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堂屋中间。
米阵被我布置在大门的入口处,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东西踏进来,就会困在我的米阵里。而我特意留下最后一笔不画,是因为如果画上了,鬼就踏不进来了,我得给它留下一个入口,这叫做“请君入瓮”。
接着我走到门边,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平静,一门之隔的外面,依旧响起咚咚咚的撞门声,我知道此刻地主的亡魂就在门外,于是我朝着门上我昨晚画下的符咒吐了一口口水,然后用袖子快速把符咒擦拭让它花掉,接着我就一脚踢开了门栓,门栓掉落的一瞬间,门被一股剧烈的冲撞而撞开,我面前扑过来一阵强烈的风,连耳朵边也产生了嗡嗡的声响,我知道,它进来了!
由于我自己也是站在米阵之内,从门被打开的时候开始,我的脸上脖子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一种大面积的刺痛感,这样的感觉很像暴晒了很久的太阳之后,突然在皮肤上涂抹盐水的感觉。我顶住这股疼痛,因为我知道那是不真实的,我并未因此受伤,只是鬼魂给了我一个我受伤的感觉,我伸出右手,以五雷号令做笔,将“雸”字阵的最后一笔补齐。
耳中传来一声古怪的咆哮后,我脚下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侧着跳了出去,右侧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不过因为早有准备,我并未受伤,只是这落地力道比较大,让我有点胸闷想作呕而已。我立刻爬起来,将左手的符咒用五雷号令压在地面上,俯身的时候我看到米阵中的米粒因为鬼魂被束缚的挣扎,而发出微微的震动。
俗话说,杀人要杀死。意味着当你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目标和结果都已然存在,执行的只是一个过程,却半点不能犹豫了,因为这样就会横生变故,谁也说不准结果是好是坏。所以这次我不敢犹豫,毕竟在这个鬼魂身上,我是吃了大苦头的。我站起身来,双手合持地雷诀,因为地雷诀比较简单,口中大声宣念:“召雷将,召雷兵,扬雷鼓,伐雷精!领天将,领天兵,发天鼓,扬天星!飞金精,执火轮,布巽炁,斩妖精!崦呻敕,摄五雷疾速行!急急如律令!”
由于过于紧张,且是第一次在实战里用到五雷咒,以至于在宣念的过程里,我几度出现了销魂的破音。但随着施咒结束,米阵中并未现形的地主的亡魂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接着米阵范围内的地面上,出现了蓝色发白的细微电火花。
然后一切都骤然归于平静,我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我急促的心跳。
第五十五章 。回村之后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下子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自己躺下后,会出现一张诡异的鬼脸了,因为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这招,但从米阵中的现象来看,我知道,我是已经收拾了它。
说是收拾,也许会有点不合适,因为地主的亡魂,此刻几乎和魂飞魄散没有多大区别。雷火一下,寸草不生。这显然有违师父一贯以来教导我的道理,但事出有因,以我目前的水平,我也没办法安妥地送走这么一个怨念极深的鬼魂。加上它成鬼之后,屡屡作恶,本又是自杀之人,将在亡魂尚存的岁月里,不断受到自杀的折磨,如果我此番不灭了它,他日也必然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地主的死,毕竟是因为蒙冤。按照田德平说的,这地主生前人还不错,从他不顾家里人的眼光,让自己的私生子厚葬在族人的墓地里,也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田小芳的一次举报,从此丢了性命,沦为恶鬼,最终还落下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我心里有些内疚,于是我只能说服自己,这是他该有此一劫。我的方式一定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也因此让它不必继续在死后轮回受罪,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瘫坐在地上许久,也想了很多,虽然这个过程比较狼狈,但总算也是将事情完整地解决了。于是我打开了田小芳的房间,告诉大家,现在大家安全了,田小芳因为最近这段日子的折磨,人会比较虚弱憔悴,接下来只需要把她身体内残留的阴气祛除,把屋子整个做个净化,应该就没有大碍,很快就会恢复的。
田家小女儿问我,刚才你在外面的时候,那是什么声音呀,噼里啪啦的,好像放鞭炮哦。我笑了笑说,那是我的五雷符加五雷号令,你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我用雷诀引出的雷火,是电火的声音。
我告诉他们,雷决分天、地、雨、水、妖、斗六种,效果各有不同,也要分场合。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跟他们说丝毫没有意义,于是就说,这个就讲来话长了,不提也罢。不过倒是因为如此,我收获了田家小女儿那崇拜的眼神。
我让田德平把田小芳被捆住的手解开,这么长时间,她的手其实有些机能已经被损坏,要恢复的话可能需要不少时间。然后我让她坐到我面前来,我伸手捋了捋她凌乱的头发,将刘海全部撩起来,完整地露出额头,接着我将我左手五指并拢,掌心微微凹下,整个手掌呈碗状,然后在手心里,倒入一点水。
接着右手捏二指决,以指做笔,虚空在左手手心上书写了一道符咒,一边写,一边口中念道:“元亨利贞,浩荡神君。日月运用,灿烂光精。普照三界,星斗齐并。天罡正气,散荡妖氛。九凤破秽,精邪灭形。魁转罡星,魑喇哼唢。急急如律令。”
随后,我用右手中指沾水,先东南西北上下六方都弹了一点水,然后又把水弹到了田小芳的脸上和身上。当手里剩下的水已经几乎没有的时候,我用湿淋淋的左手手掌,开始在田小芳的额头上来回摩擦着。一边摩擦,一边用我的铃铛逆时针方向,从她的左耳开始,围绕着田小芳的头摇铃转圈。
是叫做“破秽”,是用来给人或者屋子做净化的其中一种方式,因此那道画在手心里的符,就叫做“九凤破秽符”。为的是把人体内或者屋子里的阴邪之气驱赶出去。由于符的书写过程中,会有一个上下连成一气的“敕令”二字,所谓的“令”,则是用一种上对下的方式在“命令”或“号令”,对于阴邪之气,有压制,强迫的作用。
这套驱秽的手法,算不上是法事,只是一个手段罢了。给田小芳驱秽完成后,我又如法炮制地给田德平的整个屋子驱秽了一次,最后让田德平打开屋里所有的门窗,好让空气贯穿,然后在屋子的正中央插上一炷香,观察烟雾的飘动,发现再无异常,这才安心。
我叮嘱田德平,门口的那颗大槐树,某种程度来说会造成他们家撞邪撞鬼的几率比别人家大,如果能够移植到院子外面,或者直接砍掉的话最好。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在树下放个石磨盘,可以比较有效的镇宅,压邪。
田家人连连道谢,甚至连一开始对我不理不睬的田家小女儿,也因为家里的事情解决而高兴,在我面前也开始蹦蹦跳跳了,只不过她的两个辫子,实在是很像自行车。田家人不好意思开口问我酬劳是多少,我只告诉他们,随个自己的心意就行,给钱我收钱,给粮票我也收粮票,给我水果鸡蛋,我也照样收下。
结果田家人将家里的鸡鸭给抓了几只给我,还装了一筐鸡蛋。自打我开始从事这个职业,最不缺的就是吃鸡蛋了。临别前,田德平找来了村里的马车,说要送我回去。不过在离开田家村之前,我还特别去了一趟,地主家的老墓地。
我履行了我的承诺,在那个小男孩的坟前,挖坑埋下了那把银锁。算是我的一种交代和那个寡妇的寄托吧。然后我站在地主家祖宗的坟墓前,心里说了许久的话。
至于说的什么,我谁也不会告诉,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离开徐大妈家已经两天多了,见我回去,两个老人家都非常高兴。虽然明明他们不懂,却还是缠着我问这问那的,我也乐意告诉他们。听完我简单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徐大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半仰着脑袋说道,阿弥陀佛,希望这样的不公事少发生一点,也希望那些之前因此而冤死的人们,早日托生。
虽然我很赞同徐大妈的话,但我是学道的,信的可不是阿弥陀佛呀。
不过自从我回来以后,就没看见师父,于是我问徐大妈我师父去了哪儿。徐大妈说,就在我回来之前没多久,师父就跟着人去了后山了。我问道,去后山干什么,去给我师公上坟吗?因为我师公的坟墓,就葬在后山,但是师父如果要去祭拜,说什么也应该等我回来再去呀。
徐大妈说不是的,这还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说因为我,我除了上坟基本上都没去后山呀。徐大妈说,你这孩子,就因为你当初不懂事,当出头鸟,现在不光咱们村,连邻村都有很多关于你的传闻,人家本来是来找你的,但你不在,就只能找你师父了。你师父这个人,脸皮薄,又热心,人家一找来,就替你应承了下来。
师父出马,我是半点都不担心。而且这小小的山村,能出得了多大的事?于是我就问徐大妈,到底是谁找上师父了,是前几天合家宴上的人吗?
徐大妈坐到我跟前对我说,这次找到师父的,是后山的杨婆婆,这杨婆婆是咱们村唯一的烈属,两个儿子都先后死于打日本人和打内战了。她是嫁到村里来的媳妇,她男人在村里辈分高,所以她辈分也高,不过她男人在两个孩子还没长大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
徐大妈说,这杨婆婆本来不姓杨,但是嫁到村子里来了以后,就随了夫姓。由于现在单独住在后山上,守着一亩三分地过了一辈子,平日里和村子里的人来往得比较少,但她人挺和善的,就是走动少了,和大家都不怎么熟罢了。
我喃喃地说,难怪从没听人说起过,前几天合家宴的时候,也没见到她来参加。徐大妈说,可不是嘛,要不是这次有求于你师父,保不准连后山都不下来呢。
我问徐大妈,这杨婆婆遇到什么事了。徐大妈说,听说是她自己家一只养了快十年的老猫,最近突然常常不回家,连老鼠也不抓了,家里的粮食被老鼠弄毁了不少,这杨婆婆才意识到自己家的猫不见了。
我笑着说,原来师父是去帮着老人家找猫啊,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猫本来就喜欢没事到处溜达,我小时候地包天家里就养过一只猫,每年总有那么段日子老往外跑,一出去就好几天没个踪影,后来有一次跑出去几天后回来,没多久就产下一窝小猫仔呢。
我笑着跟徐大妈说,这猫恐怕是去寻找真爱了,师父就算是找到了,给强行带回家,这叫棒打鸳鸯…
我话还没说完,徐大妈就打断了我对我说,如果真是这样倒简单了,哪用得着你和你师父出马,随便找个村里的年轻人就办妥了。之所以找你师父呀,是因为这杨婆婆半夜里听见屋后的农田里传来猫叫,整宿整宿地叫,有天晚上是在是吵得自己睡不着,杨婆婆就打着灯笼出门打算把猫唤回来,循着声音走到跟前,却发现那是自己丈夫和两个儿子的坟墓。
徐大妈一只手挡住嘴,凑到我耳边轻轻跟我说,这杨婆婆家里的三个坟,一起发出了猫叫声。
第五十六章 。后山老屋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是我结结巴巴地问,那…会不会是猫躲到了坟的后面,杨婆婆看不见,所以以为是坟在发出猫叫?徐大妈说,早上你师父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他也这么问了。那杨婆婆说,当时她也这么以为,于是就凑上前看了下,并没有发现猫的踪影,于是就把耳朵凑到坟边上去听,才确定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猫叫声。
这太让人吃惊了,我知道师父如果听说了这件事,即便是自己从未遇到过,他那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会让他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忙的。于是我问徐大妈,那杨婆婆还说了些什么?徐大妈说,别的就没多说了,只是当时她听见猫叫后,吓得坐在地上,脚软了起不来身子,就这么面对面坐在三个坟头前,听了一夜的猫叫。
徐大妈说,今天早上天亮后杨婆婆才有力气下山,就直奔我这儿来找你了。这杨婆婆呀,看上去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浑身都是泥,昨晚上那一夜,估计是够她受的了。
徐大妈也无法提供更多的消息,因为她说师父听见这件事之后,立刻就答应了前去。就在你回村前两三个钟头刚离开。
由于我从田家村回来需要差不多两个小时,而我在处理好田家的事情之后,其实已经临近中午了,到了徐大妈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那也就意味着,师父是午饭时间离开的,而徐大妈说那个杨婆婆是今天早上就来找的师父,所以我基本上能够计算出,从徐大妈家到杨婆婆家,至少也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于是我赶紧问徐大妈,那杨婆婆家在哪,我要去找我师父。徐大妈说,就在你师公的坟头再往后山走五里地的样子,那儿只有那么一条小路,你如果去到那儿,是不会找错路的。走到后山你看到的唯一一栋在农田边上的房子,那就是杨婆婆的家。
于是我赶紧喝了一大杯水,立刻背上我刚带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挎包,就出了门。
以往我来后山的次数非常少,只是师父当初刚刚带我来村子避难的时候,和寒衣节的时候去祭拜过一次,两次都是师父带着我一起去的,我们师徒俩总是要坐在坟边聊聊天,听师父说一些师公的故事,还有师父的那些师兄的故事。师公虽然有好几个徒弟,但我师父是陪着师公走到最后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每年都回来祭拜的人。
所以我对师公的一身本领是向往的,对他也是心怀敬意的。于是我在路过师公坟边的时候,还是要恭恭敬敬上柱香磕个头的。师父已经不年轻了,杨婆婆既然是婆婆,想必腿脚也没那么利索。我是年轻小伙子,脚程比较快,加上我原本就走得非常急,找到那条去杨婆婆家唯一的那条小路时,我就一路快速赶路,五里地的路,我很快就赶到了。
我看到那间屋子,看上去是比较穷苦的,因为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两间屋子,搞不好其中一个屋子还是茅房。除了垫门石是用条石铺成的一个小小台阶之外,别的地方都是泥土。屋子的墙壁看上去是白色,但斑驳之下,内衬的红泥还是露出来了。所以这是一栋泥巴墙房子,房顶则跟大多数别的农村房子一样,加了几根木梁,上边铺上了瓦,墙边开了一道漆成墨绿色的木门,木门一侧的墙壁上,则钉着一块生铁牌子。
牌子上有个闪耀的五角星,下边写着四个用革命字体书写而成的字——“光荣烈属”。于是我确定这下绝对没有找错,而看到房门开着,所以意味着屋里是有人的。徐大妈说杨婆婆是一个人居住,那现在开着门,说明师父也在屋里。
按照我对师父的了解,我在路上已经计算了一下他们两个上了岁数的人的脚程,应该也就比我先回到这屋子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推开门进去,看见师父和一个穿着蓝布袄子的矮小老婆婆面对面围着一个火盆坐着,师父看到我来,有些吃惊,于是他问我你怎么来了?我说徐大妈跟我说了一下,告诉我你在这儿,我就来了。
师父点点头说,来了也好,你还能帮上忙。于是我对那个老婆婆说,您是杨婆婆吧?我是林师傅的徒弟。杨婆婆微笑着说,年轻人我知道你是谁,今天就是去找你的。她虽然嘴上带笑,但看上去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这个老婆婆差不多七十岁左右,能够一个人住在山上,自己种地自己吃,一辈子风风雨雨也都经历过来,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年幼丧父,但起码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人生三大惨事已经经历了两件,还能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