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长相并不特别的男子。若论衣着他浑身上下似乎也只有帽檐上的金色缎带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因此詹姆斯头一眼望见的就是那条特殊的金缎带,而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敢抬起头正视对方一眼。因为任何一个伦敦人都知晓这条缎带代表着什么意义。而它的主人全英国只有一个。不错,眼前的这个男子便是英格兰共和国执政克伦威尔。
自从接任护国公之后,而今的克伦威尔不仅是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陆、海军司令。此外,他还主管税收,统辖警察和司法,领导外交,在国务会议同意下宣战、媾和,并有权以自己的名义颁布具有法律效力的敕令。换句话说,过去英国国王没有得到的权力,现在都无条件地赋予了克伦威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英国全能的统治者。英国的民政权和军事权均已集中在了他的手中。
如此一个在英国,甚至整个欧洲都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却在半夜三更特地派人把自己架到儿来。詹姆斯当然很快就神色恍惚地开始反省起自己这些日子在英国的活动是否惹到了英国当局。邀请贵族打猎、举办宴席宴请伦敦城的名流,以及前一刻在乔纳森咖啡馆的会晤。詹姆斯左思右想了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在英国的行动向来小心谨慎并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若说稍微越界的举动,大概就是刚才与英国商界的会晤了。但那也是英国商界先邀请自己的,再说自己前脚才说完的话,克伦威尔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还是说英国商界事先就已经摆下了套子,引自己往里头钻?
正当詹姆斯胡思乱想,战战兢兢地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对面端坐着的克伦威尔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道:“邦德先生受惊了。可能是我的属下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结果使用了这样一种粗鲁的方式来邀请先生到此。真在是太抱歉了。请先生接受我最诚挚的道歉。”
面对克伦威尔如此客套的表现,受宠若惊的詹姆斯当即便点头哈腰道“哦,护国公请别这样说。您的旨意就是英国的意志,作为一个英国人,詹姆斯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都随时准备着为阁下您效劳。”
“哦,英国人?邦德先生您不是对外宣称自己是中国人吗?”克伦威尔冷不丁地反问道。其实詹姆斯这些年来在英国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英国政府的监控之下。对于他的那些“新鲜”言论,克伦威尔更是早有耳闻了。
“回阁下,中华帝国承认双国籍。所以我既拥有中华国籍,又同时拥有英国国籍。”詹姆斯连忙尴尬地解释道。
“国籍?这也是中国人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吗?”克伦威尔挑了挑眉毛好奇的问道。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国家的概念尚未完全成形。虽然在1648年,欧洲各国签订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把王权和神权的边界确定下来,独立的王国成了主权国家,并确立了国家主权的原则。但主权国家的许多元素还有待于完善。而在此刻的欧洲依旧只有臣民之分,而没有国民一说,更没有国籍这一概念。
“回阁下,这确实是中国人的发明。他们以是否加入国籍来区分本国人和外国人,而不是靠种族、宗教、肤色来区分。”詹姆斯小心翼翼的回答到。
“恩,这确实是一种不错的制度。只有像中华帝国这样庞大的帝国才会想到这样科学的治国手段。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中国人才能拥有如此辽阔的疆域吧。”克伦威尔点头赞叹道。事实上,通过各种渠道,克伦威尔对中华帝国的诸多制度也是早有耳闻了。作为一个统治者,他对中国人的许多制度都抱有极高的评价。特别是中华帝国在中央集权方面诸多举措,对于一心想要统一英伦三岛,乃至进军欧洲大陆的克伦威尔来说都是极有借鉴意义的。不过,他今天把詹姆斯“请”过来,可不是想与这个“东方通”讨论有关中华帝国的趣闻的。于是他当即便将话锋一转反问道:“那请问邦德先生,在中国一个拥有中国国籍的人就必须要效忠于中华帝国吧?”
虽然听出了克伦威尔的话里带话,詹姆斯也只好硬着头皮,应和道:“是的,阁下。”
“那再请问邦德先生,您认为一个拥有英国国籍的人是否也应该效忠于英格兰共和国呢?而同时拥有英国国籍和中国国籍的邦德先生您,又对哪儿边更忠诚一些呢?”克伦威尔紧追不舍地问道。
“阁下,我向上帝发誓。我对英格兰共和国的忠诚可昭日月。”詹姆斯略带哭腔地指天发誓道。
可克伦威尔却丝毫没有把詹姆斯那信誓旦旦的发誓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男子早就将心出卖给了撒旦。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放个屁一样简单。不过表面上,克伦威尔还是表现出了一副颇为感动的模样。却见他当即起身走到詹姆斯的身旁,向他安慰道:“邦德先生您是全伦敦著名的‘中国通’,是推进英中两国的友谊的亲善大使。我当然不会怀疑邦德先生您对中英两国的忠诚。”
“哦,阁下您真是过奖了。这一切都是我的分内之事。英格兰与中华帝国是东西方最伟大的两个国家!如此两个伟大国家的交流与合作,必然会被后世传为美谈。”詹姆斯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口若悬河地献媚道。
“恩,是吗。看来外头的传言并不假呢。我听说詹姆斯先生有意撮合英中两国的商界在金融上进行合作。不知有没有这回事啊?”克伦威尔提高了声调开口询问道。
“回阁下,其实这只是一些生意上的普通往来罢了。谈不上金融上的合作。外头的传闻实在是太过火了一些。”詹姆斯一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一边轻描淡写的敷衍道。
“生意上的往来?就像邦德先生您在荷兰的生意一样吗?”克伦威尔冷笑了一声后,凑到了詹姆斯耳边低声喃喃道:“真么说来,我是该叫你邦德先生好呢?还是叫你‘十七先生’好?亦或是女皇的特使怎样?”
克伦威尔的这一声细语就像是重锤一般砸碎了詹姆斯的心理防线。原来荷兰东印度公司虽拥有董事会,可是由于其人员较多,所以公司的实际权力掌握在一个名为“十七先生”的委员会手中。委员会人员的构成与股份构成相对应,任何一个商会都没有绝对控制权,但在公司的实际运作中,权力还是控制在阿姆斯特丹商会手中。而这一次通过对英荷战争的趁火打劫,香江商会吸纳了包括阿姆斯特丹商会在内诸多荷兰商会的股份。而詹姆斯更是借此成为了神秘的“十七先生”中的一员。照理说此时商会进行得十分机密,就连荷兰那边也都只有少数几个上层董事知道詹姆斯的这个特殊身份。可现在克伦威尔却直截了当地便点名了自己的身份。可想而知这位护国公对香江商会欧洲分号以及詹姆斯本人的活动情况了解得有多深。
不过,虽是如此心存侥幸的詹姆斯还是装做一副不明就已的模样,装傻充楞道:“阁下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啊。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自己被荷兰人选进了东印度公司的委员会。您也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一个跨国公司,成员并不一定需要是荷兰人。如果阁下认为,我在这个时候出任敌国公司的董事不合适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修书一封辞去这项职务。”
“辞职?邦德先生您真舍得吗?这可是你的主人处心积虑多年才取得的成果啊。”克伦威尔说到这里,把脸一沉道:“如果你是以一个英国人的身份,代表一个英国公司出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那英国非但不会怪罪于你,相反英国还会在背后做你最有力的后盾。因为你这是在为英格兰谋取利益。可现在的你却是一个中国人身份,代表一个中国公司,来窃取本该属于英国的利益。是的,中国人这次在荷兰赚取的股份与资金,都是英国舰队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而你却帮助中国人在英国的眼皮底下无耻地窃走了这一切。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一个英国人!”
面对克伦威尔言辞犀利的责问,詹姆斯心知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他干脆便换了一副嘴脸,语气强硬的说道:“事情正如阁下所言又怎样。我好歹也是拥有中华国籍的。效忠于中华女皇无可厚非!”
“你这是在拿中华帝国威胁我吗?”克伦威尔厉声喝道:“不要以为有中国人撑腰,你就可以在此肆无忌惮的叫嚣。只要我一声令下,用不着审判,你的尸体明天就会被吊在泰吾士河口。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的中华女皇能不能有本事从东半球赶过来救你!”
听克伦威尔如此一说,詹姆斯忍不住在心头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这位护国公向来都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如果真的热闹了这位煞星,弄不好自己立刻就会被送上绞架。可就在他沉默不响之际,克伦威尔却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饶到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知道这样的选择并不是短时间里就能决定的。不过,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毕竟你我现在正站在英格兰的土地上,而不是中华帝国的国土上,不是吗?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罢,克伦威尔便示意外头的侍卫将失魂落魄的詹姆斯又给“请”了出去。目送着詹姆斯的离开,一直都在密阁中探听的海军上将布莱克这才信步走了出来,对着克伦威尔沉声开口道:“阁下,就这么让那个家伙走了吗?”
“怎么?布莱克,难道你真的要我绞死中华女皇在欧洲的带言人吗?”克伦威尔耸了耸肩反问道。
“阁下,我认为至少不应该轻易放过那个卖国贼!”布莱克满脸杀气的说道。在他看来像詹姆斯这样的恶棍死上一千次都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过。但显然目前护国公并没有除国贼的意图。于是他也只好跟着补充了一句道:“我一切都听阁下您的吩咐。如果阁下您觉得暂时不能与中国人产生冲突的话。我会派人保护那位邦德先生的。”
眼看着布莱克一脸口是心非的不甘心模样,克伦威尔不禁宛然一笑道:“布莱克,我十分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其实我本人现在也很不甘心。痛恨刚才的那个恶棍,痛恨卑鄙的中国人。但是,不可否认,以英国目前的势力还尚不能与中华帝国相抗衡。英格兰共和国需要东方的市场,需要东方的商品。而这一切都掌握在中华女皇的手中。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学会忍耐。”
“阁下的意思是要向中国人让步吗?”布莱克皱了皱眉头问道。他并不认为英国与中华帝国在军事上有多么不可逾越的差距。毕竟在这个时代海战打得是局部战,比之陆战更有不确定性。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确定谁是最后的赢家。而以弱胜强一直以来也都是英国海军的优良传统。
“恩,只是暂时的。如果我没有预计错误的话,不久之后荷兰的达德利男爵便能从东方带来中华女皇的调解书。”克伦威尔微微一笑后,断然命令道:“你去通知我们在荷兰的外交官做好休战谈判的准备。”
“是,阁下。”布莱克干脆的领命后,又狐疑的向克伦威尔问道:“不过,阁下您怎么知道中国人一定会帮助荷兰人呢?那个达德利男爵还没回欧洲呢?”
谁知,克伦威尔却裂嘴一笑道:“布莱克,你要知道,有些时候商人比外交官更能给人以正确的信息。只要看看香江商会这段时期在欧洲的表现,便不难猜出中国人的意图。再说荷兰早就不是海上霸主,这场战争再打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145惩鞑虏宣慰司封市 求开市大马帮奔走
当克伦威尔忌惮于中华朝强大的经济实力而不得不做出让步之时,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中华帝国也向并不听话的准葛尔部采取了经济制裁手段。弘武七年一开春,乌思藏宣慰司、朵甘思宣慰司、沃儿都宣慰司等西北三司,以准葛尔部目无上国、扰乱天山民生为理由,联合下达了对准葛尔部及叶尔羌等其臣属部落的《封市令》。该《封市令》不仅严禁来自于准葛尔部的商人入关进行贸易。还禁止其他商会、马帮、游商前往准葛尔控制区做生意。茶叶、盐巴、布匹、米面、生铁等关乎生计的商品更是被列入了违禁清单。一经发现有人走私,立即治以重罪。
如此严厉的经济制裁在中华朝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但在中原的历史上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了。自唐朝起,中原王朝的统治者就已经学会了利用贸易来牵制西北的游牧民族。而“以茶治边”更是统治者们手中一张“贤于数万甲兵”的王牌。不过同样的把戏耍多了,都会影响效果。特别是在中原王朝军事衰落的时候,禁茶的举动反倒是会引来北方游牧民族疯狂的进攻。结果这些草原上的强盗们往往都能如愿以尝地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茶叶而不用多花一分钱。运气好的话,还能签下个城下之约定,年年等着中原朝廷送来岁贡。
当然以中华帝国而今的实力,草原之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部落再敢跑来直洗掠帝国的城市。也没有任何人敢为此向帝国抱怨什么。然而中华帝国的这一次经济封锁却依旧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因为对准葛尔部而言,汉人的封锁最多不过是让天山大小集市的物资变得匮乏一些而已。以其目前在天山所控制的疆域,已经完全能作到自给自足了。更何况,通过捷利亚宁的牵引,准葛尔部还可以与北方的沙俄做生意。至于没有中原的茶叶,当地人也可以通过采集树叶或某些特殊植物的根茎,以土碱熬制代茶。总而言之,卓特巴巴图尔打定了没有中原太阳照样升起的想法,对汉人上窜下跳的种种制裁与指责视而不见。一门心思地在天山经营着他的准葛尔汗国。
于是几个月下来,相比被制裁的准葛尔部,反倒是帝国西北诸省的商人们率先坐不住了。这也难怪,处于奴隶制状态下的准葛尔部,一切均以卓特巴巴图尔的意志为转移。就算天山逐部的商业遭到再大的打击,当地的商人最多只敢在背后诅咒卓特巴巴图尔几句,并向真主祈祷汉人早日开市。可中华帝国的情况就不那么简单了。所谓的“经济制裁”,说白了就是停止贸易。这不仅会打击被封锁者的商业,同样也会对封锁者本身造成损失。更何况对西北诸省来说与关外游牧民族的贸易向来就是他们的一大财路。其所得的丰厚暴利丝毫不会比沿海诸省的海外贸易来得差。而当初西北的议员们之所以会叫嚣着要给准葛尔部一点颜色看,其实也是为了敲开天山的贸易之门。因为自从白山派控制叶尔羌之后。和卓玉素甫在天山各地推行极端宗教统治,使关内与塞外的贸易额集聚下降。为此西北的各方势力这才下定决心,采取封市手段迫使其屈服。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准葛尔与白山派非但没有受到教训,反而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更加封闭起来。眼看着效果事得其反,原先“封市”呼声最高的地方议会,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劝说起官府“开市”起来。
对于世代经营茶马古道的马帮来说,朝廷封市无疑就是在断他们的生计。因此至始至终西北的马帮对封市一事都采取否定的态度。这其中,三江纳西族的木家作为马帮中的数一数二的领头羊,更是反对封市的强硬派。不过相比那些拥有商会背景的汉商来说,三江的木家显然要势弱得多。因此他们最终并没能够阻止官府封市的举措。但随着时局风云变化,以木家为首的马帮势力很快就嗅出了风向的变化,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四处奔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