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李梅连忙欠身让出了琴，她把琴凳往后挪一下，以便腾出较大的空间，自己则站在琴边。
“我的上帝，你刚才就是在这架琴上弹奏的吗？”亚当在琴键上顺手展开了一组音节和琶音。
“这琴很旧了，不太好使，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说，在这样的琴上，你竟然还能弹出那么纯粹的乐感，太不可思议了。”
李梅的脸颊飞上了两片红苹果般的光晕。
亚当在这残破的琴上重新弹起自己的曲子，浪漫、激情，然后在关键的段落，加入李梅的直白音。真的是琴声诠释了第一次初恋或者初吻，紧张、颤抖、激烈，在天晕地转的热血沸腾中，几个强烈直白的纯音，直击心脏。少女们捂着自己的胸口，陶醉得不能自持，她们个个面色潮红，目光迷离，仿佛面前真的是出现挺拔潇洒的青年王子，将温柔的唇慢慢地、轻轻地向她们的唇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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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三（3）
琴声渐弱，亚当将目光移向李梅。
此时的李梅早已经被亚当的琴声征服，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当少女们如梦初醒，掌声响起的时候，李梅才喃喃地说：“您弹得真好。”
亚当对李梅说：“你的天赋也很好，有时间到我的家，我可以当你的钢琴老师。”
李梅惊喜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真的吗？我不是做梦吧？”随后，小鸟般张开双臂在寝室里转圈。
女孩子们起哄：“向老师磕头拜师，磕头……”
李梅光着脚靠近亚当，打量着她崇拜的老师，那一刻，她的目光里包含着太多的内容。
面对真的要给自己磕头的李梅，亚当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我不是你们的皇帝。”
在交谈中亚当得知，李梅是列宁格勒大学音乐系的中国留学生，已经在这儿生活两年多了，她看上去像个十七八岁的女生，其实已经过20岁了，在来列宁格勒之前，她曾是上海国立音专的学生，不久，她被组织护送到了延安……
接下来少女们又嘁嘁喳喳地介绍起她们自己。原来她们大多数都是来自中国红色根据地——延安，她们的父母亲都是早期红军的高级将领，也有中共早期领导人的遗孤。比如李梅就是。因为延安的环境很差，而且他们的父母亲要深入到日本占领军的腹地建立抗日根据地，不能够带着他们，所以，通过共产国际的安排，红军将领们的孩子和他们的遗孤，就到苏联留学。这当中，包括共产党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的女儿。在德军占领苏联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撤退的朱德的女儿还被德军俘虏过。在集中营里，她经受了德军的拷打和折磨，直到战后才回到苏联。
亚当对政治不太敏感，也弄不清楚古老的中国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知道李梅是一个让他心动的中国少女，是一个有音乐天赋的人才。在她身上，亚当隐隐觉得有一种他从未见到过的性格品质，敏感的他，甚至读出了这位少女的身上与自己有某种无法说清的天然感应。
教区的拉比曾经说：“遥远的东方有一种兰花，含蓄而美丽，它的香气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沁透你的心扉。”也许李梅的含蓄和羞涩，就像是幽香的兰花，引人无限的想象，而你又不觉得被美丽引诱，这使得亚当对肖邦的浪漫曲又有了新的诠释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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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四（1）
当亚当把李梅带到薇拉的面前，薇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中国少女。
怯生生的李梅说了声：“你好，夫人，我叫李梅。”
薇拉没做回应，而是像检察官一样，围着李梅转，嘴里不断地议论着，好像是她，而不是亚当在收学生。
“你的连衣裙剪裁得很漂亮，但布料不是德国的机器织的，好像是土耳其的土布，有无数的线头，做抹布正好合适，做裙子会影响音乐的效果和男舞伴的手感。”
亚当尴尬地朝李梅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薇拉，她是我挑选来的学生，一个很有天赋的中国姑娘。我相信希腊艺术女神缪斯的衣服也不是德国的机器织的。”
薇拉并不理会，继续着她的挑剔：“你的衬衣花色不错，但领子太短太直。你们东方女人的脖子本来就短，这样一来，就更无性感可言。要知道女钢琴家的高傲和气质，全凭像天鹅一样光洁挺拔的脖子，哦，对不起，你还不是女钢琴家……”
李梅非常尴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在这时，薇拉伸出手拽着李梅的衣领，李梅胆怯地缩着脖子，这一缩，脖子更短了。
薇拉的嘴角终于放心地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身对丈夫说：“亚当，我相信不是你的品位下降，而是你的乐善好施和怜悯的心肠，让你把这位苦难深重的中国姑娘请到我们家。我觉得她最需要的是我们的营养食物，而不是钢琴；你没留意到她的脸色很黄吗？”
亚当被惹怒了：“薇拉，你太没修养了，我觉得她很健康，黄肤色怎么了？白种人又怎么了？又是谁使得我们被迫流浪？我告诉你，李梅是受人尊敬的中国革命军人的后代，你请住口。”
薇拉高昂着她的脖颈，压低着嗓音说：“哦，那就对了，革命都是穷苦人的事，缺的就是面包和奶酪。”
李梅几乎忍受不了了，她捂住脸要冲出门，被亚当一把拦住了。
薇拉不以为然地微笑着端着咖啡，扔下一句“我到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这位姑娘”后，便走出了客厅。
亚当劝着李梅：“对不起，李梅。我的太太说话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但不是坏人，全是波兰贵族的坏毛病，她们把自己看成是高傲的公鸡，随时挑战别人的自尊；如果你落荒而逃，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公鸡；如果你要是勇敢地接受挑战，就会发现她们其实就是母鸡。会下蛋的母鸡，咯咯答……咯咯答，当然，大家都是母鸡，是平等的。”
亚当连说带比划地模仿着公鸡和母鸡，李梅破涕而笑，亚当继续说：“其实她们这样做，对我们不完全是坏处。我们犹太人通常把苦难和歧视当成营养，当别人得意洋洋地睡大觉的时候，我们却在悄悄地成长。当他们一觉醒来，发现我们不仅赢得了荣誉，而且还掌握了大半个世界。”
亚当的声音忽然低沉：“当然，有时候就会引起更大的嫉妒和仇恨，甚至战争……”
李梅看着亚当的眼睛，抹一把眼泪，坚定地说：“亚当老师，谢谢你收我当你的学生，我发誓，我会好好学琴，绝不会让你失望！”
“以后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大家更随意些。”亚当说。
亚当把李梅带到黑色的三角钢琴前，“这是我不久前刚从新西兰运来的钢琴，音质非凡，你可以试试。”他指着琴说。
李梅坐到钢琴前，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弹了一下，哇，音质透亮轰鸣、余音袅袅，她从来没有弹过这么好的琴。
她在亚当眼神的示意下，双手坚定地摁下去，弹起了贝多芬的奏鸣曲。
亚当不时地指点着李梅，从指法到和弦的处理。
李梅每当按照亚当的指点弹得顺手的时候，就会朝琴旁的亚当会心地一笑。而亚当也用笑容或点头来回应李梅些微的进步，他们的合作渐入佳境，身体不知不觉地越来越靠近，目光的交流也越来越默契。
“亚当老师，这琴太棒了，好像有神奇的魔力呢！”李梅赞叹道，她还是习惯叫亚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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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四（2）
“是啊，据说这是魔咒钢琴！”
“什么叫魔咒钢琴？”
“好像被谁在琴里下了一道爱情的魔咒，于是，凡拥有过它的主人都经历了如火燃烧的爱，只是结局都很惨……以后我把那些故事告诉你吧。”
“我不信，没那么神吧。”
“我也半信半疑，都是传说来的，梅，你弹得不错，继续弹奏下去。”
李梅重又弹了起来……
亚当欣赏着李梅的音乐，也欣赏着这个中国少女黑色的头发帘下，那长长的眼睫毛和饱满的前额在阳光下的侧影。音乐和人，他不知道哪个更真实，哪个更像是梦幻，抑或是音乐和人共同建立的虚拟天堂。亚当久久地注视李梅，陷入沉思。突然，他发现薇拉站在他们的旁边，毫无表情地将双臂抱在胸前，注视着他们。
亚当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表达了一丝歉意。
李梅指法陷入混乱，但很快她调整了姿势，高昂起头，真的像一只公鸡，在键盘上进行着一场女人间尊严和信心的保卫战……
那一刻，薇拉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心悸。她不担心这个中国小女孩的服饰和容貌，也不担心亚当的花心和在诱惑面前的定力，甚至当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音乐家的恋爱，都是五分钟的热血。激情过后，就是无聊和重复。而无聊和重复，是他们最不能够容忍的平庸，这等于扼杀他们的才华，谋杀他们的时间和生命。在列宁格勒、在波兰，薇拉认识很多有才华的音乐家，他们有无数的情人和崇拜者，他们的婚姻失败都是平庸做的恶。一旦平庸的日子来临了，他们的爱情就到头了……
问题是，假如这个中国少女在亚当面前建立起一个别样的音乐殿堂，在每一个台阶上，都充满着异国情调；在每一个旋曲的回廊里，都铺陈着一段新奇浪漫；在高耸入云的殿堂塔尖上，有着令人向往的单纯和美丽，那么，即使亚当的身体还在她的床上和这个家里，他的心也会随风而去，那才是最可怕的结局……
薇拉一想到这里，浑身就打了个冷颤。她裹紧了自己的水貂披肩，紧蹙着眉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办？怎么办？？”
她没有看过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但本能告诉她，最古老而有效的办法就是——像所有的女人那样，死盯着他们！
《魔咒钢琴》五（1）
有一天下午，李梅像平时一样去亚当家学琴，在距离他家20米左右，她就看到了亚当站立在路口。
“梅，我在等你呢！薇拉身体不舒服、正躺着午休，我们就别打扰她了，我带你到附近一个地方看看。”
“好啊。”李梅乐了，她巴不得能摆脱薇拉的视线，和亚当单独在一起。
亚当带李梅穿过小巷，走了不到10分钟的路，亚当就在两座古老的楼房之间停住了。
“就在这里，想不想走进去看看？”亚当指了指面前的一条过道问李梅。
李梅投去目光：这是个深深的过道，但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穿行，而且看样子还必须是侧着身、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她转而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亚当。
亚当的双手交叉在胸前，神态自若。
“好，我想走进去看看，不过，你要在先，我跟在后。”
两人侧着身走入了过道，亚当的右手拉着李梅的左手，一步步朝里走……走到了深处的出口，一大片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丛蓦然在他们的眼前显现，啊，那玫瑰起码有几千朵，每一朵都是如丝绒般的紫绛红色、盛放的玫瑰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高贵动人。
“梅，面对这片玫瑰园，你想到什么了？”亚当将目光投在玫瑰园上。
“你是老师，你先说。”李梅的声音是那么娇柔。
“让我先说啊，好。”亚当想了想，然后说：“如果呢，我们要在音乐上取得玫瑰花般的非凡成就，你就得走入一条无人愿意走的孤独小径，如果我们在钢琴上要进入华彩乐章的演绎，那么在这之前，我们得让最简单的音阶琶音和弦为我们铺设一条小径，那里通向的正是我们燃烧的灵魂……”
亚当说完，将目光转向李梅，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李梅心头一颤，她不敢看亚当的眼睛，她盯着远处的一朵花，声音很轻地说：“我觉得美丽的珍宝往往不是在大路上可以找到的，只有好奇的、探索的、不畏险阻的人们才可以找到它。”
“说得很好，来，我们继续再往下说。我们永远不要绝望，哪怕命运降临到你面前的只是一条破旧不堪的过道，有谁知道，在那过道的深处，藏着比玫瑰花更美的人生和幸福呢？”
李梅被亚当这富有人生哲理的话深深打动，她也微笑着继续说：“这不是在诠释爱情的意义吗？说明世上有一种真爱和你一起诞生，一直就是那最热烈的玫瑰，在某处为你悄悄地盛开着，但你不知道，也难以寻见，直到……直到有一天，爱神将你带到了这里……”
还没等李梅说完，亚当就用闪电的、光芒万丈的眼神直直地朝李梅逼去，那道光探射得很深，亚当用颤抖的手轻抚着李梅的削肩，说着什么、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他的手仿佛在李梅的肩上弹着一串琶音，就在两人目光轻轻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感到“刷”地一下电着了……
但亚当非常克制自己的情感，他不断在提醒自己，把爱放在神圣的音乐中。
然而，他毕竟是个浪漫的钢琴家，或者说是个正常的男人，当身边可爱的姑娘、她的嘴唇和玫瑰花一般娇艳，她的眼神像水波一样荡漾，她的双颊像太阳一样红彤时，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这一幕：
他吻了她！
在千万朵玫瑰盛放到鼎盛之时，一位少女那含苞欲放的红唇也绽放了，比玫瑰更美……
亚当的家中从此多了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客人——李梅。
亚当似乎为此变得异常兴奋，甚至更加的孩子气。本来，家务从来不是犹太男人要操心的事，但是，亚当总是在李梅到来之前就心神不安地瞅瞅这瞅瞅那，这里少了花，那里多了报纸。茶点准备了没有？洗手间为什么没有客人的毛巾和肥皂？
对自己年轻丈夫这些细微的举动，薇拉哭笑不得。出于她长期以来建立的矜持的权威，她不能够粗鲁地点破亚当心里那小小的秘密，但她不得不警告亚当：“亚当，亲爱的。您的过分的殷勤和热情，会吓着中国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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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五（2）
亚当信以为真，疑惑地问薇拉：“会吗？”
她故作神秘地说：“在东方的礼仪文化中，女人是不能够和男人、特别是客人一个桌子吃饭，在男人议事的殿堂和书房，女人不能够参与，必须躲到厨房；如果你对朋友的妻子，表现出殷勤，朋友就会认为你图谋不轨，砍掉你一根手指；如果你对未婚女人过分热情，她就会以为你要娶她做二房、或者三房？”
亚当惊问：“为什么？”
薇拉盯着亚当的眼睛狠狠地说：“因为中国的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个老婆，富有的地主和商人也要娶几个甚至十几个老婆。在中国男人的眼里，女人就是###隶。写一首诗，就是调情；拉一下手，就算私定终身了……”
亚当悚然一惊，想起他和李梅在玫瑰园里那深情的一吻，还有，在一个雨夜，亚当送李梅回去时，也曾在她面颊上亲了亲，“那么，吻一下或两下呢？”亚当问。
薇拉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太糟糕了，他们居然已经接过吻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她气得一下子感到心疼不已，差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尽量掩饰自己的愤怒情绪。
薇拉拉长着脸，双目睁得圆圆的，表情夸张地叹道：“啊！那你就死定了，你想甩都甭想甩掉，生是你的人，死了还是你的鬼！将来就是你到了天国都得追着你，让你无法获得安宁啊！”
亚当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一在胸前，急速地蠕动着嘴唇祷告着。
薇拉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过重，好像在将亚当往外推，因为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