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能够亲自看看鬼长什么样,究竟是不是我心里的那个样子,但是直到看到这个老太婆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幻想是多么愚蠢。
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本能地一愣,然后做出躲避的动作。那一愣也许只有零点几秒,可是在那零点几秒里,我几乎回想了我这几年来,所有经历过的鬼事。我尝试着在任何一个片段中,找到和眼前这一幕有丝毫类似的地方,却完全找不到。等我反应过来想要躲闪的时候,我压根就忘记了我背后的门是被紧紧锁住的。
在我拼命向后退的时候,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上。这次猛烈的撞击却没能够促使我眨一下眼睛,我只觉得眼前突然变黑了一点,画面歪曲了一点,但那张可怕的脸却随着我后退的动作仅仅贴着我,连距离都不曾发生改变。
我知道我必须做出反应,否则我一定会完蛋。我可不想活着的最后一幕记忆,定格在这样一张鬼脸上。于是我来不及多想,抡起左手的巴掌,狠狠朝着面前的老太婆的头上打去。在我接触到它的一霎那,手心有种轻微触电的酥麻感,这几乎用了我全部力气的一掌,就好像击打在一个外边包着塑料纸的棉花枕头上一样,我能够感觉到力量正因为接触而发生分散,但那种使不上劲的触感,让我感到特别不真实。
我猜想我可能是打中它了,因为那种感觉一闪而过,他就好像是许多黑色的气体一样,瞬间就散开了,飘散着就在我眼前消失了。我这才明白,原来之前老三跟我说的,她去救廖宇轩的时候,看到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大概就是我眼前的这种,只不过我距离比老三当时要近,所以我看得更真切罢了。
在那团黑气消失之后,整个面部的压迫感顿时就轻松了许多。此刻的我,已经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即便是我第一次直接目击鬼魂,现在也容不得我半点走神,我并不是不害怕,而是紧张到已经忘了害怕。
身上的压力小了,我也就能够背靠着门。黑气消失之后,在黑气的背后,大约距离我三四米的对面那堵墙边,直挺挺地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是个女人,它的脸看上去很奇怪,似乎半侧肿大得特别严重,而另外半侧却显得有些萎缩,靠近肿大一侧的那只眼睛瞪得很大,而且有些爆眼珠,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被吹满了气的气球,此刻只需要轻微的触碰,就会让它爆出很多血浆来一般。
于是我猜测这就是廖宇轩口里说的那个歪着脸的鬼。
而另一个正如我最早检查脚印的时候猜的一样,是个瘦高的男人,作为男性来说,他的头发显然是有些长,不过看上去好像有些掉发一样,头顶的头发灰白且稀稀拉拉的。他的表情木讷,看不出是喜是忧,更多的,像是一种对周围一切的漠不关心,他双手微微地向着胸口有个夹拢的动作,导致他的双手垂放下来,是放在自己的髋骨的位置。没穿上衣,瘦得皮包骨头,很像我小时候,父亲跟我说起我的曾祖父曾经吸食福寿膏时候的样子。穿着破破烂烂的灰白色裤子,浑身惨白,但却看着脏兮兮的,颠着脚,没有穿鞋。
不过我在他的身上,并未看到廖宇轩之前说的,一个下巴可以吊到胸前的感觉。
我心里当然明白,这两个照样是鬼魂,而不是人!不仅如此,如今这个封闭的屋子里,还有一个老太婆的鬼魂,只不过被我打了一讳后藏了起来,但那并不代表它此刻不存在。眼前的一男一女两个鬼魂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种莫名的寂静突然激起了我的恐惧,我想要逃跑,寻思着那个老太婆被我打了之后就跑掉了,是不是意味着此刻那股诡异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我能够打得开这道房门了吗?
于是我把右手的香递到了左手,右手反手去抓门上的门栓,眼睛还是不敢移开,死死地盯着那一男一女的鬼魂。
王老太的房子已经很老旧了,在这种山村里,家家都不富裕,有些人家连自己堂屋都没有挂锁,更不要提这里屋的门了。所以这道门其实是只有个门把手,连门栓都没有的。我摸到把手以后,开始使劲拉,发现门依旧锁得死死的。
试了好几次都拉不开,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鬼竟然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由于我密切注视着这两个鬼,所以即便是这种微微的晃动,也让我心里一惊。然而最可怕的并不仅仅是这样,他竟然慢慢地眯上了眼睛,慢慢地耸动了脸上的颧骨,然后慢慢地张嘴,看样子好像是要露出笑容。
就在嘴巴张到一公分左右的时候,它的下巴和下颚,就好像是断裂了一半,突然下坠,然后吊着在自己的胸前晃动,好像只有一块皮像绳子一样拴住了下巴一样,掉下来的半边嘴巴里,还斜斜地耷拉着一根尖锐细长的舌头。
我从没见过比这更恶心的画面,就连当初跟着师父去挖那个修女坟,看见白骨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恶心,因为这种恶心还伴随着一种极度的不安感,廖宇轩说,他看见这个男鬼的时候,是朝着他扑过来的,而此刻这个男鬼露出了廖宇轩看到的那个状态,是不是也意味着,它就要朝着我扑过来了?
果然,它和那个女鬼突然非常快速地、用一种类似跑动的姿势,同时朝着我冲过来,这一下子把我吓得不轻,情急之下,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然朝着它们跑过来的方向,一个前滚翻就朝着面前滚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个动作,大概也是本能吧,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潜能,只不过我的潜能比较难看,是个穿山甲似的前滚翻罢了。可是在我翻动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我的身体从它们的身体当中鱼贯穿过,那种感觉又有别于之前劈打老太婆紫微讳的感觉,更像是我一下子把脸扎到了雪堆里,然后马上又从雪堆里出来了一样。
这个城市是不下雪的,起码我没有见过城里下雪。所有对于雪的想象,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所以我知道雪是冷的,这就是说,当我穿过这两个鬼魂身体的时候,他们给我的感觉,也是冰冰凉凉的。
我立刻站起身来,再度把左手的香交还给右手,朝着这一男一女两个鬼魂,分别照着头顶就将紫微讳劈打了出去,这次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下,是不是跟打在那个老太婆身上一样的感觉的时候,两个鬼魂就分别出现了一点类似火药燃烧后的小火花,噼里啪啦的,并没有变成黑气,而是就这么闪了几下火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伴随着它们的消失,还有耳边一阵嗡嗡嗡的阵阵作响。这种声音,很像是有个女人用尖锐凄厉的音量在你的耳边近距离惊声惨叫,戛然而止后的那种耳内共鸣,所以我虽然耳朵里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却记不得到底有没有真切地听见那一声尖叫。
之前随着师父在教堂里的那一次,我是看到过他用类似的方式打鬼的。那个被打中继而被师父收进了扶乩小木人里的传教士的鬼魂,也是出现了噼啪的火花,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把它们俩打灭了?
心里突然有点高兴,甚至有些兴奋。想着这紫微讳果然厉害,人怕鬼,鬼怕聻,我用神将派聻打鬼,就像它们当时吓唬我一样,这感觉别提有多爽了。
当我背靠着墙,这个位置正是适才那一男一女两个鬼魂站立的位置。我正在为自己第一次打鬼就打了个正着得意洋洋的时候,突然从我的后脖子上传来微微发痒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长长的、但是并不扎人的指甲,轻轻地,挠着你的脖子…
第四十一章 。亡命之徒
我是一个对例如后背、脖子、后脑勺等看不见的地方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以至于我会诸如此类的地方,感觉极其敏感。
这种细微的感觉从脖子上传来的时候,我最初还以为是碰到了什么蜘蛛网之类的,于是习惯性地伸出左手去摸了一下,这一摸不要紧,却直接摸到了几根干瘪冰冷的手指。
我心里一惊,赶紧撤开了手,然后脖子一缩一个跨步就站开了。转头去看的时候,那地方却什么都没有。耳朵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我无法区分这个声音究竟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甚至感觉围绕在四面八方一样。这种声音有些像猫在发怒之前那喉咙里传来的阵阵低鸣。
房间里的灯光本就昏暗,加上房门又被关得死死的,耳闻其声不见其鬼,这种感觉虽说刺激,但同时也让人毛骨悚然。眼看我手里的香已经快要烧尽,屋子里的鬼魂却迟迟不肯现形,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躲闪,我必须主动出击了。坐以待毙只能死,亡命之徒才能活!
自从被关到这间屋子里以后,虽然连续目击了鬼魂,不过终究只是惊吓,并未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甚至包括最初吓得我头撞到门上,也是因为我自己的举动而并非鬼魂直接造成的。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只要我能够不害怕,我就有办法对付他们。
过往的大多数鬼事当中,所遇到的鬼魂基本上还算配合度较高,但是这次不同,它们完全没有要配合的意思,反而有些变本加厉地对我发起攻击。这样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其一是它们三个鬼魂根本就是无意识地本能行为,就像飞蛾扑火,是一种不计后果。其二则是,它们压根就没把我这个小道人放在眼里。
这个房间里的三个鬼魂,每个都被我打中了一次,但是我无法确认现在留存在屋子里的,究竟是剩下了几个,或者每个都还存在着,只是没被我看见罢了。于是我缓缓挪到了屋子的正中央,我的头顶就是那个昏暗的小灯,耳边的声音持续传来,并且感觉越来越近,我微微把双手张开,这样如果有情况发生我也能迅速把手里的武器挥打出去。接着我提高音量大声念咒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这段咒原是驱鬼咒的一部分,所谓的驱,是要赶走的意思,而并不是消灭。以我当下的能力,还不足以将鬼魂“消灭”,我也实在没理由这么去做,但是这段咒能够让我借助祖师神灵之力,达到护身,并把鬼魂逼迫显形的效果。
此处的显形,倒未必是以人的形态具象化地出现,而是让我明显的看见它们的踪迹。师父在教我这段咒的时候告诉我,整个一大段驱鬼咒里,这一段算是最好记,也比较短,也容易上手的一段,有师承的人都可以使用,鬼魂听到这段咒以后,会出现焦躁不安,甚至四下逃窜,它们逃窜的时候,就是我降服它们的机会。
果然在这段咒念完之后,我头顶的灯突然开始出现了忽明忽暗的感觉,这显然是受到了鬼魂力量的影响,紧接着,屋子里一些好好摆放着的东西,例如桌子上的洋瓷水杯,还有挂在墙上的照片等,纷纷陆续发生了抖动,接着就翻到在地。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地面上有三团黑色的影子快速贴着墙角逃窜着,那个样子很像是在岸上看着水下的黑色大鱼,能够区分出那是鱼,但却不知道是什么鱼一样。
于是当时我没有丝毫犹豫,一下子朝着那三团黑影跳了过去,左手用抓的姿势一下子死死按住其中一个,接着就把我右手的香好像剑一样刺向了那团黑影。
你见过燃烧的棉花吗?那种火焰很小,但棉花却在燃烧中冒着黑烟,并迅速萎缩。当我的香刺向黑影的时候,那团黑影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只不过没有出现明显的火焰,而是和刚才一样,只是闪烁着小小的火星子,并发出噼噼啪啪,细微但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我分不清是男是女,好像男女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发出的痛苦的惨叫声。
我知道这下是肯定得手了,于是我把香拔了起来,但是只拔出来两根,剩下哪一根就插在了黑影上面。说来也奇怪,这黑影就萦绕在那一根香的底部,微微地流动着,看着是安静了下来,却没有散去。香也不合逻辑地竖立着,就像插在泥土里一样。
这次的成功,让我的勇气大大提升,我发现虽然我害怕它们,它们同时也在害怕我。这印证了师父当初跟我说的一句话,人如果怕鬼,那阳气就会弱,会助长鬼魂的阴气,于是就会发生危险,但如果很快就能够克服这份恐惧的话,那角色就会对换了。
于是我开始主动追打着另外两个逃窜的鬼魂,被我的驱鬼咒逼得现行以后,它们的活动只能好像影子一样在地面乱窜。很快我又抓住了一个,如法炮制地收拾了它,剩下最后一个躲进了王老头的床下,缝隙很狭窄,我无法钻进去,即便钻进去也活动不开手脚,于是只能再高声念诵了几次咒语,逼得它只能乖乖出来,只不过这次它出来的时候,是慢慢地移动到我的脚边,然后就自己不动了。看上去似乎是屈服了,于是我也没有再打它,而是在它所在的那个范围内,手捏二指决,虚空在三个被收复的鬼魂身上,画下一个阵法。这个阵法是好像一个蜘蛛网,或者一个牢房,只要是施法者能力可以压制得住的鬼魂,只要被这个阵覆盖,就无论如何逃不掉。
一边画阵,我一边念到:
“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穿鬼心,破鬼肚,横金梁,架玉柱!”每念一句,我就画上一笔。而用来封阵的结印,就好像是在牢房上挂上一把锁,只不过这个结印是一个画在手心上的“雸”字。
紧接着,我放出我的猖兵,授意将这三只鬼魂带走。虽然不知它们三个因何而死,死后为何成鬼,但我知道他们死亡的时间已经很久远了,由于无法查证它们的身世和动机,也只能暂且留作猖兵,他日净化后一并送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平静,原本紧紧关着的房门,此刻却吱嘎一声,自己缓缓地打开了,就好像是外面突然灌入一阵风,把门吹开了似的。我带进屋子的三根香,已经全部烧尽,但未能完全散去的烟雾在电灯的映射下,慢慢在空中飘荡着。
虽然惊险,但总算是顺利地解决了,按理说此刻的我应该是倍感轻松才对。可我却在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突然脚下一软,就坐在地上喘着大气,我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我的脚微微发抖,根本使不上力。
于是我索性把身子躺平,在这本来就很脏的地面,张开我的双手,望着那晃来晃去烟雾中的电灯,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大约十几分钟后,我回收兵马,转身朝着屋外走去,回头看了看我插在地面上的那两根想,黑影已经不见了,地上也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只有那两根香,怪力似的立着。
打开堂屋的门,天已经开始在发亮了,王家的三个孩子早就站在门外了,看样子刚才我在屋里的那些动静,即便是隔着两道门,也被外面的人听见了。王家的三个孩子见我出来了,先是一愣,然后大概是因为看见我浑身都脏兮兮的,以为我吃了不小的苦头,于是老三就问我,小兄弟,怎么样了,事情解决了吗?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点了点头,然后一屁股就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我问老大说,你有香烟吗?给我一根。老大赶紧给我找来了一根,并给我点上。
我是个不抽烟的人,但是那一刻,心里的如释重负,让我觉得一定要抽上一口。虽然被呛得快把肺都咳爆了。我告诉王家的三个孩子,现在你爹的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算是解决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出殡的时间应该是在明天早上,今天晚上你们也按照我昨晚的做法,在每个出入口洒下面粉,关闭门窗,明天出殡前检查一下面粉上的脚印,如果是人的脚印,你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