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心听雨打残荷吗?” 陈羽闻言心里一转,便想到,这位柳隐大小姐,未来的七姨奶奶,不会是在自叹身世吧?仔细想想,这柳隐本是仕宦之家的小姐,父亲犯了事便被打入教坊司,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心仪的人,也死活的配成了佳偶,谁知现在却被自己挑中的情郎为了保住官职给当礼物送到了陈家,她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想到了这里,陈羽便说出了一番话来。
第一章二 残荷(中)
转眼之间,就到了陈府的角门,二少爷下了马车,小厮们自驾着车走小门去了,这里陈羽随着陈二爷一路回到家里,正是鼓敲二更。 那陈二爷自去新纳的二姨娘房里安歇不提,单说这陈羽送少爷到了地方之后,便要回角门单着身的奴才们住的小院去,二爷却又突然差人把他叫了回去。 陈羽忙忙的又赶回去,只听二爷隔着门帘子吩咐道:“明天赵小侯爷家有个小宴,也给我下帖子了,不好不去。你明天一早就去学里回先生,就说,二爷偶染风寒,今天不能到学里听讲了,再代我向先生告罪一番,另外,我这里你拿十两银子去,买些东西给先生,请他就不要在父亲面前提起了。你可听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了,只是,那明儿去赴宴的时候,小的就没法子跟着二爷了呀!” “蠢奴才!你不跟着,二爷我就不能出去办事了?让李贵跟着就是,你只管去学里帮我把先生那里料理妥当了,回来自有你的赏钱!” “是,小的明白了。那,小的告退了!”陈羽领了十两银子之后躬身出来,走到院门才敢直起身来,心里已是大骂不止。 好歹的回到院子里洗着凉水澡,又想起晚上要去做的美事儿,心里才舒坦了些,却仍是恨不得将那陈二爷碎尸万段才好。 “羽哥儿真是好体魄,天儿这么凉了,这还洗凉水澡哪!”恰逢角门上换了班的周二回来见到陈羽赤着身子往身上浇凉水,便不由说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羽爷都是寒冬腊月的洗凉水澡的,我们这些人穿着棉衣冻得直跺脚,羽爷却是一瓢一瓢的凉水往身上浇,那个时候,我看的都浑身打寒颤哪!”路过的郭小常打个躬之后凑趣地奉承道。 “那是那是,羽爷身子骨就是好啊!”周二本是个老实人,所以才被派了去看角门,本是把住篱笆谨慎出入的意思,不想现在也活络了起来,听见郭小常喊羽爷,他也跟着叫起了羽爷。 陈羽呵呵一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不过就是懒得烧水罢了,哪里是你们说的那些个!” 周二还忙着点头连声地说“是”的时候,郭小常却是眼睛一亮,便说道:“这样说来,小的可算找着个机会孝敬羽爷了,小的别的没有,帮你烧点洗澡水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嘛!没说的,以后您羽爷的洗澡水就归我郭小常了!” 陈羽忙道:“这哪里使得,不行不行,传了出去,我不被老爷打断腿才怪!” 郭小常闻言却说道:“羽爷这是哪里话,您每日价跟着二爷,为府里办了多少事儿啊!小的给您烧点水洗洗身子,不也是为了让您舒服点,第二天能把二爷伺候的好点嘛!也就是这烧个热水吧,换了其他的,哪里轮得到小的我来孝敬!” 陈羽见状倒也不好推辞,便打了个哈哈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现在天气还不冷,我先洗着,等到要热水时找你便是。倒时你须推脱不得!” “羽爷这话说笑了,小的在茶水房里混个差事,这别的不敢说,要热水,只要羽爷打个招呼就成!” 陈羽点了点头,麻利的将身上胡乱擦了擦,便要去拿那挂在树杈上的衣服,郭小常见机忙先去拿了,恭敬的递给陈羽,旁边的周二看的有些尴尬,便暗骂自己没有眼色。 这里陈羽穿上衣服道:“行了,你们且去吧,我累了一天,也要睡了!” 这一次周二几乎是和郭小常同时躬了躬身子道:“羽爷慢走!” 陈羽点了点头,径直拎了水桶往自己的小屋走,到屋里先在床上躺了会子,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悄悄的起身,打开门一看,外面倒是朦朦胧胧的,起先还算亮堂的月光现在已是淡了下去,心想这倒是个好天气。 他四下里一看,并无人迹,想来大家都已睡下了,便轻轻的掩上门,起身往后花园来。 陈府的后花园是四年前圈了地又另建的,这园子占地甚广,直将当时府后的两条街都圈了进来。里面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或湍流急瀑,或湖水波光,或亭轩小榭,或秋千长廊,处处柳浪闻莺,端的是美不胜收。 这后花园名为归思园,里面还有归思堂,老爷取这个名字寓意着自己每日下朝之后会到这里来反省自己一天做的事可有什么疏漏与不足,另外,还有一层渴望回归田园生活的意思。只是陈羽向来不信他会舍得弃了这当朝首辅的位子归隐田园罢了。 归思园的正门叫做旷性怡情门,说是正门,其实整日都关着,只有老爷兴致来了去走一走的时候,或者是家里有些重大的事情要摆大戏,才会打开了供人走。 家里人常走的是东边的角门,这里不像正门有三四个人守着,这里看门的是徐小寺。据说他小时候家贫,是进了庙里剃度了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还了俗,再后来便到陈府用身子换了三十两银子,然后被安排在这里看门。人们因他自称姓徐且行四,便称他徐小四,再有那些知道他过去掌故的人一说,徐小四就成了徐小寺。 其实下人们多是不识字的,徐小寺和徐小四又有什么区别呢。府里面便也只有总管和几位管家老爷知道这名字的可笑之处,所以笑得出来。徐小寺见自己换个名字,管家老爷们便能每每颔首而笑,便从此不许人们叫他徐小四了。 但是“四”和“寺”两个字的发音是分不清的,于是每次有人大声叫他,“徐小寺!”,他便先是答应一声,然后解释道:“是寺庙的寺,不是一二三四的四。” 一来二去,这事竟成了府里的笑料,管家们便也不去理他,那登记的簿子上写的仍是徐小四。 要说徐小寺这人倒是极憨厚的,只要不笑话他娶不上媳妇,他便无论如何不会恼,即便你骂他是孙子,他也一样的端着笑脸看你。 这事情说起来也有个缘故,据好事者称,徐小寺是在寺庙里呆着寂寞的紧了,这才偷跑出来,可是家里已经没人了,更没处说个媳妇去,三五日过去,偷的干粮吃完了,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就更别提媳妇的事儿了。 这时有个人跟他说,你把自己卖了吧,大约可以换个十两卖身银子的,我可以用这些钱给你找个老婆。于是徐小寺便听了这话,那人便将徐小寺卖给了陈府里做粗活,当晚从平康里下等的妓院里找了一个粉头便充作媳妇推进了徐小寺的屋子。 据说是那女人只呆了一刻不到便出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原来是个傻子,又有脏死了之类的话。 徐小寺第二日便到了府上,后来连粗活也做不好,便被分派来看门,却又不敢让他看对外的门,便只好来看这归思园的角门了。只是从那时起他便记住了这个忌讳,再也不许人提他娶媳妇的事儿的,只有跟几个亲近的人,如陈羽,才会偶尔的说一句,“女人,真白,真白!”之类的浑话,倒也没人去理他。 且说陈羽一路走来,光是疏柳扶墙风起婆娑的景致,便已看的沉醉了,想到那柳荫深处的美人儿正在翘首以待,心里更是乐陶陶的。 要知两人都是每日跟着夫人少爷们转的,所以夜里来此销魂一番,第二日必是没有精神,故而两人约定了,每三日才许来这里见一次面。 陈羽正想着那轻解罗裳压倒一地残红的韵事儿,抬头便见这角门已然到了。 还没等陈羽过来,徐小寺已经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看见了陈羽,便忙不迭的打开门跑出来,迎上来说:“进去了,女人,漂亮!” 陈羽呵呵一笑道:“这个小四,见了多少遍了都,今天怎么又絮叨起来,不就是绮霞嘛,容我进去见她。” 徐小寺仍是笑着说:“不是,女人,漂亮!” 陈羽轻“咦”了一声,往徐小寺胸口捶了一拳,口中说道:“看你那熊样!改日我们成亲时,一定多给你喜糖,只是你记住一点,这些事不许说出去!无论是谁问,都不许说!你可记住了?” 徐小寺答道:“记住了,记住了。” 陈羽见状跨进门去回头道:“行了,关上门吧。好好的守着,不许放人进来!”说完陈羽便往园子里走去。 陈羽这一路行来,只觉秋风渐凉,竟吹的身上有些寒意,想来绮霞在园子里也定是会有些冷了,正好我来帮他取暖。
第一章二 残荷(上)
陈羽说道:“说起这七姨奶奶,据说原来名叫柳昹,本是大户人家小姐,后来十三四岁时家里犯了事,遂沦落至京城教坊司。她十六岁时以柳隐之名出道,不出旬月便声震京城,被好事者评为京城四大名妓之一,在教坊司呆了一年有余,她随后被这凤仪楼的后台老板不知生了什么法子,硬是从教坊司给买了过来,到了凤仪楼,她的名声更响了。” 杏儿闻言不由嗔道:“谁要你说这个,我会不知道么?这些个掌故我比你都熟呢!” 陈羽嘿嘿一笑,却又接着说道:“却说这柳隐在凤仪楼呆了也不到两年便被人硬是给赎了身,这赎她的人,就是那位刘侍郎了。之所以他刘侍郎能把柳隐赎出去,是因为这柳隐爱极了他,并以死向嬷嬷做威胁,这才让刘侍郎能抱得美人归。殊不知,惦记着柳隐的人可多着呢,不过是那嬷嬷抵死不肯卖,而且各位老爷们又因为怕传出去伤了清名所以不肯下狠手而已。可是一见这刘侍郎居然把美人儿娶回家了,自然就有人不忿了,于是,自柳隐嫁入刘家开始,这两年来,刘侍郎身上是官司不断哪!” 杏儿闻言点头道:“哦,我和小姐也常听到那刘侍郎几乎是被满朝攻讦,原来倒真如小姐所说是这个缘故。” “没错,”陈羽揽着她到床边坐了,另一只手便放到了她小腹上,口中却是没停,“但是他们这么些人也比不上我们老爷一个呀!自从七年前升了做内阁首辅,老爷的权柄是越发的大,满朝上下谁不敬他三分,我们老爷也不知是怎么就动了念头,于是一个贪渎的帽子扣下来,那刘侍郎便乖乖的亲自带了自己的小妾到我们府上求救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也没什么呀,为什么那么些人都不敢说呢?”杏儿问道。 “你知道些什么,这官场的老爷们讲求什么?他们讲的就是祸从口出啊!尤其是这事有关系到我们老爷,他们没事儿冲你们嚼什么舌头根子,普天下谁不知道,你们这里消息通的是最快的,凡事只要你入了你们的耳,那么不出一日就长安皆知了!”陈羽答道。 杏儿闻言嗔怪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才又问道:“那后来呢?她现在在你们府上怎么样?日子可好过吗?你们府上那么多姨奶奶,会不会难为她?” 陈羽“嘶”了一声,然后腾出手来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然后才慢慢说道:“要说难为,那是不会的,老爷有令,非得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七姨奶奶住的那怡晴院。” “哦,那还好,你们老爷还算疼她。”杏儿闻言点了点头感慨道。 陈羽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什么疼不疼的,要说自那刘侍郎把七姨奶奶送到了府上,第二日便开了罪,不过是远远的贬了出去,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是老爷却至今也没有要咱们这些下人改口,七姨奶奶这个说法,也不过是我们这些人不好叫她的名字,便这么混叫罢了,其实她还并不是姨奶奶,老爷也不曾在她房里留宿过,最多的一次,据说是在她那里呆了一炷香的时间。” “哦?这又是为何?千辛万苦的弄了去,怎么倒也君子起来?”杏儿好奇地问道。 “这你让我哪里知道去!我们是连那怡晴院的门都不敢走近的!”陈羽道。 杏儿闻言点了点头,想说什么时,却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时小姐该找人了,便急忙从陈羽怀里站起来,说道:“坏了,时间可不短了,小姐该找我了,你快些走吧,我要回去了!” 陈羽知道她说的倒是实情,便也不再阻拦,只是起身时在她脸蛋儿上香了一口,然后便闪身先出了门,到外面大堂里等着他们家二爷去了。 陈府里规矩,不许夜不归宿,因此这二爷是必得回家去的。陈羽在大堂里同几个龟公丫鬟们谈笑几句的功夫,果然二少爷就下来了。陈羽忙凑上去问安,那二少爷摆了摆手说,备车去! 因为《大周律》有文,曰非有爵禄者不得乘轿,违者杖五十,徙三千里,所以这二爷虽是当朝首辅之子,却因为没有品秩爵位也只能坐车罢了。 天色入秋,但是这平康里却是丝毫感觉不到秋意。一路上,满楼红袖,笙歌未歇,仕子游人往来如梭,某某姑娘接客之声此起彼落。陈羽知道,此时姑娘们接的客,大约都是要在此度夜了,这也是一天之中姑娘们收入最丰厚的一笔。 因着街上车水马龙,所以二爷陈谦便命马车慢些跑,然后自己掀了帘子同外面的陈羽说话。 “墨雨,你说这四小花魁之一的郁巧巧已经是如此的风情,那柳如眉、苏小小、卞赛赛等四大花魁又该是怎样的妖娆呢?你想啊,四大花魁总得有些本事吧?不然有谁愿意白花花的银子捧她!” “二爷想知道这些还不简单,把您这内阁首辅公子的招牌一亮,凭她什么四大花魁四小花魁的,还不都得来给您露笑脸儿?” “你知道个什么!那四大花魁岂能同四小花魁相提并论,她们那里岂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即便是凭着身份进去了,也讨不了什么巧儿,据说这四个人的脾气,那是个顶个的古怪,只爱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不爱银子也不爱权势!前些日子,武威王爷家的老二不就去柳如眉那里了吗?结果怎么样?三巴掌,给轰出来了!” 顿了顿,二爷陈谦又说道:“再说了,父亲在这方面历来是管的最严,我来巧巧这儿父亲不会理我,但是如果是进去了四大花魁的房间,那不出一日就是长安皆知啊,到时候,父亲不家法处治我才怪!” “二爷说的是,还是二爷考虑的周全。只是,刚才二爷一说,小的就暗地里琢磨,凭着少爷的满腹才华,大可以不报真实名姓的进去呀,就凭着您的才华,还不足以让那四大花魁什么的动心?小的可是听说,那几位姑娘都是对寒门学子分外欣赏的。听说只要是被她们谁给看中了的,还有不少银子帮衬呢!” “呃,这个么,我擅长的是经世治国之道,而非那些浓词艳赋之类。”陈二爷道。 陈羽闻言心里偷笑一阵,脸上却是一副恭谨的表情,口中说道:“那是,那是,少爷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岂能同那些闲来无事的学子相提并论!” 陈二爷咳嗽一声,停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前些日子咱们在后花园子里遇见那个七姨娘的时候,你注意看了没有,长得怎么样?我当时根本就没敢抬头看,她毕竟就要成了我的姨娘了,总要避些嫌嘛!” “回二爷,小的也就是偷偷瞄了那么两眼,也没怎么敢看。要说七姨奶奶长得,那可真是漂亮!漂亮到,让小的想不起来用什么词来说她!” “是嘛!真有那么漂亮?” “是,确实漂亮!” 陈二爷闻言往靠背上歪了歪,口中小声地叹道:“老爹真是好福气呀!啧啧,……陈侍郎的爱妾,……好福气呀!” 然后他又趴到窗口问:“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