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樾觉得那泪痕刺眼,转头去了里间,脱了衣裳泡进水里,眼睛余光瞥见到她红着脸站在外间不敢进来。
一柱香的功夫,楼樾从里间出来,头发上滴着水,这一次,苏流萤没有吩咐,先将火盆移到他脚边,再拿起棉巾帮他仔细的擦着头发。
营帐里静谧无声,连籁籁的下雪声都听得清楚。
“若有机会让你见到皇上,你会怎么做?”
忽然,一直闭目养神的楼樾偏头看了她一眼,凉凉开口。
手中动作一滞,苏流萤有瞬间没有明白他问这话是何意。待看清楚他眸光深处的寒光,她蓦然惊觉,他竟是在在怀疑自己会去行刺皇上。
她怔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正在此时,门帘掀开,寒气涌进来,苏流萤以为是南山,没想到拥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却是穿着烟霞云绵,披着紫貂披风的丽姝公主。
她一进来,眼睛就盯在苏流萤的脸上,等看清她的面容,粉脸一黑,不等苏流萤上前请安,已上前来到楼樾的面前质问,“之前姝儿一直让秀儿娟儿来伺候楼哥哥,楼哥哥一直不同意,如今怎么让一下粗使丫头进你的屋了?”
说罢,当着楼樾的面,白着眼瞪着苏流萤。
楼樾眉头不自觉的蹙紧,“我用着舒坦就好!”
说罢,他起身,冷冷道:“更衣!”
苏流萤听了,连忙上前服侍,却被丽姝公主一把扯住,手一推,就将她推倒到一边地上,自己上前亲自服侍楼樾。
她的手刚碰到楼樾,他侧身避开,眸光见到苏流萤从地上爬上来,却不敢起身,低头跪着。
“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当!”
他语气冰凉,带着生疏。丽姝虽然感觉到,却并不以为然,反而娇笑着靠上前,一边帮他整理衣物,一边娇嗔道:“楼哥哥此话说得好见外,父皇都说了,要楼哥哥当姝儿的驸马,那姝儿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当着众宫人的面,丽姝毫不羞涩的主动提及与楼樾的婚事,她说得欢喜,却没发现楼樾的一张脸已彻底黑透。
楼樾拂开她的手,退开两步,面容肃穆,沉声道:“婚姻大事,尚未决断之前,公主岂可随便儿戏?!”
丽姝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同自己一般欢喜,没想到他却动了怒,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咬着唇看着他,赌气道:“这是迟早的事,只差父皇一道圣旨罢了……”
“本世子的婚事自己做主!”
丽姝公主再迟钝,也听清了楼樾话语里的意思,人家摆明就是不想当她的驸马。不由又羞又气又急,差点哭了出来。
普天之下,也只有楼樾敢拒皇家的亲事,就是慧成帝也强迫他不得……
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紧张,苏流萤将头埋得更底,可是恼羞成怒的丽姝公主,在楼樾那里受到的委屈却要往她身上撒了……
☆、第28章 见不得人
丽姝公主转身指着苏流萤斥道:“本公主进来这么久,都不见请安,你好大的胆子。秀儿,掌嘴!”
丽姝公主的刁蛮在后宫是出了名的,除了有几分怕楼樾,平时就是慧成帝都难以管教。
其实方才从她进来,像阵风似的卷进来,根本容不得旁人插上半句话,苏流萤更是不敢打断她与楼樾的对话,却是恭敬的跪在一边。而如今到了她的嘴里,全是苏流萤的不对。
见她发怒,手下的宫女们都瑟瑟发抖,那里敢不从?
立刻有两名宫女上前,一人扣住苏流萤的肩膀,另一人抡起袖子做足架势要狠狠教训她。
苏流萤脸上的伤还没好全,还留着几道红色的口子,如果再被打,只怕这张脸真的要毁了。
“够了!”楼樾一声轻喝让宫女抡起的手又放下。他看着气鼓鼓的丽姝,面色缓和下来,“她初来乍到,只怕有许多规矩不懂。加之从没见过贵人,难免胆小一时失了分寸……”
“既然这样,就将秀儿娟儿留下,一来你身边就一个人伺候到底不够,二来也让她们俩好好教教她规矩!”
丽姝这时反应倒快,顺着楼樾的话往下说,让他不好再拒绝。
果然,楼樾看了眼地上的苏流萤,寒着脸点头应下。
丽姝满意笑了,上前挽了楼樾的胳膊,亲热道:“楼哥哥,父皇召我们一起用早膳,咱们一起走吧!”
说罢,叮嘱两个宫女留下好好教苏流萤规矩,拉着楼樾走了。
人一走,苏流萤来不及从地上起身,秀儿和娟儿已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嫌恶的瞪着她。
秀儿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爬世子爷的床了?”
苏流萤一愣,连忙道:“两位姐姐误会,我只是世子爷身边的婢女……”
“呸!”
话未说完,叫娟儿的已朝她吐口水,冷哼道:“瞧你这妩媚劲,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昨晚都有人看到你披着世子爷的披风和他从林子里出来,定是你勾了世子爷与你到林子里做腌脏事,真是不要脸的臭****!”
越说越不解气,越看也越不顺眼,娟儿上前,狠狠在苏流萤脸蛋上掐了一把,骂道:“如今你好日子到头了,有我们姐妹俩在,你休想再动一丝歪念头,如果再看到你勾引世子爷,就挖了你眼珠子。”
两人一唱一合的欺负着苏流萤,她起先想还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后来她明白,依照丽姝公主对楼樾的重视,不管她说什么,她们都不会相信。
两人训完苏流萤,走到隔间后面,看到苏流萤的床铺行李,一把扯了扔到地上,冷冷道:“从今儿起,这床铺归我们姐妹俩了,你——睡地上!”
苏流萤不想与她们争辩,默默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正要挪到角落里放好,秀儿眼尖,发现她包裹里有只长条形的小盒子,一把夺过来,得意道:“娟儿,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会不会是见不得人的一些肮脏货?”
苏流萤脸上发白,上前去抢,“这是我的私物,请还给我!”
见她着急,秀儿越发得意,冷笑道:“没规矩的贱蹄子,在宫里那有属于你私自的东西,你这条小命都捏在主子们手里,更别提这个盒子了。”
说罢,伸手就去掀盒盖儿。
☆、第29章 青竹笛子
盒盖打开,秀儿与娟儿都迫不及待的伸过脑袋去看,巴不得从里面搜出什么罪物来,来治苏流萤的罪。
可是,盒子里除了五根普通青竹制成的笛子,再不见其他东西。
趁她们俩怔愣间,苏流萤将盒子从秀儿手里夺回来,盒上盖儿,冷声道:“只怕让两位姐姐失望了!”
被她一说,秀儿两人脸上生起羞怒,两人相视一眼,下一瞬默契的扑上去,联手再次盒子抢过来,秀儿尖叫道:“娟儿,将她的东西当柴火烧了。”
娟儿闻声,抱起抢过的盒子就往外跑,外间正烧着火盆呢,她将五根竹笛一股脑儿的倒进火盆里,看着火舌卷上去,得意的拍着手站在一边笑着。
看到这一切,苏流萤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响,使劲去挣脱秀儿的纠缠去抢救火盆里的竹笛,可是,秀儿压在她身上,死死拦着她,她根本挣脱不得。
眼睁睁的看着火苗卷上竹笛,苏流萤眸子都红了,她张口咬在秀儿的手臂上,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秀儿吃痛,‘哇哇’大叫起来,娟儿闻声赶来帮忙,取下鞋子,狠狠的抽着她的嘴巴,骂咧咧的让她松嘴。
双拳难敌四手,苏流萤一人那里打得过秀儿娟儿两人,可看着越烧越大的火苗,苏流萤使去了最后的理智。
她咬牙拔下头上的竹簪,用力朝踩在她身上的娟儿脚上扎去。娟儿痛得跌倒在地,苏流萤趁机飞快的从她身下爬起身,抓起一边的茶壶,泼在火盆里。
茶壶里的水只够浇灭蔓到竹笛上的火苗,底下的炭火还是红的,苏流萤却不怕烫似的,赤手迫不及待的将竹笛从火盆里抢救出来。
不顾手指烫起的血泡,她将其中一支竹笛死死的抱在心里,眼泪断线般的落下,哭得无声悲恸……
因大雪突兀而至,原定今日进山狩猎的行程被打乱,慧成帝下令,等风雪过后再进山。
从主营里出来,楼樾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跪在雪地里,浑身雪白,像个雪人。
与他共撑着一把玉骨伞的丽姝公主也看到了雪人,她娇俏笑道:“楼哥哥快看,那个雪人堆得不错!”
风雪太大,迷了眼睛,楼樾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却发现四周的雪是平整的,没有铲动的痕迹,便知道那不是真的雪人。
他心里想到什么,凉凉道:“既然你喜欢,咱们近前去看看。”
楼樾难得主动陪她玩儿,丽姝欢喜得不得了,雀跃着上前,连伞都顾不上打了。
越走越近,漫天风雪里,待楼樾看清那张挂满霜雪的苍白小脸,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住了。
丽姝也发现了雪人其实就是苏流萤,连忙回头想拉楼樾离开,却发现后者已满面冰霜,冷冷的看着她。
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切是秀儿和娟儿做的。而丽姝又是两人的主子,所以,心里发虚的丽姝看楼樾拿这种骇人的眼光看自己,心虚变成醋火,公主脾气上头,嚷道:“楼哥哥干嘛拿这种眼光看我?又不是我罚她跪这里的。既便是……即便是秀儿她们,也是她做了错事才会罚她……”
“罚得好!”
楼樾勾唇冷笑,轻嗤道:“看来,公主要扫兴了。这里没有真的雪人,不如等她冻死了,再做成雪人给公主玩儿!”
☆、第30章 有何资格
闻言,丽姝公主的小脸变色,楼樾的怒气,她明显的感觉到了。
胸口剧烈的起伏,小脸弊得通红,丽姝冷冷道:“楼哥哥说得对,一个下贱的宫女罢了,能给本公主做玩物,逗乐一番,是她的造化!”
换做其他人,或许丽姝就真的这样做了。
只是,楼樾是她一心要嫁的心仪男子,她如何愿意在他面前留下恶毒的名声。
“不过,在她死之前,本公主倒是要好好将此事查清楚,免得让人说本公主草菅人命。要死,也要让她死得心服口服,让你也心服口服!”
最后这句,却是对楼樾说的。
说罢,她让人架起冰僵的苏流萤带回去,憋着眼泪经过楼樾面前,忍不住想站到他伞下去,见楼樾不留她,终是扭头先走了。
苏流萤被带走后,雪地里留下她跪着的雪痕。楼樾冷冷看了一眼,调头往营帐走。
南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已熟知他的脾性,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已是动怒了,不由小心翼翼的劝道:“爷,不过是下人丫头们的打闹,爷不要放在心上。更没必要为了此事与丽姝公主吵嘴,不论怎么说,她都是贵为公主……”
“滚!”
楼樾一声斥喝吓得南山屁股尿流,他苦着脸哀求道:“爷,奴才错了。这么大的雪,爷让奴才滚哪去啊?”
“去叫太医!”
“奴才……奴才马上去。”
楼樾回营时,丽姝正寒着脸坐在榻上,面前跪着秀儿娟儿。
见楼樾进来,丽姝眼眶一红,对地上的人喝道:“死奴,还不好好跟世子爷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楼樾眼风在帐里一扫,见到苏流萤被丢在地上,身上的雪珠子化成水,正往下淌水,脸上头发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双手又红又肿,整个人看起可怜又狼狈。
待他坐定,秀儿与娟儿都是一脸痛楚的伸出手和脚,秀儿手臂上有个深深的牙齿咬印,而娟儿的脚背上被扎了一个不浅的血洞。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是她们打扫营帐时,发现了苏流萤带进了许多邋遢的东西进来,就帮着她清理掉,结果她不但不领情,还打伤了她们俩,这才罚她去外面跪着反思的……
听她们这样说,丽姝公主脸色稍霁,秀儿见了,连忙讨好道:“公主,小满口口声声说那是她的私物,旁人碰不得。可是,奴才的命都是主子的,那里有什么私物可言?”
听了她的话,丽姝公主彻底放下心来。这样说来,秀儿与娟儿没罚错她,楼樾也算怪错了她。
想到这里,她侧身幽怨的看着楼樾,嗔道:“楼哥哥可听清楚、看仔细了?!她们身上的伤可是做不得假的。这个臭丫头犯事在先,还敢出手伤人。秀儿与娟儿本就是依令教她规矩,并没有罚错她。”
从到至尾,只是秀儿与娟儿两人在说,另一个当事人苏流萤完全被忽略。
回到暖和的营帐后,苏流萤僵硬的身子一点点化掉,那种刺麻的感觉,很不好受。
好几次她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可是,冻得太久,她头脑晕沉,双唇乌紫,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楼樾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最后落在秀儿身上,闲闲道:“方才你说得很好,奴才连命都是主子的,没有私物可言——”
“谢世子爷夸赞……”
“只是,既然她的命和私物都属于本世子。那么,你们身为奴婢,又有何资格处置本世子的东西?”
楼樾目光如刃,冰冷的落在秀儿身上。
闻言,原本趾高气扬的主仆三人瞬间傻了眼。
☆、第31章 避嫌为好
楼樾的话,不但让丽姝公主无法辩驳,更让她感觉到了他对苏流萤的维护之心。顿时,粉脸黯然,越发相信了宁贵妃之前同她讲过的话,一双眸子狠狠的盯着地上的苏流萤,恨不得拿目光将她千刀万剐。
正在此时,门帘打开,却是南山领着林炎进来。
林炎在来的路上已听南山说起苏流萤的事,所以进来后第一眼就找到了她,待看清她的可怜的形容,心里一痛,竟是忘记营内还有公主与世子爷在,情不自禁的上前,拉过她的手,心痛的唤道:“小满,你还好吗?”
林炎的情动之举,让营帐里的其他人都怔了怔。楼樾眸光凉凉划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越发阴冷。
南山见了,连忙咳嗽一声提醒林炎,后才这才后知后觉放开苏流萤,上前跪地请安。
“微臣太医院林炎,叩见公主、世子爷!”
楼樾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微微颔首。
林炎领命,重新来到苏流萤面前,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再察看她手上的烫伤,回身对楼樾禀道:“回世子爷,病人手上的烫伤需要包扎,身子也高烧。请先将她换上干净的衣物,微臣再为她诊脉。”
丽姝公主脸色灰暗,不等楼樾再次点头,她已忍不住冷冷开口道:“事情尚未定夺,只怕还论不到给她看病。”
林炎手上动作一滞,想开口说些什么,苏流萤费力的拉拉他的衣袖,摇头示意他不要帮自己说话。
不知是苏流萤与林炎之间的小动作看得碍眼,还是早上喝的羊肉汤上火,楼樾心里有团火在烧着。
他侧眸看着丽姝公主,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可那笑意太浅,不达眼底。
修长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他凉凉开口:“秀儿二人未经本世子同意,擅自处置本世子私物。小满虽舍身护主,但出手伤人终究不对,罚跪雪地也是应该。至于秀儿二人,以下犯上——”
“啊!世子爷饶命!”
楼樾的话还没说话,秀儿与娟儿已被这个罪名吓得面无人色,身子瑟瑟发抖,开始求饶。
丽姝公主气得肺都要炸了!
而一直脑袋昏沉的苏流萤,听到楼樾的话后,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他明显的在偏袒她。
之前为了她,他不惜得罪宁贵妃。如今,又为了她得罪丽姝公主。
苏流萤再迟钝,也感觉到楼樾对她不一样的情感……
但是,四年前他们之间闹得全城皆知,他难道还没死心吗?
不等她再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