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结束以后,几个山匪拿了早就买好的酒菜吃起来,等他们酒足饭饱睡下以后,女人才从地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艰难的背着苏梨回城。
那女人不敢进尚书府的门,自以为将苏梨放在门口便没什么事了,却不知道这才是苏梨噩梦的开始。
楚怀安看见苏梨醒来后的迷茫害怕,看见苏梨被千万人唾弃辱骂。
她彻夜难安,远没有之前表现得那样坚强,眼睛哭完肿得跟核桃一样。
楚怀安努力的想给她一个拥抱,她却只会透过他看着虚空徒然流泪。
再后来,苏梨无意中听见苏良行和自己祖母要将她沉塘,那一天,她决定逃跑,但那天夜里,她半路翻墙进了逍遥侯府。
楚怀安的心悬起来,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死死捏住。
阿梨,不要去!
他在心里呐喊,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变成不可捉摸的白雾。
“阿梨!”
楚怀安终于发出声音,在白雾中寻觅了一番,看见面前出现两个苏梨。
一个才十五岁,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寻求支撑,梳着少女发式的苏梨。
一个已经二十三,已经嫁给他为妻,梳着妇人装扮的苏梨。
“楚怀安,你为什么不信我?”
十五岁的苏梨哭着质问他,二十三岁的苏梨却只淡笑着看着他。
楚怀安满脑子的混沌陡然变得清明。
这个幻境是在让他选择要不要让时间逆流!
如果他选十五岁的苏梨,很有可能会阻止后面那些事的发生!
她会少吃很多苦少遭很多罪,在他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他只需要在这个时候抱着她对她说一句‘我信你’就可以了。
明明是轻而易举的选择,楚怀安却一直没动。
“你在犹豫什么?”
楹姜的声音从虚空传来,楚怀安面色平静:“我在想,如果我选择时间逆流,现在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的阿梨会怎么样?”
第176章 她学会了不哭不闹
“我在想,如果我选择时间逆流,现在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的阿梨会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越发浓郁的白雾和静谧的虚空。
没有人告诉他抉择背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必须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楚怀安站在原地没动,两个截然不同的苏梨就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做出选择。
向左,他可以改变后面发生的一切,呵护着苏梨让她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向右,他可以带着苏梨回去,继续做他的逍遥侯夫人,护她余生无忧。
无论选择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一点坏处的。
但……对苏梨呢?
也没有坏处吗?
“楚怀安!”
十四五岁,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梨突然开口唤了一声,那声音惶恐无助极了,楚怀安掀眸看了她一眼,陡然转身,提步径直朝一直沉默着的二十三岁的苏梨走去。
“楚怀安!你为什么不要我?”
背后的少女大声喊,声音带了哭腔,楚怀安的心刺疼了一下,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抓住二十三岁,已经学会不哭不闹的苏梨的手。
“为什么选我?”
二十三岁的苏梨仰头认真问,楚怀安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我怕你什么都不说,却在心里偷偷藏了满腔的委屈。”
她不哭不闹,甚至不撒娇,没有一点孩子气,早就习惯把所有的苦和痛默默扛在肩上。
这样的她,很容易被忽略,也容易被误解为比当初更加坚强,但实际上是,现在的她更容易受伤。
他已经让她受了那么多伤,怎么可能再丢下她回到过去去占有一个天真无邪的阿梨?
她受的伤都是他给的,该还的债,他也不可能通过什么捷径一笔勾销。
这般想着,楚怀安的意志更加坚定,眼前的白雾渐渐消散,逍遥侯府的轮廓在他眼中显现,然后他看见正费力从院墙上往下翻的苏梨。
她才十五岁,经历了名声尽毁,还要被家人沉塘的变故,身上那股子自信和锐气早就被消磨干净。
侯府的院墙很高,她是第一次爬墙,站在墙头很害怕,可下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会接住她。
楚怀安站在墙角,眼睁睁的看见她闭着眼跃下,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一下。
那一定很疼。
楚怀安想,苏梨却一声没吭,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朝主院走去。
她来过侯府不少次,知道他的院子在哪儿。
楚怀安陪着苏梨一起往主院走,她摔得很重,额头疼得冒出细密的冷汗,贝齿咬得红唇发白,本就红扑扑的眼眶又蓄满泪光,却固执的不肯掉下。
楚怀安记得那天自己喝了很多酒,将院子里的下人都赶了出去,所以苏梨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到了主院,进了他的房间。
不出所料,他早就醉得一塌糊涂。
苏梨没想到自己进屋以后面对的会是这样的场景,愣了片刻之后,她想办法打了水来将他泼醒。
楚怀安看见醉意深重的自己将苏梨压在身下,覆在她唇上辗转,嘴里唤着的却一直是苏挽月的名字。
苏梨有片刻的意乱情迷,不过很快清醒过来,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将他推开,她大声地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有人模仿他的字迹将她骗出了城,信是思竹给她的,她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件事和苏挽月有很大的关系。
那段时间整件事在她脑海里早就过了千百遍,所以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条理清晰,经得起推敲的,只要让人一查,就能查出来龙去脉。
可他醉得厉害,满脑子都是苏挽月嫁进了宫,正与楚凌昭行鱼水之欢的画面,根本听不进去苏梨的话。
“你说月儿是坏人陷害你?”
“侯爷不信我说的话?”苏梨红着眼问,声音发着颤,已经被逼到了万丈深渊,可他醉得神智不清,未曾看清她当时的处境。
“小爷凭什么要信你?”
“出城相约的地方,只有侯爷与我知道,信是思竹亲手给我的,思竹是长姐的亲信,侯爷当夜若真的不曾约我出城,那定然是……”
苏梨试图列举出线索来证明点什么,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他戏谑又嘲讽的声音:“你都这样了,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她?”
苏梨的声音戛然而止,强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的砸在地上。
“侯爷觉得我怎样了?”
“脏了!”
他躺在床上毫不犹豫的回答,苏梨的身子晃了晃,楚怀安无数次想扶住她,却只能穿过她的身体,看着她失力的跌倒在地。
“侯爷觉得我脏?”她似乎还不死心,他立刻如她所愿补了一句:“脏死了!”
简单的三个字,终于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楚怀安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不属于这个时空,不能碰到苏梨,却能碰到自己。
啪的一声脆响,使了十成的力道,不怎么疼,却让楚怀安找到了宣泄的渠道。
看着苏梨惨白的不停颤抖的唇,楚怀安又连给了自己几巴掌。
虽然之前已经从苏梨口中知道当晚发生过什么,却远远没有亲眼看见受到的冲击来得大。
他不知道,原来那夜他说出来的话这样伤人,更不知道那夜苏梨是把他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要死死抓住,却被他一脚踹进了地狱。
苏梨在地上枯坐了许久,直到再流不出眼泪,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说完浑话,他早就趁着醉意呼呼大睡,许是怕他着凉,苏梨还帮他盖上了被子。
有那么一瞬,楚怀安以为苏梨会拿出一把刀捅死自己,可最后苏梨只是目光空洞的看着他低喃了一句:楚怀安,我不爱你了。
明明那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明明苏梨现在已经冠了楚姓,成了逍遥侯夫人,成了他的妻,在听见这句话以后,楚怀安的心脏还是不可自抑的狠狠抽痛起来。
阿梨……
楚怀安抬手抚着苏梨的脸,苏梨没有看他,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一拉开,楚刘氏带着满院子的下人神情肃穆的坐在那里,好像撒下天罗地网,只为捉苏梨这只燕雀。
苏梨没有反抗,任由下人把她押着跪到楚刘氏面前。
下人的动作很粗鲁,地砖很硬,苏梨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时候膝盖磕出了一声闷响,她的眉头皱了一下,楚怀安知道她很疼。
“苏三小姐,三更半夜,你在我儿的寝卧做什么?”
楚刘氏冷声问,端坐在太师椅上,像高高在上的神。
若不是亲眼所见,楚怀安绝对想象不出,自己的母亲竟然会有这样凶神恶煞的一面。
她的表情那样冷漠,眼神那样轻蔑,好像跪在她面前的女子,是天底下最不堪的存在,然后她抬手打了苏梨,嘴里用着最刻薄尖锐的诋毁,将她踩进泥泞,卑微至极!
楚怀安半跪在苏梨面前,看着她的眼眸一点点失去光亮,暗沉如死灰,从头到尾,她都没再为自己说一句辩驳的话,默默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阿梨,对不起……
楚怀安不停在心里重复这句话,看见楚刘氏让下人拖走苏梨,吩咐他们把苏梨卖进勾栏院。
负责送苏梨出城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出城以后没多久,他们便对苏梨起了歹意,将马车停在一处荒凉的小树林外,便将苏梨拖了出去。
这次苏梨清醒着,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噩梦。
被两个陌生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苏梨整个人都害怕得痉挛了,她哭着不停地求饶,嗓子很快哑了,却只能激起男人更加恶劣粗暴的对待。
最后的最后,楚怀安听见她无比绝望的喊了一声:“楚怀安,救我!!!”
她喊得撕心裂肺,眼底迸射出了恨意。
也许没有他,她应该是风光无限的尚书府三小姐,就算是庶出,顶着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声,也能谋得一桩极好的姻缘,而不会沦落至此。
那天的夜极黑,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
十五岁的苏梨也死在了那里。
在极度的恐惧之后,苏梨冷静下来,假装顺从,一点点挑拨两个男人的关系,惹得两人为她大打出手,趁着混乱,她抓住了一块石头。
石头很大也很重,她拿在手里,手抖得不像话。
楚怀安虚握住苏梨的手,很想给她力量给她温暖,告诉她不要害怕,不管是谁伤害了她,她都可以千百倍的还回去!
然而苏梨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太紧张了,在动手之前还大喊了一声给自己鼓气,这一声惊动了那两个人,她只来得及在高个子头上砸了一下,就被那个矮个子一脚踹飞。
那一脚太用力了,苏梨被踹飞很远,趴在地上没能爬起来,手里却还抓着那块石头不肯放开。
“贱人!”
矮个子骂着冲过去,抓着她散乱的头发将她在地上拖行。
她又吓得哭起来,泪却早就流干了。
因为被耍,矮个子怒极了,对着她拳打脚踢,她蜷缩成一团,身上无一处不是疼的。
踹得差不多了,矮个子又扑上来要凌辱她,她抓住时机一石头砸在他头上。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石头有尖棱,正好扎进矮个子的太阳穴,温热的血立刻喷涌而出,溅了苏梨一脸。
楚怀安看见苏梨整个人都傻了,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阿梨,别怕……”
楚怀安跪在苏梨面前徒劳的说,想吻吻苏梨的额头,听见苏梨无助至极的说:“楚怀安,我杀人了!”
第177章 我要诅咒她!
矮个子被杀了以后,苏梨推开他的尸体在地上枯坐了许久,楚怀安就半跪在她面前。
她太狼狈了。
衣襟大片被拉扯开来,头发蓬乱沾了血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露出来的肌肤被打得青紫,有些地方还被咬破了皮正涓涓的往外冒着血。
她努力蜷缩成一团,身子抖得厉害,手还紧紧的抓着那块石头不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中突然传来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啊!”
苏梨尖叫一声,突然又扑到那矮个子面前,用石头在他头上砸了很多下。
每一下她都非常用力,血肉裹着白浆在她眼前迸溅开来,她不停的尖叫,叫到最后嗓子失了声,整个人如同血人。
阿梨,够了!
楚怀安在心里说,他知道苏梨听不见。
这一夜她吓得魂飞魄散,失去了一切。
她砸下去的每一下,不仅砸在那具尸体上,更砸在曾经的那个尚书府三小姐身上。
从今以后,她无亲无故、无爱无情!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苏梨终于停下来,她丢开石头,把那两具尸体拖到一起,将两人的手摆弄成互掐的姿势,非常拙劣的想要营造出两人是自相残杀的假象。
做完这些,她跌跌撞撞的跑出树林,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费力的将马车卸下。
马上没有马鞍,对她来说太高,她摔了很多次都没有爬上去。
楚怀安想起那个时候他提出要教她骑马,但把她带到马场以后,就丢下她想办法去找苏挽月了。
他还没教会她骑马,所以那时她又多吃了许多苦头。
骑上马后,苏梨想要策马狂奔,因为不得法,又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两次。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从头至尾愣是咬着牙没喊过一声。
一路跌跌撞撞,苏梨骑马去了城外破庙,远远的,核儿抱着包裹跑来,苏梨陡然失了力气,直直的朝马下栽去。
“小姐!”
核儿吓得肝胆欲裂,楚怀安站在马下伸手想接住苏梨,苏梨依然穿过他的身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隔得太近,楚怀安甚至听见苏梨身上骨头碎裂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他恨不得自己能替苏梨去死。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少受点苦?
苏梨栽下马后便晕死过去,核儿急得不停的掉眼泪,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帮苏梨换了寻常布衣,帮她擦了脸搬进破庙。
两人在破庙等到天亮,最后搭上一辆牛车出了城。
楚怀安认出来,赶车的车夫是当初安珏手下的副蔚赵启。
赵启那时还很年轻,眼底却藏着精明,苏梨昏迷着,尽管核儿强装镇定,还是让赵启看出了她们身份的不俗。
苏梨昏迷后病得很重,核儿几次求她回京认错,不要走了,苏梨都只有一个回答:“除非我死,永不回京!”
她那时心灰意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鲜血淋漓的果决。
核儿不敢违她的意,听说京中出动了许多人在抓苏梨,更不敢去城里找大夫抓药,苏梨的伤便拖了下来。
这一拖便是两个多月,核儿到底没见过世道黑暗,不知赵启一家早就趁夜查看了她包袱里的细软银两,更不知赵启就是为了那银两刻意接近她的。
苏梨醒来时,核儿与赵启木已成舟,当时她的精神恍惚,加上核儿一直在说赵启如何如何好,便没注意到许多细节。
可以下地以后,苏梨做主操持了核儿和赵启的婚事。
她将大部分细软都留给了核儿,细细的交代他们好好过日子,她说京中是个是非地,让核儿这辈子再也不要回京,核儿含着泪一一应下。
苏梨没哭,一直温和有礼的笑着。
她看着核儿拜天地,看着他们入洞房。
现在满院的喜庆热闹之中,她只剩下一身孤寂和悲凉。
楚怀安和她并肩站着,看着当时她眼中所见之景,仔细感受着她当时的悲怆绝望。
“楚怀安。”
苏梨突然开口,她伤还没好,手里端着一杯土酒仰头一口饮尽。
酒很烈,她立时呛得红了眼眶。
楚怀安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