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2年对于巴达维亚总督迪曼来说注定是一个倒霉的年份。惨淡经营五年的荷兰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脱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相同的厄运。远处停泊在巴达维亚外海的中国舰队就像催命符一般提醒着市议会中的每一个成员,他们卷铺盖走人的日子临近了。曾几何时,来自欧洲的冒险家们这里激动地商讨着殖民香料群岛的大计。而此刻绝望、悲凉的气氛却弥漫了整个议院大厅。
“我们可以出钱,出很多的钱。让外头的中国人离开。”在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一个荷兰议员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道。
“傻瓜,中国人不要钱。他们有很多钱。他们一心只想把我们赶出香料群岛。”不知是谁绝望的叫道。
“赶我们走?可为什么啊!没有我们荷兰人的船,谁帮他们把丝绸、香料、茶叶运去欧洲、运去新大陆呢。袭击中国人的船?我们什么时候袭击中国商船了?上帝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另一个议员哭丧脸大叫道。
“还不是那些英国佬搞得鬼!一定是他们假扮荷兰舰队去袭击中国人的。现在他们目的达到了,中国人动怒了。这帮该死的英格兰杂碎!”另一个议员不甘心的咒骂道。
“不过中国人认为这事是军队干的。所以他们要求驱逐将巴达维亚的舰队驱逐出香料群岛。至于商人还是可以留下的。”
“你怎么知道中国只想赶舰队走?要是他们先支走舰队,然后冲进来把巴达维亚洗劫一番,那该怎么办?别忘了他们是异教徒,同蒙古人一样长着黄皮肤、细长眼睛、塌鼻子。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同鞑靼人一样残忍好杀。”给这个议员这么一说,周围的荷兰人脸都变绿了。蒙古人、上帝之鞭,那可是直入欧洲人骨髓的恐惧。于是沉默很快又再一次降临了议会。
“好吧,就算中国人想要洗劫巴达维亚。我们现在傻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出去的话,他们照样会打进来。”过了半晌终于有人沮丧的说道。
“我和我的舰队绝不同意撤离巴达维亚!”突然间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压倒了场内的吵吵嚷嚷声。众人连忙寻声望去,却见一身戎装的凯塞尔正气势汹汹的大步迈进议院。眼见他如此架势,座在首座的总督迪曼不禁起身喝道:“凯塞尔提督你不在军舰上,来这里做什么?”
“总督大人,我确实应该待在军舰上。可当我和我的舰队在全力保护巴达维亚时,巴达维亚议院先生们却在这里大谈如何投降!所以我要来代表舰队说出自己的想法。”凯塞尔傲然的昂起头道。
“那请问凯塞尔提督你的想法是什么?”总督迪曼叹了口气反问道。
“很简单,坚守到底!”凯塞尔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凯塞尔,你别吹了。坚守到底?我们拿什么来坚守到底。巴达维亚的荷兰才几千人,外头有上万的中国人。那些野蛮人能轻而易举的将我们撕成碎片。”议席上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唏嘘声。在场的数百名议员几乎没有一个人认为巴达维亚能抵挡住外面中国舰队的进攻。
“是的,巴达维亚的守军确实少得可怜。但我们有坚固的碉堡,和地利上的优势。现在是八月,正是东南亚海上风暴最强劲的月份。中国人不可能长时间徘徊在外海。只要我们谨守港口,他们拿我们也没办法。”凯塞尔自信的说道。他的自信自然是有依据的。就在十年之前中爪哇岛的马打兰海军也曾封锁过巴达维亚。但最终还是因为天气地理等原因无功而返。因而凯塞尔自己的舰队这次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可在场的议员就没那么乐观了。却听其中一人不屑的反问道:“就算我们现在不走,中国人也打不进来。那过了八、九月份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干耗着?粮食、水总会用完的。到时候我们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凄惨。”
眼见议员们又像哭灵一般大叫着要投降,迪曼只能无奈地朝凯塞尔耸了耸肩膀。这也难怪无论是在殖民地还是在本土,每当荷兰遇到战争威胁,议会总是第一个大叫投降。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的凯塞尔,当下便猛一捶桌子呵斥道:“够了!仗还没打呢。你们一个个就都像是懦夫一般缩起了脑袋。只要我们能坚持到援军到来,那就是胜利!”
“援军?我们还会有援军吗。谁都知道荷兰同英国开战了。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这时候有谁会来解救东南亚一角中的我们。”
“是啊,凯塞尔提督,一旦本土战事吃紧,你舰队也会被调回荷兰作战吧。到那时侯谁来保护被丢在香料群岛的我们?”
给议员们如此一反驳凯塞尔不禁语塞了。他知道以目前战况来看,自己的舰队完全有可能被招回欧洲作战。但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此被英国佬算计,被中国佬驱逐。可还想辩驳的他尚未开口,底下的一个议员便将矛头转向总督迪曼道:“总督大人,您倒是发句话啊!到底是去同中国人谈判,还是让舰队走,要不让我们走!”
给他这么一提醒,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迪曼。在争论了近两个多小时后,众人终于意识到还有一个总督存在。然而面对众人企盼的眼神,迪曼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既然完全万全之策是想不出了,那就干脆选一个不算坏的决定吧。想到这儿,迪曼整了整领结,不紧不慢的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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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巴达维亚议会为去留之事愁眉不展时,港湾外的中国舰队倒是显得精神抖擞。此次围攻巴达维亚的总指挥正是当年参加过台湾战役的猛将施琅。眼见眉飞色舞的提督不时的抚摸着胸前的勋章,一旁随同的洪承畴不由上前拱手奉承道:“施将军军功赫赫,而今又率舰队驱逐红夷。将军今日之功传至中原定为一段佳话啊。”
“洪先生言重了。今日无论是谁来都能顺利收服巴达维亚。施某不过是运气好,得了这顺水功劳罢了。”施琅谦逊的说道。可他嘴上虽说“运气好”,心里头却自认此功非他施琅莫属。原来随着舰队总指挥李海受封上将军,进京赴职海军部。施琅成了整个第二舰队中资格最老官衔最高的军官。帝国海军这两年在南洋的行动几乎也都是由他负责的。因而包括施琅本人在内不少海军军官都已默认他为第二舰队总指挥了。
似乎是看透了施琅心中所想,洪承畴紧跟着便抚须笑道:“哎,施将军无须妄自菲薄。朝廷若是不器重将军,又怎会让将军来负责如此重要的行动呢。可见将军日后的仕途定然是前途无亮啊。”
“其实先生此次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搞不好,陛下龙颜大悦,先生或许就能回中原了啊。”施琅春风满面的笑道。
“老夫一介罪民,怎敢枉想邀功,只盼能以残烛之身将功赎罪。再说能留在南洋了此残生老夫已然心满意足。至于回中原之事休要再提。”洪承畴长叹了一声道。
“洪先生,不必挂心。只要跟着舰队,金钱、土地、美女,要什么有什么。说起来,在南洋可比在中原逍遥自在多了。”施琅不以为然的保证道。
“那就承将军贵言了。”洪承畴欣然做了个揖道。
正当洪承畴一个劲地巴结施琅之际,船上的水手忽跑来报告道:“提督,海港里出来了一艘小船。”
“哦,小船?”施琅举望远镜顺着下属所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待见船上飘扬的白旗和迪曼那张大胡子脸后,他得意地收起了望远镜道:“先生们,咱们的贵客到了。”
然而施琅口中的贵客并没有得到贵客应有的待遇。率先迎接他们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之后又是几个神色轻蔑的文官。直至最后迪曼等人才被带到了施琅面前。若是在以前荷兰人是绝不会忍受这样的羞辱的。但眼前的情势容不得他们有半点的不满。十分清楚这一点的迪曼,打从一进船长室起就一直显得谦卑而又顺从。却见他低声下气的率先向施琅行礼道:“施提督您好。这么久没见,将军您还是这么威武啊。”
“谢谢总督阁下的夸奖。只可惜你们荷兰人这次有大麻烦了哦。”施琅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句道。
“提督大人请听我解释。全巴达维亚的荷兰人都敢向上帝发誓,这次贵国商队在印度洋上遇袭的事绝对不是荷兰舰队干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有人在挑拨荷兰与中华帝国间的友好关系。”迪曼慌忙辩解道。
“很抱歉,总督阁下。这次印度洋上发生的事让新加坡的议会很生气。您知道的议员一般都很感情用事。一旦他们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他们都一致认准这次事件的凶手是你们荷兰人。所以在下现在就来此执行命令了。”施琅云淡风清的耸了耸肩道。
“哦,那就请提督大人在给巴达维亚宽限点儿时间。只要一点点的时间,我们一定能让贵国的议员们了解真相的。明白谁才是真凶。”迪曼毫不气馁的继续请求道。
“总督阁下,我恐怕没有这个权限。议会的议员们正眼巴巴地看着这里呢。如果在下有丝毫的松懈,相信军部一定会有大麻烦的。议会生气,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相信总督阁下要比在下更有体会吧。”施琅说到这儿,不由脸色一正加重了语气道:“你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两个时辰后,巴达维亚的舰队还没有离开。那就只好由在下亲自护送诸位离开香料群岛了。”
面对施琅赤裸裸的威胁,随迪曼前来的几个荷兰代表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然而迪曼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口吻。却见他沉吟了一下后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提督大人总得给我们点时间收拾行装吧。这两个时辰实在是太短了。”
“两个时辰不短了。打个包裹,吃顿饭,再同相好的道个别,绰绰有余。我们那次在马尼拉欢送西班牙人时,只给了他们一个时辰。”施琅扳着手指头计算道。
见施琅如此咄咄逼人,这下连迪曼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大喊道:“提督大人,我是说认真的。你身后的城市里居住着三千多荷兰人。你要他们用四个小时告别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吧。”
“总督阁下,似乎理解错了我们的意思啊。”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洪承畴突然插了一句道。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洪先生吧?”迪曼眉毛一挑道。
“老夫正是洪承畴,大名鼎鼎不敢当。”洪承畴低调的颔首道:“其实阁下跟不用不着如此大动肝火。我朝只是要求在荷兰的武装舰队撤出南洋。并没有驱逐荷兰商人的意思。”
“可是,没有了荷兰舰队的保护,谁来保证我们荷兰商队的安全?”一个荷兰代表不满的反问道。在他们看来保护荷兰商队不受他国舰队和海盗的攻击一直以来都是荷兰战舰的主要任务。一朝没有舰队护航这些荷兰商人还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了。
“在南洋任何一支做正当生意的商船都受帝国联合舰队的保护。这是帝国一直以来的承诺。而联合舰队甚至还能护送南洋的商船前往印度洋、红海、以及好望角等地。相信在这一点上,我们的舰队丝毫不会逊色于贵国的舰队。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洪承畴自信的保证道。
“施提督,这位老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吗?中国舰队真的可以护送我们荷兰的商船穿越印度洋?”荷兰代表惊愕的问道。事实上,随着英、荷两国的开战,东印度公司的护航舰队在印度洋与大西洋的交汇之处一再的被袭。导致大量的货品囤积南洋运输不出去。荷兰商人为此早就急得直跳了。而中国舰队在战斗力上丝毫不逊荷兰舰队。中华帝国更是欧洲诸国最大供应商。料想英国人在嚣张也不敢公然强中国人的船。此刻中国人突然表示愿意给他们护航,这怎能不让一干人等怦然心动。
“只要船上运的货来自帝国,帝国的舰队就会给予相应的保护。”施琅点头证实道。他的保证代表了绝大多数中国沿海商人的想法。荷兰的军舰让他们讨厌。可没有荷兰人的商船,谁来帮他们跑腿,将茶叶、丝绸、布匹、瓷器等等中华特产贩卖到世界各地去呢。
“不错,诸位大可像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那般撤走驻军,取消总督府,仅保留商务馆。”洪承畴更着接口道。
有了此二人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证,在场的荷兰商人顿时便当着中国人的面欢呼雀跃起来。见此情形,不想多去责备自己同胞的迪曼转而饶有兴趣的向洪承畴提问道:“如果事情真能像洪先生所言顺利解决。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恕在下冒昧的问一句,先生您是代表中华帝国政府,还是代表香江商会?”
“老夫只是陈总督的私人幕僚而已。”洪承畴谦恭的回答道。
“好吧,我们的舰队会在指定的时限内撤出香料群岛的。”迪曼沉吟了一下后,干脆的答应道。
“总督大人能如此爽快的做出决定,真是令人欣慰啊。”施琅满意的起身同迪曼握手道。
而迪曼却报以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回答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45东印度公司自谋生路 女皇特使漫天要价
当香料群岛的荷兰商人为有中国舰队护航而欢呼雀跃时,远在欧洲的荷兰商人却在为大西洋上旷日持久的海战烦恼不已。海上贸易和渔业生产是荷兰人的“命根子”。瞅准了这一点的英国舰队将作战目标特意锁定在了那些没有多少战斗力的荷兰民船身上。一时间在荷兰沿海各个港口成千上万条满载货物的商船如今只能躲在港内,急切的地盼望着海军把他们护送出港。
然而荷兰在海上经营的航线实在是太广阔了,想要对这些航线逐一进行保护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加之荷兰共和国是一个结构松散的邦联制国家。尼德兰七省各自拥有独立的军队,而联邦本身却没有相应直属的军队。所以一旦出现战事,荷兰执政将自动出任海、陆军总司令,统领七省联军抵御外敌。待到战事结束后,联军就会解散返回各自所属省份。这样一来既实现了联邦共同防御的目的,又有效防止了荷兰执政“拥兵自重”的威胁。可如今的荷兰共和国正处于无执政时期。没有执政就意味着没有总司令来指挥联军作战。因而,荷兰虽率先向英国宣战,但到目前为止七省之间还是在各自为镇,互不合作。更没有一个统一的军事机构来制定作战计划,调度战略物资。
面对英国舰队在海上日益猖狂的洗劫,任命一个海军总司令统领七省舰队似乎就成了荷兰议会的当务之急。可荷兰各级议会中内部派系、家族冲突错综复杂。想要选出一个合适的海军总司令又谈何容易。事实上,困扰着议会的不仅只有海军总司令人选的问题。军费问题、各省出兵比例问题,都是三级议会争论的尖锐焦点。无休止的争论与谩骂,甚至求和之声,整日充斥着议会大厅。至于有关荷兰驻巴达维亚舰队被赶出东印度群岛报告,则被当做无关紧要的“小事件”丢在了一旁。
丧失巴达维亚的总督府对于全线告急的荷兰三级议会来说,或许不过是又丢了一块海外殖民地而已。可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却意味一场灭顶之灾。成立于1602年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拥有好望角以东的通商垄断权。其中东印度群岛又是其经营的重中之重,故而才会取名为东印度公司。而今荷兰舰队被中国军队赶出了巴达维亚,公司在东印度群岛经营近半个世纪的殖民地也被一并连根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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