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旁的郑森却并没有母亲那么乐观。在他看来就算弟弟过继给了外公家也不能证明什么。况且中原的百姓从来不认什么国籍之类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只要流有汉人血统做那种事就是叛国。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还会听董志宁的那些辩护吗?郑森忽然觉得对方是在做一件挺无望的事。
第二部 第二百十五节 查资料讼师遇刁难 整风气晓秦训下属
郑森那里知晓董志宁可不止是在为他弟弟一人辩护。依照中华帝国的律法任何一桩刑事案件都必须要有讼师为被告做辩护。就算是此次的刺杀皇室一案也不例外。可正如郑森所对其弟弟的看法一样,在许多人看来这都是一桩毫无悬念,不需要做任何辩护的案件。甚至在有些人看来为杀人犯、叛国者辩护的讼师就是在助纣为虐。这一点身为帝国资深讼师的董志宁可谓是深有感触。当年的神策门一案以及后来的刘富春一案让他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成为了名满中原的大讼师。其中刘富春一案的胜诉以及那十万元的官方赔款,更是让不少百姓将董志宁奉若为百姓讨公道、斗贪官的侠义之士。然而这一次董志宁在接手刺杀皇室案后,社会舆论对他的评价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些许变化。有人讥讽他哗众取宠,有人责难他为虎作伥,亦有人揣测他
不过面对来自社会舆论的质疑与不解,董志宁本人倒是显得心平气和。事实上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侠士”、“青天”,也不认为自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播弄是非之徒。在董志宁看来既然朝廷的律法规定了每个人都享有受辩护的权利,那他所从事的职业便与朝廷的司法官员一样不分贵贱。刺杀皇室一案的被告无论有罪无罪,罪重罪轻也都理应拥有讼师为其辩护。因为这是朝廷召告天下定下的司法程序,而他董志宁就是执行这一程序的人。正是这种神圣的使命感让董志宁和另外四个讼师联手接下了这桩看似毫无争议的案件。
却说那日董志宁在南安王府详细调查了一番田川次郎的身世背景。第二天他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督察司衙门调阅刺杀皇室一案的详细卷宗。由于从五月督察司提起公诉到八月大理寺开庭审理中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董志宁等人接手此案时却已是六月中旬了。因此对于一干讼师来说目前最为稀缺的莫过于时间。虽然在接手此案之前董志宁等人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案件的调查进展。他们的手头上也掌握了一些资料。但光凭这些资料是远远不够打这场官司。因此存放在督察司的卷宗便显得尤为重要。毕竟从皇夫遇刺身亡到督察司对嫌疑人提起公诉,中间整整隔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期间联合调查组有足够的时间对整桩案件进行地毯似地调查。因而此刻没有哪儿一块地方能比督察司所掌握的资料更为充分。
相比去当事人家里调查情况,来督察司调阅卷宗可就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须知董志宁一无官职,二无爵位,只是一介小小的讼师。若非其手中持有司法院发的文书,恐怕连督察司的大门都进不了,更别说调阅卷宗了。此外讼师自古以来都被官府衙门视为挑词架讼的恶棍,是历代王朝严厉打击的对象。《唐律&;#8226;斗讼》中就规定:“诸为人作辞蝶,加增其状,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减诬告一等。”到了宋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衙门结案之前,几乎必先严办讼师。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权力具有至上性。统治者与官方是向来不承认权力与权利之间有冲突、有矛盾,而是将权力意识完全取代了权利意识。在这种绝对服从的背景下统治者向人们灌输的是“非讼、无讼”的意识。官方即不会承认现实中为权力与权利之间进行职业说理的讼师的合法地位,更不可能产生专门为解决这种矛盾提供平台的精湛的法律程序。
虽然而今的中华朝正在努力摆脱以前的顽疾,构建解决司法上权力与权利之间矛盾的法律程序,也早已给予了讼师合法的地位。但在传统思维意识的影响下,官僚们在下意识里依旧会视讼师为品质低下的刁民。言谈举止之间轻蔑之情溢于言表。而董志宁亦受儒家德礼之治思想的影响,对于督察司官员所表现出的傲慢与不屑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望着眼前薄薄几本少得可怜的卷宗,饶是董志宁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面露温色地向掌管资料的官员开口质疑道:“这位官爷,刺杀皇室一案卷宗难道只有这些吗?”
“董先生,您手持衙门的文书。我等怎敢怠慢啊。您瞧,这供词、尸检、目击证词,整个一套可全齐了。”那官员阴阳怪气地将那几本卷宗当着董志宁等人的面一一摊开道。
正如那官员所言,眼前的这些卷宗乍一看起来确实类别完整。但董志宁等人心知这只是一些纲要罢了。比之他们自己所掌握的资料恐怕还要简略一些。眼见对方存心刁难自己一旁与董志宁一同前来的另一位讼师何梦吉当下便将白扇一展冷言相对道:“哦,原来督察院查了半年就搞出了这么几片纸啊。”
给何梦吉如此一激,刚才还旨高气昂的官员脸上当下就挂不住了。却见他瞪大了眼睛嚷嚷道:“大胆!小小刁民竟敢如此诋毁衙门。”
“大人这么说,可就冤煞小民咯。您瞧,这桌上摆的册子不过十来本,每本看上去不过百来页厚。而大人您自己刚才也说全套都在这儿了,不是吗?”何梦吉摇着纸扇悠然自得的反问道。
“哼,好一张捏词辨饰的厉嘴。”有些词穷的官员冷笑一声道:“衙门所存的卷宗确实不止这些。不过那都是属于衙门的密件。尔等小民就算有司法院的文书恐怕也没有这个资格查阅。”
“那就请官爷拿出清单,让我等核对。若是密件的我等绝对不向衙门所要,若是普通卷宗还请衙门借我等一阅。”董志宁心平气和的建议道。
一听董志宁要求看清单,那官员跟着便耍起无赖道:“要清单可以,不过得明天来。今天管事的出去办公务了。不在!”
“明日?要是我们明日来衙门他再有事。又当如何?难道一张小小的清单还非得经过管事的同意我等才能查阅吗?”何梦吉不服气的责问道。
“没错。你们明天再来吧。”那官员说着便粗鲁地将面前的卷宗一股脑儿地都收了起来。眼见对方如此蛮横年纪稍轻的何梦吉当即就要上前阻拦。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严肃的声音道:“出什么事了?何人在此喧哗啊?”
“回符大人,这两个讼师来查阅卷宗。下官按规定给他们拿来了卷宗。他们却在此横加刁难,妨碍下官等做事。”那官员赶忙歉身向刚刚走进门的符晓秦告状道。
一听对方是讼师,站在符晓秦身后的另一位检察官傅以渐立刻就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可正当他想开口叫人轰走董志宁等人之时,却见符晓秦客气地上前拱手道:“董先生好久不见了。”
“董志宁见过符专员。”董志宁一见来者是符晓秦当即恭敬的行礼道。
“董先生不必多礼。本官已不是廉正专员了,目前出任督察司检察长。听说董先生你这次接下了行刺皇室一案。可是来此查阅卷宗的?”符晓秦和善的询问道。依照帝国廉正司的规定廉正专员的任期为十年。符晓秦于去年满任期,被调到了督察司出任检察长。虽然没有了原先在廉正司中所掌握的种种特权,但将近十年的廉正专员生涯还是让符晓秦博得了比同届官僚更高的品级与待遇。此次又恰逢督察司与廉正司联合调查刺杀皇室一案。廉正司出身的符检察长便顺理成章地被指派负责这次的案件。眼看开庭日期日渐临近,符晓秦今日特地带人前来调阅一些资料。却不想竟会在此遇见董志宁。
其实符晓秦与董志宁也并没什么交情。两人只在刘富春一案上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这点交情对董志宁来说已经足够了。却见他当即取出了怀里的文书递给符晓秦道:“是的,大人。在下受命为刺杀皇室一案五十七名被告人做辩护。今日特来督察司衙门查阅相关卷宗。这是司法院开的文书,请大人验证。”
“恩。”符晓秦接过文书看了一遍后,回头向那负责资料管理的官员质问道:“董先生既有司法院的文书,为何不给他查阅卷宗?”
“回大人,下官把卷宗给他们了。只不过这两位先生嫌给的资料太少,不肯罢休,嚷嚷着要看衙门里的密件。”那官员见董志宁认识检察长,口气立即软了不少。
见此情形,一旁的何梦吉赶忙上前向符晓秦解释道:“大人,我等并非无理取闹之辈。只不过这位大人取来的卷宗实在是少得可怜。我等请其取来清单进行核对。却又遭到推搪,无奈之下我等才与这位大人起了争执。还请大人您明鉴。”
“有这事?清单呢?拿清单出来。”符晓秦听罢回头命令道。
耳听符晓秦如此下令,管理资料的官员立刻露出了为难之色。原来他先前得到了上头的暗示,要其故意为难一下董志宁等人。却不想横空冒出来个符大人偏偏与这个“董讼棍”还有那么点交情。这下可难煞了他这个寻常小吏。若是现在去拿清单,事情势必会穿帮,自己难免会受到处罚。若是不去拿,那符检察长当场就会要自己好看。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暗自朝傅以渐使了个眼色。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提示,告诉他该怎么做。然而,傅以渐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理都不理他。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董志宁却极为识相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道:“大人,刺杀皇室一案资料繁多,恐怕一、两日也看不完。我等今天还是先借一部分阅览好了。”
“也好。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董先生尽管来督察院查好了。毕竟我等都是为办好这桩案子。”符晓秦顺势答应道。
眼看不用立即去取清单,那管理资料的官员感激地望了董志宁一眼,随即如释重负的应和道:“董先生需要什么资料尽管吩咐,下官尽量为您查找。”
“那就有劳大人您了。”董志宁恭顺地作了个揖道。
眼见一场干戈化为玉帛,符晓秦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不便相陪。董先生你请自便吧。”
“大人您走好。”董志宁与何梦吉双双行礼恭送符晓秦道。
“督察司的资料不便外带,还请两位多多见谅。”紧跟在符晓秦身后的傅以渐却向两人严肃地提醒了一句道。
董志宁听罢抬头望了望傅以渐,随即顺从地高声应道:“遵命大人。”
傅以渐见状冷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却见他一出大门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跟上符晓秦低声进言道:“大人,让董志宁查阅我们的资料恐有不便吧。”
“怎么?傅大人认为不应该让董志宁接触司里的卷宗吗?”符晓秦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
“这倒不是。正如大人您所言,那董志宁有司法院的文书,我等当然不能拒绝他。但在资料的甄选上还是可以下些工夫的。”傅以渐小心翼翼的暗示道。
可符晓秦却不为所动地直接点穿道:“所以你们刚才故意让人存心刁难董志宁等人?”
“回大人。属下等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着想。那董志宁是个人尽皆知的‘讼棍’。其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的本事堪比战国的邓析。刘富春一案,他更是仗其辩术超群,讹了朝廷十万银圆。这次他又冒天下之大不惟为刺杀贤亲王殿下的凶手辩护。万一我们手上所掌握的证据落到他手里,不知这‘讼棍’到时候又会搬弄出什么是非来。属下等以为对此善于颠倒是非之徒朝廷万不可大意为之啊。”傅以渐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你们是怕万一在大理寺输了官司给他面子上挂不住吧。”符晓秦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庭院的深处。眼看四下里无人傅以渐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站在原地朝符晓秦做了个揖道:“请大人明察。”
“明察什么?明察你们利用职权在背后给人使绊子吗?”符晓秦目不转睛地望着下属厉声责问道:“混帐!如此小人行径简直丢尽了督察司的脸面。说人家搬弄是非,依我看现在搬弄是非的是你们这帮人才对!有什么本事都给我使到大理寺的公堂上去,少在这里做些偷鸡摸狗、丢人现眼的事!”
第二部 第二百十六节 司法院新制愁百官 道法之说重现中原
符晓秦的一顿训斥让傅以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作为一个读书人,傅以渐也知此举有违衙门规定,且非君子所为。若放在从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亦会毫不犹豫地像符晓秦那般加以怒斥。然而此刻的傅以渐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在心中暗自感叹着中华朝的官真不好当。
原来依照司法院的规定,从弘武五年起,法科进士必须先到督察司从检察官做起。每隔五年司法院会对其进行评定考核。只有表现良好且通过内部考核者才有机会升堂断案。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让这些刚刚进入帝国司法系统的司法官员更了解整个司法流程;二来则是为了让这些天之骄子在正式成为法官之前能积累更多的经验。
此项规定一出,立即就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须知在之前的朝代,官员绝大多数是都通过八股考试选拔出来的。逐渐造成了选拔的官员越来越依赖书本知识,“官”越来越不能“管”的现象。而那些个读经出身的官员之中有不少人,除了定期打刁民屁股,偶尔“剐”一两个贼人外,对于行政、司法之类的专业可谓是一窍不通。于是只得仰仗师爷之类的幕僚为其处理实际政务。而在明朝但凡官员上任,更是必先聘请师爷一名,辅佐他办理刑名钱粮事务,否则他这个官就当不下去。
相比之前的朝代中华朝注重的是官员的培养而非选拔。因此历届科举的门槛并不高,招收的人数亦比前朝来得多得多。对那些有幸一跃过龙门的官员来说考取功名只是一只脚跨进了官门而已。要想把另一只脚也挪进来,他们必须得通过之后相关专业的培训与实践。而朝廷所派给新科进士、举子们的实习工作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年“吏”的工作。故而亦有不少儒林人士抱怨朝廷这不是在“选官”而是在“拔吏”。
不过不管儒林之中传来何种不满之声,来参加科举的学子仍旧是一届多过一届。而绝大多数的大臣与士大夫们也承认,这种做法极大提高了中华朝官员的素质。毕竟当初那种只会打刁民屁股,将政务丢给师爷处理的人物是绝对不会再有机会进入官僚系统了。因此官员实习上任的做法久而久之也得到了各阶层的认可。可像司法院这般做出明文规定的在中华朝还是头一遭。而弘武六年及第的傅以渐等人则首当其冲地成为了第一批实验者。
事实上,如果光是这条新规定,还不足以让司法院的官员如此敏感。可偏偏中华朝在律法上还承认讼师包揽词讼的行为合法。于是时常与检察官对簿公堂的讼师,便顺理成章地因影响大家的仕途升迁,成为了司法院上下最不受欢迎的人。也正因为有了这层切身利益的联系,傅以渐等人在得知董志宁接手刺杀皇室一案后,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而这点恰恰是廉正司出身的符晓秦所体会不到的。
眼看傅以渐站在那里默不作声。脸上一会儿尴尬,一会儿又无奈,符晓秦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重了些。于是他当即缓了一缓口气道:“我也知道傅大人你们这些日子为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