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吵得王明娟不得不醒了。她翻身坐起,看看抱着首饰匣子坐在窗边的翩羽,忽然道:“对了,等当铺开门,最好就我一个人进去,你们都别跟着。”
“为什么?”翩羽道。
王明娟下床气正盛,忍不住一声冷笑,“瞧瞧你俩,一看就是好欺负的。要是带着你去,”她一指翩羽,“别人准知道我们是乡下上来的,到时候明明可以当十两银子的,也告诉你只值个五两。至于哥哥,”她垂眼看着坐在脚榻板上的王明喜,“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好骗的,不定告诉你只值个三两呢!”
王明喜不由就和翩羽对了个眼。不得不说,三人中,也就王明娟是个精明的。
“好……吧,”翩羽只得犹豫着答应了,“我们不进去,我们在门外等你就是。”
王明娟看看她,又道:“回头我们还得给自己买身像样的衣裳。特别是你,”她再次一指翩羽,“你是打算就穿着五哥的旧衣裳去见你爹吗?还真不嫌丢人!”
翩羽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皱眉道:“这不是为了行动方便嘛,”又指着那床尾的包袱道:“我也带了女装的,还是你年初给我做的呢。”
王明娟冷笑道:“那衣裳在村子里穿穿也就罢了。你没瞧见这城里人都穿着什么样的衣裳吗?你要是穿那身衣裳到公主府去,怕是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在你继母面前抬起头来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说到那个公主。翩羽不由一阵垂眼。
王明娟看看她,撇着嘴教育她道:“这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可记住了,就算你没什么,你也得装出你有什么的样子,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你记住,你爹是状元公,你娘是你爹的原配,哪怕她是个公主,终究只是你后娘,自古就说后娘难当,她若是敢给你一星半点的脸色看,你就把这脸色扩大了给全天下的人看,看到时候别人的唾沫星子不淹死她!”
大概这么一番话叫她的下床气消得差不多了,王明娟终于肯起身了,翻身坐到床边,望着翩羽又道:“你放心,就算你是个傻的,好歹还有我跟你在一起呢,难道我还能眼看着你吃亏不管你?!”
*·*·*
九点半,当铺才刚一开门,王明娟便在翩羽的热切注视下,进了当铺。
也不知道她进去了多久,翩羽总觉得她进去了至少有旧制的半个时辰(也就是说,是新制的一个小时),才终于看到王明娟笑眯眯地从那当铺里出来。
翩羽和王明喜一拥而上,同时问道:“怎么样?多少钱?”“够车票钱吗?”翩羽又问。
王明娟得意地一挑眉,“我办事你们还不放心?!”说着,一摇手里那只蓝底白花的丝绒钱袋,笑道:“七十两!整整七枚十两的银币呢!”
翩羽顿时喜笑颜开,当年她娘去当当时,最多也不过能当到五六十两,果然还是这王明娟能干。她一竖拇指,由衷赞道:“还是娟姐姐能干!”
“那是!”王明娟一阵得意,“他们原只肯出到六十两,被我磨来磨去,才终于一点点往上加到七十两的。”又从那袋子里掏出一枚银币来,凑到牙边咬了一下,看着那牙印笑道:“不瞒你说,今儿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十两的银币呢。”
庄户人家从没有给孩子零钱的习惯,且乡下人交易简单,用的最多的还是铜板,就算偶尔用到银币,也不过是一两、五两的那种。明娟她娘积攒了一辈子,也不过才攒下四枚一两的银币。这十两的银币,在乡下大概也只有买牛卖猪这种大型交易时才能看到。
“这钱袋还是我拿着吧,”王明娟抬着下巴道,“你和我哥都是粗心大意的人,可别弄丢了。”
许就是这句话,打开了某种魔咒,却是叫已经跟随了他们一路的好运忽然间就到了尽头。而好运的尽头,则是一个叫“霉运”的家伙正悄悄在那里等着他们。
按照原计划,王明娟拖着不情不愿的翩羽去买新衣裳,可当要付钱时,摸着腰间的一片空白,王明娟的脸上顿时也是一片空白。
“钱呢?!”她望着翩羽,渐渐慌乱起来,“小、小偷!有、有小偷!!”
☆、第十六章·失财
第十六章·失财
王明娟一向自视甚高,所以才会不放心让翩羽和王明喜拿着钱袋,却不想那钱袋偏偏在她的手上遭了贼。心慌后悔之余,她更感觉丢人,便抬眼看看那二人,眼圈一红,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翩羽却是从她那一眼大概猜到,她哭,许有大半的原因是怕他们会怪她。她忙过去抚着王明娟的背劝道:“娟姐姐快别哭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说,简直就是戳着王明娟的痛处,明娟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那卖衣裳的店家见状,既忍不住一阵同情,又怕她在这里哭闹会影响生意,忙过来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去衙门报案吧,抓到小偷才能找回钱,在这里哭哪能就把钱哭回来了。”
成衣铺子的旁边,正好有个茶馆。茶馆外搭了个凉棚,凉棚下放着几张桌椅。此时茶馆内正有说书先生在说书,连那伙计都听得入了迷,因此外面的凉棚下倒是没了人。于是翩羽便拉着王明娟在凉棚的角落里坐下,又细声慢语劝了她半天,这才劝得她慢慢收了泪。
王明喜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报个案吧,万一正好抓住小偷了呢。”
明娟抹着泪道:“都不知道是在哪里被偷的,怎么抓啊。”她抖抖唇,抬头看着翩羽,可怜巴巴又道:“当票还在那钱袋子里呢。”
而,没了当票,那首饰匣子怕是就没法子赎出来了。
翩羽神色一黯,可看着王明娟那颤抖的唇和泫然的眼,她只得勉强自己笑了笑,反身过来安慰王明娟道:“没关系,当票而已,东西总还在的。等找到我爹,不定我爹能有什么法子把那些首饰赎回来呢。”顿了顿,又道,“只是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呢?没钱买车票了,那房钱也还欠着呢。”
王明娟听了,一吸鼻子,又哭了起来。王明喜忙道:“总有法子的。”
“还能有什么法子?”王明娟发着脾气道,“就算是把娘的钱全都拿出来,也不过才够个房钱!”
“什么?”翩羽一歪头。
王明娟一怔,脸上顿时一阵挂不住,往桌上一趴,便又哭了起来。
王明喜也是一阵尴尬,只垂下头去,仿佛研究那茶桌上的木纹一般。
见他们如此,翩羽不由又眨了眨眼,心下一片清明。她隐约也曾听两个表嫂悄悄嘀咕过,似乎是二舅母临死前,把她积攒下的私房钱,偷偷背着人给了王明娟兄妹。想着昨儿王明娟逼着她拿她娘的首饰作抵押,此时若说翩羽心里没气,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可事有轻重缓急,且怎么着王明娟兄妹都是为了她才跑出来的,她只得咬咬唇,隐藏起心里的真实感受,只装作没听清的模样,抬头望着王明喜道:“娟姐姐说什么?我没听清。”
要说,翩羽一向给人的印象就是单纯透明,仿佛从不会藏着掖着什么,却是从来没人知道,其实她很会假装。打从小时候受堂姐们的欺负,怕她娘知道会难过开始,她渐渐地就成了伪装的专家——所以她才能那么轻易瞒着王家人好几年她的小秘密。
此时见她眨巴着一双猫眼,一脸的纯真无邪,那兄妹俩对视一眼,自然不会起疑,便都信以为真了。
王明喜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打岔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咱们也可以再像从庄子上出来时那样,搭着人家的车进京……”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见那王明娟从长凳上跳起身,如猛虎般扑向旁边的一张桌子,直把王明喜和翩羽都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就见那王明娟一把拉住那茶桌边的一个茶客,一边伸手去摘人家腰间里的钱袋,一边厉声喝道:“我的钱袋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茶客正听着茶馆里的人在说书,顿时被王明娟这举动吓了一跳,忙高举着双手一阵“唉唉”叫唤。
而,这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不由领王明娟抬头看去,却是也吓了一跳。
就只见被她抓着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原本生得极为俊美,偏叫两道挑成八字形的眉破坏了面相,看着满身的邪气。
哪怕没有那把被主人高高举在半空中的折扇,王明娟也一眼就认出,此人,竟又是那个“登徒子”。
*·*·*
周湛“唉唉”叫唤着,那高举着的双手,与其说是在防御王明娟的进攻,倒不如说是存心敞开腰间,好叫王明娟更容易摘下那只钱袋。
所以,认出他的王明娟一咬牙,到底还是把那只钱袋扽了下来。
而周湛的这一阵叫唤,当即也引得茶馆里的茶客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偏这时候王明娟正好把那钱袋给摘了下来,故而在众人看来,竟仿佛像是王明娟做了劫匪,当街抢了周湛的钱袋一般——当然,其实事实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便有个小伙计冲出来,向着王明娟一阵嚷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怎么的?!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竟不学好,还当街做起强盗,抢起别人的荷包来了?!”
王明娟却是不理他,只低头仔细查看那只钱袋,顿时一阵喜笑颜开,扭头对翩羽和王明娟挥着那只钱袋道:“就是这只!”
“什么就是这只?!”
忽地,旁边伸出一只手,眨眼间就从王明娟手里抢了那只钱袋过去。
王明娟回身,就只见周湛仍坐在那桌边,手里握着那只钱袋,拿眼斜睨着她。
她不由一瞪眼,向着周湛伸手道:“把我的钱袋还我!”
周湛“噗”地就笑开了,拿扇子一指那小伙计,道:“你可看到了?这钱袋到底是谁的?”
小伙计点着头道:“是您的!”又看着王明娟道,“我亲眼看到,是她从您腰里抢下来的!”
这时,翩羽和王明喜也来到了王明娟的身边。见状,翩羽才刚要上前说话,却是被王明娟猛地把她往后一推,冲着那伙计叫道:“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又指着周湛手里的钱袋道:“那个钱袋就是我的,是我刚刚从当铺的供奉手里拿过来的,是被他偷了去的!那钱袋口子上有个黄斑,那就是我的钱袋,再不可能错的!”
周湛听了不禁一眨眼,看看那伙计,两人便把脑袋凑到一处,打开那袋口的抽绳看了一眼。顿时,小伙计叫道:“咦?真有块斑呢!”说着,抬头看向周湛。
周湛也看看他,镇定笑道:“是啊,还真有块斑呢,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他看向王明娟,却是一歪嘴,挑着眉头道:“倒是不知道姑娘是怎么知道我这钱袋上有块斑的。”
“什么你的钱袋?!这钱袋是我的!”王明娟怒道。
这一回,周湛却是没有再看向她,而是看着那些好奇围过来的人笑道:“不知道可有人读过上个月的《闲话月刊》,那上面就有一篇文章,专门说这街头行骗的。里面就提过,有人会趁人不备,把那东西抢过去偷偷做上记号,然后再公开叫嚷开,偏原主人又说不出那东西上的新记号,也就只能吃了这哑巴亏。”他这才扭头看向王明娟,挑着眉头笑道:“你用的,就是这手法吧?”
王明娟直气得一阵七窍生烟,翩羽忙站出来,对周湛道:“实在是对不起,是这样的,我们刚被偷了一只钱袋,那钱袋的图案跟你的这只一样,所以我姐姐才会认错……”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叫王明娟又把她往后一拨拉,再次把她拨得打了个趔趄,直看得周湛的眉头一挑,眯眼看向翩羽。只见翩羽先是咬了咬唇,然后皱起眉头,噘着个下唇,看着仿佛生气了的模样。他不由就是微微一笑。
王明娟却似乎并不在意翩羽是不是生气了,冲她厉声喝道:“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认错呢,这就是我们的钱袋!不信我们打开那钱袋看,里面肯定有那张当票!”
“是吗?”周湛从翩羽的脸上收回视线,抓住那钱袋的袋底利落地一抖,顿时,从钱袋里滚出七枚十两的银币来。那其中一枚竟“骨碌碌”地滚下桌子,直接滚到了王明娟的脚下。
周湛以两只手指拈着那钱袋的袋底,又刻意抖了抖,对王明娟笑道:“瞧见了?袋子里就只有这些银币,可没你说的什么当票。”
王明娟不禁一阵犹豫。见状,虽然生气,翩羽还是再次过来拉着她的衣袖道:“咱们没有证据……”
不想王明娟竟又第三次推开她,弯腰捡起那枚银币仔细看了看,冲周湛叫道:“怎么没有证据了?!”说着,拿着那银币过去,指着银币上的牙印道:“看,这是我刚才在当铺门口咬出来的!”
周湛探头看看她手里的银币,却是一挑眉,翻了翻桌上的银币,挑出几枚递到王明娟的鼻尖下,嘻笑道:“牙印吗?好像每个上面都有呢。”
王明娟低头一看,果然那几枚上面也都有牙印。
周湛摇头笑道:“你们丢了钱袋着急,这心思谁都能明白,可也不能拿着别人的钱袋就说是自己的啊。”他上下看看王明娟,又道:“这世上可有这么笨的贼,偷了你们的钱袋,竟还拿着那钱袋到你们眼前来晃悠?”又拿扇子一指自己的鼻尖,“我看着像是那么笨的贼吗?”
“你!”王明娟一噎,不禁扭头去找翩羽,希望她能帮自己找补回来。
而此时翩羽则是真恼了,那倔性子也上来了,只噘着个嘴扭着头,竟不肯看向她。王明喜看看王明娟,再看看翩羽,见翩羽真生气了,也只得他自己出头了,磨叽着上前拉了王明娟退后几步,对周湛讷讷道:“我、我妹妹原也没说你是贼,就是看你这钱袋很像,不过是拿、拿着看一看罢了,又不是想偷、偷你的钱……”
周湛的眉头顿时又挑动了一下,他还没开口,就听那小伙计嘲道:“是啊,强盗也不是想抢东西来着,不过是拿来看看,那东西是不是自己的。”
这话直逗得围观的人一阵笑。
周湛则一合扇子,向着王明喜翩翩一颔首,彬彬有礼地笑道:“这位兄台,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人了。凡事只叫别人替你出头,有了好处你自然落着,有了坏处你不过是出来打个圆场,还显得你如何的清白无辜。嗯,兄台还是领着你妹子快走吧,没得站在这里,叫人倒了胃口,连茶都喝不下去。”
他这犀利的话语,恰和他那彬彬有礼的作派形成强烈对比,直看得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大笑。王明娟兄妹则是一阵羞愤难当。他们兄妹骨子里都是爱面子的,被众人这么耻笑着,顿时都受不住了,也顾不得翩羽,双双拿袖子捂着脸就跑开了。
围观的人见主角儿们都散了,便也都哄笑着散了。最后,竟只留了翩羽和周湛两人还在那桌边。
翩羽瞪着周湛眨巴了半天眼,道:“就算我姐姐冤枉你了,你也不该那么说我哥哥。”
周湛挑眉看着她,半晌才道:“难道我说错了?”
顿时,翩羽不吱声了。明娟兄妹的毛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儿来着。”周湛忽然又道。
“什么?”翩羽不由又是一眨眼。虽然跟周湛曾见过两面,且两人间还说过一些对于他们的交情来说,有些过于交浅言深的话,可翩羽心里其实还是当他是个陌生人的。
而周湛却并不这么认为。打从王家庄回来后,出于一时好奇,他命人在收集徐世衡的资料的同时,顺便也收集了一些眼前这孩子的资料。因此,虽然翩羽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