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祯放下杯握住她右手,目光扫向下方,对着一众妃嫔说道:“淑妃德行出众,勤勉谨慎,侍朕甚恭,尔等当以淑妃为榜样,勤修自身。”
陈晓青带头,一众妃嫔一起起身,恭恭敬敬福身应是。
“都坐吧。”宋祯缓了语气,“今日是除夕,大家可自在些,不用太过拘礼。”
说完松开握着林木兰的手,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热汤,“你身子重,不比旁人,先喝碗热汤垫垫。”又叫人取了软枕靠垫给林木兰倚着,叫她不必正襟危坐,歪着即可。
林木兰推辞几句,还是听了他的话,微微放松倚向身后,目光一抬间,却正撞上丹桂好奇欣羡的目光,林木兰微微一笑,向她轻轻点头。
丹桂一怔,随即面颊飞红,向林木兰微微福身为礼。
宋祯正跟陈晓青饮酒,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林木兰也没有再看向丹桂,而是收回目光去看坐在一起的孩子们。
四皇子延寿跟前本就摆了一张小几,单独上了些菜肴,让他和明琪一起吃,这会儿延福和延平都过去了,延寿就把延平和明琪安置在中间,自己与延福一边一个坐下,不停给弟弟妹妹夹菜,哄他们吃东西。
延平到了延寿跟前,也不愿意再叫乳母服侍,就张着嘴等延寿喂,活像一个待哺的雏鸟,林木兰看他这样,禁不住笑了起来。
宋祯与陈晓青喝完一杯酒,刚把杯子放下,看见她望着孩子们笑,也跟着看过去,并笑道:“延寿还会喂延平吃饭呢?”
“是啊,他常到长阳宫去,照顾延平习惯了。”
宋祯满意的点点头,叫楚东将自己面前的水晶角儿和虾仁肉角儿分别端一碟送到皇子们那里去,并与林木兰说:“朕记得延寿爱吃这些。”
林木兰笑应:“是,这孩子不大爱吃肉,偏爱鱼虾。”
说着话,楚东已经把两盘角儿送到,延寿和延福都很知道规矩的起身谢恩,延寿见着哥哥们的样子,也跟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作揖,把满殿的人都逗笑了。
因太后薨逝还不到两年,宴席上就没有安排舞乐,大家都只谈谈笑笑,有几个胆大些的才人还上前来敬宋祯的酒。宋祯没有拒绝,与每个人都喝了一杯,顺口称赞了路才人穿的衣裳好看、姜才人头发梳的好,把这两位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孩子们都吃饱了,自然有些坐不住,林木兰提醒了宋祯一声,宋祯就招手把儿子们叫到跟前来,先抱起延平,叫他坐在自己膝头,然后让另外三个儿子来玩一个联诗接龙的游戏。
“朕先说一句诗,实谨接着朕这句诗,句尾一字,须得为你接的这句诗句首,明白了么?”
实谨面对这位父皇陛下还有些紧张,绷着小脸点点头。
宋祯便出题道:“岁酒先拈辞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
实谨思索了片刻,应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宋祯笑着点头,看向延寿,延寿眼睛骨碌碌乱转,先念了一句:“忆昔开元全盛日,”没等旁人开口,他自己又立刻“哎呀”一声,“不对不对。”
众人都笑起来,他皱起小脸,似乎颇为苦恼,却又忽然间双眸一亮,大声吟道:“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好!”宋祯赞了一声,接着看向延福。
延福刚刚还暗自替延寿着急,不想忽然就到自己头上了,忍不住在嘴里嘀咕:“麻……麻……”
林木兰看他苦恼,便在旁笑道:“这个字有些冷僻了。”延福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读过那么多诗。
宋祯点头赞同,提示儿子:“可听过麻姑?”
延福茫然的摇头,宋祯抬手摸摸他的头,笑道:“许你换‘马’字开头。”
这次延福很快想到了:“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嗯,好,你们三个都很好。”宋祯挨个赞扬一句,叫人赏赐给实谨一方好砚,给延寿和延福则是各赏了一张小弓。
考校完孩子们,宋祯就让他们三个出去玩了,他兴致不减,另出主意,自己写下几个关键字,然后让林木兰抽出一个来,叫其余人等依次背一句含有此字的诗,不得重复,背不出者罚酒一杯,谁最后胜出则有赏。
林木兰也觉得这个玩法颇有趣,等宋祯写完几个字,分别折起放到匣子里后,她就伸手拈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笑道:“这个字应景,是个‘元’字。”说着展示给众人看。
宋祯就命从陈晓青开始,这种玩法,排在前面的自然容易,陈晓青甚至不用想,直接开口笑道:“妾就占个便宜,沾一沾延寿的光,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宋祯和林木兰一起笑出声,“你还真是捡着了。”
其后就是彭娇奴,她幼读诗书,又排在第二位,自然很容易就接出来了,其后张充容虽然沉吟片刻,也答了出来。这样一个接一个传下去,到杜才人这里就卡住了,她答不出,涨红着脸,饮下一杯酒,便低头坐下了。
林木兰见此情景,就说为公平起见,不如下一个就从杜才人其次的冯才人开始,并让杜才人选了下一个字,免得她难为情。
如是几轮玩过,很快就只剩下陈晓青、彭娇奴、魏婕妤和路才人四个,那写好的字也只剩了一个,宋祯就笑道:“此番就不用换了,直到谁最后胜出为止。”他亲手展开最后那张纸,却是一个“酒”字。
按顺序,此番是路才人开头,她便先背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陈晓青笑吟吟接上。
含“酒”字的诗句极多,彭娇奴也不费劲:“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魏婕妤心里莫名紧张,有些颤抖的接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宋祯听着有趣,举杯与林木兰示意,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林木兰杯中只有清水,却也举杯与他相碰,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自然能饮。”
那四人继续一轮一轮的背下去,很快魏婕妤先败下阵来,接着路才人也力有不逮,只剩陈晓青与彭娇奴对阵。
此番恰好轮到陈晓青,她凝眉思索片刻,一拍手道:“水村山郭酒旗风。”说完这句,上一句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最后干脆自己认输了。
彭娇奴却笑道:“其实娘子背出这一句,已不算输了。”
宋祯也笑着接道:“确实,就算你二人共同胜出吧。”说完转头吩咐楚东,不一会儿楚东就带着人端了两个托盘出来,里面各自放着一柄白玉如意,分别赏给了彭、徐二人。
至此,不管旁人多欣羡不甘,宴席也已经到了尾声,宋祯看林木兰已经坐不住了,便叫楚东先送她和延平回去,自己则留下来与其余嫔妃守岁到子夜。
林木兰出门上辇之时,外面正飘着小雪,她仰头深吸一口冰凉干净的空气,暗自想到:这一年波澜起伏、暗潮汹涌,到岁末,竟是这样安宁和谐的渡过,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不过不管怎样,这一年,终究是过去了,新的一年就在眼前。
☆、第129章 凤印
过完了年,一转眼就冬去春来,繁花盛开,林木兰在三月初顺利产下一女,宋祯履行承诺,当即册封她为贵妃,并在她满月之后,命她代皇后摄六宫事。
事有凑巧,就在林木兰重新接管宫务后没几日,陈晓青就查出有孕,两人倒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
“官家真的命人将衡秀阁改为了佛堂?”
林木兰忙完琐事到永宁宫探望陈晓青,陈晓青第一时间问起的就是这样一句。
“是啊,已经破土动工了,等到改建完毕,圣人就会进去清修。”
陈晓青咋舌不已:“那可是柳晨被杀的地方……”
林木兰也觉着宋祯这个主意挺狠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刘婷既然狠得下心杀人,就得承受这样做的后果,她并不同情刘婷,也对此事不予置评,干脆转了话题,问起陈晓青起居诸事。
“我这都是第三胎了,好得很,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陈晓青笑眯眯的答话,“那两个也大了,可以少操些心,所以姐姐就不用惦记我了。你要顾着七哥和四公主,还要掌理宫务,可要记着保重自个,别累坏了。”
林木兰笑道:“如今倒还好,不过按部就班罢了。”皇后幽居,宫中诸事无人掣肘,处理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陈晓青也知道这一点,便不再多说,另问道:“姐姐父母何时到京?”
林木兰得封贵妃,宋祯便给林厚德加封了平乡男爵位,还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林厚德自然要进京谢恩,入住男爵府。
“还早,旨意才发出去,他们至少也得月余才到京吧。”
林木兰年后接到家里一封信,信中说林厚德妻子去年十月病逝,林厚德已将秦瑶君扶正,同时把竹苑作为祖业传给了长子,又将家业分作三份,给三个儿子平分了,除了长子多分得一些祖产田地,其余都差不多。他自己带着秦瑶君母子单住在新园子里,也不与长子住在一处。
马槐还从往来江南的内侍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说是林厚德近几年已经不大拓展生意,与那些生意场上的狐朋狗友大多疏远了,还将千辛万苦谋得的盐引茶引都转手卖了,只多置田产,似乎安心要做个富家翁。
她自己反复思量几回,大约猜到林厚德是因为自己才有意收敛。毕竟自己前年已经升到妃位,林家富贵俱全,再去辛苦筹谋那些浮财又有什么必要?若从长远计,自然是现在收手最好,好好教导儿孙读书,将来也好入仕途,为林家光耀门楣。
再思及辉哥定亲的人家,至少可以断定林厚德见事明白,已经开始往这方面筹谋了。而官家肯一下子就给林厚德封爵,显然也对他有些满意,并无不屑。
林木兰虽然不知道林厚德哪里让宋祯满意,但还是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再见到亲人,以后娘亲和辉哥住在京城,一家人再不必山长水远的通信,而是可以时时见面,简直再好不过。
她在陈晓青这里说了半晌闲话,看着快到午膳时间了,便起身告辞,待回到长阳宫时,却发现廊下站着许多御前的人。
马槐也第一时间迎上来回禀:“官家来了,在与七哥说话呢。”
林木兰点点头,快步上游廊绕过前殿,就看见宋祯正抱着延平站在院中,延平手伸的长长的,似乎要去折他面前的杏花。
她笑着上前给宋祯见礼:“官家来了,怎不命人传妾回来?”
“不急。”宋祯笑望她一眼,又转头指挥儿子,“对,就是那一支,用力折下来。”
延平双手并用,使足全力折下了花枝,却也把整棵树都摇动,一时红艳艳花瓣如雨般纷纷落下,掉了父子两人满身满头。
林木兰忍不住笑弯了腰:“这下可好,也不必簪花了,人人头上都有。”
宋祯也笑着放延平到地上,自己伸手将延平头上的花瓣拈下,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头:“你这是辣手摧花啊。”
延平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笑嘻嘻的奔向林木兰,将手中那支杏花伸出去,讨好道:“娘亲,给你花。”
林木兰伸手接过,弯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多谢延平了。”
宋祯跟着走上前来,伸手指指自己右脸,说道:“我也有功呢,给他做人梯,是不是也该得一声谢?”
林木兰脸上一热,微微低头,牵住延平的手,与他说道:“你爹爹讨一声谢呢,延平该怎样啊?”
延平一双明亮的眼睛望望爹爹,又望望娘亲,接着便挣脱林木兰的手,跑到宋祯跟前伸出双手,宋祯弯腰抱他起来,他便结结实实、十分响亮的在宋祯脸上亲了一下,还不忘说:“谢谢爹爹!”
得了儿子的吻,宋祯虽然也高兴,但看见林木兰手执娇嫩红花盈盈而立,正是人比花娇,到底不满足,便笑道:“延平乖。不过一码归一码,你的谢礼,朕晚间再讨。”
林木兰不惯当着儿子调笑,正要请宋祯进殿,揭过这桩事,配殿里却忽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延平听见哭声,立刻就要下地,还对宋祯说:“妹妹哭了,我要去哄她。”
“你还会哄妹妹?”宋祯笑着放下他,牵着他的手一起去看小女儿。
林木兰跟着进到配殿,就听乳母在解释:“……四公主刚睡醒,是饿了。”
宋祯与儿子一起盯着还不甚好看的小婴儿瞧了一会儿,便被林木兰拉走了,“快回去用膳吧,也好让我们四公主吃奶。”
一家三口一同用了午膳,林木兰打发乳母和保姆带着延平出去消消食再午睡,自己陪着宋祯说话。
“晓青那里怎样?”
林木兰答道:“蛮好。她自己也说,都第三胎了,经验十足,并没什么不适之处。”
宋祯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如今我们与西夏议和休战,重新议定了边界,暂时算是无外患了。有你掌理后宫,宫中也是一片平安顺遂,朕也觉着省心不少。”
林木兰不敢居功,谦逊几句,又将功劳都推到宋祯身上。
宋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林木兰的手,与她商议:“今年是嘉祐元年,难得诸事顺遂,朕想给彭、张、魏几位进封。”
这种事,林木兰向来是不会多言的,只说:“官家说的是。”
“彭娘子入宫多年,又生了一双儿女,你看,封顺仪如何?”
林木兰自然说好,宋祯接着又道:“张娘子服侍朕更早,又为朕抚育实谨,一向勤勤恳恳,就封顺容吧。”轮到魏婕妤,因只生了公主,且并没有特别让宋祯喜爱之处,便只晋了一阶为充媛。
这一番话说下来,林木兰半个“不”字都没提,宋祯却在最后吓了她一跳:“那就这样办,朕到时让人把凤印送来,你用印便是。”
林木兰惊吓之下,立刻起身跪倒:“官家,这……”
宋祯抬手止住,亲手扶她起来:“你不要怕。左右等佛堂建好,皇后就要迁居,凤印放在她那里还不方便,就先放在你这。”
林木兰好久没有过这种惶恐的感觉,她忍不住望着宋祯问:“可是,万一以后……”再立新后,自己这掌过凤印的贵妃要如何自处?
可她话到一半,想起刘婷还在,这话不能说,便强自忍住了。
“莫要担忧。”宋祯明白她的顾虑,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安抚,“不论以后如何,都有朕在,朕会护着你。”
话说到此处,林木兰也只能应下,并紧紧抱住宋祯的腰,难得向他撒娇道:“官家说过的话,可要记得。妾与七哥和四公主,万事都仰赖于您。”
宋祯干脆抱着她躺倒,笑道:“朕记得,都记得。只是你还欠朕一个谢礼呢。”
此时没有旁人在,林木兰也不扭捏,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便与宋祯相拥午睡了。
等下晌宋祯走了以后,楚东果然亲自来了一趟,将凤印送到林木兰手中。第二日林木兰在进封彭、张、魏三人的旨意上用了印,只觉自己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在玩,并没什么快感。
彭娇奴此次得到进封,只当是林木兰帮自己说了好话,对林木兰越加恭敬起来,再不见旧日的清高模样。倒是张顺容一如既往,关起门来过日子,心思只放在实谨身上。
其余诸人,像魏氏等也都知道如今宫中当家作主的人是谁,可惜因一贯无甚往来,林木兰又是贵妃不是皇后,不须每日朝见问安,想找个借口来往都不太容易,往往鼓起勇气上门,都因贵妃事忙而见不到,久而久之,也就淡了心思,各自想方设法争宠去了。
林木兰此番生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