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勉强地将身体直了起来。
秦麦将黄平的神色变化收归眼底,他自然知道黄平突然昏厥绝非是什么老毛病,这分明是因为一刹那情绪过分激动而造成的痰涌塞息所致,秦麦猜不透黄平在遮掩什么,但是他领教过这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的老成,稍一衡量便决定帮他保密。
“黄先生,这种支气管炎的毛病虽然不大,可在高原上却是致命的。。。。。。”秦麦的表情很严肃,“您带着药吧?记住一定要控制病情!”
黄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会的。”
众人间黄平没事,立刻把视线集中在了平旺老人的身上,铁莘经过这个插曲,心情也稳定了不少,目不转睛地望着老人道:“老人家,我知道您救过我父亲的命,您的大恩大德,俺这辈子不会忘!”说完,跪坐朝着老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朝秦麦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秦麦沉吟了一下,恳切地对平旺老人道:“老爹,您当初救了铁伯,对我们秦铁两家有大恩,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是铁伯回到家中后,不几日便死去,而且根本查不出死因。。。。。。”
关于当年老人用神水为黄、铁二人解咒的事秦麦立意要瞒着铁莘的,所以他问的很婉转。
“遇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老人淡淡地道,像是根本不理解秦麦话里的含义。
铁莘沉不住气,眼巴巴盯着平旺老人,“老人家,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您知道吗?”
“铁纯阳的死因?难道他没说过吗?”平旺老人的目光在黄平的脸上一扫而过,黯淡的火光下,那双眸子被映得仿佛猫眼一般,闪烁着诡秘的光彩。
铁莘以为老人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哑声道:“我父亲回到家中后就昏迷了。”
“你并没有遵守你的承诺。”平旺老人侧头看着黄平说道,复杂的目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黄平从醒来后就一副萎靡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听到老人这句语气平淡的指责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似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黄平哀声道。
秦麦心中一动,与唐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同时想到,“看来这一次黄平还是没有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也许他隐瞒的那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陈教授对黄平厌恶已及,这时忍不住落井下石道:“老人家,所谓君子重信、小人重利,要这种人守诺言,就像让虎狼不吃肉一样。”
黄平立刻叫嚷起来,“不、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不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平旺老人轻哼了一声打断他继续说下,“悬崖勒马还不晚!”老人瞥了眼铁莘,然后望向秦麦,“你们不是问该怎样报答我吗?”
铁莘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老人家您吩咐!”
秦麦也点了点头,毕竟话是他说出来的,他现在如果否认,就成了老师嘴里的小人,但直觉告诉他,老人接下来要自己做的事一定不简单。
“好!”平旺老人举起酒碗,如长鲸吸水般将满满的一碗烈酒一饮而下,一直平和的目光陡然间变得锐利无比,让众人大吃一惊,老人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那感觉就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突地涌起滔天巨浪。
“想要报答我,那么明天就返回你们的来处!”平旺老人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逐一从五人面上刮过,不容置疑地沉声说道。
铁莘霍地站了起来,额头青筋崩现,大叫道:“查不出我父亲的死因,我绝不回去!”
秦麦的心思比铁莘可要沉稳细密得多,这位神秘的平旺老爹今晚着实让他无比的震撼:没有人告诉他铁纯阳的死讯,他却能一口说出铁纯阳多年前便已经死了;没人告诉他自己一行人去向何方,他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
“老人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秦麦朝脸颊涨得通红的陈教授和唐离使了个眼色,又暗中踢了一脚铁莘示意他们少安毋躁,“您知道我们此行要做什么吗?”
和几个人的激动比起来,黄平的反应很古怪,缩着脖子竭力把身体隐藏在秦麦的身后,像是不敢面对平旺老人似的。
铁莘喘着粗气重新坐了下来,眼睛却始终盯着平旺老人,老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睨视着秦麦,突地桀桀怪笑起来,“要做什么?中原有一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我就想不通有什么比生命还要宝贵的?”
“什么贪心?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铁莘像一头愤怒的老虎,双目赤红地怒吼道,短发如枪山戟林般根根倒立。
“死因?”平旺老人冷冷一笑,指着黄平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铁莘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才不信什么该死的诅咒!为什么他没死?”铁莘的手指也指向了黄平,被两人指着的黄平几乎把脑袋缩紧了胸膛里,像极了遇到风沙的鸵鸟。
平旺老人嘴角浮起一抹满含嘲讽意味的笑意,“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句话当真没错,当年的爹贪心,不怕死结果送了命,今天他儿子还要走老路。”
“砰!”铁莘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上,他这一拳怒极而发,桌子上的盆碗跳起老高,叮叮当当地撞在了一起,“老东西!你再胡说八道我拆了你的骨头!”铁莘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面目在昏黄摇动的火光中异常狰狞。
平旺老人对他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谓的报答?”
秦麦心里暗骂铁莘沉不住气,可转念一想换成任何人只怕都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父亲的侮辱,“铁子!你在干什么!”秦麦站起身朝铁莘低吼道,“还不给老人家赔罪!”
铁莘急促地喘息着,心里天人交战,紧握的双拳松开又握紧,如是数次理智才渐渐地压制了怒火,可想让他赔礼道歉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伸手抓起酒壶,咕咚咕咚大灌了一气,鼓起全身的力气才努力地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老人家,铁子的脾气暴躁,我替他给您赔罪了!”秦麦朝平旺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唐离也站了起来,正色对老人道:“平旺老爹,我知道您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们真的有不得不去的原因。”唐离说完也学着秦麦的模样,弯腰施礼。
唐离再抬头时,火光映照下一道闪亮的弧线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众人都被这如流星般耀眼的光亮吸引了目光,不禁都望向唐离的胸口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秦麦凝目一望便认出了正是在香港拍卖会上与唐离初次相遇时瞧见的那枚藏银指环,刚才的光线想必是这枚指环反射造成的,应该是唐离鞠躬时从她的领口滑出来的。
唐离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低头也看见了划出领口的指环,不在意地将指环重新塞了回去。
平旺老人看到唐离胸口的指环时,身体猛地一震,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指环,众人此时的目光都集中在唐离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平旺老人的异状,等到秦麦等人把注意力再度转移到平旺老人处时,老人表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陈教授和秦麦都曾经见过这枚指环,虽然做工精细,而且也看上去也有些年代,可用料却很平常,无法看出来历,这时候也没有在意。
“姑娘,你这物件倒像产自藏地。”平旺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状似随意地问道。
唐离微微笑了笑道:“应该是吧,听我妈妈说是从爷爷的爷爷时流传下来的,您不知道我的祖辈也是藏民哩!”
一抹不为人察觉的激动在平旺老人的眼中一闪即逝,“你是藏人?看起来倒不像。”
“说来惭愧,我家很早以前就移居海外了,这次还是我第一次回来。”唐离有些感慨地道,随即又朝老人鞠了一躬,肯诚地说道:“平旺老爹,既然您知道二十五年前的往事,我也不瞒您,当年和黄铁二位同入西藏的还有我的父亲,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寻找他的下落。”
唐离的话音刚落,门帘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挑起似的翻动起来,一股轻风卷进房内,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几声凄厉的狼嚎也随着风传进众人的耳中。
虽然时已六月,可藏地山区的夜晚温度很低,这阵风颇带些寒意,众人不禁都微微缩了缩身体,平旺老人也抖了下,随即微闭着眼睛,如同入定的高僧。
“唉!”隔了片刻,老人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叹息,喃喃道:“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你却又如何肯定你父亲他尚在人世呢?”
唐离面色一黯,洁白的贝齿用力地咬着下唇,轻轻的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找一找,妈妈在这二十五年来以泪洗面,最终没有等到再见爸爸一面,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一定会来寻找爸爸的,而我除了见过他的相片,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不管此行结果怎样,我也算为了妈妈和自己了却心事了。”
听了唐离的话,平旺老人沉默了许久,微微佝偻的腰背、沟壑纵横的面庞和嶙峋的手臂,看上去像极了一尊雕像。
秦麦与铁莘用眼神交谈,铁莘这时也听出来了平旺老人对当年的事或者说对古格遗址是知道些什么的,他的意思是想采取粗暴直接的手段,而秦麦则很严厉地警告他不准轻举妄动,其实铁莘也看得出来这位老人根本不会屈服于武力的。
房间里的气氛就这么沉默着,烛光一跳一跳,将每个人的面孔映得时明时暗,显得光怪而诡秘。
“年轻人。。。。。。血气方刚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平旺老人悠悠地叹息道,平稳的手有些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三寸左右长短的转经筒,陈教授与秦麦都是专家,一看到经筒眼睛便亮了起来,铁莘在潘家园混了多年,也是识货人,忍不住咦了一声,就连唐离也能看出来这个物件绝非寻常之物,经筒制作得极为精致,在烛光里呈现出金黄色,筒身上雕刻着繁复怪异的纹路,上下还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随着经筒的转动发射出七色异彩,老人闭着眼睛摇动着经筒,嘴里喃喃诵起古怪的音节来。
秦麦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藏学及宗教,却也知道这转经筒的来历:转经筒又称为嘛呢转经轮,藏传佛教信徒人人持有,不停地摇转,口中诵咒,手转经轮,心里观想咒轮,如此能够三者不离经常修持,来世可以获得殊胜窍诀的解脱法。也就是藏佛信徒所说的“修习正法如是修,消除业障如是修,十八地狱诸有情,愿获解脱如是修,往生极乐胜刹土,成就佛道如是修。”
躲在秦麦身后的黄平也听到了老人口中发出的奇异声音,悄悄探头瞧了一眼,看到老人手中的半截经筒时,黄平那双三角眼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先是惊讶,随即变成了迷惑犹疑。
从香港的拍卖会回来后秦麦便对藏史和藏地宗教产生了兴趣,决定了西藏之行后更是苦苦地浏览了两天关于西藏的书籍,可无论他的记忆力有多么惊人,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如果这一行人中有个对西藏的宗教有所深入了解的,便能够一眼看出平旺老人此时的怪异表现:藏佛信徒转动经筒的方向是顺时针而行的,可老人却正好相反!而秦麦虽然隐隐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不容他多想,老人已经停下来开了口。
“看来是劝不住你们了。”平旺老人睁开眼睛缓缓道,目光并没有望向任何人,散散地投在虚空里。
秦麦心中一喜,趁机道:“平旺老爹,还请您赐教。”
平旺老人将经筒纳入怀里,扫了一眼秦麦,“传说千万年前神的化身曾经在那片土地上现身拯救世人,神的福泽普照大地,可大海易填,欲壑难平,终于,神厌倦了,暴怒了!曾显赫一时的王朝灰飞烟灭,曾被神眷顾的子民遭到了惩罚,而那里也被神诅咒了。”
铁莘额头的青筋又绷了起来,嘴里嘀咕道:“什么狗屁诅咒,老子才不信!”
秦麦瞪了铁莘一眼,警告他不许说话,铁莘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地灌起酒来。
平旺老人就像是根本没听到铁莘的粗口,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说不清味道的笑意,“传说总是众说纷纭的,还有人说那片土地盛产黄金白银,几百年下来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这笔财富被埋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附近的国家对这个宝藏起了觊觎之心,挑起了王国的内部争斗,趁机将王国攻破,王朝最后一个王用自己和全城子民的鲜血与敌人同归于尽,而且订下了最恶毒的诅咒,凡是觊觎宝藏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关于延续了七百多年的古格王朝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成为空城,迄今为止始终是个谜团,比较而言,秦麦更倾向相信第二个传说:古格王朝亡于他国的入侵,吴学知就说过他们在古格遗址发现了一处布满无头干尸应该是屠杀现场的洞穴,只是平旺老人说到最后又扯上了诅咒,这让他觉得有些无稽。
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王朝国家灰飞烟灭,又怎么能够都用荒诞不经的神怪之说来解释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陈教授很激动地推了推镜架,愤怒地叫道。
平旺老人低头垂眼充耳不闻。
两种传说尽管各不相同,但秦麦却把握到了相同的一点:平旺老人在说铁纯阳的死正是因为那所谓的诅咒,秦麦想了想,刚要问那个一直亘在他心头的问题,铁莘却已经抢在他前面问了出来:“那他为什么还活着?”铁莘的手指指着黄平。
黄平竭力隐藏着身体,躲避铁莘的手指,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平旺老人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口吻却依旧淡淡的道:“神会原谅无心之失,当年他曾对着神立下了誓言:若得神的宽恕,此生不踏入西藏。”
秦麦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旺老人指责黄平违背了诺言,原来如此。
“那我父亲呢?”铁莘咬牙吼道,“他也是无心的!可是那该死的神为什么没有给他机会?”
平旺老人平静的目光从暴怒的铁莘身上扫过,“神是可以看透人心的。”
铁莘歇斯底里地狞笑起来,手指在虚空朝黄平虚点着嘿嘿笑道:“好哇,那我就看看他怎么死!”
黄平的身体如风中柳枝般摇摆起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昏倒的摇摇欲坠的样子,嘴巴翕动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不是为了宝藏。。。。。。我迫不得已。。。。。。”
只有紧挨着他的秦麦勉强听清了他的话,其他人压根没有察觉,可秦麦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却不禁巨震,他心底曾经隐约怀疑过黄平二次入藏似乎并非为了金钱,原因很简单,黄平是个胆小且惜命的人,而且他不缺钱。
而从黄平今晚的表现来看,他对平旺老人口中所谓的神的诅咒深怀恐惧,那么他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来到古格遗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秦麦的脑海里划过:那幅唐卡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难道真的是关于宝藏的线索?不!秦麦马上否定了黄平的说法,如果黄平想要寻找的不是宝藏,那么他如此珍而重之,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唐卡中的秘密也肯定不是什么宝藏!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无法劝你们回头。”平旺老人垂下了眼脸,“我要去看看我的羊群了。”
说完,老人将碗中的余酒饮尽,缓缓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却深深地看了唐离一眼,转身向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