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萤能明白宁太妃的这种心境,可以依靠傍身的丈夫突然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在这深宫,并且因为她之前在宫中得宠,并执掌后宫,自然免不得会得罪人,所以,当她没了依傍和权利,日子会比其他太妃更难过,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先帝的遗腹子……
半年时间未见,宁太妃不知是因为身孕的缘故,还是心里不得安宁,整个人异样的憔悴,眉眼间一片凄凉之色,脸色也不太好看。
苏流萤扶她进殿,看着她的神色,拧眉关切道:“娘娘气血不太好,是不是身边侍候的宫人没有上心?”
宁太妃苦笑一声没有回她的话,却是转头问起了楼樾之事来。
从那晚在苍山之巅许下愿望后,苏流萤开始试着让自己忘记楼樾,所以,再在宁太妃面前提起他,她的心绪平衡了许多,淡然的将胡狄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了宁太妃。
闻言,宁太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苏流萤,好半天都没办法从楼樾失忆之事中回过神来。
苏流萤苦涩笑道:“或许从一天始,我就与他有缘无分,所以……孩子也留不住,他也忘记了我。不过如今这样的局面对他却是好的……”
为免宁太妃担心恐慌,苏流萤没有将胡狄来犯之事同她说。
见她嘴上说得轻松,神情间全是掩盖不了的悲痛神情,宁太妃知道她心里定是放不下楼樾的,正要开口劝慰她几句,恰在此时,林牧来长信宫为宁太妃请平安脉,在见到苏流萤时,惊讶的同时也欢喜的笑了。
“微臣见过长公主。这个时候长公主能回来,却是大庸之幸。”
见到林牧,苏流萤却是想起了自己先前离开皇宫时嘱咐他的事,于是趁着他诊完脉离开时,与宁太妃告辞,送他一起出来了。
从长信宫一出来,林牧的神色就暗了下来,苏流萤见他的样子心里一沉,开门见山道:“林大人,我先前托付你的事,可有眉目?”
林牧眸光一沉,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四周,沉声道:“微臣细细翻查了先帝逝世前近半年的医案,发现先帝在逝世前两月脉相出现异样,脉相时有紊乱,肝火也较之平时旺盛。”
“但那时正是九月入秋之际,天干物燥,太医院或许以为先帝只是此许的上火,再加上那时暴出了楼皇后与楼家一事,所以,都以为先帝脉相的种种异样,是心情所致……”
苏流萤心口一紧,切声问道:“林大人可是查出了什么?”
林牧迟疑片刻,终是沉声开口道:“微臣怀疑,先帝是被人下了五石散。”
想起父皇中毒而死,却与林牧说得吻合到一起。
苏流萤挺直脊背站着,可冷汗却已浸湿了中衣,她怎么也没想到,害死父皇的凶手竟是在两个月之前就对父皇下手!
抑住身体的寒意,苏流萤眸光冰凉的透过高高的宫闱看着四方天外沉闷的天色,咬牙颤声道:“所以……父皇是被五石散毒害死的?!”
“不,致先帝丧命的却是另一种毒药。”
苏流萤惊恐的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的林牧,颤声道:“另一种毒药?什么毒药?!”
林牧无奈的摇头,道:“先帝毒发当日,微臣随太医院的同僚都在当场抢救先帝,却发现先帝体内所中之毒阴狠得很,不似咱们中原所出,所以太医院的同僚们都手足无措,不知是何毒,自是调制不出解药……”
听着林牧重提当日父皇中毒而死之事,苏流萤的脑子里却是飞快的闪过一道亮光……
她咬牙道:“大人可有查出下毒害死我父皇之人是谁?”
林牧道:“先帝已落棺入陵,而事关他中毒而亡一事,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只怕连当今皇上都不知道先帝真正的死因。太医院也被下了禁令不许将此事流传出去,所以微臣不敢明面上的查访,只能暗下里探查,如此一来,却是难办许多……”
“不过,后来却是让微臣发现,宫中又有一人死在此毒上。”
闻言,苏流萤全身一颤,颤声道:“是谁?”
林牧道:“公主可还记得那个害死炎儿的穗婕妤。她在临盆之日死了,连着孩子也活活憋死在了腹中……”
苏流萤双腿一软,连忙扶着雕花栏杆在回廊上坐下,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一片轰鸣。
穗儿竟是死了么?
那么,下毒害死她与父皇之人是谁?难道,此人与父皇和穗儿都有仇恨?!
苏流萤的脑海中全是穗儿那晚跪在未央宫的大殿中向自己下跪求救的情形来,下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了凶手的身影出来。
是荣清,一定是荣清!
她恨父皇,那是因为父皇逼她与李修和离!
而她恨穗儿,却是因为她后来恍悟过来,她的假孕之事是穗儿曝出来的,所以她要杀了她和孩子泄愤。
而林牧所说的这种阴狠的毒药,极有可能是她从安王楼誉那里得来的……
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苏流萤连头发丝都凉了。
她犹自记得,父皇临终前,不光让她庇护宁太妃,还在最后让她原谅荣清,说她也是个可怜人,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失去了理智,让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她……
全身一颤,苏流萤不可思议的想到,难道,父皇竟是知道是荣清下毒害的他,所以才将自己中毒一事瞒了下来,并特意嘱咐自己放过荣清吗?
苏流萤心里又痛又冷,脑子里百转千回已是乱成一团,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看着她的形容,林牧猜到她必然是心中有了可疑之人,只是轻声提醒道:“若是公主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却是最好,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此人。”
回到未央宫,苏流萤尚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直到铃岚公主来看她,她才按下心中的寒意与她闲话家常。
她向铃岚随意的问起宫中各人最近的情况,道:“不知道我走后,荣清公主一直在忙什么?”
铃岚道:“大姐姐走后,二姐姐就搬进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天天陪着太皇太后诵经念佛,深居简出,很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闻言,苏流萤却是想起,之前的楼皇后也最是喜欢诵经念佛,还在她的永坤宫里设了一个小佛堂,可青杏出事那次,她却当着佛祖的面,下令楼家影卫,要在佛堂里杀了自己与李修。
母子二人的虚伪狠毒,真是一模一样!
正在此时,慈宁宫来人了,说是太皇太后要见长公主!
苏流萤恢复长公主身份后,一直不太受太皇太后的待见,没想到这一次她竟是主动召见自己。
心里闪过疑惑,苏流萤终是随宫人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偏殿里,太皇太后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眸光凉凉的看着跪地向她请安的苏流萤,抬手让她起身,缓声道:“听闻,你将你父皇交与你的兵符给了李修,让他带着三十万铁甲军回京护驾?”
苏流萤心里一紧,沉声道:“是……”
“呵,你父皇尸骨未寒,你却是将你父皇的旨意全忘记了——当初你父皇将那李修贬去北镜时说过什么,无旨不得回京!你凭什么让他回来?”
太皇太后言语犀利的质问着苏流萤,眸光也觉得深沉起来。
苏流萤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刻,太皇太后还在计较这些,不由闷声道:“此时已是非常时期,而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顾不得那么多了,平定叛乱要紧……”
“你言下之意,却是大庸除了那李修,再无有能之士了?!而且哀家还听说,当初皇上向你要兵符来着,你执意不肯交权。若是当初你离京之时就将兵符留下,何至于到了今日,会被叛贼逼成这样?”
太皇太后越说越气,想着大庸如今的局面,心里着急痛恨的同时,也被有心人愿意挑唆,竟是将罪责怪到了苏流萤拿走兵符之事上。
所以,太后看着苏流萤,冷冷道:“所到,到底是为了平定叛乱,还是你的私心作祟,你心里明白。”
想着自己为了大庸,焦头烂额,已是舍下一切,更是被李修威胁,违心的答应嫁给他,如今还被太后当面质疑自己其心不轨,苏流萤心里也生起了怒火,冷冷道:“当初父皇给我兵符,是让我镇守好汴州重塞。而我将兵符拿给大司马,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策,是希望大司马能带着大军平定叛乱……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庸,何来私心?!”
从苏流萤进来开始,就一直默默低头站在太皇太后身侧的荣清,在此时终是抬起头了,幽深如潭的寒眸冰冷的看着苏流萤,咬牙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到了此时皇姐就不要再欺骗太皇太后了——父皇给你兵符时,是给你当嫁妆,送给你未来的驸马,所以,皇姐选定的驸马,就是当初不顾皇家脸面,狠心与我和离的李修?!”
在离京的这半年里,苏流萤早已将京城中许多人和事都淡忘了,包括对荣清的仇恨。
可是,在听到林牧的禀告后,想着极有可能就是她下毒毒害了父皇,苏流萤心中对她的恨意再次滚滚翻腾起来——
若是父皇还在,大庸何至于会成了如今一盘散沙、不堪一击的样子,而自己也不用受胡狄王的威胁,痛心与楼樾分离,嫁给她不再爱的李修。而她的汴州,还有大庸成千上万的百姓更不会遭遇苦难……
恨极的苏流萤恨不得立刻拔出腰间的匕首杀了荣清,可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她却杀不了她!
而若真是她毒害了父皇,苏流萤觉得单给她一刀,真是太便宜她了!
按下心头滔天的恨意,苏流萤看着荣清眸光里遮掩不住的恨意,知道她心里从未放下过李修,不由勾唇冲她得意笑道:“是啊,他就是本公主选中的驸马——叛军平定之日,就是我与李修大婚之时。妹妹,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
☆、第155章 城破人亡
听苏流萤亲口说出她要嫁给李修,荣清犹如一道惊雷炸在头顶,整个人震惊气恨得僵在当场,眼泪滚滚落下,哆嗦着手指着苏流萤,咬牙道:“这才是……这才是你当被唆使父皇让我与驸马和离的真正目的……”
苏流萤眸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个恶毒到骨子里的女子,正要开口,太皇太后却是冷冷开口道:“你要嫁李修?!哼,也要看哀家同不同意。”
闻言,苏流萤一怔,荣清却是从震惊气恨中回过神来,回身扑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巴巴的求道:“太皇太后,您一定要为清儿做主……李修那般对我,却不能再让他娶皇家公主了……太奶奶,求你可怜可怜清儿吧,留给清儿最后一点脸面……”
是啊,李修之前那么决绝的与她这个嫡公主和离,让她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料,如今,不过半年时间,他又要娶大庸的长公主,不是再次告诉全天下人,她荣清不及苏流萤吗?
虽然之前假孕的事让太皇太后没有帮荣清挽救和李修的婚姻,可她更看不得苏流萤将兵符给了李修,更大言不惭要嫁给他的样子,不由沉声道:“没有哀家的许可,任是你再厉害,这门亲事也办不成!”
苏流萤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庸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们还在勾心斗角,胡搅蛮缠……
她挺着脊背冷冷笑道:“太皇太后,做叛军还是援军只在李修的一念之间,若是太皇太皇希望看到他成为第二个顾校,不在乎大庸的生死存亡,当然可以不答应这门婚事。”
说罢,苏流萤不想再在这里与她们做无谓的争辩,转身朝外走去。
而太皇太后也终是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脸色一白,忍不住追上两步颤声道:“若是将你嫁给他,那李修……就一定会帮大庸剿平顾校叛军吗?”
脚下步子滞住,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凉——
说实话,太皇太后的顾忌她心中同样有,并且一刻都没敢放下过。
如今大庸的局势一片混乱,而她也越来越摸不清李修的心思,那怕最后他真提了顾校的首级到她面前,她都不能保证他最后会不会反了大庸。
毕竟,如今手握重兵的他,离皇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抑住心里的寒意,苏流萤回头看着神情不复方才冷厉的太皇太后,这一刻,她从这位盘踞后宫几十载、位于权势巅峰的威严老人身上看到了慌乱与害怕,更想到了她眸光中对自己的希翼。
苏流萤咬牙肯定回答道:“会的,我与他说好的,只要他提了顾校的首级来见我,我就嫁给他。”
闻言,太皇太后的神情明显松驰下来,眸光一沉,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传哀家懿旨,接李尚书与李夫人进宫。”
太皇太后此举,明显是要接李志夫妇进宫软禁为质,以此挟制李修。
苏流萤想出言阻拦,但太皇太后态度坚决,容不得苏流萤开口再说什么。
走出慈宁宫,苏流萤满身疲惫的回到未央,来不及歇息一下,已被宫外震天的打杀声震动——
察觉到铁甲兵的到来,顾校提前攻城了!
夕阳如残血般在天际蔓延,一直蔓延至眼前,成了城墙内外流不尽的鲜血……
从下午起,叛军开始发起凶猛的攻击,无数云梯架上了京城的墙头,而铁铸的高大城门也在连续不绝的巨大撞击下,开始变形出现裂痕……
苏流萤将小暖和陆菁留在长信宫看护宁太妃,自己驾马带着影卫奔出皇宫。
沿途,数不尽的火箭挟着火种从城外射进城内,落在城内立刻蔓延开来,百姓们尖叫慌乱的一边躲着乱箭一边救火,曾经繁华昌盛的京城很快就将成为人间炼狱……
南山紧紧的跟在苏流萤身边,一边帮她挡着飞来的乱箭,一边急道:“公主,城门马上就快守不住,你赶紧回宫,外面太危险……”
苏流萤眸光充血,凄烈一笑道:“如今这大庸,那里还有安然平安的地方……若是城门不保,皇宫将会是最惨烈的屠杀场。”
南山神情一片着急,道:“公主,那李修真的会如愿来救驾吗?万一……万一他临阵反悔,按兵不动,我们可要怎么办?”
苏流萤双手死死的握住手中的缰绳,以此来抑制全身的颤抖——
这样的话,方才出宫前景铭帝也问过她。
是她告诉大家,李修会带着铁甲军前来求驾,是她给被困的人们带来希望。但若是李修最后反悔了,或者想报复她之前的事,不来救她,她要如何是好?!
她没有回答南山的话,而偏头问他,“还有多余的剑吗?给我一把!”
南山神情一禀,解下腰间的佩剑递到了苏流萤的手中。
拔剑在手,苏流萤直接驾马沿着阶梯登上了高高的城楼。
京城守军不足十万,可顾校的叛军却有三十万,再加上他沿途收服的州府兵卒,到了如今,已是四十万人马集结在了城门外。
苏流萤看着城墙外黑压压看不到头的叛军,感觉到眼前一黑——
敌我双方兵力太过悬殊,而李修带着铁甲军不知何时会到,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凉透绝望。
越来越多的叛军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又被守兵杀退下去。可叛军那么多,这样不止不休的杀戮何时是个尽头?
守城的袁将军一脸是血的来到苏流萤面前,嘶哑着嗓子无力道:“公主,援军何时会到?大家都快支持不住了!”
苏流萤看着袁将军砍得卷了口的刀刃,从手边的地上拾起一把散落的大刀递给他,沉声道:“袁大人,援军一定会到的,请大人带着众兵将务必要守住城门,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袁将军沾血的胡髯微微颤抖,接过刀的手也在发抖,咬牙狠声道:“公主,不是老夫畏敌,老夫更不怕死。而是敌我数量悬殊太甚,不论我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