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话音刚落,侧面罩下大片阴影,接着一双健臂就熟练地缠上了腰间,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撑,她顺势靠在圈起的臂弯之中,睡眼惺忪地问道:“不是巳时就要出发?怎么不叫醒我?”
楚襄亲了亲那张饱满而红润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说:“还早,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太阳都晒屁股了,哪里还早?也只有他,说瞎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岳凌兮掀起细长浓密的睫毛看了楚襄一眼,无奈道:“你总是这样,教他们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的作息时间都是跟着她走的,她什么时候起床他们就什么时候出发,有一次被车颠得有点反酸水,连陆明蕊都说没事,楚襄却执意在当地休息了三天。如此娇宠,难免招来异样的目光,她甚至听到某个影卫私底下说她把楚襄迷得魂都丢了,不像是皇后,倒像是专门跟皇后作对的宠妃。
真是哭笑不得。
再怎么说这样总归是不好的,她落人口实无所谓,主要于他英明有损,更何况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他回去,这件事万一传到他们耳朵里该怎么办?
岳凌兮性子耿直,本来就藏不住心事,怀孕之后越发显形,即便不闻不问也能摸个透彻,所以她才开了个头楚襄就扬起了眉梢。
“看见又如何?为夫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楚王好细腰。”
岳凌兮瞪着他,眸底渐渐溢笑,过了半天才小声回道:“可我也不是细腰了……”
“等皇儿生下来之后就是了。”楚襄摩挲着她的小腹,声音柔似暖阳,寸寸将她融化,“还有八个月,要辛苦你了。”
岳凌兮摇了摇头,然后紧紧地偎入了他怀中。
这孩子在多少人眼中都比她重要千万倍,只有他,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她。他做这些不是因为她怀有子嗣,更不是想显示他有多宠她多爱她,而是想告诉她不要再妄自菲薄,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把她当成独一无二的宝贝,其他所有都只是她的附属品罢了。
这份良苦用心她明白。
不过陆明蕊也同她说过,在这种情况下孩子还能到来是一种缘分,更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羁绊,即便辛苦她也会守护好他的。再想想,将来如果有个小一号的楚襄每天在玄清宫跑来跑去,那种画面一定很有意思,她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我们要个男孩好不好?”岳凌兮仰起头问道。
“好。”
楚襄径自把玩着她的柔荑,似乎没有经过考虑就给出了答案,于是她好奇地问道:“你也喜欢男孩吗?”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楚襄顿了顿,把她的脑袋压回了肩窝,意味深长地说道,“但第一个是男孩的话你会轻松一些。”
有了嫡长子,在风浪到来之时她会站得更稳当。
岳凌兮听了这话,就像是饮了一杯刚酿好的果酒,味道又酸又甜,难以言喻。她轻轻地覆上楚襄的手,冲他弯了弯嘴角,然后低下头笑言道:“看来我以后要倚仗皇儿了。”
“我和皇儿都会保护你的。”
楚襄收拢了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了。
两人又亲热了一会儿才开始梳洗更衣,流胤和书凝候在外间,只觉里头喁喁私语的声音就没断过,依稀听到几个字眼,好像是在说今天不赶路了,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就出去准备午膳了。
北地诸城的百姓大多信佛,所以有听俗讲的习惯,简单来说就是观看僧尼表演佛经里的故事。这个风俗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乍一听跟看戏差不多,但在细微末节上又有很大的区别,演者传扬佛法,听者瞻礼崇拜,实乃大善。
每逢三长月,去寺庙的人比平时多出一倍,住持会让小沙弥在庭前辟出一块空地,用木板和红绸搭个布景,再将周围石龛里的蜡烛都点亮,一个简易的戏台子就这么形成了。不少人在听完俗讲都会去宝殿中供奉一番,是以香火鼎盛,缕缕不绝。
眼下正好是九月,楚襄知道岳凌兮以前很少出去玩,就想带她去看一看,即便不听俗讲也可以到处逛逛,免得她总记挂着那些烦心事。岳凌兮向来听他的话,也对没见过的东西非常好奇,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当夜,两人来到了燕凉城外的兰若寺。
既是清修之地,自然在远离喧嚣的山峦深处,马车穿过林间飘荡的薄雾,在长达百米几可攀天的台阶前停下,楚襄掀起帷幔看了一眼,霎时有些犯难,似乎是没想到这里会这么陡峭,岳凌兮却完全没有犹豫,扭过身子就滑下了马车。
楚襄心尖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见她蹭蹭两下就爬了十几层台阶,顿时面露无奈。
“兮兮,你慢点。”
岳凌兮停步回首,裙裳在暖熏的光线之中晃了晃,犹如粉蝶翩翩起舞,尚未落地,她娇软的嗓音就传了过来:“俗讲好像已经开始了呢……”
这是在嫌他动作太慢了。
“为夫知道了。”
楚襄头一次被她嫌弃,实在啼笑皆非,偏又对这种带着点小委屈和撒娇意味的语气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利利索索地登上台阶,然后搂着她的腰继续往高处走去。
古刹之幽深,入内方知,越往里走越觉得误入了仙境,老树环抱,梵音绵长,伫立着神兽的飞檐不断从雾中出现,纵横交叠,此起彼落。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又走了数十步,一座傍山而建的庙宇在视线中渐渐变得完整,金光照壁,佛影深深,映亮千里翠微。
庭前就是听俗讲的地方,几位僧尼盘腿坐在台上,手捏佛印,诵经念法,其中有一个穿着紫金袈。裟,左臂尚在淌血,却十分平静地望着前方的秃鹰。
看来今晚讲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
下面的看客还不少,密密麻麻一大片人,楚襄怕岳凌兮被人不小心挤到,就带着她在侧面那条窄窄的石阶上坐下了,虽说远了点,视角却非常好,足以一览全景。
岳凌兮托着腮,看了半天才道:“那只秃鹰似乎很威武。”
“它本就是天帝所化,刻意来考验佛祖的。”楚襄低声解释着,又把不由自主向前倾的她勾回了身侧,“那是只真鹰,不可离近了。”
岳凌兮点点头,乖乖缩回了身子。
僧尼们讲一段唱一段,伴着袅袅檀香,甚至引人入胜,好几个跟着家中长辈过来的小姑娘都看哭了,抽抽噎噎的,肩膀不停地耸动。都说怀孕的妇人比较敏感,楚襄怕岳凌兮也被牵动了情绪,所以没看多久就带着她离开了。
“我们去哪儿?”
岳凌兮一脸不解地跟着他朝另一边走去,却听见他说:“来都来了,自然要拜一拜菩萨。”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宝殿,笔直走到了香案前,因为其他人都在那边听俗讲,所以这里甚是空旷,没有几个上香的。岳凌兮悄悄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三面各竖有一尊大佛,慈眉善目,怜悯众生。
后头的流胤将香火钱递给了小沙弥,小沙弥感受到锦囊里格外沉重的分量,却没有多说什么,捧了三炷香过来,然后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岳凌兮跪坐在金黄色的蒲团上叩拜了三次,刚要起身,楚襄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扶着她站直然后把香插进了炉鼎之中。
“这就好了?”
“好了。”
楚襄嘴边勾起一道明显的弧度,道:“菩萨想必很喜欢你这种无欲无求的小丫头。”
“谁说我无欲无求了,我向菩萨求了三件事呢。”岳凌兮双颊微红,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说……菩萨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
“那你先说来听听,要是我能替你完成的,就不必让菩萨费心了。”
陛下又在给娘娘下套了。
后面偷听的书凝暗自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提醒岳凌兮,她就已经贴在楚襄耳边和盘托出:“我祈求菩萨保佑父皇和母后福寿安康,保佑你开辟太平盛世,名垂千古,保佑皇儿健健康康地来到人世间……”
话未说完,楚襄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紧了她,她顿时有些发臊。
“你做什么,佛祖都瞧见了……”
“瞧见才好。”楚襄任她推了两下始终没有松手,眸中浓情满溢,摄人心魄,“与你永不分离,便是我向佛祖求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公婆婆要出场辣!
第111章 回宫
一路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在秋意正浓之时回到了王都。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秋风萧瑟,大雁南飞,石板路上到处都是金黄色的梧桐叶,车轮从上面碾过,碎裂声断断续续地穿过烟柳画桥,飘入宫巷,回荡在这宁静的午后。
岳凌兮不知怎的忽然醒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嗜睡的情况半点儿都没缓解,经常不分时间地点地犯困,平时楚襄都会让她在客栈多休息一会儿,今天因为要在傍晚之前回到宫里,所以路上没有停留,她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睡着了,再一睁眼,天都变了颜色了。
她感觉不对,支起身子掀开了帘幕,一座座熟悉的宫殿从眼前掠过,飞檐斗拱,碧瓦红墙,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上面雕刻的飞龙精致又繁复,被晃动的灯影扰得几乎要飞天而去,相比之下,十米外的羽林卫是沉定得就是像是一丛修竹,形容肃穆,夹道而立。
已经入宫了?
岳凌兮匆匆回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急躁:“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等会儿还要去面见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她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满脑子都是浆糊,要出了什么纰漏可怎么办?
楚襄不疾不徐地替她披上小羊皮坎肩,道:“准备到了殿前再叫你的。”
说归说,真到了他也不会叫她,只会直接把她从马车里抱进寝殿,让她睡得更舒服。
岳凌兮心里明镜似的,也不跟他多说,又转过头朝外面看去,绘着龙章凤案的圆柱笔直地耸立在视线中,尽头的阶梯下方站着几个面熟的宫人,薛逢春亦在其中,见到圣驾纷纷伏地拜谒,显然,他们已经进了玄清宫了。
她忽然生出几丝怯意。
“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宜兰殿吧。”
虽然她已经是皇后了,可在她内心深处,自己到底还是跟明媒正娶有差别。她没有父母做主,没有婚书为契,甚至早在册后之前就已经与他夜夜笙歌,共宿一室,这在长辈们看来和私定终身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更加不堪。
以前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现在不得不在乎,太上皇和太后若是对她不喜,楚襄就会夹在中间为难,她不想这样,所以要尽可能地做到万无一失,比如说,在封后大典之前老老实实地待在她的宜兰殿,以免落人口实。
楚襄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只是圈着她的腰说:“兮兮,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不必再像从前那般遮遮掩掩的。”
“可毕竟于礼不合……”
“胡说。”楚襄剑眉一挑,又将她搂紧了些,“那些帝后分殿的老规矩早就不存在了,父皇母后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同住太极殿,谁又敢来挑你我的毛病?”
岳凌兮垂下长睫不做声了。
“好了,时辰还早,先梳洗一下,晚点再去那边用膳。”楚襄扶着她下了马车,继而低低一笑,“不是说想在莲池好好地洗个澡么?里头备着的都是你最喜欢的香豆和蜜珠,等会为夫来帮你洗,如何?”
岳凌兮默默地倾过身去,把脑袋靠在他胸前,他只当她是在撒娇,薄唇一勾,打横抱起她就往殿内去了。
两人在各地辗转了几个月,尽管相依相偎不觉艰辛,但在回到家的这一刻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一池温水洗去了所有的尘土和疲惫,犹如甘泉注入心田,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舒服到令人不愿起身。
纷纷扰扰的兵戈声、马蹄声都已经远去,终于能享受一时半刻的安宁了。
衣裙束带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清波之下,两人不着寸缕地贴在一起,楚襄背靠着宽大的晶石莲叶,一手搂着岳凌兮一手随意地横在旁边,水纹自胸前漾开,把健硕的肌理映得发亮,再加上那锋刃般的棱角,令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硬派,但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眉宇间泄露出的温柔又让人心醉。
她又在打瞌睡了。
自打进了京郡之后他们就没怎么停过,累是自然的,但他私下也询问过陆明蕊,只道是她身体太虚才会比普通孕妇更加嗜睡,之前在外面不方便,现在安定下来了,宫里又不缺良医和药材,也该让她好好调养一下了,免得将来月份大了她太辛苦。
楚襄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娇躯,朦胧水雾之中,玲珑曲线半隐半现,他却精准地覆在她的小腹上,感觉到那细小的鼓起之后,星目顿时微微发亮。
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平时也不见她多吃,偶尔还要吐一两回,可肚子里的小家伙倒是长得挺快,完全不输给同龄人,陆明蕊和书凝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天天摸着,感受最为明显。
到底是他和她的孩子。
就在准爹爹暗自得意之时,浅眠的准娘亲醒了,困顿地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轻唔了一声:“……我怎么又睡着了?”
楚襄俯首亲了亲她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脸,道:“才过了两刻,还不到申时,再睡会儿。”
岳凌兮摇摇头,从水中撑起身子说:“明蕊说了,泡久了温泉对孩子不好。”
说完,她微一用力就站了起来,池底俱是羊脂白玉铺就而成,楚襄怕她打滑,随即也跟着站直了,揽住她的腰缓缓朝岸边走去。
宫女们早就候在外面了,听见水声哗哗作响,立刻就捧了干毛巾和寝衣过来,擦干之后,两人就趿着拖鞋回到了寝殿。
入秋之后穿堂风已经带了点寒意了,一不留神就容易染上风寒,书凝向来是个周到的,在他们出浴之前就命人端来了几个炭盆,将殿内熏得暖烘烘的,所以当岳凌兮湿着头发出来也没有感觉到冷,顺势坐到了梳妆台前任她上下打点。
“娘娘,晚上去太极殿赴宴,穿这件水蓝色绣彩鸢的宫裙如何?既不会显艳,又非常雅致端庄,最适合您了。”
岳凌兮侧首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异议,起身便套上了,待盘扣一一口好之后,她却微微皱起了云眉。
“换一件吧。”
书凝不解地问道:“为何?奴婢瞧着甚是大方得体,娘娘不喜欢么?”
岳凌兮盯着铜镜中的某一点,低声道:“太显肚子了。”
这下书凝彻底愣住了,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就在这时,楚襄浑厚低沉的嗓音从后方传了过来:“显又如何?”
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岳凌兮听得分明,却没有回头,就挺着腰杵在那里,直到他从背后把她抱入怀中,温热的胸膛隔着衣衫传来阵阵暖流,将她从外到内熨了个透彻。
“父皇和母后会喜欢你的,兮兮。”
一语道破她的心事。
他既没有告诉她长辈们有多宽容,也没有告诉她这个孩子已经被期待了多久,因为他知道,那些只能暂时安她的心,她不需要被特殊对待,更不是为孩子而存在,她本身就有值得人爱护的闪光点。
岳凌兮回过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径自将腰间的玉犀扣好了。
虽说是听了他的话穿了那件衣裳,但心中的障碍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消除的,真到了酉时初坐上龙辇去太极殿的时候,岳凌兮连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从未如此紧张过。
刹那间,之前听过的所有关于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传闻都在脑海中浮现,她暗自搜寻片刻,除了那些有益于国家和百姓的丰功伟绩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