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慕千雪紧紧拉住意欲离开的夏月,不肯放手,她知道夏月这么说,是不想自己为她之事触怒东方溯,但……那是整整三十杖啊,如果行刑之人往实了打,夏月这两条腿非得废了不可。
她在西楚之时,被萧若傲背叛,一无所有,只有夏月一直不离不弃,甚至跟随她来了北周,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夏月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夏月淡淡一笑,缓慢但却坚定地拉开慕千雪的手,随孙兴走了出去,望着她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以及东方溯由始至终都不带半分感情的目光,慕千雪痛苦地闭起双目。
她一直以为东方溯不会被利欲薰心,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她错了。
难道真的所有人都逃不过权力的诱惑吗?
孙兴总算心肠不错,嘱咐了行刑太监几句,令他们没往死里打,可饶是这样,三十杖下来,夏月也去了半条命,后背血肉模糊,看着极是吓人。
在数完最后一杖后,孙兴命人将夏月抬回漪兰殿,自己则来到等候在一旁的慕千雪身前,躬身道:“此事非奴才本意,还请娘娘恕罪。”
“本宫明白,公公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孙兴叹息一声,略有些苍白地道:“陛下想是今日心情不好,才会如此,娘娘您别太往心里去,至于夏月姑娘,奴才嘱咐过他们手下留情,所以这伤势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养上一阵子就没事了。”
“多谢公公周全。”慕千雪道了声谢后,离开了承德殿,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道朱红殿门。
目送慕千雪离开后,孙兴踏上一阶阶平整的汉白玉台阶,鼓起勇气推开厚重的殿门走了进去,正要说话,意外看到东方溯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在他身边,是一堆炸裂的碎瓷片,想是他刚才怒意难平,随手砸在地上的,有几片边角锋利尖锐的瓷片,离着东方溯只有一寸之遥,看得孙兴眼皮一阵狂跳。
他赶紧奔过去,俯身将那些碎瓷片拨走,确定伤不到东方溯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您怎么坐在地上,这会儿天寒露重,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依旧呆呆地盯着不远处一片手掌大小的瓷片,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突然伸手,孙兴赶紧阻止,“陛下小心伤了手。”
东方溯不顾他的劝阻,将之拿在手里,这是一块白瓷,官窑烧制的白瓷雪白明亮,可以照见人影,犹如镜子一般。
“孙兴。”孙兴正自心惊肉跳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东方溯的声音,赶紧道:“奴才在。”
东方溯盯着瓷上的影子,低低道:“朕刚才……是不是很过份?”
孙兴不想他会突然问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回来,斟酌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夏月犯错在先,陛下责罚她也是理所应该。”
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一章 镜中人
第三百四十一章 镜中人
“理所应该……”东方溯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忽地怆然一笑,摇头道:“这并不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
孙兴闻言连忙伏地磕头,“奴才说得皆是肺腑之言,万万不敢在陛下面前撒谎。他战战兢兢地说着,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得与夏月一样的下场,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冒出来,濡湿了贴身衣裳,他侍候东方溯也算有一阵子了,但今日,他完全揣测不出后者的喜怒。
望着孙兴惊惶失措的模样,东方溯眼中闪过一抹哀色,“朕没有怪你,起来吧。”
他的话令孙兴心中稍定,但仍是紧张得很,谢恩起身,低眉垂目地站在一旁,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东方溯望着窗外不知何时蒙上的那一层薄薄雨雾,“她是不是很生气?”
孙兴自是知道东方溯口中的那个“她”是谁,踌躇片刻,小声道:“夏月毕竟跟随贵妃娘娘多年,娘娘难免有些心疼,过几日就没事了,陛下不必太担心。”
听着他的话,东方溯努力扯动唇角,可终归是无力弯起,“朕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可刚才……”他颤抖地举起瓷片,盯着自己映在白瓷上的面容,无措地道:“朕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突然之间就变得生气易怒,说了许多伤人的话,朕不想……朕真的不想,可是……朕控制不住自己。”
慕千雪出去后,他还是恨怒难平,连着砸了数个花瓶,无意中看到自己在瓷片上的倒影,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恐怖,简直就像一头咆哮发怒的野兽,这才令他清醒过来。
孙兴轻舒了一口气,小声劝道:“想是陛下这阵子太过疲累,故而容易动怒,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不,不是这样。”东方溯摇头,目光突然变得迷茫而恐惧,“就好像……”他捧头,“脑海里多了一个人,想要将朕变成另一个人。”
孙兴听得不明不白,赔笑道:“这个奴才实在有些听不明白,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怎么会又多一个?”
东方溯自己也说不清楚,转过话题道:“你去传张进回来,如果……旨意还没传的话,就先缓缓。”
“嗻!”在大殿恢复平静后,东方溯低头再次看向一直拿在手里的白瓷片,瓷片明亮,清晰映出他的容貌,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多年,理应再熟悉不过,可这会儿,他竟觉得异常陌生,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
他总觉得,自从头痛出现后,就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东方溯思忖无果,正准备扔掉瓷片,余光无意中瞥见映在瓷片上的人影正咧唇轻笑,笑意透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阴森诡异;可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笑,这是怎么一回事?眼花吗?
东方溯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而映在白瓷上的那个人,也确实是他本人无疑。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溯一慌,撑起有些酸麻的双腿,踉踉跄跄地来到内殿,直奔摆在紫檀顶柜旁边的铜镜,铜镜打磨得极为光滑,清晰映照出他的身影,一样的明黄织锦缎袍,一样的缂丝束腰金带,一样的墨玉金翅凤冠,一样的……笑容!
东方溯骇然失措地抚上脸颊,镜中那个人亦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笑意由始至终都未从镜中那人的嘴角褪去,只是这一次,除了刚才所见的阴森诡异之外,还多了一丝讽刺。
他面庞雪白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下一刻,豁然忙转身,背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错了,一定是朕看错了,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东方溯渐渐平复下来,鼓起勇气转过身来,结果却令他崩溃,镜中的他,依旧笑意不止。
东方溯指着镜中的自己,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许笑!朕命令你不许笑啊,听到没有!”
“笑的是你自己,怪我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东方溯悚然色变,紧张地看向四周,“是谁?谁在说话,给朕出来!”
“呵呵呵。”那个声音低低笑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现在不正看着我吗?”
东方溯犹如看鬼魅一样盯着镜中的自己,厉喝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想做什么?”
“妖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镜中人噙着邪魅的笑意,“我——可不就是你吗?”
“不可能!”东方溯用力摇头,“你不是朕!不是!
镜中人微笑,“确实来说,我才是真正的你,也是真正的大周皇帝。”
东方溯神色有些恍惚,但很快便警醒过来,“刚才是你在控制朕?”
“说不上控制,只是帮你做出正确的决定罢了,你太在意那个女人了,让她一次次得寸进尺;该是时候让她知道,谁才是这昭明宫的主人!”
“闭嘴!”东方溯双目赤红地指着他,“滚!立刻给朕滚!”
镜中人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滚?你让我滚到哪里去?”说着,他靠近几步,脸仿佛贴在了铜镜的那一边,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声音说着,“慕千雪心思诡狡如狐,今日她可以帮你夺位,明日同样也可以帮别人,早晚会成为大患!”
东方溯连连摇头,神情激动地道:“不会,千雪不可能害朕,一定不会。”
“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为她不惜抗旨拒婚,结果呢?她为了利益,为了报仇,逼你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还有现在,麝香明明就是皇后下的,她却强说不是,还阻截圣旨;她自恃功劳,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亏得你还对她一网情深,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帮你,根本不是因为在意你,只是需要你这个傻瓜听她的话,替她报仇复国。”
“不是……不是这样的。”东方溯怆然后退,双手捧头痛苦地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镜中人根本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道:“等她达成所愿之时,你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到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取代而之。”
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作祟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作祟
东方溯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狠狠拨动,他冲到铜镜前,狠狠盯着镜中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敢胡说,朕就杀了你!”
镜中人大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怎么杀我?东方溯,你认清现实吧,在这世上,你真正能够信任的人,只有我一个!”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东方溯喃喃说着,下一刻,他用力将铜镜推到在地,镜台倒地的重响,惊动了候在殿外的宫人,他们不敢擅闯,只得在殿外隔门呼喊,“陛下您怎么了?”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们,低头盯着镜中那张依旧在笑的脸庞,“你不是朕,绝不是!”
“信不信由你,总之……慕千雪留不得!”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镜中人神情异常阴森,东方溯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不是因为镜中人可怕的表情,而是……在镜中人说出那句话时,他竟然心底竟然真的漫出一缕杀机!
他……他怎么可以对对千雪动杀机,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殿外,宫人一遍遍焦急地隔门呼喊,可殿内始终没有声音传来,令他们担心不已,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之时,殿门突然大开,面色灰白的东方溯出现在他们面前,未等行礼,耳边已是响起东方溯的声音,“立刻去将所有道观、佛寺的掌教、主持传进宫中!”
宫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此要求,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有妖孽横行宫中,意图迷惑于朕。”说着,他催促道:“还不快去!”
尽管宫人听着不太对劲,但见东方溯面目狰狞,不敢再多问,赶紧依着他的话下去传旨。
漪兰殿里,慕千雪神情紧张地盯着正在替夏月检查的梅太医,好不容易等到后者收回手,赶紧问道:“如何?可有伤到筋骨?”
梅太医拱手道:“娘娘放心,臣替夏月姑娘检查过,都是皮肉伤,筋骨无碍,待臣给她开一些内服外敷的药,好好养上一阵子就没事了。”
见他说得与孙兴相同,紧绷半日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劳烦梅太医了。”
“娘娘客气。”梅太医再次行了一礼,随小元子下去开药,花蕊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搁下铜盆正要绞毛巾,慕千雪已是接了过去,花蕊赶紧道:“姑姑身上都是血,还是奴婢来吧,以免污了娘娘的手。”
“无妨。”慕千雪绞了一把热毛巾,走到昏迷未醒的夏月身边,随着被血水浸透的衣裳撩起,血肉模糊的伤口露了出来,看得慕千雪险些掉下泪来,忍着心里的难过,一点点替夏月擦拭着已经凝固的血水,足足换了四盆清水,方才将伤口清理干净,皮肉因为失血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
小元子拿了外敷的药进来,慕千雪小心翼翼地将淡绿色的膏体抹在伤口处,一圈抹下来,足足去了半瓶药膏。
“公主……”在慕千雪将剩余的药膏递还给小元子时,耳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垂目望去,夏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抚一抚夏月没有血色的脸庞,“梅太医替你检查过,没伤到筋骨,不必担心。”说着,她又道:“是不是疼得很利害?”
夏月努力扯动唇角,轻声道:“奴婢忍得住,公主不必担心。”
慕千雪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咽道:“刚才在承德殿,为什么要答应受那三十杖?你知不知道,要是动刑的人下手狠一些,你这条命就没了。”
夏月沉默片刻,低低道:“奴婢知道,三十杖虽可怕,但奴婢更怕连累了主子。”
她的话令慕千雪又感动又心疼,“真是个傻丫头。”
夏月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后来有没有再为难主子?”受刑到一半,她就晕了过去,连自己怎么回的漪兰殿都不知道。
小元子代答道:“这倒是没有,你一受完刑,我与主子就回来了。”说着,他气愤地道:“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主子只是不希望暂时缓一缓废后之事,等查明真相后再定;说到底,这也是为陛下好,陛下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因为借机发挥,责了你三十杖不说,还那样说主子,实在是过份。”
夏月想起东方溯说得那些伤人话,反握了慕千雪的手,轻声道:“陛下今日想是心情不好,方才会冲口说出那些话,奴婢相信并非陛下本意,主子您别往心里去。”
殿内寂静无声,在夏月以为慕千雪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低道:“本宫一直以为,陛下与东方洄还有萧若傲他们是不一样,现在看来,似乎是本宫错了。”
夏月怕她难过,安慰道:“奴婢看得出陛下是真的爱重主子,一定不会是第二个楚帝。”
慕千雪怆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但夏月跟随她多年,看得出慕千雪心中并未释怀,也难怪,东方溯今日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伤人。
“笃笃”外面传来叩门声,小元子走过去应门,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道:“主子,刚刚收到消息,陛下召回了张公公与那道圣旨,应该是打算将废后的事情压下来。”
夏月心中一松,望着慕千雪道:“陛下肯收回圣旨,可见这心里头还是很在意主子的。”
小元子续道:“除了此事之外,还有另一桩事,陛下传令将金陵城所有寺院、道观的掌教主持都传到宫中。”
慕千雪诧异地道:“这是为什么?”
小元子神色古怪地道:“听说是要驱邪,陛下说宫中有妖孽作祟。”
花蕊耸一耸眉心,好笑地道:“青天白日,又是皇城禁苑,怎么会有妖孽作祟,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慕千雪蹙着黛眉,道:“还打听到些什么?”
“暂时没有了,这件事陛下似乎很急,催着他们立刻将那些掌教主持请进来。”说着,小元子双目轻动,满面好奇地道:“难不成……陛下见鬼了?”
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三章 阴诡重重
第三百四十三章 阴诡重重
花蕊眨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既好奇又害怕,“这世上真的有鬼吗?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像戏里演的那样青面獠牙”
夏月忍痛稍稍侧了一些身子,“鬼神之说,历来有之,但若非要论个真假,怕是谁都没有办法。”
花蕊待要再问,慕千雪已是道:“派人继续留意承德殿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另外……”她神色凝冷地道:“盯紧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