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
第21章
马车回到周府的时候,我已经服侍少爷睡下了。门房见到我们的马车到来,有些惊讶有些欣喜。我撩开帘子,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周府的大门旁边空空荡荡,只看着那门房手里拿着个明亮的纸灯笼,里头的烛焰随着风头摇摇晃晃,那小方明亮的圈儿也摇摇晃晃。
“夫人呢?”我低声问道。
“夫人。。。”那门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的位分低哪里知道那些事。。。”我见他说的真诚,便不再言语。
“罢了。你唤一顶小轿来。”我见马车上的少爷睡得昏昏沉沉,双颊浮现一种不自然的晕红,嘴唇由于有了伤口更是殷红如血,不由得担心起来。
“小轿被惠姑姑要去了。”门房见我沉默便有些胆颤的不敢开口,“珏姑娘,这。。。您和少爷出去没多久,惠姑姑便带着二小姐出去了,说是出去见见世面,免得。。。”
“免得什么?”
那门房冷汗都要下来了,“免得年纪大了还找不到。。婆家。。。”见我面色温和平静,急忙表态道,“老奴绝对不敢胡乱议论二小姐,这都是。。。夫人说的。”
“夫人说的话要你饶舌?”我冷着脸,“府里头就一顶小轿?!东西都去哪儿了?!”见那门房唯唯诺诺,知道他也再说不出什么,“把何妈给我叫来!少爷受不得风寒,让她借也去借一顶小轿来。”
那何妈便是当日在我‘落魄’之时特意跑过来冷嘲热讽以表衷心的人。的确,何妈算是夫人房里头大丫鬟的本家人,算是得了脸在府里头帮闲。整日里神神叨叨只为拍夫人的马匹,连形势都认不清。
我也懒得和这帮子蠢妇计较,不过她今日犯到我手上,便是自讨苦吃了。
大门被左右吱吖一声打开,那门房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妇人过来。何妈几日之前还算风光,现在见到我仿佛跟之前换了个人似的,连行礼都格外直接。
“珏姑娘,小轿昨日被那群官兵砸破了,便只剩下那最后一个,也被。。。二小姐要去了。”何妈有些恐惧的抖动着肥厚的双腮,仰起头,祈求的看着我。
在她的心目中,连夫人都要给我三分脸面,她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我追究过去的龃龉。
“向府呢,去借了没有?”我不怒反而微笑起来,“少爷受了风寒,身子正沉着呢,若是再吹一点风,便是你的罪过。”
“不敢不敢!”何妈摇摇头,畏惧的看了我一眼,“奴婢。。这就去借,这就去!”然后赶忙起身奔了出去。用于动作过猛,力道太大还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仿佛后头有野狼追着似得。
我打发何妈去了之后舒了口气,搓了搓有些冻得僵硬的手指。外头风大,我把马车帘子封的严严实实的,暖手的小手炉也没拿出来,在外头站了没多会儿便觉得冷的厉害。
还没等多久,便看见远远地一个小丫头领着一个拎着药箱的大夫急急走近,那大夫也是周府常请来把脉的,周府没落连带着他也没了生计。这不我刚去请,那人便急吼吼的跑了过来,脚程比这年轻的小丫头还要快上许多。
“珏姑娘。”那丫头朝我唤了一声,喘了口气,“大夫。。到了。”
我也顾不得是在大门口了,便赶忙把大夫请进马车里头。这马车看上去寒碜,里头宽敞,再加上我把暖意融融的皮毛褥子一铺,炭火一点,便更加蒸的人浑身舒泰。
我自认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文武官商都能随意攀扯上一些,但若是医理病理那是连皮毛都不清楚。前世强撑着身子不过是因为自己命硬、死不成,然而摊到我的少爷身上,却变得惶急起来。
大夫把了脉,开了药,又让我把褥子垫厚一些,马车里的炭火有烟气就得拿出去,不然就得换成无烟的银碳来。
“周公子病虽不重,但心思郁结,身上的病能医好,可这心病不成。”大夫把方子放到我手中,我有些茫然的点点头,顺手把一锭足重的银子塞了过去。
大夫颇有些诧异的看了自己手中的银钱,急忙往袖中一塞,然而装模作样的抚了抚袖子咳了咳,“这方子。。。有些麻烦,那位药煎的火候不当容易伤了药性。所以还是我亲自煎的更好,周公子也能好的更快些。”
“这心病嘛,还需要姑娘多下些功夫。。。”
这大夫看着正在转醒的少爷扣着我的手,不由得说道。然而话未说完,少爷便有些不自然的赧然起来。他转过身,偏过头去不再看我,手却还没有放开。
我坐在小榻边上,微笑着点点头,到不觉这大夫贪财,反倒觉得此人颇为识趣,话也中听。
让那小丫头把大夫送去煎药,没多久,便见何妈领着小轿回来了。那小轿也破的很,上面原本缀着的值钱的金饰银饰都被一股脑儿的摘了去,只留下空荡荡的穗子飘在风中。
四个轿夫把小轿子放下,那何妈接触到我的目光忙避开去,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容来,“珏姑娘,您看,还满意不?”
向府的那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也算倒了大霉被我无意坑去了七八成家产,瞧瞧那破破烂烂还修不成的大门,门房就只能哆哆嗦嗦夹着双臂站在一堆破烂儿里头,看上去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此时的向府还不如周府。也许他们也在好奇,为什么同被搜查,周府的大门屋舍还都完好无损呢。。。
小轿的帘子被恭恭敬敬的撩起,其他的也不需要他们忙活,便只需要站在那里挡住风口便是。我的少爷的东西是一寸都不能别人的脏手触碰的,故而我也亲力亲为。
“少爷?少爷?”我轻轻碰了碰少爷的肩膀,他身子一缩,几乎整个儿都缩进锦被和皮毛堆儿里头。
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颊,凑在他耳边吐息,“少爷,下马车吧。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大概是病着,他的整个人都变得越发小孩子脾性起来。我见他蹙起好看的眉毛,拽着我的手就我被子里塞,仿佛也要我上榻同眠似的。
我倒是想。
第22章
“少爷,起来吃药了。”我把绣花缎面引枕放在少爷背后,把他的身子支撑起来。
“阿珏,我睡时有人来。。。唤你么。”少爷厌恶的皱眉喝了一口,嘴里便被我塞了一颗蜜饯。由于刚睡醒,双眼还迷迷蒙蒙的。
“没有。”我笑道,见少爷有些疑问便道,“这蜜饯是城南的那家老店刚拿出来的,少爷不是怕苦么。府里头的蜜饯也见底儿了,阿珏便去买了些。”
见少爷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双眸低垂着瞅着碗里黑漆漆的汤药,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几个时辰前,夫人派人唤我过去,询问了所谓私盐案的结果。知道周府保存下来之后便松了口气。夫人手里捻着茶盖拂了拂,吹散上面飘着的一缕热气,装作毫不起意的对我开口:
“白珏,我周府待你如何?”
来了。我心想着。
“自然是好的。阿珏进府多受了夫人少爷还有府里头的众位姐姐姑姑照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条不紊而又异常真诚的响起,“若不是当年夫人和少爷的恩惠,阿珏早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
若不是当年少爷的恩惠,你们早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
“哎。白珏你进府多年,我也都看在心里。”夫人微笑的招招手把我唤过来,冰凉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拂过我的手背,那感觉如同被蛇信触碰一般阴冷奇怪。
“你当年身为孤女,我怜你贫弱,收你入府,也是把你当做女儿看待。这些年,你对我的那份孝心我也看在眼里。若是你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干娘如何?我也收下你这么个乖巧的干女儿了?!”
夫人的手一下子停了,那尖锐的指甲如同蜘蛛的触手一般一根根戳在我的手背上。她对我展开一个慈祥的微笑,却比多年以来习惯摆着的冷脸更为古怪。她见我没有立刻跪下叫干娘,眉心一皱。我趁她不注意把手一抽,在她惊愕鄙夷的眼神一个缓缓的福礼。
“夫人,”我微笑,“表哥几日前才跟我说等着案子了了,便带我回京去见见舅父舅母。这么多年,舅舅舅母也常常提起我。”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阿珏自然是想成为夫人的干女儿的,多大的福分呐。怕就怕在表哥身上。夫人您也知道,京城里来的官儿啊,多是心高气傲,到时候冲撞了夫人您。。。那就是阿珏的罪过了。”
虽然我并不介意用干女儿的身份来一次兄妹私通,然而,只怕旁生枝节,坏了大事。
夫人冷哼一声,一把掀起茶盖,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水,才把肚子里的郁气咽了下去,对着我皮笑肉不笑抽了抽嘴角,“既然是魏大人亲自说的,那也是我多事了?罢了,你有了京城的达官亲眷便看不上我这小小的周府了吧!”
“哼。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求。明日,知府大人的府上会有一场赏梅宴。你跟着桂荣过去,也给她相看相看这金陵的才俊!好好劝劝她,别学那些破烂货色!”
说到桂荣,夫人更是来气,狠狠的看了我一眼。一旁带着二小姐出去的惠姑难得有些狼狈,附在夫人耳边劝了几句,夫人才勉强平静下心。
这府里头每况日下,府中人的心头都负重不堪,再一次小小的刺激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桂荣身为府内的庶二小姐,她母亲黄姨娘早亡,可这桂荣却在这吃人的府里头活了下来,整个人却是养成了唯唯诺诺软绵绵、人人欺侮的性子。
夫人曾给她许配过人家,却被少爷拒了。故而这姑娘便硬生生拖到了现在成了个老姑娘。这几日府里头越来越不好过,东西都见了底,下人们怨声载道,不由得她打起了桂荣彩礼钱的主意。
“唉,你与恒之的事儿,我也不是不知道,”听到夫人说的是什么,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昂起脖颈,朝我骄傲而又威胁地笑了笑,“然而恒之可是要找个真正的贵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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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这么定了,少爷却被全然蒙在鼓里。我见他捧着药碗不动作,不由得叹了口气,把药碗端了起来,含了一口苦药在嘴里。
“少爷,张口。”
少爷雾气蒙蒙的眼眸中倒映着我。我吻住他的唇,舌尖挑开唇缝,把那药汁全都送了下去。
“咳咳。”少爷不动作,还是看着我。
我笑了笑,拿出帕子把他唇角滚落下来的药汁抹去,“苦么。”
“不苦,甜。”
少爷定定的看着我,黑色的眼瞳里翻滚着什么。
第23章
第二日一大早桂荣便来到少爷的院子里头,这姑娘对着少爷讪讪的叫了声哥哥,便乖乖坐在那边不言不语。
少爷也知道夫人的意思,要我带着桂荣去参加什么赏梅宴。我见他脸色有些与往常不同,便开口解释道:
“少爷。”我蹲下身为他的膝上盖上毯子,“阿珏陪着二小姐去看看,见见世面。再说,赏梅宴也都是些年轻女眷过去,谈谈些女儿家的事儿。”
“恩。”少爷抬头,看向一旁低着头捏着衣角的桂荣,表情难得有些冷清平静,与往常的温和完全不同,“是母亲要求的么?你也想去么?”
桂荣听到自己哥哥对着自己说话,有些愕然的抬头,然后求助性的看向我,见我如同往常一般微笑着,便道:“是。。。是桂荣自己想去的。”
少爷笑了一下,没说话。
“时辰到了,阿珏便陪二小姐去了。”我伸手帮桂荣把衣裳一整,这姑娘穿着是一年前的旧款式。只因时常压了箱底,压出了不少折痕。这才一会儿,她光在哪儿坐着,伸手抚平褶皱就不下十次。
虽然看上去还算簇新。
我笑道,“二小姐跟着阿珏过来吧,这里还有一件粉白的碎花缎袄子,样式算是顶新的。阿珏不过是个婢女,穿上去反而乱了尊卑。二小姐容貌清秀可人,要是穿了,铁定美的会让那些年轻俊彦一个个惊得掉下眼珠子。”
桂荣脸红了,伸手揪了下我的袖子咬着唇不说话。其实周家的男女个个相貌都是属于上等的,桂荣虽然平日里头少用到胭脂水粉,然而仗不住年轻美貌,被我稍稍装扮了一下,倒显得秀丽温婉起来。
女子身上的首饰不必太多,点睛即可也这是前世学来的东西。被我再次从记忆中唤醒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桂荣生性安静绵软,正是那种大家闺秀所一般要求的以夫为天的性情。再加上那羞怯软声细语的配合,此次赏梅宴,周府二小姐的美名倒是会传播出去了。
其实这赏梅宴真都是女眷么?这怎么可能呢?
这赏梅宴不过是一堆夫人为自己年轻子女相看的宴会。去的年轻男子想必也不会少,然而少爷。。。我是不想让他去的。
是因为嫉妒二字罢了。
有些人获得宝物喜欢在人前炫耀,而有些人则是喜欢藏起来一个人偷偷欣赏,而我正是属于后一种。我不喜欢不希望有人看见他,因为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理所当然的属于我。
再加上,少爷对他的姊妹都颇为温柔,为桂荣挑选的人选若是不够完美,他铁定会劝阻。金陵之中那些贵族子弟少爷也都熟悉,在他印象中也都是些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货色,如果把自己妹妹嫁过去,那肯定是过去受苦的。
这话是不错,然而这个世道,女儿家又能怎么办呢。
我自嘲的笑笑,像我这样就真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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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姐,到了。”负责迎接来客的仆从恭敬将车帘撩起,小凳摆在踏板之下。我扶着桂荣的手引着她下马车,桂荣倒有些受宠若惊的看我一眼,接收我安抚的目光之后到没把手移开。
这几日天气转冷,遥看远处的天色都是灰蒙蒙的,也许是要下一场初雪。这梅林是在知府大人的一令之下征用的,那原本的主人是个来自邻县的商贩,知道知府大人的意愿之后,赶忙双手呈献上去,连地契都准备好了。
当然也许是因为他知道那位从京城里来的魏大人。而自家正好有几个适龄的女儿,哪怕不能被收入房中,春风一度那也是有好处的。
我远远地便看见魏睿那张不容忽视的脸,正在离我不远处与何知府高谈阔论,旁边的何二公子见到我,颇为欣喜的跑过来,和我打了声招呼。
何知府刚想拉住自己这蠢儿子,却还是没来得及动手。
“阿珏姑娘!”何二手握折扇朝我如往常一般风度翩翩一笑,转而看到我一旁的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桂荣,“这位是。。。周家小姐?”
“是呢。”我见桂荣羞涩的低下头去,脸庞脖子都涨成莹莹的粉色,不由得替她开口,“是周府的二小姐。这几日才出门见见。”
何邢了然的点点头,“恒之兄呢?”他把扇子啪的一声一展开,“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确实,少爷每次出去必然带着我。也不能算是带着我,只是我必然会缠着他出去。我开口微笑,“阿珏这次是陪着二小姐出去,也是夫人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那我便自告奋勇带着你们转转?这园子里头有白梅红梅两种,若是喜欢,便剪下几支带回去。”何邢开口。
梅花的绝处只怕是映雪红梅才能体现的。我看出远处的一丛丛一束束,梅花点缀枝头,看起来倒比美人发鬓还要好看几分。
几位年轻男女相遇与梅树之下,或谈或笑,衣袂翻飞,荡漾的都是一股子甜意。官商富家的夫人们早就化成一两个小圈子在哪里谈着自家儿子或者是男人,再或者是一些御下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