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事实上,杨禹轩这些日子一直都表现得十分老成。并没有像同龄的孩子那样流露出更多的悲伤。但儿子那略显稚气的面容还是清晰地告诉孙露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许多事情并不是他所能承担的,就算他已经学会了用面具来掩盖自己心中的真实情感。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原来是有几个妇人哭得背过气去了。孙露并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这几个命妇是谁家的夫人。不过显然比起周围哭得昏天暗地的臣子来,自己这边确实安静了一些。可这一刻又有谁能真正感受得到皇室一家那犹如冰封一般的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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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浊酒、一对挽联,几柱清香。顾炎武在自己的茅庐中用最朴素地方式祭奠了自己的好友。他知道对于杨绍清来说这种清静的方式或许更适合他的性格。而一句挚友杨祖润也远比什么天圣瑞敬至德宣仁亲王来得更洒脱贴切。虽然顾炎武与杨绍清之间的话语并不算多,但他二人都清楚对方心中所想,也一直都相互惺惺相惜着。顾炎武明白当年若非有杨绍清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如此畅快地游历欧洲。而两人在欧洲与当地学者畅谈的经历更是让顾炎武记忆犹新。然而杨绍清终究已经离开人世了。无论事后做再多的事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每每回想起与其在欧洲一同游历的记忆,莫名的痛楚就会在顾炎武的心中油然而生。却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将杯中的水酒一股脑儿地撒在了地上。
此刻望着顾炎武消瘦而又落寞的背影,一旁陪同的王夫之不禁宽声安慰道:“依人已逝,宁人你还是节哀吧。”
“节哀?是啊,生有何欢,死又何俱。我等庸人除在此自怜自哀外,又能做些什么呢?”顾炎武自嘲着冷笑道。
“宁人,对于贤亲王的死我等也是十分悲伤惋惜。但活着的人除了哀悼之外,还有许多事情可以为逝去的人去做。”王夫之跟着劝解道。作为东林党的党魁,他前几日刚刚参加过皇夫杨绍清葬礼。那时孤寂而又坚强的女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报仇吗?”顾炎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活着的人做再多的事都不可能换来死者的复生。更何我们也不可能向害死祖润的人展开报复。”
“宁人你说笑了吧。我们怎么可能不向害死贤亲王的倭人报复。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大军就会渡海讨贼,为亲王殿下报仇了。”王夫之语气坚定的说道。杨绍清的死让原本对倭、朝两国还持好感的部分士大夫彻底转变的观念。正如王夫之所言的那样,而今的中华朝上至官宦士大夫,下至贩夫走卒都抱定了出兵复仇的念头。
然而顾炎武对这种开战呼声却显得有些嗤之以鼻。却见他一边为自己斟了一杯水酒,一边以玩世不恭的口吻反问道:“而农,你该不会也同那些白丁一样认为贤亲王是被倭人害死的吧?”
“宁人此话何意?刺客不是已经被证实是倭国的一个妖僧吗。”王夫之不解的问道。
“我是说害死贤亲王的人,又不是在说杀人凶手。”顾炎武抚摩着粘着酒水的胡须反问道:“这其中的区别想必而农你不会不明白吧。”
面对着顾炎武直指人心的言语,王夫之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感叹道:“宁人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直白呢。”
“在下本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自然也就不用在意别人所想。”顾炎武说到这里仰起了头傲然道:“而农,你我应该都清楚贤亲王其实是死于而今朝野上下的野心与自大。使用刺杀手段的倭人固然卑劣,可让倭人选择如此疯狂举动的却正是朝廷本身。先是让其改地名,后又逼其君主改号。对于一国来说这是莫大的羞辱,任何有点血气的人都不可能接受如此无理要求。但朝廷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实上,我朝的文武百官、缙绅财阀们历来都无视藩属国民声,甚至根本就不把当地的百姓当人看。正因为朝廷对这些国家极尽暴戾残酷,倭国这才会学那燕国的太子丹派刺客去行刺皇帝。只不过当年是长袍救了始皇帝的命,而今则是贤亲王救了女皇陛下的命。”
虽然顾炎武的口气近乎控诉,但王夫之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是许多人都不敢直面的事实。人们在津津乐道于封狼居胥故事的同时,往往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征服扩张所带来的副作用。而中华朝强大的实力更是让朝野上下滋长了一种目空一切的骄傲心理。而这种心理就算是在经历了此次刺杀事件后亦没多大的改观。想到这儿,王夫之不由善意地向顾炎武提醒道;“宁人,这种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行了。现今朝野上下正在风头上,宁人你还是得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而农,瞧瞧,我刚才是怎么说的。”面对王夫之的提醒,顾炎武一扯嘴角嘲弄地说道:“其实相似的话当年贤亲王本人也说过。祖润他一向都对朝廷商会盘剥藩属国的举动颇为不满。对于让倭国君主改封号一事也是坚决反对。然而他最后却因此被倭国的刺客刺杀,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逍遥自在地活着,还信誓旦旦地发誓要为他报仇。而农你不觉得这是桩十分讽刺的事吗?”
“宁人你醉了。”王夫之听罢叹了口气道。他知道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又不知会给顾炎武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可顾炎武却一挥手大声说道:“我没醉!只是不肯糊涂罢了。”
“有时候糊涂并非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王夫之起身望着天上的明月沉吟道:“其实宁人你也该清楚。就算朝廷善待那些藩属国,也还是会遭来别人的嫉妒与不满。这就像是穷人总认为富人有钱是靠为富不仁得来的一样。正所谓身在高处不甚寒,人是如此,国亦如此。我等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而已。再说欧洲的那些红夷也不是如此对待他们的殖民地的?”
给王夫之这么一反问,顾炎武不禁跟着长叹了一声。不错,当年他与杨绍清一路游历时确实目睹了欧洲人在非洲特别是在黄金海岸惨绝人寰的殖民统治。那时他和杨绍清在谴责欧洲人野蛮之余,也曾为中原的文明感到自豪。认为中原在对待藩属国上,远比那些红毛要明智得多。然而当他们从欧洲回到中原之时,沿途的情景却让他们再一次震撼了。因为他们分明是在印度洋、南洋看到了另一个黄金海岸。而之后朝廷对倭、朝两国的步步紧逼,也早已失去了当年天朝上国的矜持。
“祖润因野心与贪婪而死,但他的死却又成为野心与贪婪的借口。难道这世界本就该如此像野兽一般弱肉强食?真若如此人与禽兽又有何区别?”顾炎武痛苦的仰天质问道。理想中的国都有时离人是那么远,以致于会让人怀疑它的存在。
面对顾炎武的质问,王夫之无言以对。在他看来中华朝是个极其特殊的王朝,欲望与理性在此行成平衡,并推动了帝国的发展。却惟独将良知撇在了一边。更有甚者心存良知的杨绍清却死于仇恨的暴力。难道说良知真的不再适合这个世界了?还是说她没找到自己的位置?王夫之觉得这或许是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考虑的问题。
199征倭国两军拟计划 请出战皇子闯大殿
弘武九年农历腊月初一,处理完丈夫丧事的孙露在英武殿召开了自她登基之后的头一次陆海两军作战会议。在此之前,就算是在国会定下“陆海并进”政策的情况下,弘武朝的军部也不曾召开过如此规模的会议。与会的除了有张家玉、李海、萧云三位内阁尚书外,还有包括以军务部左侍郎甄旭升为代表的参谋府将官和以李耀斗为代表的实战指挥官。
与往日的军事会议不同,今日坐在堂上的女皇不在是一身戎装打扮,而是换上了一席黑色丧服。这一改变清晰地提醒着在场的众将官,不久之前他们的敌人给女皇、给帝国带来了怎样严重的伤害。而他们现在坐在这里正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复仇之战。
不过在讨论如何出兵之前,甄旭升手中还有一份重要的报告要在此公布于众人。却见他欣然起身头一个出列向女皇禀告道:“启禀陛下,冬月二十二,旅顺三艘商船于渤海湾外受五艘朝鲜战船袭击。双方交火一个多时辰,我方商船共击沉敌船一艘,重创敌船两艘,另有两艘敌船逃逸。商船方面被重创一艘,另外两艘并无大的损伤。”
听完甄旭升的报告,在场的将领们顿时一片哗然。虽然此前外界有关朝鲜与倭国密谋造反的传言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但大多只是揣测,并无实在的证据。可此刻听来似乎朝鲜也已同那倭国一样露出了豺狼本性。不过在场的将领都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物,这样的小把戏自然是蒙不过他们的法眼。却听当下就有人狐疑地质疑道:“朝鲜人真有这胆量袭击天朝的商船吗?”
“是他们干的怎样?不是他们干的又怎样?反正高丽棒子向来喜欢在背后阴阳怪气地非议我朝。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棒子也未尝不可啊。”常年驻扎辽东的李耀斗不以为意地说道。多年与朝鲜打交道的经历使他实在对那个小心眼的国家抱有什么好感。
李耀斗此话一出立刻就得到了其他将领的一致附和。这些从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将军们可不象文官那样有这样那样的讲究。在他们看来既然决定打了,用什么理由开战都无所谓。却听李耀斗对面李本深中将随即便回头向一旁的博洛询问道:“听说博将军当年打过朝鲜,不知有什么经验可以和大家讲讲。”
作为现场唯一一位女真将领博洛同样也是众将之中唯一与朝鲜人交过手的将领。但他当年随皇太极与多尔衮出征朝鲜时还只能算是个孩子。眼看周围同僚关切地看着自己,博洛不由沉吟了一声谨慎地回答道:“当年我等从海路攻打下了居住有朝鲜二王子、王妃及众多大臣及其眷属的江华岛,这才迫使朝鲜王投降。老实说朝鲜人并不善战,但他们的性格却极其坚韧。我还记得我们当年征服高丽的时候,曾掳掠高丽妇女数万人回满洲,其受尽屈辱而无一人变节。”
此话一出口,博洛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虽说满清而今中华朝的记忆里只是辽东一次规模巨大的女真族叛乱。但北方曾经剃发易服的事实却依旧是许多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特别是在对应朝鲜时,这种屈辱感便会成倍的增长。果不其然,刚才提出问题的李本深听罢当即不屑地冷笑道:“无一人变节?老子到时候倒要试试真会有这么邪嘛。”
可就在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孙露果断地开口打断了众人对朝鲜进一步的讨论道:“有关朝鲜战船袭击我朝商船的事,还是交由外务部去质问朝鲜王。朕可不想让某些人的小聪明得逞。此外军务部还要就向朝鲜借用军港一事替朕拟写一份诏书让外务部一并送去朝鲜。”
“遵命陛下。臣会后立刻就去办。”甄旭升恭敬地领命道。
其他将领听女皇这么一说,知道皇帝暂时还不想那朝鲜开刀。于是纷纷兴致索然地停止了相关讨论。却听此时的女皇跟着便回头向萧云问道:“萧尚书,倭国那边的情况现在怎样了?”
“回陛下,德川幕府方面近日向朝廷发来了求救信。声称皇夫遇刺一事乃该国叛军所为,与幕府和倭王无关。此外幕府还在信中称而今倭国叛军势大幕府已日渐不支,希望朝廷能派兵救援。”萧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陛下,现已证实幕府所言均为事实。以萨摩长州等西南藩镇为首的叛军已占据秦津、四国两岛以及本州岛的南部。此外,萨摩藩的主力目前正在围攻长崎港,并对港内我朝的使馆与商馆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萧云才介绍完长崎的情况,对面的李海就立即向孙露敬礼道:“陛下,长崎乃是我朝在北太平洋的重要港口。而今长崎被围攻势必造成我朝多条航线中断。因此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救援长崎。”
“即刻发兵?这么说海军部以将海外的舰队召集经回来了?”孙露听罢反问道。
“回陛下,南洋舰队虽尚未回国。不过对付倭国的那些小舢板近海舰队再加上武装民船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长崎港本就固若金汤。只要舰队在海上稍微给些支持,长崎便能顺利击退倭人的进攻。”李海信心十足的进言道。这即是出于他当年征战江户的经验。同时也源于其对武装民船战斗力的了解。
由于中华帝国在太平洋上享有绝对的军事优势,因此其麾下的主力舰队大多数时间都在海外游荡,反而很少来关注本土沿海。当然这并不是说中华帝国的沿海就不设防。正如帝国陆军分野战军与国防军。帝国的海军亦有留守本土的近卫舰队,但其规模却不能与海外舰队相提并论。事实上,在战斗力方面海军部更倾心于作为准军事组织的武装民船。这些船队都配有一定数量的火炮。平日里在中国海范围内跑运输做生意,一但出现紧急情况就立即应征入伍成为帝国坚实的海防壁垒。有时朝廷也会向这些武装民船颁发私掠证,这时他们便又摇身一变成了私掠舰队。因此对于武装民船的战斗力,李海等海军将领可谓是信心十足。
可孙露听罢却婉转地摇头道:“李爱卿的意思朕明白。朕并不是不相信武装民船的实力。但此次作战的目标并非仅限于长崎一港,也不是一两次胜仗就能了结的。所以为了后续作战着想,朕认为还是等帝国海军主力归国后再说。”
“陛下的意思是想对倭国实施登陆战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光使用武装民船确实薄弱了一些。”一旁的张家玉点头附和道。他知道李海和海军有足够的资本骄傲,但作为陆军元帅张家玉不能将数万陆军将士的性命寄托在海军的自负上。
听女皇与张家玉这么一说,李海不由微微迟疑了一下。不过这种难色只是一闪而过,却见他随即便爽快的答应道:“陛下与张元帅说得对。海军这次定会全力支持陆军完成对倭国的登陆战。不过南洋舰队回本土大概还需一两个月的时间。”
“南洋舰队?李元帅,南洋舰队规模向来不大。更何况现今其大部分主力战舰都已经被调往印度洋。就装备来说南洋舰队并不比本土的近卫舰队强到哪儿去。征伐倭之战事关重大,海军部还得多加重视才行啊。”张家玉略带不满的提醒道。此刻李海一再地推脱不肯调海军主力回本土,在陆军部看来多少都有些藏私的嫌疑。
面对张家玉的质疑,李海只得两手一摊解释道:“张元帅,海军不比陆军。帝国的舰队遍及全球,姑且不论通讯上的困难,就算此刻印度洋、大西洋、美洲等地的舰队收到命令赶回中原,恐怕也要花上数个月。而南洋舰队与本土相隔最近也能最快赶回本土。再说南洋舰队被调离,海军部还要就南洋群岛与印度洋的兵力布置重新做调整。”
“好了。朕相信海军部会给出一套最佳的作战方案。但也不要忘了与陆军部多做交流,这样才有助于诸位日后的合作。”孙露说着又回头向萧云问道:“萧卿家,军务部的作战计划与后勤补给准备得怎样了?”
若在从前萧云一定会如数家珍地向女皇禀报军务部的工作情况。但这一次他却一改常态地回答道:“回陛下,关于此次作战计划主要由甄侍郎制定。臣以为具体事宜由甄大人来说明比较合适。”
孙露听罢,会意地点了点头:“那好,甄卿家你就来说说吧。”
“是陛下。”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的甄旭升回头看了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