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婶子一时间没有说话,只神色暴露出了她内心的无措。
萧安在一边喝着茶,并不急着要答案。
一直到厉家婶子自己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了之后,才道:“萧家表姑娘有话只管直说,老婆子还受得住!”
萧安放下了茶盖,问道:“当年因六关粮草告急,我外祖父不得已连退两城,献计的当是厉先生罢?”
这般大的事儿,就是外人不知道,厉家婶子作为厉先生的内子,必然是知晓的,厉家婶子点头,“是。图海王联手蛮夷十余部落围困谷阳,攻势太急,日夜不休,偏偏仓库里的粮草不够,要外调也需时日。外子方才献计连退两城,到凤鸣城正好也可接应后续的粮草,让谷阳里的将士也能够退下来休息一番。”
这计谋看着十分实际,然而萧安却是道:“六关五年不曾有灾害,仓库里的粮草又去了哪?”
这话一出,就是魏家大舅母脸色都变了,“你表哥回来也去查过,是被九关借去了,九关一连五年灾害,只得往六关里借粮了。”
三关富、六关贫、九关只靠天吃饭。
九关有河流,河流边上肥土,聚居人多,然而天气多变,一年气候好之时自是大丰收,有小江南之称。气候不好,开春晚化冰变水涝,妨碍春种;近秋时的寒气袭来,冻成谷,一年下来空劳作。不说老百姓,就是守关将士也有五万在,还有军户里的老小,哪有不借粮的地方。
当初六关若不是借了九关粮草,也不至于后来粮草不继,粮草没有不济,魏侯也不至于佯装输战连退两城。
不说九关气候几百年来都是那般几年好几年不好的情形,萧安盯着厉家婶子道:“厉家婶子觉得,九关真的差那么多粮?”
第077章 萧安怒起翻恩仇
厉家婶子的脸色苍白,主位上的魏家大舅母脸色也不好看。
九关里有没有那么差粮食她们这些内宅女人是不知晓的,然而却能想明白一个道理,借粮的当然想越借越多,然而出借的却不得不想一想自家够不够吃,再来衡量自己能借出多少,对方何时必须归还。
如此,当初六关的粮食有借给九关到自己也保证不了的地步?
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于厉家婶子而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让魏侯退了两关,是以为何萧安此次前来寻她,这便是缘由。
“当年在谷阳查出了一批兵器,随后就有人参魏侯有造反之疑,再然后不久外敌来袭,六关粮草告急,厉先生劝魏侯连退两城,紧接着就出了通敌书之事,最后军中隐有哗变,魏侯父子不忍污蔑自刎身亡,以证清白。袁大人,我想问的是六关五年无灾,军粮去了哪?”常家大姑娘抽出刀压在了袁大人的脖子上,冷颜问道。
袁大人一脸镇定,并非刀剑可胁迫之人,然而因晚辈的冒犯,面色难免带了怒气,“常姑娘,我是官,你是民身。别以为你爹是六关大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常家大姑娘一笑,不复之前女儿态,颇为洒脱道:“袁大人莫非不知,太孙已到三关视察军务?我便是为所欲为又如何?只要能替魏侯申冤,别说是拿刀指着你,就是……”
“灭你全族又怎样?”常家大姑娘目色凌然,一字一顿道。
也到了此时,袁福宁才双目瞪大,脸色巨变,“因太孙到了三关,你们为了与魏侯翻案,就想要污蔑朝臣?常凤!谁给你的胆子?”
刀锋薄利,袁大人一动,便察觉到一阵凉气,脖子上显出一道血口,缓缓冒出血迹来,本是愤怒的心立即冷了下来,再不敢妄动一分。
他到底记起来这一位当年也是杀敌不少的煞神,不过是被萧安与程谨安的名声所盖罢了。
常凤冷笑,“袁大人原来还记得自己是大庆朝的朝臣。自大人五年前来任边官,我想了想,不论是魏侯还是我父亲,俱没有得罪大人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大人三年前为何要说六关粮草告急?或者换一种说法是,六关里的粮草真有全借给了九关?”
袁福宁冷静下来,看着还是小姑娘的常凤,“我与你父也算同僚一场,今日之事大可假作没有发生过。魏侯之事,我亦痛心,明白尔等心情。只是你若怀疑九关借粮之事,可向九关询问。便是告知三关太孙前来查账,亦是一样!”
常凤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袁大人过将军府一叙了。账目的事情,不管是魏侯还是我父,俱不该管,也不当查。然而等太孙来六关巡查却是可行。如此便劳烦袁大人一家子在将军府中等一等,一切事情等太孙来了,自然明白。”
……
“不说六关的袁福宁怎么让六关里的粮库空了的,魏家三代掌兵,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送城的懦夫!我倒想知晓厉冯白用的甚样的手段,让我二舅与外祖父同意退兵两城的?”萧安端起茶杯砸在厉家婶子面前,厉声道。
茶碗摔在地上碎成一片,厉家婶子一直苍白着脸,额头的汗珠直往下掉,便是坐在椅子上,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常家大舅母早已瘫坐在了座位上,尤不信道:“没了粮草还如何打仗呀?这退也是应当的不是?谷阳有一万将士,连着凤阳的一万也跟着上了战场,还有两城的百姓,哪个的命不是命,哪个不是大庆的子民呢?退又哪错了?”
这般内宅女人说出来的话,却也有着那么样的道理,萧安起身看着自家大舅母,闭了闭眼,才道:“舅母。谷阳、凤阳、凤鸣之后,往东往南还有万千百姓,往北还有天子都城!大舅母为两关百姓、将士心疼,若是三年前凤鸣城也跟着破了,又有多少□□离子撒?多少人枉死蛮夷乱刀之下?大庆天下还可安在?大舅母可还会不会心疼?”
“陛下使七万大军守六关,年年军饷辎重拨来,就图个连退两城,置大庆江山于危机之下?六关七万兵士,有各省服役人,也有拖家带口驻扎边关多年的军户,在边关守着为的也是连退两城,置自己的妻子父母族人于蛮夷的乱刀之中?”
“魏家三代守边,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求富贵来的,是为了战死而来!为大庆天下,为报皇恩,为护天下百姓而来!”
萧安看着魏家大舅母与厉家婶子,沉声道:“你们深处后院,许是不明白这些,多说也无用。然,厉家婶子,当年我外祖父与二舅以死证清白之后,其他先生都忙着跟随常家大将军守住凤鸣,夺回凤阳、谷阳两城,那时候厉先生在哪里?!”
也是柳客卿那时忙着要让常乐掌住六关大军,无暇别顾,回头守住了六关之后再来看,却是再也无人迹。
一直到如今,依旧没得厉先生的踪影。
厉家婶子也是学过忠孝礼仪之人,这会儿被萧安问得只会哭了,“我又哪知道呢?当年魏侯出事,他与我说要走,去寻魏侯被污蔑的证据。我们一家子人,蒙魏侯不弃,养在将军府里这么多年,心中感恩不已,要能替魏侯洗白冤屈,我又哪会怀疑的?”
厉先生多年赴考不利,只得秀才功名,又边关出身,于军事上颇有见地,这才选择做了将军府的幕僚,一年薪资不高,却也比做个教书匠的要强,还能受将军府庇佑。
说魏侯于他们一家有恩,也不为过。
厉家婶子用手绢擦着眼泪,竟是不明白,自家夫君为何与魏侯被污有了关系了。
为了魏侯翻案,三年不曾通信,厉家婶子就是过得再艰难也不觉得如何,就是如今住在魏家心里也是有底气的;然而若是夫君涉及到魏侯的通敌案,这三年的离别又算是什么?还是她们母子三人就此被抛弃?她如何面对待自己入亲妹的魏家大夫人?
萧安看着不停哭泣的厉家婶子,如大舅母所言,她小时候还穿过厉家婶子的缝的衣服,何曾想过她们之间会有今日,然而再多的情义,也盖不住这家国大事,“听闻厉家婶子三年前终于得子,也不知厉先生知道否。”
厉家婶子因生第一胎坏了身子,只得一女,这些年求神拜佛想要生子一直不曾有孕,却没想到在厉先生消失之前有了身孕,如今得子虚岁为三。
厉先生与大多读书人一样,执着与子嗣继承香火,当年便闹出过不雅之事,厉家婶子若没有魏家大舅母撑腰,此时也不会安坐在此处。
就算是在将军府中,有魏家大舅母撑腰,这也是个一直在过苦日子的妇人。
许是想起自己那个还怀着孕,却被夫家借口着魏侯之事牵连,被撵出来的女儿,又或许是想起自己那个还没来得及告诉夫君自己怀孕而生下来的儿子。
厉家婶子擦干了泪,看着萧安道:“表姑娘想要我如何?只要能放过我那一双儿女,还有那无辜的外孙,就是要我去死,我也是甘愿的。”
她的父亲不曾为她挑到一个好夫君,她的夫君为并未替自己的女儿挑到一个好夫婿,她不过弱质女流,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去死,若能自己一死,换得儿女平安,也是幸事。
萧安就知道跟这些女人拧不明白话,反问道:“我为何要厉家婶子去死?虽是诛九族的大罪,若万一厉先生是真为外祖父翻案而去,这岂不是大功?”
厉家婶子凄苦一笑,心里却是明白,萧安今天说这么些话,就证明自己的夫君就是个挨千刀万剐的罪人了,替魏侯翻案的话自己说出来是安慰自己,从萧安嘴里出来就是在嘲讽。
加之之前进来见萧安之时也听说这宅子被围之事,厉家婶子心中已是有了决断,起身与萧安行了一大礼,“我与表姑娘走就是,只盼着表姑娘能放过我那一对儿女。”
这却是不可能之事,萧安连话也不想回了,还是旁边常家大郎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好歹是个在外面走动有过见识,知晓深浅,道:“我等也并非暴虐之人,厉家婶子莫不是以为我们会对婶子一家子如何?虽是厉先生有嫌疑,然而定罪之事也在朝廷。且婶子的幼子不过两岁余,外孙也不过同等,又哪会被牵连。”
当朝仁慈,便是滔天大罪,五岁前的男丁可免罪,厉家婶子的儿子与孙子不过一般大,都是两岁余,到时厉家就是真有罪,寄养在自己姨母家也不是不行。
如今却是想要将儿女外孙摘除去,又哪是可行的。
魏家大舅母上前了一步,嘴张了张正想说话,却被自己女儿拉住了。
魏荞上前来道:“厉婶子您便放心的带着一家子去就是,表姐对自己人素来心善,不说别的,就是之前七八年的相处,您也当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才是。”
“表姐,你觉得呢?”魏荞对着萧安笑着道。
这是要萧安与她一个保证,与魏家大舅母与厉家婶子一个保证。
萧安只觉得好笑,盯着魏荞道:“就因当年外祖父说要将六关交予我,在你们眼里,他便不如一个外人重要?”
此话一出,魏家大舅母脸色顿时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萧安下一句就到了,“可当初是舅母你自己不愿意表哥留在边关的!”
就是魏侯要将六关兵马交给自己的嫡亲孙子,那也要他那个嫡亲孙子要才行。
萧安冷眼看着魏家大舅母与魏荞,“于你们而言,我母亲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半点的便宜都占不得,不然就是在割你们的血肉。外祖父有半点替我们母女三人打算,在你们眼里就是外祖父对不起你们了?”
“所以外祖的事情,你们不顾,我与我母亲自会来查。你们爱旁观也好,别的怎样也罢。要敢阻拦我,也别怪我不客气!别忘了你们如今姓蔡,不姓魏!”萧安一巴掌下去,将茶桌拍得稀烂,剩下常家大郎的白陶瓷茶杯也跟着滚落在地,转了几圈后才停了下来。
黄土的地面,顿时被茶水打湿侵染一片。
第078章 魏家舅母非相同
这话一出,不说魏家大舅母被气的人发抖,就是魏荞就已经泪流满面,“表姐为何这般说?虽是我们兄妹过继了蔡家,难道当初不是姑姑的意思?我们兄妹也不是怕死的人,不过是听姑姑的话,也知晓祖父蒙冤想要查证罢了。我与母亲不过女子,不好出门,然而大兄这几年却也是没有停过,每次出门几月方得回来一回,休息不过两日,又会出门子。我们没表姐那般大的本事,却也不是躲在凤阳城里一样都没做的。表姐你说话,只凭气顺,莫不是要逼我们一家子去死?”
萧安却是不爱听魏荞的话,两边隔阂已久,当年虽是住在一起,她与自己这个大舅母的感情,还不如与程谨安母亲之间的亲厚,如今再说其他也没意思。
只黑着脸自己出了门,让人将厉家女眷带了出来,又让人去租了一辆马车,在厉家婶子上马车时与她道:“婶子何时想起厉先生去了哪,我何时将婶子一家送回来。”
她虽是不喜欢大舅母那一家子,不过对上厉家婶子,也不真会有苛待,她就是再苛待,厉先生莫不是还会回来?
男人,素来比女人不要脸,厉先生也是个想儿子都快想疯了的人,然而真遇到了事儿,别说是不知道厉家婶子那时候怀孕了,就是知晓自己有了个儿子又如何?
于男人而言,只要是儿子,嫡出庶出也一样,就是奸生子也不过那么回事,他既然逃了,又哪有舍不得孩子的。
只要自己能生,厉家女眷对厉先生而言其实全然无用,她要的也不过是想从厉家女眷嘴里知晓别的事罢了。
萧安上了马,并未急着离开,跟常家大郎道:“我去个地方,你带着人在城门处等我。”
常家大郎张了张嘴,本欲想问话,但萧安已经赶马走了,只得回头,见厉家婶子依旧捞开帘子在看,就道:“婶子你放心,她就那德行,嘴里虽是不饶人,却不是暴烈的脾气,好说话得很。又不是个真爱计较的,不会怎样的。”
厉家婶子是知道萧安与魏家大房之间的矛盾的,连带着她与萧安之间也不是多亲近,当初与萧安做衣服,也不过是替魏家人做时捎带有。
不过萧安的脾气她倒是明白一二,就放下了帘子,放心下来。
萧安骑着马,也不顾旁人的目光,朝着一条小胡同而去。
那小胡同深处,有一道颜色陈旧的木门虚掩,萧安下了马,牵着马绳套在一边马桩上,这才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就出来了一妇人,穿着简朴不过蓝布衣,头上插着一根银簪子,见到门外的人有些惊讶,“小安?”
萧安笑着叫道:“二舅母。”
萧安的二舅母嫁入魏家时已是绝户,三年前回凤阳也是回了自己爷娘的地方,地方偏僻,屋子也不是多大。
萧安随着妇人进了院子,道:“舅母怎的不换处大点的宅子?”
魏家二舅母道:“不过就我们母子二人,又哪用住多宽敞的地方。”
到底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离了侯府将军府,再过回苦日子也没多难,这屋子虽小,然而却是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萧安跟着坐在了椅子上,先与二舅母倒了茶,才道:“之前不是说了与大舅母住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的。就只跟表弟两人,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了又该怎办?”
魏家二舅母与萧安之间的感情要比萧安与魏家大房的要好些,与她笑着道:“自己有屋子,就不麻烦别人了。”
不麻烦别人了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说与魏家大房的感情不好,萧安也不再说,只问道:“表弟呢?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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