼樾忘记苏流萤,忘记之前所有的一切,给了她与他在一起的机会。
所以当楼樾问起红袖他是谁,红袖告诉他,他是她的夫君,夫妻二人一起从大庸来胡狄做生意,路上遇到劫匪,抢去了盘缠,还打伤了他的头,不幸失忆了。
听了红袖的话,失忆的楼樾并不疑有他,一切都相信了下来,只是在天天看着红袖时,熟悉中又带着一丝陌生,有时,甚至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其他人影来……
而且,那怕失忆,楼樾的敏锐还是在的,他看着对自己百依百顺、细心体贴的红袖,却总感觉她与自己不像寻常夫妻那般,仿佛……她心里对他怀着敬畏之心。
寻常的妻子也会对夫君抱有敬畏的心思,可红袖因心里有事瞒着楼樾,这份敬畏就越发的明显不同,日子一长,楼樾心里越发生出了怪异的想法,总感觉他与红袖不是真正的夫妻……
而心中那道模糊的人影却是越来越发频密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那日脑海里唤醒他的那道悲凉深情的声音,也久久的在他的脑子里回旋……
他很确定那声音不是红袖的,那么,那道声音到底是谁的?
带着满腔的疑问,楼樾终是留在了皇都静静的养起伤来……
而另一边,远在大庸皇宫的苏流萤,在收拾了皇后一行后,再次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找寻楼樾一事上。
她招南山进宫询问找寻楼樾的情况。
南山将京城周边、以及护城河流域的沿河两岸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楼樾的丝毫线索。
找寻了越久,南山心中越发的伤心,他一脸愧疚的在苏流萤面前跪下,沉道:“公主,是属下无能,找寻这么久,一直没有世子爷的消息……”
看着南山疲惫的形容,苏流萤知道他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由按下心中的伤痛,轻声道:“这不怪你,这段时间却是辛苦了你。你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将找寻之事……暂且放下……”
闻方,南方一惊,不敢相信苏流萤竟是说出放下寻找楼樾的话。
“公主,属下不累,一日不找到世子爷,属下一日不歇息……”
南山以为苏流萤是怜惜他辛苦,连忙开口道。
苏流萤苦涩笑道:“不,南山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不让你找楼樾,只是我想了想,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方式找他,也或许……他早就不在京城了,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找他……”
这些日子,苏流萤想了许多,就算往最坏的方向想,就算楼樾死在了护城河里,这么久过去,按理,按着南山这么仔细的找法,也应该会找到他的尸首了……
可是,河里捞不到他的人,京城里也找不到他的身影,苏流萤不禁想,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救起,离开京城了?
苏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