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兰此番生产过后,身材略显丰腴,但她一贯高挑窈窕,就算丰满一些,也别有韵味,宋祯又与她情份深厚,所以平日里还是往长阳宫来的多。
其余时间,福宁殿有丹桂,路才人等也分了几分宠爱,算是势均力敌,便都各出心思,想压倒旁人,可巧到六月里,丹桂就有了身孕,众人眼红之余,想到她进封之后就得离了御前,又是一喜。
☆、第130章 母女
林木兰一直没怎么在意过丹桂这个人,在得知她有孕之前,林木兰一直挂在心上的都是初入京城的父母亲人。
五月初林厚德携秦瑶君母子到京,林木兰就在端午这一天召见了秦瑶君,时隔十二年后,母女二人终得再见。
林木兰坐在长阳宫前殿宝座上,眼看着司宾女官引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已是坐不住,只碍于礼节,勉强按捺住自己,伸着脖子望向下方。
女官依礼引导着秦瑶君向贵妃行礼,林木兰立刻说道:“快快免礼。”声音已带哽咽。
司宾等人识趣的躬身行礼告退,林木兰强自忍耐,等她们出了殿门,自己立刻起身奔到秦瑶君面前,一把抱住她痛哭起来。
蔷薇等人纷纷上前解劝,又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位林夫人。
林夫人今日穿的是男爵夫人朝服,头戴凤冠,身材也很是高挑,只比自家娘子矮上半寸许。她样貌与娘子也十分相似,只是毕竟有了年纪,眼角唇边都有了岁月的痕迹,气质也更温婉慈和。
此刻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都是满面泪痕,蔷薇便从旁柔声劝慰:“娘子,久别重逢乃是喜事,您这样哭个不住,夫人看了也自伤怀,不若坐下来说说话吧。”
秦瑶君听到此处,也轻拍女儿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哭,来,让娘亲看看你。”
林木兰依言松开手,任娘亲拉着打量,自己接过蔷薇递来的帕子拭泪。
十二年不见,当日软嫩娇柔的小少女早已成人。秦瑶君见女儿头戴金丝冠儿,上面随意插戴了几支镶宝花钗,身上穿一袭朱红大袖袍,袍上凤穿牡丹纹辉煌耀眼,显然是掺了金线精工细绣而成,整个人站在那里,虽红着眼睛在擦眼泪,通身气派却十足典雅高贵。
再看她脸上仍有泪痕,却无损美貌,肌肤白中透红,比那新鲜的水蜜桃还鲜嫩,自带着明亮光泽,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也是漆黑明亮,瞳仁里正是自己的倒影,满眼尽是孺慕之情。
“我儿长大了。”秦瑶君满心欣慰,这一句话说出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这次林木兰镇定了些,抬手给秦瑶君擦了眼泪,就拉着娘亲的手往后殿里去,一边走一边含泪回道:“是啊,辉哥都定亲了,我怎么能不长大?”
秦瑶君此时亲眼见着女儿,看她气色既好,气度也出众,整个人沉稳安然,便知她是真的受宠,在宫中过的不错,一颗悬了十余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听她提及儿子,只觉一双儿女都有了好归宿,真是心满意足。
母女二人缓步出正殿过游廊,一路进到后殿厅中坐下。秦瑶君本要坐到下首椅中去,林木兰却硬拉着她与自己一起坐到了上首榻上,并说道:“娘亲不要拘礼,这里没有外人。”
蔷薇等人此时一起上前行礼见过秦瑶君,秦瑶君是独个进来的,也无法给赏赐,只能笑着说道:“不敢当,有劳诸位辛苦服侍林娘子。”
等众人客套应答、又送上茶来之后,林木兰便遣退了众人,自己与秦瑶君说话。
一别十二年,林木兰只觉心中有无数话要与娘亲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先说什么好,只能先问路上行程。
“……运河行船自然没什么不顺,只是我又有些晕船,不过也没几日就好了。”
林木兰又问弟弟辉哥:“……现在多高了?是胖是瘦?此番进京后,读书求学一事是怎么打算的?”
秦瑶君微笑答道:“他比我是高一个头了,只略有些瘦,正与你爹爹候见官家呢。求学一事,亲家那边有旧交在京,已安排了先生,我们打算明日带他去拜见。”
“那就好。”林木兰顺便又问及这一门亲家,听说确实是耕读人家出身,祖上也是有功名的,要不是看辉哥品行好、会读书,还未必肯与林家这样“不太规矩”的商贾之家结亲,便是一笑。
秦瑶君末了又道:“其实这里面的底细我和你爹爹都清楚,要不是辉哥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凭他品性再好,再会读书,卢先生也未必舍得把女儿嫁他。不过是看他真有望入仕途罢了。”
她说完这些,又怕女儿对卢家不满,便解释了两句:“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你爹爹的为人你也知道,为了钱财,什么人都肯结交,早年荒唐事也做了不少,怪不得人家瞧他不起。”
林木兰笑道:“爹爹虽然交游广阔,心中却自有分寸,您就别埋怨他了。听说爹爹已经收拢生意,还分了家?”
“嗯。他也年过半百了,哪里还能如年轻时那般拼命?再说家里家业也不小,能好好守着,一家子几辈子都吃不完。他说竹苑那边的两个,守着寻常生意还成,盐引茶引这样利厚风险高的,却做不成,是以干脆转手出去,另置了田地。”
林木兰点点头,又问:“那此番入京,那边两位兄长,就没有想跟着来么?”
秦瑶君淡淡一笑:“他们还在母孝期呢。再说,都进了京,那边的生意家业谁看着?临走之前,你爹爹把辉哥那一份产业也交给大郎代管了,又把琴园给了二郎住,他们便都消停了下来。”
“琴园?是爹爹后来盖的园子?”林木兰好奇问道。
秦瑶君面上忽然露出一点腼腆、一点怅惘:“他,想办法往你外祖家去了信,那时你外祖父还在,他,他始终不肯原宥,不愿认我,你爹爹怕我难过,便将园子取名叫‘琴园’。”取个谐音,冠了她的姓。
林木兰先是为继父待母亲这份心感动,随即就反应过来:“那,外祖父,现在……”
秦瑶君轻叹一声:“三年前去的。”
林木兰忙紧紧握住娘亲的手,却找不到话来安慰。
秦瑶君沉默半晌,才苦笑道:“这也是我该得的。木兰,你要记住,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千万不要像娘亲一样,踏错一步,永不能回头。”
林木兰鼻端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忙倚向母亲怀中,牢牢抱着她的胳膊,安慰道:“都过去了。娘亲还有我和辉哥,等辉哥娶妻生子,您就等着享福吧。”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扬声叫人去把一双儿女都带来。
不一会儿延平和四公主就都被抱了过来。四公主还在襁褓中,正睡得香甜,林木兰接过来就递给了秦瑶君抱,又叫延平到跟前,指着秦瑶君说:“延平,这是外祖母,是娘亲的娘亲。”
秦瑶君立刻说道:“使不得。”自己抱着四公主,微微欠身,向延平说道,“这是七哥吧?”
延平满眼好奇的看着秦瑶君,然后再看看林木兰,忽然说道:“娘亲和娘亲的娘亲好像!”
林木兰母女俩都笑了起来,她弯腰将延平抱到膝头,因秦瑶君坚持不肯让延平唤“外祖母”,她只能让延平管秦瑶君叫一声“林夫人”。
“七哥看着像你的地方少,倒是四公主更似你小时候。”秦瑶君仔细打量过两个孩子后,笑着说道。
林木兰点头:“七哥像官家。”又看了眼女儿,好奇道,“我小时候生成这模样吗?”
延平已经大致能听懂她们的对话,也跟着好奇的望着妹妹,还皱着小鼻子说:“不像,不像!”
他既不怕生,又生的虎头虎脑,正是招人喜爱的年纪,秦瑶君虽然想着这是皇子,到底还是忍不住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柔声说道:“我们准备了些小小礼物,想来过后会送来。我给七哥和四公主做了几件衣裳,恐怕尺寸上会有些出入,你叫人改改吧。”
“娘亲怎么又辛苦做这些?他们的衣裳多着,您别累坏了眼睛。”林木兰嗔道。
秦瑶君笑道:“再多也不是我做的,总要叫孩子们也穿一穿我做的衣裳。”她一想起崔海平找到京城来的事,就觉得对不起林木兰和七皇子,因此不但不敢应一声“外祖母”,对这两个孩子也份外恭敬。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女儿位份越高,自己就越是女儿身上的污点,洗不净去不掉。就算没有崔海平的事,她原先只是林厚德的外室,现在就算说是扶正了,恐怕在严守礼仪的人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事已至此,谁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谁也不能回头重来一次,何况就算重来一次,叫她不生下林木兰这个女儿,她又能做到吗?
种种矛盾心情,让秦瑶君入宫之时,满心都是惶恐不安,直到见到女儿,见她一如从前一般满是亲近依赖,这股不安愧疚才渐渐平复下去。
可是等见到七哥和四公主两个孩子,这种矛盾的心情便又再回返,好好的皇室子女,生母又是贵妃,本该高贵无比,偏偏就有自己这样一个外祖母……。
林木兰如今察言观色的本事已非寻常,看出母亲不对劲,便叫乳母带了孩子们出去,自己抱住秦瑶君的胳膊,倚在她肩头问:“娘亲怎么了?”
“木兰,都是娘亲对不住你,连累了你。”秦瑶君抬手揽住女儿,满心酸涩,眼眶却干干的,没有眼泪可落。
☆、第131章 君心
秦瑶君初次入宫觐见,并不能呆太久,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司宾女官来提醒该送林夫人出去了。
林木兰依依不舍的送娘亲至长阳宫门口,嘴上说:“既已到了京,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娘亲下月再来。”眼睛却还是又红了。
秦瑶君握一握她的手,轻轻点头,劝道:“娘子回去吧,今日过节,想必事务繁多。”
林木兰便只能松手,看着司宾送秦瑶君出去。蔷薇看她还不舍的站在宫门口张望,便上前扶住,轻声劝道:“娘子,天热了,这太阳晒的很,回去吧。”
“唔。”林木兰最后又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才怅然转身,回去殿中坐下。
蔷薇见她这样,就笑着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一家人久别重聚,正该欢喜才是,怎地娘子还一副惆怅之色?这要是让官家见了,还不以为娘子受了什么委屈。”
林木兰叹道:“虽然久别重逢,可到底不得尽兴,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以后日子长着,娘子若是想念夫人,再召进宫来见面就是,何必烦恼?”
话是这样说,可入宫到底不比在家,有些话还是无法谈得尽兴,而且母亲心中重重顾虑,还劝她少与娘家往来,不要引人注目,免得旁人议论起来,对延平和女儿不好。
林木兰虽然对此已看开,并不太在意,毕竟出身无可选择,母亲和继父也没有半点亏待自己的地方,她又怎能忘恩负义不认娘家?可是秦瑶君却很坚持,不愿成为她的负累。
有这番对话,今日重聚的欣喜不觉消散许多,等宋祯午间来到长阳宫时,更是见到林木兰一如平常,似乎上午根本没见过亲娘一样。
“朕还以为,你现在定是眼睛红红,懒在榻上想家呢。”宋祯笑着调侃林木兰。
以往林木兰确实每每接到家信都要哭一场,被宋祯看到过好几次,所以她也不辩驳,笑着回道:“妾早敷过眼睛了,还能等到现在让官家笑话么?”
宋祯听得哈哈大笑,揽着她问:“见到家人高不高兴?朕见了你继父和弟弟了,新辉家教很好,学问也不错。”
“怎么官家还考校辉哥了?”林木兰好奇问道。
宋祯笑道:“随口问了几句,他都答得上来。听你继父说,已给他寻好了先生,明日就去拜见,以后还会督促他好好读书。你继父这个人,还是有些见识的。”
一个商贾能得他如此评价,实不算低,林木兰心里略安,开玩笑道:“第一次面圣就考校学问,也不知道辉哥吓着没有。”
“唔,朕看新辉比你胆子大,虽然有些惶恐之意,说话却口齿清楚,脑筋不乱。”
听他对继父和弟弟印象都不错,林木兰彻底放心,又说了几句便命人传膳。
此后林木兰命马槐安排人照应林府,有什么事也及时传信进来。不过林厚德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人,入京定居的各项琐事,到他那里并不费劲,很快就安顿好了。
辉哥去拜见了新先生,继续读书进学;府中诸事有林府旧仆,又采买雇佣了些下面做事的,也就人员齐备;新宅子各项摆设,有从扬州随船运来的,也有到京后采买的,一丝不差。
左右林厚德不缺钱,又舍得花,便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等到六月的时候,林木兰甚至听说林厚德已经与左邻右舍结交上了,还在家中宴了一次客。
“……男爵府左近多是散勋官,虽无实职,却大多清贵,常常互邀饮宴。”马槐如是回禀。
林木兰对继父结交人的本事不怀疑,但却对他会结交什么人有些担忧,不过她在宫中管不到那么多,又想着家里有母亲在,当不需要太过担忧,等过几日母亲进宫,与她提醒几句也就是了。
她一心关注娘家,等闲事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丹桂有孕的事,还是宋祯亲口告诉她的。
“既然有孕,就该进封了,官家看着,可要挑一处楼阁给丹桂住?”
自从林陈迁居,李昭自尽,楼阁又空出来三处,除了映雪阁要留着,其他都可入住。林木兰想着彭娇奴和陈晓青的先例,都是有孕封才人,独居一阁,是以有此提议。
不料宋祯却道:“不必,先封贵人,等生下来再说。不过她是第一胎,还须得你多费心照应。”
看来丹桂在他心中不过尔尔,比不上当年彭娇奴,也就与魏婕妤和当初的李昭差不多,林木兰应下来,过后吩咐蔷薇去尚宫局挑了妥当人手服侍丹桂。
丹桂自此迁入后苑,众人改了称呼,按照她本姓,称之为胡贵人。
胡贵人离了御前,后宫情势又是一变。除了魏婕妤和路贵人,当初与刘婷一同入宫的苏美人又冒了出来,颇得了宋祯几分青睐。
陈晓青虽在养胎,也无法不关注这些,还忍不住与林木兰嘀咕:“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怎么?心里又酸了?”林木兰打趣道。
陈晓青叹道:“也酸不过来。姐姐,你觉不觉着,官家如今与从前不同了。”
林木兰一怔:“你是指哪里不同?”
“我觉着,官家的心变冷变硬了。”陈晓青说完,见林木兰凝望着自己,似乎有些不解,又解释道,“不是对你我这样的旧人,而是待新人。你想想,当日丹桂在御前的时候,似乎也颇得官家喜爱,我留意了一下,虽然不比你我当初,可也算难得了。但她一朝有孕,官家竟只封了贵人,提起的时候,也不见多少欣喜……”
林木兰顺着她的话仔细回想,很快也有了相同感受,“是啊,官家与我提起胡贵人的时候,也不甚在意,只叫我安置。原本我以为官家是信得过我……”
“官家自然信得过姐姐,可他却并未多言嘱咐,也可见他并不太把丹桂放在心上。还有魏婕妤、路才人,论起宠爱,也不算少了,但官家总是淡淡的,说丢开就能丢开。我总觉着,官家再不是从前的官家了。”
是啊,陈晓青不说,林木兰还不觉得,现在细想,宋祯确实没有了从前待彭娇奴、陈晓青和自己的那份心情。他也欣赏这些美人,也能给予她们宠爱,可却不再用心,不肯再花心思给予怜爱,他没有了当初怜花惜花的温柔,剩下的只是上位者的予取予求。
林木兰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