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一愣,将目光重新放在芮毓身上,一边点头认真应下,一边心里琢磨着,芮姑娘?平城的官家女子中有这一位么?还是镇北候那里派来辅助殿下的人?
思此,秋水扣在腹前的手猛地一紧,隐隐的压迫感让她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芮毓。
而恰巧,芮毓也正好奇得看她,却不是像在看人,而是在看物品一般。
芮毓眨了眨眼,唔,好高的头发,怎么梳的?
沈绪也抬眸看了眼秋水,再看一眼芮毓,是不大一样。
他蹙眉吩咐:“叫几个人陪她去买些吃的玩的用的,梳洗打扮好。”
芮毓不知是在喊她,却听清楚了吃的玩的,心下便开出了一朵花,目光巴巴的看着沈绪。
“让他们陪你上街玩,天黑之前要回来。”他说。
芮毓却不依,蹭着沈绪的袖子不撒手,虽然没有说出半个字,可那满眼期冀,不正是要沈绪陪着的意思么。
杨威见状也是尴尬,垂着脑袋不出声,任由这二人东拉西扯。
终于,沈绪沉了脸色,一旁的秋水见了颇有些得意,以前她在东宫伺候太子,太子虽在外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东宫的人却知道,太子的脾气是不大好的,若是惹恼了他,一定板着脸,将那人拖下去斩了。
这个姑娘,若是镇北候派来的,那也太不会看眼色了,怎么比得上她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
沈绪站定,稍稍将她推开,这样的动作一天不知道要做多少回。
“若是我陪你去,要更早回来。”
芮毓笑颜盈盈的点了点头,秋水带她去西厢放了包袱,沈绪早早就在门外候着,等她来了,才提步往街边走去,为了不引人注目,甚至除了杨威没让别人跟着,秋水想一同去,看着沈绪那张紧绷的脸到底没敢开口。
只是落云村偏僻,街不像街,只一群小商贩围坐在一旁唠着家常,全然不顾生计。
沈绪这张脸本就生的精致,这样好不遮挡走在大街上就够引人注目了,偏偏身边还跟着个长的跟小仙女似的女子,更叫人移不开眼。
有人窃窃私语说:“该不会是仙女下凡了吧?”
“落云村要是有仙女,莫不是山上那位哑巴神女?”
“胡说什么,何大夫从未让那神女下山,怎么可能?”
听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沈绪走着走着脸就黑了大半,忽然停住脚步,朝赫北吩咐:“去买一顶纱帽来。”
等到芮毓结结实实捂好了脸,沈绪这才缓和了脸色。
本想给她买一身看得过去的衣裙,可这地方女子穿的都是粗衣,到底廉价,只是怎么着也比芮毓身上这身看不出年头的薄纱裙好。
赫北不由眼前一亮,称赞道:“芮姑娘长的好,连粗衣都穿出了韵味。”
沈绪淡淡扫了一眼,就让他二人去结账。正要问芮毓还要不要试试别的,芮毓一转头就被其他玩意儿勾了魂儿,自顾自的走到前面的摊子,学着一旁的妇人逗孩子,拿起拨浪鼓在自己耳边轻轻摇了下,面纱下的那张脸顿时笑了起来。
沈绪:“买吧。”
他扭头瞥了一眼芮毓,虽看不清脸,但却也知道里头定是个小傻子一样的表情,见什么都是好玩的,不知道以后去了平城会不会吓到。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两章就回城
第9章
9
说着是要在天黑前回去,可芮毓逛的起劲儿,每一个摊子都要仔仔细细的看过去,生怕漏了什么好玩的,这么一来便忘了时辰,天黑不黑都与她无关。
沈绪也没催促,就这么跟在她身后,偶尔芮毓分给他些小玩意儿,他起初冷着脸不肯拿,后来却也尽数收下,这会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的,一点太子的样子都没有,逗的杨威直捂嘴偷笑。
终于她是逛不动了,弯腰捶了捶腿,意犹未尽的看着还有没进去过的铺子,可惜的叹了口气。
沈绪看了她一眼,哑巴也会叹气。
“累了?累了就回去。”
芮毓又是一声轻叹,点了点头。
杨威抱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与玩物,悄悄在芮毓耳边道:“姑娘这些东西,可都是殿下给买的。”
芮毓不明所以,对,有些奇怪的石头叫银两,也叫钱,可以换东西。
见芮毓一头雾水的模样,杨威直截了当说:“殿下送了这么多东西给姑娘,姑娘可要谢过殿下才好。”
谢过?芮毓抬头满眼疑惑的看了一眼杨威,随后低头沉思,唔,怎么谢?
蓦地,她停了脚步,循着香味儿停在大道上,左手边便是方才来时遇见的酒家,里头不知是什么飘出一阵浓郁的香味儿来。
因为方才走来时芮毓肚子还撑着,便没再进去,这会儿又走了这么多路,一下就馋了。
沈绪见状,偏头瞧了眼杨威,杨威会意立马进去包了些吃食,全是烤的牛肉,香的很。
芮毓接过去,正拿出一块肉便要啃起来,肉到嘴边堪堪停下,想了会儿,依依不舍的递到沈绪嘴边。
沈绪挑眉:“我不吃。”
芮毓递的更近了些。
杨威悄悄点了点头,这芮姑娘还是颇有眼力劲儿的,才刚说要谢,这会儿就谢上了,孺子可教也!
沈绪不想同她站在大街上磨蹭,索性一把接过来拿在手里便走了:“知道了。”
芮毓一愣,不是的,只是给他咬一口。
她茫然的望着沈绪的背影,匆匆追上,一路上时不时扭头闻一闻那肉香,看着杨威手中大大小小的玩意儿,终究没开口要回来。
算了,给他吧。
夜深回府时,秋水早早等在里头,沈绪一回来她便迎了上去嘘寒问暖的,和在东宫时候一样。
忽然沈绪顿下脚步:“往后你就专心伺候芮姑娘。”
秋水仿佛挨了一巴掌,脸火辣火辣的,硬生生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她瞥了一眼沈绪手中的烤牛肉,待沈绪走远了,才怪里怪气同芮毓说:“殿下从不吃不干净的东西,姑娘以后可别给殿下买了。”
虽然她没有跟去,但想也知道,杨威不会给殿下买那样的小吃,便只有这位芮姑娘了。
芮毓将秋水的话消化了一二,从中摘出关键的,那个男人不爱吃肉,所以…
应该拿回来的,现在肚子好饿。
芮毓没应秋水的话,秋水心中不快也只能憋着,只当这个镇北候送来的姑娘恐怕身份了得,不然怎么这样傲慢?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免得这芮姑娘到太子殿下面前告她一状。是以秋水伺候芮毓睡下,还给她换了一床上好的丝质被褥,同太子那屋用的一样。
芮毓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被褥滑溜溜的,她摸着摸着,肚子发出一阵饥肠辘辘的声响,最终还是睡不着。
她轻声轻脚下床,连外裙都没穿,就这样出了门。
院子不大,可此时天色已晚,她又不熟悉路,一下就找不到沈绪的屋子,晕头转向的到处走着,最后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找到。
这样的情况一般女子早就吓哭了吧,但芮毓倒是不怕,从前在山中也有迷路的时候,师父一走就是好几天,也没人寻她,她便找个山洞歇息,等天亮就能找到路了。
芮毓拍了拍地上的杂草,毫不顾及的坐下,撑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唔,好像比山上要小许多。
没一会儿她便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快睡着了,忽然一个人声传来,吓得她唰一下睁开眼,惊恐未消,茫然的抬头望去。
“在这里做什么。”沈绪的话中还带着三分怒意。
芮毓睁了睁眼清醒过来,正要起身站起来,脚下一麻,踉跄了两步,沈绪伸手扶住了她,芮毓毫不客气的将整个人都歪在他身上,好累,没觉得哪里不对的。
沈绪:“……”
两个人就这样站定了一会儿,沈绪才问:“能走了?”
芮毓试着剁了两下脚,刚才的麻劲儿消失,她便点了点头,是能走了。
只是她轻轻拉住沈绪的衣角,一手放在肚子上揉了揉。
“饿了?”
芮毓披着一头散发的点了点头,两眼亮晶晶的瞧着沈绪。
沈绪未置一词,拉着她的手腕往院子里走。方才她出来时到处都不见光,黑漆漆的,现在灯火通明,站着一大排人,手提灯笼,似乎在找什么。而芮毓屋子门前跪着一女子。
芮毓不知,她方才消失的一段时间里,太子殿下在院子里发了多大的火,最受牵连的便是秋水了。
沈绪拉着芮毓进去,一个眼神也没给秋水,秋水只在背后委屈喊了句:“殿下……”
她立马红了眼,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芮姑娘自己夜里跑出去,关她什么事!
杨威等人被叫起来找人时脸都白了,芮姑娘才刚带下山一天,若是出了事别说他们,太子殿下都没法担着,那可是恩师的女儿,太子殿下重情,肯定待她要比别人更多两三分。
杨威抹了一头虚汗,摇头对还跪着的秋水道:“秋水姑娘,殿下要你伺候着,你怎么能不守夜自己去歇息了?”
秋水一怔,这个芮姑娘至于做成这样吗?守夜,她只在东宫时给太子守过夜。
秋水委屈的抬起头,双眸蓄满泪水:“杨将军,这芮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啊?”
赫北在一旁冷嘲热讽一句:“总之是你得罪不起的人,若是还想跟在太子身边,就做好你的本分!”
秋水心属太子这么明显的事,因为这事怠慢芮姑娘也是可能的,但若是真出了个好歹……
赫北想起沈绪方才在院子里发火的那张脸,想都不敢再想。
半柱香,屋子里飘出浓郁的香味儿,芮毓咽了咽口水,吃的不亦乐乎,直至填饱了肚子,打了个嗝才肯收手。
她这才发现沈绪一筷子都没动,推出一个碟子给他,热切的看着他。
沈绪抿嘴:“我不饿。”
哦。
芮毓失望的低下头。
忽然,沈绪心生一念,想起了何音所言。
他眉间一松,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缓缓开口说:“阿毓会说话,对吗?”
芮毓怯生生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面上呈现出一种纠结与无奈,这神情沈绪还是第一次看到,原来她也不是什么小傻子,该有的情绪都会有,只是不懂如何表达罢了。
沈绪瞥了一眼被芮毓吃完的空盘子,又问:“好吃吗?”
芮毓自然是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还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角。
沈绪继续:“好吃还是不好吃,说出来。”
芮毓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双眼睛像会骗人似的,不知不觉就被吸进去,想要照着他的话做。
只是她艰难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用力,胸部便闷闷的难受,眼眶红了一圈。
芮毓闷闷不乐的离开桌子,自顾自走到床边,被角一掀,钻进去,背对着沈绪。
屋里烛火未灭,沈绪没立即起身离开,坐了半响盯着那个后脑勺看,生气了?小哑巴也会生气,呵…
夜里,芮毓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的那座宅子挂着白色的绸缎,有一处屋子里摆满牌位,有个妇人跪在一旁哭,哭的人心发慌。
她身边是一个灵柩,芮毓听到那妇人说:你爹爹就是话说太多,得罪了人也得罪了神才死的这么快!
唔,爹爹……
第10章
10
清早,芮毓迷迷糊糊醒过来,眼角还挂着两滴眼泪,她抬手一抹,完全忘了昨晚做的那个梦。
门外窸窸窣窣,有人走来走去,听到屋里头的动静才有人推门进来。是秋水。
秋水比昨天更加热络,忙端来金盆,替芮毓擦拭着手,才说:“殿下一大早派人送来许多吃的穿的和小玩意儿,是让人在城里买的,比村里的要好很多,芮姑娘要不要看看?”
芮毓刚清醒,脑子还没转过来,别人问她好不好,她当然是点头。
秋水替她打开一个红木匣子,出乎意料的,里头不是放着一支饰品,而是一整盒,一整盒的簪子!
而且打磨的如此精细,一定不是随随便便买回来的。
殿下竟然对这芮姑娘照顾的如此细微?
秋水咬了咬牙,勉强笑着:“殿下真的待芮姑娘很好,要不然奴婢给您梳了发髻,也好把这些用上?”
另外一个箱子里都是女子的衣物,各种料子都有,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秋水再不乐意,也是忒羡慕的,那些布料都是上等货,就算比不是宫里进贡的,也要比宫外贵家小姐穿的还要再好些。
芮毓愣愣的点了点头,唔,原来山下有这么多好看的裙子,回去的时候带给师父,师父会高兴。
秋水给芮毓梳的是高高的流云髻,里头放了个空心的木质发髻,把芮毓的头发撑的又高又长,好看极了。
她从铜镜里睨了一眼,手微微一顿,明明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髻,她从前在宫中伺候过各宫娘娘,梳的要比现在精细多了,可没有哪一个比镜中的人还要好看。
秋水瘪了嘴角,口不对心说:“芮姑娘快去给太子殿下请个安吧,殿下等着呢。”
芮毓点了点头,发髻太重压的她差点抬不起来,小心翼翼得顶着这个头去隔壁屋子。
这样一打扮,外头的守卫险些没认出来,各个都睁大眼睛惊叹着,道:“芮姑娘好,快去吧,殿下在里头呢。”
也有人说:“秋水姑娘可真是一双巧手。”
秋水苦涩的笑笑,若是有芮毓那张脸,哪怕随便打扮打扮,也能有夸张的效果吧。
原来,殿下也是看重样貌的男人吗?
往日芮毓都是小跑过去揽着沈绪的手臂,今日可就不同了,注意着脚下有没有踩到裙子,注意着头上有没有歪了,发髻重,脖子还累,芮毓像在脑袋上顶着个花瓶似的,走的端庄又端庄,腰板挺直,一小步一小步猫过来……
沈绪:“………”
还描了眉,眉间还点了朱砂。他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却还是蓦地倒吸一口气,目光在芮毓脸上停留片刻,稍稍移开。
芮毓扶着脑袋坐下,微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沈绪不由笑了:“是不是太重了?”
芮毓皱着眉头微微颔首,这么一点,头上的步摇也随之摇了两下,吓了她一跳。
虽然这样子是好看,但到底不方便,还束缚了她的性子,沈绪朝秋水吩咐:“明日换个方便的发髻。”
秋水忙应下,站在一旁听他二人说话,可是听了半天,好像只有殿下在说话,那姑娘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只会点头摇头。
忽然,沈绪来了句:“还生气?”
芮毓抿了抿嘴,低下头去玩弄着桌上的雕纹,眉间有淡淡的郁闷,她不说话也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沈绪只好换种方式说:“屋子里的东西还喜欢吗?”
芮毓这才抬头,抿着嘴角笑了笑,轻轻点头。那些东西于她来说都是好看的,好看的东西她便喜欢。
比如面前这个男人,好看,脸好看。
沈绪抬手想拍拍她的脑袋,手伸到半空中看着她满头零碎却无从下手,只好收回来,说:“既然不想说话,那就不说了,无妨。”
芮毓抬眸看了他一瞬,点头,像是在说好。
这样几句来回之后,二人算是和好了。芮毓起身,也拉着沈绪站起来,然后拉着沈绪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秋水见状讶异的不得了,这个芮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就勾引殿下?镇北候哪里是派人辅助殿下的,分明是……
可殿下也未推开……
沈绪僵在那处,任由芮毓摆弄她的手臂,把自己的圈在沈绪怀中,二人相拥而立。
芮毓抬起脑袋蹭了蹭,仰头朝他一笑,眼看发髻就要往后塌了,沈绪眼疾手快扶在她脑袋后面,这样看来,便像是他在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