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门到承乾宫,丧钟整整在敲响了七七四十九下。
当最后一声丧钟落下,苏流萤的眼泪终是克制不住落了下来,双腿一软,哭倒在了承乾宫的大门口……
原来,慧成帝中毒病倒后,非但所中之毒深入骨髓无法医治,更是命在旦夕……
生命垂危之际,慧成帝心中惟有两件事让他放不下——
一则,自然是担心大庸的万里江山。几个皇子,慧成帝不知道要将帝位传承谁人之手?
二则,慧成帝放心不下刚刚相认不久的长女流萤。她刚刚恢复身份,在宫里根基不稳,甚至有许多人像废太子一样,还对她的身份抱有怀疑,不愿意承认她长公主的身份。若是自己不在了,谁来庇佑她?
想起梦境里琼妃对自己的斥责,慧成帝愧疚难当,醒来后第一个招来苏流萤谨见,并在郑重思虑后,放她回汴州,并将兵符交到了她的手里。如此,他才能走得心安……
慧成帝的突然驾崩,引起朝野内外的一片震惊!
所幸,慧成帝在临终前,将一应后事都已拟好遗诏。
三皇子殷铭不负所望成了新帝,其他成年皇子各得分封,离宫各自开府生活。
诸公主倒是容易,还是照常居在宫中,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出宫外,只有苏流萤除外。
慧成帝在遗诏中特意提到,划分汴州及西北三十城为长公主流萤封地,尊封长公主为大庸朝第一个和硕公主,并于先帝丧期结束后移居封地……
在大庸,皇子公主只得封号,却还从未有过分封封地之举。
几个成年皇子也只得王爷头衔,并无实际封地,苏流萤一个公主却是分到了西北边锤的大半角,实在是让众人震惊!
苏流萤自己也没想到,她原以为父皇只是知道她的心愿,知道她并不喜欢留在宫里,才会让她回汴州,没想到父皇竟是将整个西北大半的城池都给了她……
心里涌上难言的滋味,到了这一刻,苏流萤却是体会到了另一种父爱,沉重、异于阿爹的另一种父爱……
也到了这一刻,苏流萤回想起父皇醒来后对自己说的话,都是对她最后的叮嘱与遗言,苏流萤心里伤痛难受,日日守在父皇的灵柩前不肯离开……
帝王崩逝,天地同悲,大雪连续下了数月不断,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边悲凉哀伤的气氛中。
慧成帝的棺柩移出皇宫前往皇陵时,前皇后楼芸终是在冷宫砸破瓦碗抹了脖子……
苏流萤在皇陵里再次拜别父皇与阿娘后,终是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汴州。
临行前,她去了一趟苏家南院。
看着熟悉的院落,想着自己最后与楼樾在这里说的话,自己说好在这里等楼樾回来,可如今却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十几日前,她终是盼到了萧墨从胡狄的来信,最后的一丝希望再次破灭。
萧墨告诉她,救她下了刑场后,他就带领手下离开了大庸,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也没有救过楼樾。
不过萧墨在信中告诉她,既然楼樾失踪不见,他也会派出人手在胡狄境内寻找,或许,楼樾最后回到了胡狄去了……
离开苏家南院,苏流萤突然想到有一个她好久未见了。
回宫前,她转道去了趟安仁里。
她突然想到了红袖。
可是到了安仁里一看,曾经给红袖住的小院里,积雪将门都堵了,问过周边的邻居,才知道院子里不住人已经很久了。
看着沉寂毫无人气的小院,苏流萤心里突然划过疑惑,难道是红袖听说楼樾出事,就离开这里了吗?
不会啊,明面上,她却是楼樾明媒正娶的姨娘,而且以她对楼樾的情感,她不会弃下楼樾无声无息的离开的……
心里划过疑惑,苏流萤在得知红袖失踪的时间后,心里更是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邻居告诉她们,红袖失踪的日子正是楼樾出事的那日,从那日后,邻居就没有再见过红袖……
回宫的路上,苏流萤抑住心头的颤栗猜想到,会不会是红袖从护城河救起楼樾,再将他带着离开京城了?
那么,若真的如此,她会将他带去哪里?
想到这里,苏流萤激动不已,当即差人去小南里的镜花水榭找到那里的老鸨问红袖的家乡地,可那里的老鸨却对她底细一无所知……
苏流萤想到楼樾之前告诉她的,红袖最开始却是三皇子、如今的新帝景铭帝当年送到他身边的,或许,景铭帝知道红袖家乡的住址。
所以,她急忙回宫去,想去找景铭帝问到红袖的家乡所在地,那怕只是一个猜测,她都不愿意放过。
然后回宫后,不等她去找景铭帝,他却是先她一步找上门来了。
与上次尚为皇子时不同,此番景铭帝上门,气势已是完全不同。
面上,那怕已如愿登上帝位,成为新帝,景铭帝还是一脸谦和的尊苏流萤为皇长姐,不舍道:“听说长姐明日就要离宫去西北。马上就是新年了,皇长姐何不等过了新年再走?”
苏流萤看着他脸上浅薄不带情感的笑意,淡淡一笑道:“既然父皇有遗旨,让我在他丧期一过就离开,我岂敢不尊?!”
景铭帝讪然笑着,眸光环视了未央宫一圈,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强留皇姐下来——只是,皇姐既然准备离开京城,一应事务是否都准备妥当,处置妥当?!”
景铭帝将‘处置’二字咬得很重,苏流萤瞬间就明白了他此番来的目的——
他是来向自己要兵符的!
想想也是,父皇给了她重要的边关三十城,若是她此番再带走执掌三十万大军的兵符,对刚刚登基上位的景铭帝却是不少的威胁。
苏流萤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凉凉道:“我准备轻车上路,所以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都已准备妥当。谢谢皇上关心。”
闻言,景铭帝眉头几不可闻的轻轻一挑,语气不觉冷了下来,凉凉笑道:“汴州是皇姐从小长大的地方,想必那里一应俱备,皇姐无需多做准备。而且路途遥远,冰天雪地,也并不适合带太多的东西上路——朕想说的是,皇姐可有什么东西是要留下,却忘记留下来的?”
话已挑得这样明,苏流萤知道,今日若是不能将兵符之事与这位多疑的新帝挑明说清楚,只怕明日的出城会很困难。
她沉声道:“我知道皇上说的是兵符之事。但父皇在临终前已正式将兵符交给我,所以,我并无需要留下的东西——皇上放心,我此番离开,绝对不会多拿你一样东西。”
听说慧成帝竟是将三十万兵符交给了苏流萤,景铭帝彻底变了脸色。
他眸光阴鸷的看着一脸淡定的苏流萤,冷冷笑道:“父皇宠爱皇姐我们都是知道的,那怕之前关于皇姐身世有种种揣测与否定的说法,父皇也力排众议,将皇姐迎进宫来尊为长公主,更是在百年之后,尊封皇姐为和硕长公主,赐封城池封地,给予你无限荣光……”
“可是皇姐,你终只是一介女流,有了那么多封地和尊荣,你此生已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苦还要野心勃勃的霸占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三十万的兵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庸的半壁江山都交到了你的手里。如此,你让朕情何以堪,如何安眠!?”
景铭帝的话咄咄逼人,神情也闪现出寒戾,看得苏流萤心头一颤!
但想到父皇最后给自己留下的两封私诏和自己肩上的责任,苏流萤心里生出勇气,面容跟着冰沉下去,冷冷道:“皇上这话说得太过严重了。我从来不争不抢,但父皇愿意给我的,我却会坦然接受……”
“无凭无据,皇姐凭什么说那兵符父皇就给你了——父皇离世突然,遗诏上也没有提到兵符一事。皇姐,空口无凭,你不会认为朕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了!?”
面对景铭帝的步步进逼,苏流萤毫不畏惧,淡然一笑,却是从身上拿出了另一份遗诏来,展开递到景铭帝面前,一字一句缓缓道:“皇上请看清楚了,这是父皇另外留给我的遗诏,上面清楚写明,那三十万的兵符就归我掌管,让我替大庸好好镇守着西北边境!”
原来,慧成帝早已想到了今日姐弟相争的局面,知道新帝会向苏流萤讨回那三十万的兵符,所以,早已拟好另两道遗诏让于仁私下交给苏流萤。
看到苏流萤另外拿出了父皇的私诏,景铭帝心里一震,等看清了遗诏上所书内容后,更是面露震惊,不敢置信——
遗诏上清楚明白的写明,那三十万的大军就归苏流萤掌管,任何人无召回的权力!
看到遗诏后,景铭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是涌起了愤恨,咬牙笑道:“既是父皇留给皇姐的东西,朕自是不会再有异议。如此,就祝皇姐一路顺风,也请皇姐帮朕好好守住西北的疆土!”
见他要走,苏流萤连忙问道:“不知道皇上可还记得红袖?”
陡然听到苏流萤提到红袖,走到门口的景铭帝心里一愣,下一瞬间却是想到什么,回头看着苏流萤凉凉笑道:“怎么,皇姐对那楼樾还没死心?这都过去多久了,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皇姐还是对他死心吧。”
殷铭当上皇上后,身上阴冷的性子越发的彰显出来。
苏流萤按捺住心中的伤悲与愤恨,咬牙笑道:“不管如何,我总得试一试。我想知道皇上知不知道红袖的家乡是哪里的,我想去哪里找一找。”
“不知道!”
想也没想,景铭帝就拒绝了苏流萤,“她不过是我当年随手在路边捡到了的一个孤女,好玩儿似的送给了楼樾,那里会去追究她的身世!”
在他的心里,他根本不希望看到楼樾活下来,更不愿意看到他与苏流萤走在一起,因为手握兵权和领地的苏流萤本已让他忌惮,若是再加上一个骁勇善战的楼樾,岂不是成了他心头大患?!
所以,一走出未央宫,景铭帝就对身边的亲信吩咐下去,让他们一定要抢在苏流萤之前,找到红袖……
没拿回兵符的景铭帝心里烦闷,更是愤恨,可是苏流萤手执先皇遗诏,而他自己刚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不敢在此时轻举枉动。
转了个弯往后宫走,斜冲里走是出一个人影,径直拦在了景铭帝面前。
景铭帝一看,却是最近在宫里默默无闻、毫不存在感的嫡公主荣清。
“见过皇上!”
荣清敛身朝景铭帝盈盈拜下。
今时今日,别说宫里大多数人瞧不起这个落魄的嫡公主,身为新君的景铭帝心里更是瞧不上,何况当初在争太子一位时,楼皇后一派与殷铭之间结下过多少仇怨。
所以,景铭帝冷冷的看着面前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在后宫看眼色过日子的嫡公主,冷冷道:“听闻楼庶人在冷宫死了,可有安葬妥当?”
想起自尽于冷宫的母后,荣清全身一片冰寒,轻轻道:“谢谢皇上挂心,已……入土为安了……”
景铭帝不耐烦的看着她,以为她是要为死去的楼庶人求要死后的恩典,追溢名号,不由冷着脸抢先道:“楼庶人生前犯下大罪,父皇临死前都无法赦免她。所以,朕也不会给她死后追谥,更无法让她葬入皇陵。你无须再多说什么,以后在这宫里安静呆着,休要再惹事非,朕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终是可以让你在此安度余生的……”
闻言,荣清全身微微一颤,下一刻却是在景铭帝面前的雪地上恭敬跪下,恳切道:“谢谢皇上隆恩!”
初为帝王的景铭帝最喜欢这种被人跪拜的感觉,见昔日高自己一头的嫡公主如今也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心里越发的得意,凉凉道:“平身,回去吧!”
说罢,转身不再搭理荣清,朝内宫去了。
荣清在后面凉凉道:“皇上方才去未央宫……可是没有顺利拿回那兵符?”
闻言,走出两步的景铭帝脚下步子一顿,回头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荣清,眸光里一片冰寒,冷笑道:“嫡公主果然不是一个安份的,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默默关注着宫中的一切大事——竟是还关心到朕的头上来了!”
说话间,景铭帝眸间涌现的杀气,荣清却仿佛看不到,冷冷道:“皇上满怀信心而去,却空手而归,想必父皇另有遗旨在她手上,所以皇上只能罢休了,不知道我猜得对也不对?”
眸光一闪,景铭帝走近荣清公主身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冷笑道:“朕之前倒是低估了嫡公主,没想到嫡公主竟是如此利害,连这个都能猜到——那么,你还能猜到什么?”
荣清狭长的风眸里同样闪过杀气,冷冷道:“父皇私下给她遗诏,让你对她的兵符没办法。皇上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你才是新君,登基初期,匆忙不说,且根基不稳,正是争需兵权傍身之时。父皇为了大庸的万里江山着想,理应将这兵符交给你,为何却要交给她,还另赐她边关重塞为封地?!”
荣清不轻不重的话却是让心情本就郁结的景铭帝越发的愤恨,脸色冰冷成霜。
而接下来荣清的话更是让他心里发颤——
“而谁又知道,除了这道事关兵符的遗诏,父皇有没有再给和硕长公主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遗诏!?”
“兵权,封地,遗诏,万事俱备的和硕长公主,只需一场东风,就可事事顺遂了!”
景铭帝的脸色彻底黑透下来,荣清见他这样,却是舒心的笑了,冷冷笑道:“所以我奉劝皇上一句,万万不可让她离宫——若是放虎归山,皇上日后想再上山擒虎就难了!”
而只有让苏流萤留在宫里,自己才有机会杀了她。或是因自己的挑拨让景铭帝直接杀了她,荣清心中对她的彻骨仇恨才能得以消除……
景铭帝走后,苏流萤怔怔坐了片刻,领着小暖去了长信宫向宁太妃告别。
只是一夕之间,宁贵妃就由贵妃变成了太妃,何况肚子里还怀着先帝的遗腹子,不禁让人唏嘘难过。
苏流萤去时,宁太妃正在自己的寝宫里抹眼泪,见到苏流萤后,想到她明日就要走了,从此以后,自己在这偌大的后宫更是无依无靠,不由悲从中来,哭得也越发的凶猛。
“明日,连你也要离宫走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更是难过了……流萤,若是可以,你可以带我一起去你的封地吗?”
宁太妃自是不知道慧成帝给了苏流萤兵符的事,所以也不知道事态的敏感与严重性。
如今本就因为兵符让景铭帝对苏流萤戒心大起,甚至因荣清的挑拨对她起了杀心,若是她再带一个怀着身孕的太妃走,往后太妃若是涎下男婴,岂不更让景铭帝如坐针毡,不得安生!
所以,此时此刻,苏流萤却是无法带宁太妃走。
苏流萤按下心中的忧虑,轻声的劝着宁太妃,缓缓道:“娘娘如今身子不便,那能舟车劳顿,万一累着孩子了,父皇在天之灵都会怪我的……再者,后妃出宫那有那么容易,娘娘还是安心养胎,一定要护着孩子健康长大……”
自从那日父皇临终遗言让她照顾宁贵妃后,再想到父皇给她的另一封遗诏,苏流萤心里已是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慧成帝终是对如今的新帝景铭帝并不十分满意,只是迫于无奈让他承位。
在此同时,慧成帝却是将三十万兵权与汴州的封地给她,却是希望,若是以后景铭帝德行败坏,危及大庸江山,苏流萤能够凭着手中的兵权与汴州的封地,清昏君,另立明君上位……
想着父皇交与到自己肩上的重担,苏流萤既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又心痛父皇至死都在思虑和对后事的不放心,郁郁而终。
而正是因为肩上担负的责任,才让苏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