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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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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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妈妈端着药碗进来时,抬头就看到翩羽穿着身小袄,像只猫咪般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飘雪。
  不用人说,许妈妈也知道,她这是在等着凤凰那只小青鸟给她送信来呢——许是因太后的周年祭,皇陵那边有大型的祭祀活动,王爷那里已经有四五天不曾跟别院这边通信了。
  许妈妈看了,不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会时辰还早,就算凤凰要来,怕也要晌午才能到。”说着,把她从窗台边拉开,将手里的药碗塞了过去。
  闻着那药汁的怪味儿,翩羽嫌弃地偏了偏头,噘着个嘴儿抱怨道:“还要吃多久啊。”
  话虽如此,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决绝,她仍是捏着鼻子硬着头皮喝下了那碗苦药汁子。
  许妈妈欣慰地点点头,笑道:“这事儿急不得,刘爷说,怎么着也要调养个两三年呢。”又道,“今儿是姑娘的生辰,等一下我给姑娘下碗寿面吧。”
  山里不知日月长,听许妈妈这般一说,翩羽才想起来,今儿已经是腊月初五了,正是她的生日……
  等等,今儿也是周湛的生日呢!
  想到这,翩羽不由就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钻进了周湛的被窝,且还抢了他的寿面……
  她正在那里咬着舌尖偷笑着,忽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翩羽忙将药碗塞进许妈妈的手里,转身就趴到窗台上往外看去。
  这别院共五进院落,头一进自然是待客之处,第二进是王爷的地盘,翩羽便堂而皇之地占据了第三进。此时因屋内温暖,那窗户玻璃上积了一层水气,她抬手擦过玻璃,只一眼,就看到庭院里有个穿着青色大氅的人影正大步往她这边过来。
  那自信从容的步伐,都不消看第二眼,就叫翩羽立马认了出来。
  她转身就往门外冲去。
  这会儿天上正飘着雪珠子,那雪珠子落在台阶上,有些化了水,有些则直接成了冰。翩羽这么猛地一头扎出来,那薄底绣花鞋踩着台阶上半融的雪水,顿时令她脚下一滑,眼见着整个人就要往台阶下栽去。
  她正在那里挥舞着手臂努力保持平衡,就只见那原还在庭院那头的人影忽地飞身跃起,恰如一只大鸟般直接扑过来,眨眼间就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带进怀中。
  翩羽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抬头看着那张隐于大风帽下的脸庞,弯着眉眼笑道:“爷怎么来了?”
  见她笑得这般没心没肺,周湛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忍不住就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臂,摇着她道:“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这般摔下来,看栽了你的牙!”
  “没事没事,爷不是接住我了嘛。”翩羽笑得更加没心没肺了,却是被周湛的手劲儿捏痛了双臂,忍不住就低头看向他握在她手臂上的手。
  那两只大手,骨节清瘦却并不显嶙峋,修长的手指掐陷在她的衣裳里,竟是环了一圈还有余。
  忽地,翩羽心头莫名就是一跳。
  那边,周湛则气恼地干脆将她举起来打了个礅儿。
  翩羽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抓住周湛的手臂稳住自己,却不想掌下传来一阵坚实的触感。她忽地就意识到,那是周湛的手臂。
  原来他的手臂竟这般结实,难怪他能毫不费力地将她举起来……
  这般想着,翩羽心头忽地又是一阵别扭。
  她正别扭着,不想鼻尖一痒,忍不住就低头打了个喷嚏。且一个还不算完,竟又连着打了两三个。
  听着这小猫似的喷嚏声,周湛这才注意到,翩羽身上竟只穿了件薄薄的小袄。他当即一抬手,掀开大氅就将她拉进怀里严实裹好,皱眉道:“你就这般伶俐的出来了?!三姑和许妈妈都是死人,都不管你?!”
  这会儿许妈妈和三姑也早就出来了,见周湛发火,那二人忙垂了头。
  翩羽被周湛裹在大氅里,原本感觉有些凉的身子顿时就温暖了过来。她揉揉鼻子,抬头望着周湛憨笑道:“是我的错,我急着要见爷,就忘了加件衣裳。”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周湛板起脸,一弯腰,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翩羽又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攀住他的脖子,那原都已经聚到鼻尖的喷嚏,却是瞬间被吓得消失无踪。
  这打喷嚏打到一半又忽然打不出来的销魂滋味,直叫翩羽一阵抓心挠肺的难受,忍不住就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想满鼻腔闻到的,竟都是那记忆中忘不掉的气息……
  那股清冽的、如松针般略带辛辣的气味……
  无来由地,翩羽的心头又是一下突跳。她忍不住偏过头,将脸埋进周湛的怀里,又偷偷地用力嗅了嗅鼻子。
  周湛正抱着她往屋里去,二人原就靠得极近,偏这会儿她的鼻子有些发堵,那重重的呼吸声,顿时就叫周湛注意到了。低头看去,就正好看到她耸着鼻尖在他怀里乱嗅的模样。
  周湛忍不住一阵笑,调侃着她道:“果然是属狗的。”
  却是当即就把翩羽闹了个大红脸,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下来。
  这会儿周湛已经将她抱进了屋,便将她放下来,一边任由她帮他解着那大氅,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三姑去备姜汤,又皱眉指责着翩羽道:“自个儿的病你自个儿不知道还是怎的?!原就经不得寒凉,偏还自个儿不当心。闹病了,难受的只是你自己。”
  翩羽吐吐舌,上前讨好地环着他的腰,替他解了那腰带,又脱了他身上的大毛衣裳,将那衣裳递给阿江,笑道:“我这不是看到爷高兴的吗?”又问,“爷怎么冒雪跑来了?”想想,又愁了眉眼道:“万一雪大了,封了山,爷下不去山可怎么办?叫人知道你溜出皇陵,那可就糟了……”
  她这般唠唠叨叨地抱怨着,却是叫周湛一阵微笑,伸手点着她的唇道:“放心吧,我被放出来了。”
  “什么?”翩羽一怔,望着他一阵眨巴眼。
  她这眨着眼的小模样,直眨得周湛心头一阵发痒,恨不能伸手去将她拉进怀里乱揉上一通,偏那许妈妈正瞪着眼对他怒目而视,翩羽能无视了许妈妈的眼,他却做不到。
  想了想,他只好忍耐下那心头的痒,拉着翩羽在桌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的刑期结束了呢。”
  他自觉他已经注意分寸了,不想许妈妈的眼仍是那般如狼似地盯着他,直盯得他无端又是一阵心虚。
  翩羽那边听了,不禁一声欢呼,竟是自个儿主动抱住周湛的脖子一阵跳脚,笑道:“这么说,爷自由了?爷不用再困在皇陵里了?”
  周湛笑着扶住她的腰,却是忽地就感觉到掌下那腰肢的纤细,再抬头看向翩羽,见她兴奋得小脸放着光,一双乌黑的眼闪闪发亮,他莫名地就感到喉头一阵干涩,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这会儿翩羽正抱着周湛的脖子高兴地跳着,见他喉头蠕动,还当他是饿了,又扭头看看墙上的自鸣钟,道:“离午饭还有些时候,爷若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吧。”
  说着,放开周湛,回身将那桌子上的点心盒子挪过来,又张罗着开橱柜去翻找之前周湛命人送来的点心。
  一旁的许妈妈看着这二人那般毫无顾忌地亲昵着,早就急红了眼,只是她又怕她贸然插手,一来叫翩羽尴尬,二来惹怒了王爷也不好,看着这会儿翩羽终于离了周湛周边三尺以外,她忙不迭地上前拉开翩羽,又横着身子拦在她和周湛中间,回头瞪着周湛笑道:“姑娘也真是,只顾着高兴了,也不看看您这模样,叫王爷看了也太有失礼数了。”
  翩羽身上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袄,这原是家常打扮,以这副模样去见客,确实是有些不妥当。偏那翩羽心里就没把周湛当外人,只扭着手想要从许妈妈的掌下挣脱出来,一边还笑着:“爷又不是外人。”
  这话直恨得许妈妈一阵牙痒。她偏心,不去怪翩羽天真,只怪那王爷荒唐,便拿眼恨恨地瞪了瞪周湛,又扭头冲翩羽呲牙笑道:“王爷总是王爷,哪能真不拘礼数!”说着,扯着翩羽的胳膊就把她往里屋推,一边咬着牙根小声道:“男女有别。”
  翩羽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夏天里许妈妈的告诫,忍不住就斜眼往周湛那里瞅去。
  周湛这会儿正斜靠着那太师椅,挑着眉头笑眯眯地看着许妈妈和翩羽两个,指间还捏着块糕点,放在齿间缓缓咬着。见她看过来,他便冲她挑了挑眉。
  忽地,翩羽脸上就是一阵发烧,一咬唇,转身就跑进屋去更衣了。
  看着她红着脸避进屋去,周湛的眉又动了动。如今翩羽穿着女装,倒是没法子叫他把她当个男孩儿对待了。偏他有意要将她当个姑娘家看待,她自个儿却没那等意识,主动扑进他怀里不说,竟还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偏这会儿她突然好像又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了,竟还红了脸……
  周湛抬手摸摸下巴上那柔软的胡茬,只觉得翩羽这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就咧着嘴一阵无声的笑。
  许妈妈见他笑得寒碜,心下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上前,主动给他续满了茶水,呲着牙假笑道:“别看我们姑娘这么大了,不过是个孩子心性……”
  她原是要点着周湛注意分寸的,不想她的话叫周湛想到了别的事,便歪头问着她道:“今儿初几了?”
  许妈妈还尚未答话,就听得庭院里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猛地掀着帘子跑进来,却是头也不抬地笑道:“长尾巴的人呢?贺寿的来啦。”
  

☆、第一百零三章·一根到底的长寿面

  第一百零三章·一根到底的长寿面
  六姐和串儿还有舅妈,也算是别院里的常客了,且她们来的时候,凤凰正好在周湛的屋子里看着人安置周湛的行李,老刘心疼马,赶了马车进马棚去避雪,故而竟没叫她们看到这别院里还多了别的人。
  看门的侍卫老张倒是有心想要提醒她们来着,可他一向嘴拙,六姐和串儿又跑得快,他的那一声“哎”还拖着尾声,几人早就已经拐过角门进了内院。
  因今儿是翩羽的生辰,一早舅妈就按照旧例给翩羽亲手擀了一帘子长寿面,又看着天落了雪,她怕翩羽冒雪过来受了寒凉,便想着亲自给她送过去。
  串儿也是看着下雪无事可做,过来找六姐玩耍,听说今儿是翩羽的生日,便也凑着热闹要去给翩羽庆生。三人挤在一把伞下,说笑着就过来了。
  这会儿那雪珠子正在慢慢扯成大片大片的雪花,进了翩羽的院子,六姐也不管马氏和串儿如何,她先从伞下跑过去,抢一步掀着那门帘子,冲着屋内笑道:“长尾巴的人呢?贺寿的来啦!我娘亲手给你擀的长寿面……”
  话音落处,抬头看去,就只见那屋里坐着的竟不是翩羽,而是个笑眉笑眼的少年郎。
  六姐顿时就愣住了。
  说起来,六姐和周湛其实也是打过照面的,只是,认人向来不是六姐的强项,且他俩也不过就是在那个夏日的傍晚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周湛就被翩羽给拉进了别院。
  若要问六姐对王爷有什么印象,怕是她也只能说出那天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而已,偏如今已是冬季,周湛早换了一身锦袍,六姐哪里还能认得出他来。只是因为她没想到翩羽的屋里竟会藏着个少年,她这才呆怔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见六姐窜出去,舅妈便忍不住骂了她两句,和串儿说着闲话就上了台阶。串儿在廊下收着伞,舅妈则看着六姐堵在门口的背影一阵不满,没好气地拿肩一顶六姐,喝道:“别挡道儿!”又提着那帘面条骂道:“也不知道伸手接一下!”
  她正骂着,就只见那门里忽地伸出一只骨节清瘦却匀称优雅的大手来。
  那只手稳稳地接了那一帘子面条过去。
  舅妈不由就盯着那只大手眨了一下眼。
  这会儿,六姐也反应过来了,却是惊得往旁一跳,那原本被她挑着的门帘忽的就落了下来,险些直直扑到舅妈的脸上,唬得舅妈又是一眨眼。
  也亏得另一只同样优雅修长的大手及时撑住了那门帘。
  周湛转手将面条交给阿江,撑着那门帘,低头看着眼前那身材壮硕的老妇人弯眉一笑,道:“舅妈快请进,外面雪大了,别冻着。”
  这一声儿“舅妈”,不仅没把马氏叫进门去,反而叫她警觉地后退了一步,睁着一双眼瞪向周湛。
  周湛被她瞪得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鼻子,正想再次盛情相邀,就听得翩羽在他背后叫道:“舅妈,这大下雪天的,你们怎么来了?”
  随着话音,就只见一个裹着大袄的小人儿从他臂下钻了出去。
  周湛不由就伸手扣住那个小人儿的肩,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皱眉道:“外面冷呢,看冻着又头痛!”
  “就一会儿。”翩羽扭着肩从他掌下挣脱出来,又去拉她的舅妈,“舅妈快进屋说话,串儿姐姐也快进来,瞧你的肩头都被打湿了呢。”
  说着,便把她舅妈和仍呆怔着的串儿,连同僵在门边的六姐三人全都拉进了屋去。
  六姐没认出周湛,串儿记性好,一眼就认了出来,因此进门时,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横着进来的。倒是没认出人的六姐比她要坦然一些,不过仍是止不住好奇地将周湛周身上下一遍又一遍地扫瞄着。
  周湛有的是钱,在建别院时,每个屋子的地下都铺了奢侈的地龙,因此翩羽的这屋子,可算是整个王家庄里最温暖的屋子了。舅妈和六姐串儿都是穿得极厚实的过来的,进了这屋子,顿时就嫌热了。翩羽便又张罗着她们脱掉外面的大袄,又让着人上座倒茶什么的。
  她这边忙着,周湛也没闲着,竟也拿着个茶壶在后面帮忙。他倒一盏茶,翩羽便端一盏茶过去,竟仿佛两人经常这般配合一般,直瞅得马氏又是一阵眨眼。
  和曾见过周湛一面的六姐串儿不同,马氏虽不认识周湛,可只要看看那边许妈妈和三姑都极规矩地垂手站着,连翩羽的那个贴身丫环也是鼻观口口观心地托着那帘子面条老实贴墙站着,马氏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周湛的身份了。
  她借着茶盏,抬眉将周湛仔细瞅了一眼。
  眼前的少年,看年纪应该和五哥相仿,却比五哥高出一截,偏又瘦了三分。那张瘦削的脸上,五官很是俊美,特别是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看人时有种难以描述的风情,有些像是把人看进了眼里,又像是不曾将人看进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漫不经心……
  周湛的那双眼,顿时就有些迷住了马氏。这眼不由就叫她忆起年幼时随父母去京城,曾在万兽园里看过的,那被困在笼子里任人参观的老虎——看似安静淡漠,却绝不容掉以轻心。
  马氏如今也是五旬多的人了,虽然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小村庄里,可人情阅历却是一点儿都不比城里人少。她不由就扣紧翩羽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戒备地望着周湛,沉声道:“这,就是你们王爷?”
  周湛则默默惊讶了一下。一般乡下人遇到皇族贵胄,怕早就如串儿那般吓慌了手脚,不想这马氏竟如此镇定,不仅没被他亲自给她倒茶的举动给吓着,还能开口询问他的身份——他却是不知道,马氏打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受的惊吓早在那廊下就完成了,这会儿她早已经镇定了下来。
  回忆着翩羽信里所描述的那个舅妈,周湛的眼一闪,微一垂头,以极缓慢的语速缓缓说道:“您,是长辈,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他虽不曾表现出来,可任是谁见了他这模样,听了他这说话的腔调,怕是都能感受得到,他那藏于表相下的隐约腼腆和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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