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个时辰,楼家影卫就找到了苏流萤租在离安王府不远的安仁里的小院。
消息传来时,楼樾久悬不下的心终于落了地,不顾身上的裂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亲自赶去安仁里的小院,迫切的想再看到苏流萤。
短短几日未见,楼樾度日如年,仿佛离开她已是几年的光景……
可是,满腔欢喜赶到小院时,院子里除了一个老嬷嬷,却是不见苏流萤的身影。
不论南山如何追问,老嬷嬷却是一问三不知,除了告诉他们苏流萤最后离开院子的时间,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满腔的欢喜再次落空,楼樾不死心的进屋内找线索,却是发现了一屋的嫁妆。
大红的锦被,还有成对的鸳鸯锦帕,赤金的头面首饰,还有红盖头……
满屋的大红深深刺痛了楼樾的心,他心痛如绞,痛不欲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为了嫁他提前备下来。
别家女儿出嫁,一切的嫁妆都是父母家人置办。而她没了亲人,也没有朋友,为了嫁给他,她竟是自己在离他王府不远的地方租下小院,再置办好一切出嫁所需要的东西……
不难想像,当她独自操办这一切时,只怕心里既心酸又是满怀希望与幸福的。
她做好一切准备嫁给他,可惜,最后他却给了她绝命一击……
窗前的木榻上放着一件快绣完的嫁衣,很是精美,上面绣着娇艳的蜡梅花,每一朵都仿若那日的云岭猎场上,他亲手摘下戴在她鬓角的那一朵……
腊梅花普通平凡,却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之物,他送她腊梅花簪和耳环,她就将它们绣在了自己的嫁衣上,穿着它们嫁给他……
颤抖着手将嫁衣拿到手里,楼樾嘴角扬起最满足又最痛苦的笑意,心口却是一片片的撕裂开来,眼前全是她绝望悲痛的面容,还有她颤抖绝望的声音——
你都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喉咙一甜,楼樾嘴溢出了鲜红!
苏流萤不能原谅他,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原谅自己!
南山从外面跑进屋,看到楼樾嘴角溢出的殷红,心里一痛,下一刻却是欢喜道:“爷,方才去问了巷口的人,得知那日是一位带外地口音的人送苏姑娘回来,后来苏姑娘拿了包裹也是随他走的,从那以后,就没再回这里了……”
外地口音?
楼樾静下心来细细思索,脑子里蓦然想到了曾经在苏流萤手臂上看到的那个烙印,再想到随大军来大庸为质的北鲜大皇子,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当即朝驿馆飞奔而去……
驿馆
刚刚打发走萧墨,主仆几人都还没坐下喝一口水,下人来报,说是楼世子在门口求见!
闻言,一屋子的人,包括韩钰在内都怔愣住。
苏流萤脸色发白的呆呆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韩钰眸光关切的看着她,尔后吩咐道:“长风去迎世子爷进来,阿奴帮我换身衣裳见客……小满暂且回房歇息……”
“阿奴姐姐去泡茶吧,我帮公子换衣裳!”
不过转瞬,苏流萤神色已是恢复如常,不等韩钰同意,已是推着他去了里间。
打开衣橱门,苏流萤问韩钰要穿哪一套见客。
韩钰眸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嘴唇嚅动,想对她说什么,话到嘴边终是咽下,改而温言道:“你帮我安排就好。”
苏流萤拿出一套白底银线绣龙纹的锦服给韩钰看,笑道:“公子穿这身最好看。”
听到苏流萤的夸赞,韩钰面上竟是飞起了一道红晕,好半日才面带羞赧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夸我……”还是你!
苏流萤一面帮韩钰换着衣服,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屏风外那道僵硬站立的身影,手指抑止不住的轻轻颤抖。
看着她神情间的隐忍,韩钰不用看也知道楼樾已等候在外间了,而隔着半透明的屏风,他却是可以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楚,更是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
帮韩钰穿戴好后,苏流萤笑道:“我就说公子穿这一身最好看,果然不错!”
看着她娇艳的笑脸,那怕知道她是故意做戏给外面的人看,韩钰还是一点点的沉沦在她的笑容里,情不自禁道:“……你也是最好看的!”
闻言,楼樾心口一滞,身子越发的僵硬。
苏流萤将他的头发打散,拿过梳子重新给韩钰束发。
从楼樾的视角看过去,她身子俯下去靠近他的身畔,两人的身子挨得这般近。而两人间的轻呢细语更是刺痛着楼樾的心……
楼樾心口酸成一片,像打翻了陈年老醋,心里又酸又痛。
束好头发的苏流萤,又取来棉巾给韩钰擦脸擦手,当看到两人手拉在一起时,那怕知道那只是她在帮他擦手,楼樾还是酸得全身直哆嗦……
经过漫长的等待,就是楼樾快被折磨得冲进内间时,苏流萤终是推着韩钰缓缓从内间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两人皆是笑意盈盈,而站在外面的人整张脸已酸得变成了黑色。
韩钰无视楼樾黑透的脸,温和笑道:“楼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楼樾眸光不舍的从苏流萤脸上移开,语气微凉道:“大皇子客气,给府上送来贺礼,本世子特意上门致谢!”
韩钰淡然笑道:“今日世子爷纳妾之喜,本宫一点小心意,不足为道,却是让世子爷见笑了!”
韩钰一惯的低调,在苏流萤阿奴她们面前都从不以本宫自称,今日却是在楼樾面前架起了称呼,空气里蓦然仿佛掺入了一丝火药的味道。
两人说话间,苏流萤手下不停,又给韩钰端来了茶水,却无视楼樾,任由他坐在一旁。
韩钰喝了一口,对她赞许道:“你泡的茶也最合我心意。”
苏流萤温顺道:“公子喜欢就好,奴婢以后天天为公子泡茶。”
主仆二人间的‘主仆情深’再次刺痛楼樾的心,他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冷冷道:“大皇子谦虚,你的婢女却是给本世子送来了一份大礼!”
说罢,他站起身对韩钰道:“大皇子,本世子想单独同你的婢女说几句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
不等韩钰开口,苏流萤已是毫不迟疑的冷声回绝!
☆、第106章 认贼做父
苏流萤决然的回绝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怔愣住了。
不等楼樾回过神来,她眸光冰冷的看向脸色发白的他,冷冷下逐客令,“世子爷请回吧,我家公子方才外出辛苦了,奴婢要伺候公子小憩一会。”
说罢,调转头柔声的对韩钰道:“公子累着了吧,奴婢伺候公子去休憩一会,晚膳时候奴婢再唤公子起床。”
她对韩钰的态度异常的温柔亲密,因为韩钰坐着身子,她与他说话时,都是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着。
虽然知道她是故意与别的男人亲近气走自己,但楼樾还是感觉到苏流萤对这位北鲜大皇子不同寻常的情感。并不是完全在做戏,而是真的有感情在。
之前在云梦台,她给萧墨做婢女,那时的她,总是不自由主的离他远些,每每萧墨向她靠近半分,她都会不自禁的往后面退步……
楼樾知道,在经历了太多磨难波折后,苏流萤内心孤傲又自卑,更是对靠近她的人带着防备,就连对李修都是如此……
而如今她与韩钰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主动靠近他,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他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她瞬间就能明白。
而且从楼樾进来开始,她竟是护犊般,寸步不离的守在韩钰的身边。
这一发现,让楼樾心里更是心酸难受,也生出了无尽的恐慌来,如临大敌!
眼见苏流萤推着韩钰再次进入内间,楼樾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拦在了主仆二人的面前。
如墨的深眸深不见底,楼樾忍住心里的酸痛和高烧下身体的不适,咬牙向韩钰拱手道:“大皇子请见谅,本世子与苏流萤之间还有未了结之事。等事情完结,本世子不会再来打扰!”
苏流萤心口一窒——
他们之间,从他说下那些狠心话开始,从她万念俱灰跳下荷花池开始,一切皆已了结,还有什么未了结之事?
韩钰眸光冷然的看着面前一脸悲痛的楼樾,想着他在战场上大败北鲜时的叱咤风云,面对千万大军厮杀时的镇定自若,而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却慌乱无措起来,心中不由想起了父皇训斥自己的那些话。
帝王者,最忌讳重情。
所以,他空有一身的才华,却没有一颗做帝王的绝情之心。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大庸最出众的将帅,同样如此……
收回心神,他回身对苏流萤柔声劝道:“既然有未了之事,你就同世子爷好好说清楚罢……不要留下遗憾!”
苏流萤了解楼樾的脾性,更不想因为自己与他之间的纠缠,让他再来驿馆打扰到韩钰,所以就依韩钰所言,随楼樾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两人来到院子里的石桌面坐下。
短短几日未见,二人皆是形容消瘦憔悴,而此时的楼樾更是全身难受至极,高烧下的身子忽而如放在火焰上煎烤,炙热难受。忽而又仿佛掉进了冰窖里,全身冷得直打冷颤。
但为了不让苏流萤发现他的异样,他咬牙镇定坐着,表面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苏流萤眸光冷冷的从他铁青的脸上划过,转而看向别处,冷冷道:“世子爷有话就快说吧。”
她神情间的冷漠与疏离,让楼樾心痛如绞,后背****一大半,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然而,伤口的撕裂不是最痛,最痛的却是他的心。
头脑昏沉间,他差点就将那晚云梦台上发生的一切告诉给苏流萤。
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被他咬牙忍下。
从怀里掏出苏流萤退回去的木盒放到她面前,楼樾硬着嗓子冷冷道:“本世子不收你的贺礼!”
不用看,苏流萤都知道木盒里装着她退回去的玉牌,心里一痛,面上却冷冷道:“这原本就是世子爷的东西,本就不属于我,世子爷何必要将它强留在我身边——世子爷还是将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罢!”
说罢,伸手一推,将木盒再次被推到了楼樾面前。
看着她绝然的样子,楼樾心里越发的慌乱失落,就像手里紧紧握住的某样东西正在悄悄的流失,不再属于他……
苏流萤又冷冷道:“若是因为这玉牌之事,根本无需争执,我不会要,世子爷也不要因此事再来纠缠……”
说罢,她再无留恋,留下楼樾,转身朝屋内走去。
“这一块……与四年前给你的那一块本就是一对。人已分离,玉牌也要分开吗——若你执意不要,就将两块一起还我!”
身后,楼樾声音冰冷刺骨,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与伤痛无奈。
苏流萤执意不肯要玉牌的态度,代表了她要与他彻底划清界线,一刀两断的决心!
可楼樾那里是真的想放弃她?!
可偏偏是他抛弃她在先,是他愧对她。
所以,在所有事情真相大白之前,他怕她忘记自己,那怕让她恨着自己,他也不愿意她忘记自己!
‘人已分离’四个字再次刺痛了苏流萤的心,而他的话更是让她愤恨——
原来,他将玉牌退回,并不是要挽留她的心意,却是在向她要将四年前的那块玉牌一起讨要回去,还美其名曰是不让玉牌分开!?
可是,四年前求亲的那块玉牌,明明在她拒婚时就一并退回给他了,那里还有什么玉牌?!
回头冷冷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楼樾,苏流萤语气冰寒的嘲讽道:“四年前我明明拒婚不嫁给你,又怎么会再留下你的玉牌?世子爷莫不是纳妾欢喜过了头,脑子糊涂了吧?!”
她毫不遮掩的讽刺让楼樾心口一窒,全身如坠冰窖!
他相信她没有骗自己,可四年前他送到她家府上求亲的其他聘礼悉数退回,却单单没有那半块玉牌。
一直以为,他都以为玉牌被她留下了,所以才会在出征前将自己剩下的一块也给了她。
但如今听她话里的意思,那块玉牌并不在她手上?!
楼樾相信她没有骗自己,可为了让她不彻底将自己从她的心里抹去,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头脑越发的昏沉,有几次他站立不稳,只得借着石桌靠着。
面上,他勾唇冷冷笑道:“四年前你们家确实退回了聘礼,却单单少了那块玉牌。想来你们苏家也是官宦大家,也是识货的,知道那玉牌价值不菲……本世子还是那句话,要还我玉牌可以,但必须是一对的。不然,只能当你欠了本世子的东西了!”
咬牙说完这些违心的话,楼樾的身子摇摇欲坠,趁着苏流萤被他这些话震惊住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再晚一步,他就要在她面前倒下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苏流萤全身僵硬住,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话会从楼樾的嘴里说出来。
与他经历波折走到现在,她相信他对自己是有真感情的,那怕最后他背叛了自己,她也明白,那不过是他在她与楼家之间,选择了楼家从而抛弃了她罢了……
可如今听到他说出这样无耻的话,却是让她彻底胆寒了。
难道,这才是他楼樾的真面目吗?
眼泪滚滚而下,苏流萤宁愿相信楼樾是因为楼家抛弃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爱错了一个不值得她去爱的人……
装着玉牌的木盒被楼樾留在了石桌上,苏流萤呆呆站立好久,终是艰难的走过去,手指颤抖的打开盒盖,看着里面的玉牌,心里苦涩如汁,同时也涌上了疑惑——
如果那块玉牌真的如楼樾所说,并没有退回安王府,那玉牌去了哪里?
颓废的在石桌前坐下,经过方才与楼樾之间的纠缠,苏流萤伤痕累累的心再次被勾起伤痛,而想着不知下落的玉牌,她更是陷入迷茫的痛苦中……
屋内,韩钰坐在窗前默默的看着院子里的苏流萤,眸光没有漏掉她脸上一丝的神情,看着她神情间的落寞伤痛,他明白,她的心里并不如她表面那样真正放下楼樾,她的心里还有他……
眸光暗下去,韩钰心里同样苦涩起来,等看到苏流萤重新进屋,他恢复成以往的淡然模样,关切问道:“与世子爷淡得怎么样了?”
事到如今,苏流萤并不想再瞒他,于是将玉牌之事同他说了出来。
听她说完,韩钰却是明白了楼樾真正的心思,微微拧眉道:“玉牌之事世子爷应该不会假意骗你,可能当初在还聘礼的过程中出现差错,不小心弄丢了……”
“你不用担心,此玉牌非同寻常,若是有人拾到,要么珍藏,要么会拿去典当,我们沿着这两条线索细细寻找,应该可以找到。”
“等你将两块玉牌拼齐全了,到时再还给世子爷,想必他也无话可说了。”
听了韩钰的话后,苏流萤心里释怀不少,决定如韩钰所说,找出玉牌,再彻底与楼樾一刀两断……
而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走出院子的楼樾,终是身子抵抗不住的往地上倒去。
可就是他身子堪堪要摔下去之时,斜刺里却是伸出一只手来稳稳的扶住了他。
回头看去,扶他之人竟是胡狄太子萧墨。
眸光凉凉的看着他,萧墨勾唇冷冷笑道:“看来苏流萤成了别人的女人,让世子爷很伤情啊。”
虽然萧墨已呆在大庸大半年的光景,但楼樾与他之间的交集少之又少,更不曾深聊,平时那怕遇见,彼此却是连最基本的招呼都不打的。
而两人之间,彼此间的敌意,更是各自心知肚明。
如今自己狼狈的样子被萧墨看到,楼樾心里生出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