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萧墨到达胡狄王的龙吟宫后,看着父皇铁青不郁的脸色,萧墨瞬间明白,一定是父皇发现了苏流萤进宫了……
胡狄王劈头盖脸的冲萧墨一顿斥责,冷厉道:“萧墨,你是朕寄予重望的胡狄太子,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那苏流萤是什么人,她是仇国的公主,你怎可为了她将朕的严旨当做耳畔风——谁敢挡朕一统中原的霸业,不论是你还是那大庸长公主,朕都不会放过!”
胡狄王眸中涌现的杀气让萧墨心头一颤,他知道父皇的性子,说到做到。终是咬牙沉声道:“父皇放心,您的霸业就是儿臣的霸业,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离开龙吟宫后,萧墨无力的看着重仁宫的方向,心里一片痛苦无奈。
下一刻,他终是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好久没有去看母后了,去凤仪宫吧!”
所以,如修罗所言,苏流萤从中午枯坐到傍晚,也没等回萧墨。
眼看天色暗下来,也到出宫的时间,苏流萤绝望的走出重仁宫。
心里虽然绝望,但她却不怪萧墨,正如修罗所说,她没有资格让萧墨一次又一次冒险帮她……
重仁宫地势较高,站在高高的宫阶上,苏流萤可以看到胡狄整个皇宫。
暮色苍蔼下,胡狄皇宫沉浸在一片喧哗灯火中,而当中最炫目热闹的当数大皇子所居的重华宫。
因着明天的大婚,重华宫里张灯结彩,布满了喜庆的颜色,到处挂满喜庆的大红灯笼和红到炫目的绸缎囍字,连带着整个后宫都沾染上了喜庆的氛围。
苏流萤被那团炫红的喜庆刺痛了眼睛,她知道,最热闹最喜庆的地方,有她的楼樾在。
下意识的,苏流萤朝着重华宫的方向跑去——既然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在离她如此近的距离,她如何能忍住不去见他?
重华宫离重仁宫只隔着三五座宫室,距离并不太远。
可如今,隔在她与楼樾之间的,并不是距离,而是人心。
胡狄王有意让楼樾忘记之前的一切,更是提防着苏流萤出现在楼樾的面前,如何会让她这么容易的就跑进他的重华宫?!
马上有宫人追上去拦下了苏流萤。
承愁大监从暗外走出来,看着脸色灰败苏流萤凉凉道:“和硕长公主,这里可是胡狄皇宫,并不是你大庸皇宫,还请公主不要肆意妄为,丢了大庸的脸面!”
说罢,朝宫人冷冷喝道:“皇上旨意,送大庸长公主出宫,一直送出皇都……”
话音一落,立刻有胡狄的宫人上前来赶苏流萤走。
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喜庆炫目的宫殿,苏流萤心如刀割,可承愁的话说得却让她没有退路——
是啊,她如今不单单是苏流萤,还是大庸的和硕长公,容不得她肆意冲动……
而胡狄王的用意也很明白,就是态度坚决的不会让她再见楼樾。
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悲痛,更有着深深的不甘,苏流萤看着眼前举止气派威风的承愁,压下心头的寒意,恳切道:“大监,能否帮本公主传个话,本公主想见一见胡狄王。”
苏流萤如今的身份不光是大庸的和硕长公主,更是汴州的封疆王,而汴州是大庸最重要的边塞重隘,往西可通胡狄,往北达北鲜,却是不容小觑。
承愁不敢拒绝苏流萤的请求,只得回龙吟宫向胡狄王传话,一面却是让人看紧苏流萤,不让她再次跑去重华宫。
小片刻后,承愁折回,恭敬道:“陛下有旨,恭请长公主去龙吟宫叙话!”
龙吟宫。
见到苏流萤的那一刻,胡狄王微微一惊,下一刻凉凉道:“长公主与琼姬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母女——想当年,琼姬可是我们胡狄出了名的美人。”
看着面前与楼樾面容相近的威严帝王,苏流萤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冷冷道:“论起来,本公主的阿娘当年也是为了胡狄的安稳才会千里迢迢的背井离乡、被送去大庸。而
本公主听说,胡狄最是会善待敬仰为国捐躯的勇士和家属,这也是胡狄这些年崛起如此之快的原因——因为人人都认为他们的皇上是个体恤下属的贤君,愿意为他卖命。可看在本公主眼中,并非如此——”
“当年,大庸大败胡狄,胡狄为了不面临灭国之危,送了多少女子去大庸。而正是这些女子,拯救了她们的家国。可她们得到了什么?她们的皇上又可还记得流落异乡的她们……”
想起宫里的云梦台,那么高那么辽阔,却是父皇知道阿娘思乡的情愁特意为她修建的,可以想像,当年阿娘是多么盼着能再回胡狄故土……
“我身上流淌着阿娘的血液,我也是半个胡狄人。可我如今回到胡狄,回到阿娘的故土,我又受到何种待遇……”
苏流萤的话句句扎中胡狄王的心,何况当年那么多的胡狄美丽女子还是他亲手送到大庸去的。
而正是这份耻辱与愤恨让胡狄王这些年卧薪尝胆,想尽一切办法让胡狄变得强大。更是立下狠心要灭了大庸,一统中原。
深邃冰冷的眸光定定的看着下首身形单薄却气势不减的女子,胡狄王冷冷一笑,嘲讽道:“不愧是沾染上我胡狄人的热血,长公主却是要比慧成帝那些草包儿子厉害许多,可惜,慧成帝对你期望再高,你终归不是男儿。一个小小的女子,再厉害又能做得了什么,终究只在意一些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他明日就要成亲,朕一定不会让你再见他的,你死心回去吧,莫要再做纠缠!”
“见不到他,我不会死心的!”
苏流萤想也没想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眸光切切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愤然道:“陛下虽然是他的生父,却不能抹杀他的一切,更不能抹去他的记忆,他有权力知道他之前的一切,并不是活在陛下为他虚构的生活里……”
“朕并没有要抹去他的记忆,是他自己不愿意再想起大庸痛苦的一切——而将他害成这样的人,正是你。”
胡狄王冷冷的看着慌乱愤恨的苏流萤,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为了你,他已死过一回。如今,他是朕找回来的珍贵儿子,朕不想再想到他为了了面临更多的险境,更不想将来有一日,因着你,他会临阵倒戈坏了朕的大业!”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眸光震惊的看向胡狄王。
深邃的眸光闪过恨意,胡狄王冷声道:“先前,你质问朕可还记得那些为了胡狄,被千里迢迢送去大庸的胡狄女子们——朕记得,朕从没有那一天忘记过当年战败的屈辱,更不会忘记是朕亲手将她们送到了大庸男人的手中,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像货物一样被大庸的男人挑选着,成为大庸男人胯下玩物……”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老话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朕是时候向大庸报下这个仇恨!”
胡狄王并不遮掩心中的野心,更无视苏流萤神情间的惊恐震惊,语气冰冷又狂妄道:“朕不怕你回去告诉你那草包皇帝弟弟。朕如今当面告诉你,不出多久,胡狄的铁骑一定会踏平大庸的每一寸土地。而骁勇善战的胡狄大皇子,一定会成为朕扫定中原的先锋大将军——若届时,你想看到他为了你左右为难,看着他被活活逼死在沙场上,朕不阻拦你去见他!”
春日里的细雨不但多,且说来就来。
堪堪走出龙吟宫,天空已飘起了淅淅细雨。
绵绵细雨中,苏流萤步履艰难的往前走着,冷汗一点点的从额头后背沁出来,和着冰冷的雨水浸湿她有衣裙,冻得她直打哆嗦。
小暖紧紧跟着她,心痛的抹着眼泪道:“公主,你真的不再去见世子爷了吗……他就在这宫里,公主想了他这么久,日日夜夜的盼着,眼睛都快熬瞎了……如今近在眼前,公主不要放弃啊……”
苏流萤从龙吟宫里出来后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行尸走肉没了生气,更是不再执意去重华宫见楼樾,领了小暖径直往宫外走,不由让小暖着急了。
方才在龙吟宫里与胡狄王交谈时,小暖守在殿外并没听到,所以并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流萤此时心里已是悲苦伤痛到了什么境界。
她脑子里一片凌乱轰鸣声,心口层层撕裂开般的剧痛着。时而想着父皇临死都在担心的大庸江山,时而是此生都不能与楼樾相认的悲苦。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她要与他为了各自的国土,沙场血刃相见的残忍……
“噗!”一口鲜血喷出,苏流萤身子站立不稳,直直向下滑去,幸而被身旁的小暖眼疾手快的搀扶住。
“公主……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啊……”
小暖慌乱的看着苏流萤脸色变得苍白不见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衬得留在唇畔的血痕分外的扎心刺眼。
“以后……不要再提起楼樾了,更没了大庸第一世子爷……就当,跳下护城河的那一刻……楼樾死了,苏流萤……随他一起死了……”
巨烈的打击让苏流萤眼前涌起浓烈的白雾,让她眼前一片迷蒙。
苏流萤心里悲怆一笑,暗忖,如此……也好,这样,她就不用再看到宫道两旁火红的喜庆灯笼了……
小暖心疼的抹干净她嘴角的血渍,一边扶她起身一边哽咽道:“公主,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走吧——谨记我方才说的话!”
苏流萤心中的伤痛让全身都已麻木,她紧紧的扶着小暖的手,顾不得眼前的模糊,摸索着往宫外而去……
雨越下越大,彻底凉了苏流萤的心,也将她眼角连绵不绝的泪水冲涮干净……
小暖的泪水也没有断过,而下一刻,当小暖看到迎面而来、撑着青玉雨伞的冷峻男人时,全身一哆嗦,身子直直打了个寒颤。
小暖紧张到加重手上的力道,不觉抠痛了苏流萤。
苏流萤感觉到了小暖的紧张异样,不由担心道:“小暖,你怎么了?”
然而不待小暖开口回答她,鼻间却是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清洌气息。
全身一滞,脚下步子也跟着滞住。苏流萤屏住呼吸,睁着布满白茫的大眼睛直直往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去,可眼前除了一片白茫,只依稀看到一个朦胧身影……
下一刻,头顶落下的雨被隔断,那个朦胧身影的冷峻男子,竟是将手中的雨伞遮到了苏流萤主仆的头上……
☆、第150章 谁是替身
眼前的白雾还未消散,可头顶的雨水却在下一秒被隔绝。
一道欣长的模糊身影向她逼近,抬手撑伞,为她遮住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苏流萤仿佛进入了一个如梦境般的安宁空间,耳边是淅沥雨声,鼻间是她最熟悉贪恋的清洌味道。
那是……楼樾身上的味道……
苏流萤松开小暖,将手伸向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颤声道:“是……是你吗?”
前一刻还在吩咐小暖,让她不要再提起楼樾,可下一刻,他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却是让几近崩溃的苏流萤,仿佛抓住了最后拯救她崩溃心灵的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上前,冰凉双手触上楼樾同样冰凉的脸颊,颤抖着摸索着他早已刻入她脑海里的冷峻眉眼,欢喜到全身战栗,再次落下泪来,哭笑道:“是你吗……是你,真的是你……”
女子冰凉的手唐突的摸上他的眉眼,楼樾不自觉的拧起眉头要将她的手打落。
可是,那冰冷纤细、带着战栗的指腹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他全身仿佛被闪电击中,从头到脚一阵阵的酥麻,连带沉寂的心海里都泛起了层层涟漪,将他怔愣住,竟是莫名的收回抬起的手,舍不得将在他眉眼间摸索的小手打落……
“姑娘是谁?姑娘……认识我?!”
楼樾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淅沥雨中凉凉响起,深邃如墨的眸光定定的看着眼前让他莫名感觉熟悉心悸的娇弱女子,脑海深处快被遗忘的那道模糊身影再次浮现……
听到他略显冰凉陌生的声音,苏流萤停留在他脸上的双手一滞。
正在此刻,几道春雷在头顶滚滚炸过,巨大的声响惊得她心魂一震,凌乱而冲动的心绪也被惊雷炸得清醒过来。
想到胡狄王对自己说的话,苏流萤刚刚活起的心又跌落下去,双手僵滞在楼樾的脸上。
下一刻,她终是咬牙将手从楼樾手上收回,低下头,敛起神情间的悲容,颤声道:“不好意思……唐突了大皇子……”
“你是流萤?!”
不等她把话说完,楼樾看着她与红袖相似的面容,突然想起了红袖与萧墨同他提起过的那个‘流萤’,不由脱口问了出来。
“我是……我是流萤……”
之前听萧墨说,胡狄王为了不让楼樾想起之前在大庸的事,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大庸一切的人和事,所以,苏流萤一直以为,楼樾是不知道自己的。
所以如今听到楼樾问出了她的名字,她的心一片颤栗,迫切又慌乱的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难道,他想起自己了吗?
可是,楼樾开口说的话却是将她的心再次冻住了。
“听说,你是父皇为了隔离我与红袖的感情,特意找来送到我身边的……我不知道之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从明日起,我娶了侧妃后,你不要再掺杂进我们之间……”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震,心口撕裂的痛起来,低下头颤声道:“这话……是红袖侧妃同殿下说的吧……”
“不光是她,父皇也承认了。”
楼樾眸光定定的盯着面前低眸伤感的女子,心口蓦然收紧。
看着不停歇的大雨,楼樾将手中的雨伞递给苏流萤,冷冷道:“这雨伞借你一用。以后,不要再心存幻想,替身——永远是替身,永远不可能成为真的。”
替身永远是替身吗?
那么,她与红袖,到底谁是替身,谁又是他心头的那颗血朱砂?
眼前的白雾还没有散去,她看他还是一团模糊的身影。
她悲痛的想,他此刻神情间一定是嫌弃自己的吧,甚至是厌恶。
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她空缺他身边的日子,他已将她彻底遗忘,那怕听到她的名字,他还是将她当成了破坏他与红袖感情的替身,多么心痛,多么可悲……
苏流萤拼命去按下喉咙间再次翻涌上来的腥甜,颤抖着伸手去接他递过的雨伞,冰凉彻骨的双手却是不经意的再次触碰到了他的双手上。
这一次,不等楼樾反应,她已是先一步触电般将手弹开,咽下喉咙间的血腥,颤声道:“多谢殿下……我身上已淋湿,雨伞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
说罢,她再次扶上小暖递过来的手,轻声道:“走吧!”
离开他为她撑起的雨伞,冰冷的雨水再次浇灌到身上,苏流萤半边身子都靠撑在小暖身上,咬牙往前走去……
身后,楼樾撑伞回头,凝眸定定的看着越走越远的羸弱身影,心里突然空荡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掏走了。
身边的随侍紧张的看着他,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太子殿下还等着你去喝酒呢,咱们快去吧。”
楼樾收身看着身边的随从,冷冷道:“流萤姑娘……有眼疾?”
方才与苏流萤近距离的交谈间,楼樾已发现了她眼睛的不对劲,不由拧眉问身边的随侍。
随从闻言一怔,嗫嚅道:“殿下,流萤姑娘没有眼疾。不过是她生性狡猾……故意在殿下面前装可怜,借机与殿下亲近……殿下,你何时看过哪个姑娘家的,一见到男的就动手动脚的。所以,她真的不是好人,以后说的话,殿下也万万不可以相信她……”
真的是这样吗?
楼樾深邃的眸光里涌过疑惑——
就算她再狡猾,可她神情间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