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影小脸挤作一团,讪讪地对了对手指:“褚二公子,非是我不愿帮忙,实在是我的画技不堪入目,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用田嬷嬷的话来说,她毫无绘画的天赋,还是别糟蹋白纸了。
褚孟然鼓励地看着她:“相信我,你先打开看看。”
韩月影瞥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打开了画轴,出乎她的预料,这卷画绘的不是美景美人,而是一副地势图,上面山川河流村落用线条勾勒得极其细致。不过画上没标明地点,她也猜不出此图画的是哪个地方。这种画不需要多少技巧,更多的是考验人的耐心和记忆力。
“这个我倒是会,只是这图比较复杂,一两刻钟恐怕画不完。”韩月影挠挠头,为难地看着他。这么复杂的地形图,怎么也要花个几日功夫。
褚孟然莞尔一笑,安抚她:“韩姑娘不必急,你先记下,回去再慢慢画也不迟。只是这幅图是我向他人所借,今日就得还他。”
也就是说,只给她一两刻钟的时间来记下这幅图,这倒是可以,韩月影想着褚孟然送了她两次书,这次正好把欠下的人情还他,便应下了:“好,我试试吧。”
褚孟然往后一退,把空间让给了她。
韩月影站在案桌前,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画,从左向右,记住这些线条的走向和脉络,渐渐的,由一条条相互交错的线条组成的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然后向右边延伸。
褚孟然在旁边站了片刻,见她已经完全投入到这幅图中,便往外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才轻轻朝夏兰招了招手。
夏兰脸一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福身行礼道:“褚二公子有事要吩咐奴婢?”
褚孟然面色柔和地瞥了韩月影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面等候你家姑娘,若是她问起,你便告诉她。”
“是,奴婢明白了。”夏兰垂下头,躬身目送他出门。
跨出飞天殿,褚孟然瞥了一眼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殿外的余晨,冲他笑了笑,然后大步沿着殿外的长廊走了十来丈,避开了余晨的视线,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之间便荡然无存了,眉目之间充满了冷厉:“冉刚,你去查查刚才韩月影所说的那个小沙弥。”
冉刚惊讶地抬起头,目光中的诧异藏也藏不住,他抬起胆子,试探地询问道:“殿下是怀疑刚才那个小和尚?”不过一个小和尚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瞧出他的不以为意,褚孟然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见过大白天才倒香炉的寺庙?而且还是专挑香客最多的日子和时辰?”
今日源济大师开坛讲法是老早就宣传出去的事,这一日山上香客信徒甚多,宁国寺应该早有预料才是,怎会这时候才倒香灰,而且还好巧不巧地撞到了韩月影身上。
经他一提醒,冉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但凡是大的庵庙,最是讲规矩,吃饭、做早课、搞卫生的时间都是定得死死的,寺中事务的安排也应是井井有序。像倒香灰这活儿,也是有固定的时辰和固定的人员。
因为白日里香客众多,未免冲撞了香客,寺庙一般都是傍晚或清晨倒掉香灰。只是,冉刚犹豫了片刻,嗫嚅道:“殿下,难道有人针对韩月影?只是她的身份来历都一清二楚,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针对韩月影的理由。
褚孟然斜了他一眼:“清楚?怎么个清楚法?她说她是韩凤阳的女儿,韩凤阳这十几年来行踪一直成迷,仅凭她的片面之词,是真是假,谁知道?况且,即便他们不是有意针对韩月影,但这事也很反常,你查一下有何不妥?”
这番话问得冉刚哑口无言,他惭愧地垂下了头:“殿下所言甚是,是属下失职了。”
“行了,赶紧去,悄悄的,别打草惊蛇了。”褚孟然不悦地挥了挥手。
冉刚颔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闪入人群中,开始召集潜藏在香客中的护卫。
少顷,便有十数个香客陆续从人群中走出去,前往各殿拜佛祈愿。
而冉刚直接找上了监院,询问他宁国寺的庶务安排,监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了,眸光闪烁,打起了哈哈:“这位施主,此乃我寺中事务,不便外传。”
冉刚没说话,直接从袖袋里拿出一令牌,递到他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监院一看这令牌,态度陡然一变,脸上布满了笑容,和和气气地说:“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冉刚先是问了一下寺中僧侣每日做早课的时间,又问了打扫,挑水等事,果然如他们先前预料的一样,宁国寺中这些杂务都有固定的当值人员,行事的时辰也都极有规律。
心里有谱了,他才装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香炉呢?我看了,殿前的香炉都不小,总不可能每日就倒吧,这样连香都插不稳。”
监院搓着手笑道:“这是当然,我们每十日倒一次香,逢重大节庆日会提前一天将寺中的卫生搞好,也包括香炉,还会备好素食,绝不会出差错。”
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冉刚最后问道:“那你们寺里可有一个手背有个比铜钱小一些的疤痕,十一二岁,白生生的小和尚?”
手背有疤痕,年龄又只有十一二岁,监院很快便锁定了人选,含笑道:“大人说的是了元吧,今日厨房忙不过来,他应该在那里帮忙。”
“是吗?”冉刚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一抬下巴,吩咐监院,“你带我去厨房,我有事情找他。”
监院很是忐忑,惴惴不安地看了冉刚一眼,边走边鼓足勇气向他打听:“大人,你们找了元,可是他冒犯了大人?”
冉刚身材挺拔,七尺有余,脸上还蓄着两撇络腮胡,两只元宵大的眼珠子炯炯有神,他若一瞪人,那硕大的眼珠子都像是快要跳出来一般,总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相与的感觉。
监院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吱声。
两人很快便到了厨房,但里面却没有了元的踪迹,问厨房的人,因为今天太忙,大家也没留意到他是何时不在了的。
监院很是尴尬,骂咧了两句,又去了元所住的禅房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只能尴尬地看着冉刚,再三保证:“大人,小僧这就派人去找,一旦找到人,立即将他押到大人面前。”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了元只怕闯了祸,否则也不会躲起来。
这么久,其他护卫都还没有消息,而了元平日里该呆的地方也没人,冉刚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估计这个了元怕是找不到了。他理也没理监院,飞快地往飞天殿而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褚孟然跟前,把探查的情况说了一遍:“殿下,这了元果然有问题,属下无能,没找到他,估计是听到风声藏了起来。”
“听到风声?这才多久。”褚孟然那双素来沉静温和的眸子显得越发深邃,眼角也挑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与平时的温和大相径庭。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殿内出来的那道娇小的身影。就像变脸一样,褚孟然的嘴角忽然往上一扬,勾起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容,大步越过冉刚,走到门口,笑看着韩月影:“韩姑娘真是令在下侧目!”
韩月影把卷起的图画递给了他,有些羞涩地说:“还好,记住了大概,只是要描摹恐怕还需好几日功夫,得劳烦二公子多等几日。”
“晚几日也无妨。”褚孟然爽朗地笑道,“辛苦韩姑娘了,届时,我必有重谢。”
韩月影连连摆手:“不用,上次公子送了我医书,我还没好好谢谢公子!”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笑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公子,等画好了,我便让人给你送到昌明书院。”
“好,你……”褚孟然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你小心些,再会。”
韩月影以为他是让自己小心下山,笑着领了他的好意,然后带着余晨和夏兰往大雄宝殿走去。
正巧,源济大师今日的开坛讲法已经结束了,信徒和香客们纷纷站了起来,拿着蒲团往外走去,韩月影三人正好跟他们撞了个正着。
“咱们先退到一边,等他们走后再去找大公子和二小姐吧。”韩月影建议道。
夏兰皱着脸,有些为难地说:“可是万一大公子和二小姐不往这边走怎么办?”
也是,离开大雄宝殿的路有好几条。
“走吧,大公子和二小姐的位置相对靠前,他们应该会比较晚走,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韩月影咬住下唇,下了决定。
夏兰点头,拉着韩月影:“姑娘跟紧奴婢,奴婢和余晨在前面开道。”
主仆三人逆着人、流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余晨尽职尽责地在前方开路,夏兰拉着韩月影的衣袖把她护在后面,以免有人冲撞到她。
经过小半刻钟艰苦卓绝的绕行,几人终于走到了青石台下方。与外面的拥堵相反,大雄宝殿外只站着稀稀疏疏的几波人,其中最醒目的便是贺青云。
夏兰高兴地喊道:“大公子,二小姐。”
贺青云和贺婉婉同时扭头朝她这边望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眉心同时蹙起,异口同声地问道:“小月呢?”
“在我后面啊……”夏兰眨了眨眼说道,人跟着扭头往后望去,结果却只看到一截轻飘飘的袖子,她脸上的笑僵了,声音蓦地变调,充满了恐慌,“姑娘,姑娘人呢,她先前明明一直跟在我后面的?”
☆、第二十六章
贺青云疾步走过去; 夺过夏兰手里的那一截袖子; 袖口断裂处整整齐齐; 没任何的毛边,应是被人用利刃割断。
这么说; 小月的失踪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瞬,贺青云想了许多,还是想不明白是何人会对小月下手。小月来京城不过几个月; 绝大多数都待在后院跟着田嬷嬷学习,平日里甚少出门; 更不可能与人结怨。
问题既然不是出在小月身上,那这事很可能是冲着贺家而来; 小月不过是遭了池鱼之灾。只是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小月虽很受他娘看重,但到底还不是贺家人,在贺府的地位也有些尴尬,他们怎么挑她下手。
“大哥哥,咱们快去找小月吧; 她也许只是挤丢了。”贺婉婉素来的沉静的小脸发白; 双手死死攥着裙摆; 焦躁不安地说。
贺青云抬头看了她一眼,嘱咐道:“你不要乱跑,跟在我身边。余晨你拿着我的名帖和这截衣袖去找方丈,让寺里的僧人帮忙。沉舟; 你再带两个人抄小路速速下山,堵在路口,留意下山的马车有无异常。”
目前他手里只有这么点人,暂时只能这样安排。
旁边的秦笙笙听了半天,也明白了个大概,便热心肠地说:“走丢的小姑娘长什么模样,让我的人也跟着去找吧,多个人多份力量。”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贺青云,他冲秦笙笙感激地一作揖,说道:“多谢姑娘,等找回小月,在下再来登门道谢。”
说完又把韩月影的相貌和今日的打扮描述了一遍。
秦笙笙轻轻摆了摆手,善解人意地说:“公子客气了,事不宜迟,先找人吧,我随你们一道,咱们分头行动,半柱香后在大雄宝殿外汇合。”
“好的,劳烦秦姑娘了。”贺青云点头赞同了她的提议。
因为已经丢了韩月影,贺青云不放心,深恐歹人会再盯上贺婉婉,便带着她,命吓瘫了的夏兰带路,沿着原路找回去,看看能否在路上发现些线索。
光天化日之下,有女眷在宁国寺中丢失,这可不是小事。
宁国寺方丈接到贺青云的名帖后,深深地意识到这事若处理不好,要遭受贺家的责难不说,恐怕也会影响宁国寺的声誉,当即行动起来,召集人手四处寻人。
他也意识到,韩月影的失踪不是偶然,因而派了武僧去几条主要的山路上守着,以防歹人偷偷将韩月影带下山。
这动静闹得不小,很快就在排队下山的香客和信徒中宣扬开来。不多时便有几个香客跟着哭哭啼啼地去找方丈,因为他们的孩子也丢失了。他们原来也以为是人多走丢了,便想着派个人先下山候着,其余的在山上寻找。
谁料因为宁国寺的一牵头,竟让他们发现,丢孩子的不止一家两家,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忙跑来找方丈。
听说还有人丢失了,方丈心骇不已,忙让人统计数目。最后发现,今日山上一共丢了六名女童,最小的只有六岁,大的就是韩月影,十三岁,其余的四人皆是八、九岁的孩子。
贺青云听了顿觉不好,绷着脸,郁结地说:“小月很瘦小,看起来也只有十来岁。”
“莫非这是一伙拐子?专门对七八岁的小姑娘下手?”有人惊呼出声。
闻言,丢了孩子的妇人顿时掩面痛哭。
贺青云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些拐子神出鬼没,居无定所,若是小月落入他们手中,被带到了远方,再想找回来就困难了。
事到如今只能由官府介入了,贺青云沉着脸说:“速速派人下山报官。”
一旦报官此事就闹大了,方丈有些不情愿,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其他了,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这就安排人抄近路去报官。”
***
寺里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在寮房小憩的褚孟然。
他睁开眼,按住额头冉刚:“外面何事如此喧哗?”
“听说是有六名女童被拐走了,方丈正安排僧人在寺内寻找。”冉刚顿了片刻,加了一句,“其中还有韩姑娘,另外,那个叫了元的小沙弥也不见了踪迹。”
“什么,韩月影也不见了?”褚孟然惊得坐了起来,有些懊恼地说,“是我大意了,这个了元果然有问题。早知如此,便应向她道明,她也有个防备。罢了,事到如今懊悔亦无用,你派些人去帮忙寻人,今日源济大师讲经,山路拥堵,他们应该没走远。”
冉刚拱手应是,忙派人下去安排。
几方人马寻了半日,到日暮西垂时,仍旧没见到找到六个小姑娘的踪影。
贺青云越发焦急不安,贺婉婉更是急得哭了出来。秦笙笙也没下山,站在一旁,扶着贺婉婉,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临近傍晚,一人一马踏着夕阳的余晖上山。
来人飞快地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贺青云面前。
闻声,贺青云抬头,惊讶地望着突然冒出来的谢宁琛:“你怎么来了?”
谢宁琛把马缰丢给丰荣,往前几步,环视了四周一眼,不答反问:“听说那丫头丢了?怎么回事?”
谢宁琛前几日去了老奉国公颐养天年的茂竹林,今日回城,正好从宁国寺山脚下的官道处路过,无意中听人说起丢了五个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是贺府上的,他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忙骑马跑上了山。
贺青云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然后愁眉苦脸地说:“方圆十里内的官道上都有官府的人把守,但天快黑了,万一他们连夜走小路,那就麻烦了。”
谢宁琛听了点点头,没理会他,走过去从官府派来寻人的捕头手里夺过仓瑞山的地形图,大致扫了一眼,弄清楚了附近的地形和主要干道,又问那捕头人手的安排布置。
捕头认得他,如实把自己的部署向他解释了一遍。
谢宁琛听后,把地形图按到了捕头手里,扭头阔步走到马前,接过喘着气刚跑上山的丰荣手里的缰绳,翻身跃上了马。
贺青云见他要走,蹙眉问道:“宁琛,你要去哪里?”
谢宁琛一扬马鞭,头也不回地说:“寻人!”
“天黑了,下山的路崎岖不平,太危险了。”贺青云高声挽留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