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法官,也没有审判他人的权利。只不过我有属于我的正义感。罗芬芳虽然是鬼,也虽然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人,它并不该存在,但一码论一码,既然察觉到一些事情的真相,我也希望能够给罗芬芳讨回一个公道。也许时间太久,法律已经无法对他进行惩处。但他内心应受的责罚,绝对不能少,这是他欠下的东西,就必须还。
老团长至始至终都没有再抬起头来,一直保持着一个跪拜的姿势。并一边哭泣,一边说出了当年的事。果然和我猜测的相差不大,老团长和罗芬芳本是情人关系,可是在开始这段关系的时候,老团长是有家室的人。原本在那个年代,纳妾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老团长的原配夫人,也是个贞烈的女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所以老团长在1945年的时候,就决定将这段关系彻底断绝。可是那个时候,罗芬芳已经对她爱之入骨了,也不肯答应就这么分开,自己的青春全都付出给了他。于是日夜憔悴,常常在老团长家的附近徘徊,她的出现,也算是骚扰到别人家庭的生活。
在几次沟通无果后,1946年初的时候,罗芬芳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扬言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世,让老团长名誉扫地,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关系彻底决裂。即便如此,罗芬芳的心里还是很在意老团长,嘴上虽然说。但实际并未这么做。可这对于老团长来讲,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在本地算是名流,这些丑事若然公之于世的话,自己在这个圈子里,也会抬不起头,于是一狠心。找来了几个江湖上的打手,意思是威胁罗芬芳,让她从此闭嘴,否则就要她的命。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可没几天后,就听说了罗芬芳死亡的消息。原来那群贼人虽然威胁了罗芬芳,但看到她的美色后,也起了坏心肠。于是几人轮番污辱了她,还砍掉了她的手,并将她的尸体悬挂在剧团的后台里,造成自杀的现象。
这就是罗芬芳的鬼魂出现的时候,我和刘领导曾经看到过的那种惨状。
我心里还是有些唏嘘,1946年,那是一个比较动荡的年代。虽然日本人投降。在国军接管下的这个城市,依旧暗潮涌动。知识分子、学生、政要,屡屡在那个年代被暗杀,死掉一个女戏子,根本就算不上新闻。
老团长说,当时自己看到罗芬芳死讯的时候,心里也非常吃惊非常难受,因为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而当初那几个流氓打手,也从此就找不到人了。自己心想大错已经造成,那就只能将错就错了。于是在剧团还没跟警察署上报的时候,自己就先把这事压了下来,虽然罗芬芳的死状,谁都知道不可能是自杀,但老团长对大家说,这件事有关剧团的声誉,就按自杀论,别的内容,一律不提。
在那个年代,集体的荣誉是非常可贵的,既然老团长都发话了,剩下的人,也就按照他说的去办了。只是在那后面的几年里,川剧团的上座率一年不如一年,抗建堂邀请的汇演也越来越少。罗芬芳的死在老团长心里始终是个心结,虽然大家谁都不曾再提,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是造成罗芬芳死亡的真正凶手。几年下来,人也因为心事憔悴了很多,对于剧团的经营,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解放之后,有军区派人来,说要接管剧团,作为军区艺术团的表演舞台,他没有多想,就转让出去了。
老团长说,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今天跪着说完了。说得再多,自己都是罪人,罗芬芳虽然因自己而死,但他本身是从未想过要杀死她。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错已经犯下,剩下的都是赎罪了。
听完这些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神情凝重。我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很多老派的又有社会地位的人,的确会常有在外沾花惹草的问题,那已经不是道德可言约束的。但很多人都只是露水之交,点到为止,想老团长这种,把一段地下情持续了这么久的时间,最终还散得不清不楚的,不得不说,他的确是罪魁祸首。
房间里传来的,罗芬芳的鬼叫声,从最初的凄厉嘶吼,慢慢变成了愤怒的喘息,等到老团长说完这一切。并哭着叩头认错的时候,屋里竟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声。那种哭声我很难形容,我听得到其中的悲苦,也听得到其中的怨恨,我甚至还听得到女人对男人撒娇的那种感觉。
于是心中叹息一口,这能有什么办法呢,怪也怪她自己,爱错了一个人吧。
我走到老团长身边,一把拉起他来,然后对他说,生死有别,人鬼殊途,当年你做下的这些坏事,你躲避了二十多年,但从今天开始,直到你死去的那天,这件事都将不断在你心里折磨,你永远忘不了刚才那种嘶吼声和现在的哭声。这个声音会在你的脑子里,缠绕着你一辈子。
说完我把他推到了一边,让他在边上,面朝着门内的方向跪着。那样子很像当年我被批判的时候的姿势。接着我用三支香并排,前后用红纸包围,扎了一个简易的灵位。上面写上罗芬芳的名字,接着在灵位前摆上水碗,将照片在碗里烧掉。
我原本担心我在烧照片的时候,会受到罗芬芳愤怒的攻击,因为那毕竟是它最在意的东西。也是它留下的原因之一,所以我在烧照片的时候,格外戒备着。所幸的是,罗芬芳的鬼魂似乎并未有过多激动的情绪,而是在我烧照片的时候,传来了一阵哭声。和先前的哭声不同,这一次。充满了伤感。紧接着,我拿出招魂幡来,准备进屋收魂。我一手持铃铛,间隔着摇晃,一手拿着招魂幡,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还是默默给自己念诵了一次金光咒护体。虽然我也知道,对于罗芬芳这种鬼魂来说,似乎作用不是太大,因为它留下来本就是充满怨气,所以它并不怕我。
我踏进门内,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头顶传来哭声。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没有找到女鬼的踪迹。于是我按照招魂的流程,踏着罡步,念完落幡咒,在收咒的时候,哭声渐渐变淡,渐渐变弱,继而消失不见。
我退出门外。此刻对于我来说,工作已经完成了。于是我让大毛检查一下,屋里还有没有残留的鬼魂痕迹,这也是我让大毛来的原因,这种怨气很重的鬼魂,我害怕我一下子无法清理干净,对方是军人家庭。有权有势,如果没能善后,将来对我可就后患无穷了。
大毛花了差不多10分钟在屋里屋外的检查,确保此刻屋内关于罗芬芳的一切,都只有我手上的招魂幡,和碗里照片烧毁后的灰烬之外,别的都干干净净。于是我开始给整间屋子做净化。这也花了我不少时间。前后这么久忙完之后,我才看到,原来老团长,还仍旧跪在原地,默默地哭泣。
我想着也是他应承受的罪责吧。
在告诉刘领导夫妻俩结果后,我叮嘱他们,现在房子已经彻底干净了。这罗芬芳的鬼魂我会带回家收为兵马,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送她离开。现在这屋子无论你们搬不搬家,都没有问题了,只是将来多多注意,一些老旧的不知来路的东西,能不碰尽量不碰。
刘领导的爱人有些为难地问我,那老团长怎么办?我回头望了他一眼说,你们看着办吧,剩下的是他自己的事了,等我们走了以后,找个时间打发了他便是。事情得以解决,刘领导很是高兴,于是立刻吩咐警卫员安排车辆,送我和大毛回去。我告诉他,大毛就不劳烦你送了,我送他回去。待会我再回这里来,麻烦你再送我回村吧。
刘领导点头说好,我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第一百章 。鲁公秘术
刘领导问我什么事,我告诉他,我是曾经被当做封建份子被抓捕,然后才躲到山村里去的。假如今后我回到城市里,这也是我唯一的谋生手段,还希望刘领导念在今日相救之情,他日交代一下,行个方便。
中国自古就是如此,无论是哪个朝代,无论是谁在掌管国家。听我说完后,刘领导哈哈大笑说,这个没有问题,今后你如果遇到了任何麻烦,你就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只要我还在本地,我就一定帮你。不过外边抓人的人,都不是军人,而是一些社会分子,所以你还是要凡事低调才对。
谢过刘领导之后,我就带着大毛出了门。在警卫员的护送下,我们俩走出了军区大院。曾经的我和大毛。对于这样的地方是心怀畏惧的,如今两个神棍竟然可以大摇大摆从里面走出来,这也到挺稀奇的。
我送大毛回去他师父那里,路上我们俩聊了许多,我离开之后师父虽然有一段日子还住在城里,但差不多从一年前开始,就不怎么回去住了。好几次大毛去师父家找师父。都看到大门紧锁,上边都快生锈了。于是大毛也问了我一些这两年的情况,我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离开城市之后,日子反倒没那么拘谨了。
大毛一边听着我说的那些乡村里发生的事,一边慢慢跟着我一起走。这城里自打我离开之后,也只回来过一次。还是趁夜回来的,此刻白天再看看那些熟悉的街道,感觉竟然没那么熟悉了。沿街的住户,几乎每家都用厚厚的棉被挡住了门窗,大毛说自打城里开始开枪开炮后,有很多老百姓被流弹误伤,所以冲突比较严重的区域里。大家都这么做,这样流弹就打不进去了。我问他现在还是争斗得很凶吗?大毛告诉我,还是很凶,有时候那些分了派别的人,还会到街坊当中去做动员,上午来了这一批,下午来了另一批。大家都是效忠领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对打。
我也不知道,甚至不想知道。我只觉得,我这样一个生在抗战年间,成长在内战时期的孩子来说,反而是这段日子,成了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岁月。
说话间就到了大毛家,我既然回来了,就还是得去拜访一下当年的老前辈们。王承乾先生身子还算不错,不过看上去似乎比前两年瘦了一些,精神看上去也不如当年,想必是没有离开城市,又必须低调做事,所以这两年来,应该还是过得比较艰难。看见我跟着大毛一起回来了,他很是高兴,坐下聊了一会,说了些最近两年城里的情况,还有其他老前辈的情况,当我得知有好几个老前辈都带着自己的徒弟躲到了乡下,心想大概也是在那儿过着和我差不多的日子吧。
一直聊到下午接近傍晚,我才起身告辞。接着我让他们有空就来找我玩,大毛是知道我的地址的,顺便也拜托王承乾先生,如果我师父回来了,记得提醒他多来看看我。随后我就回到了军区大院,刘领导如约派车送我回了村子。
到了村口已经天黑,大年初一的晚上。村子里也安安静静的。于是我摸黑回了徐大妈家,时间还不算晚,大家都还醒着。徐大妈拉着我问长问短的,孟冬雪也连连说回来了就好,于是我简单把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大家,知道我头一夜没有睡觉,于是徐大妈赶紧给我做了点吃的。让我早早睡下了。
都说新年新气象,可我更喜欢村子里那种与世无争的安静。日子依旧一如既往的过,三月初的时候,师父回来了。我和师父已经差不多大半年没见面了,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他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了下这些日子自己的见闻,各种奇妙的风景和人文,还有那些远离尘嚣,不曾受到影响的大山深处,那些藏匿在乡间的高人。这一切听得我非常神往。
吃完饭的时候,孟冬雪回来了。一看师父在家里,还以为是上门拜访的客人,于是热情地打招呼。我跟孟冬雪介绍说,这位是林其山,是我的授业恩师。然后跟师父说。她叫孟冬雪,是村里去年才来的女知青,现在插队住在徐大妈家里。
师父满脸露出一种诡异的笑,然后在我和孟冬雪的脸上来回打量着。我当然清楚师父心里在想什么,倒是孟冬雪,不好意思地笑着,然后低下了头,好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师父就好像盘问家底似的,开始追问打听孟冬雪一些她的情况,期间他甚至还觉得我在场碍眼,把我赶了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师父似乎是很高兴,也好像对孟冬雪特别满意。他对我说,山儿,这姑娘我看挺好,如果你们双方都愿意,而对方家庭也肯接纳你的话,师父就以父亲的身份,给你做主了。我虽然心里挺高兴的,但师父这么一说,我还是得装模作样的委婉一下,我说这还早呢,我和她虽然心里互相知道,但是谁也没把这关系给说破,算是在默认吧。接着我开始岔开话题,问师父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他说待不了几天,就得回城里去一趟,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我问他什么事,他告诉我,自己在城里医院的一个大夫朋友有求于他,说是医院里不干净,过几天就得去处理一下。我一下子坐起身来对师父说,那就带我一起去吧,在这村子里除了干农活之外,我也没别的去处。师父却说,这件事医院方面交代了一定要低调处理,因为最近不太平,医院也常常接收那些派别分子,所以只能偷偷去做。我说那我小心一点就行了,我也不是新手了,肯定不会添乱的。师父犹豫了一会儿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先睡觉。
之后的几天,我基本上没看书,就陪着师父到处走走逛逛。师父问我,你还记得我当初送你来村子的时候,说过我们门派有一项手艺,之后有机会再教你吗?我说我记得,当时问你,你也没跟我说很仔细,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怎么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师父说,本来我觉得是时候了,但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因为你和孟冬雪两情相悦,将来如果真的结婚生子,那这门手艺就不适合你学了。
听到这里我越来越好奇。于是问师父,到底是什么手艺。师父说,这套手艺,也是师门代代相传的,但是如果学习的话,必然要缺一门才可以。因为这套手法是传自鲁班书,这是一本奇书,学习之人要么就像师父一样是出家人,斩断红尘,要么就克父克子,会绝后。我大吃一惊,问道,怎么这么阴毒?就是你说的“打符”之术吗?
师父点点头,然后对我说,鲁班你知道吧?我说是的,工匠之鼻祖。师父说,鲁班书分上下两册,上册就是讲工匠之术,下册讲的,全都是玄学秘术了。不过真章已经绝迹,民间流传的。大多都只是片段,而我们师门留下来的这段,也是如此。我问师父,难道说,鲁班书里的部分内容,就是我们师门的一套秘术?师父说是的,早在师门百年之前。曾经出过一个高人,机缘之下得到了一部分残卷,他惊觉这部分残卷如果学习的话,会大大地损害自身,于是选取了其中一些害处稍小的部分,加上本门的道法相融合,变成一个以鲁班法为根源。道术做改良的手艺。之后他毁掉了鲁班书的残卷,只在本门内流传改良后的这部分手艺。
师父说,本门数百年来,能够学习它的人少之又少,而通常学,也都是从最为无害的打符开始学起。然而这套秘术其实包含的内容非常多,大多以鲁班发明的工具为施法工具。这么多年来,我也只学会了打符这一套而已,即便我要传你,也只能教你这个,剩下的内容,如果你有机缘和悟性,就自己学习。
我犹豫了。不是因为对这套法术不感兴趣,而是认为后果太过严重,假如我将来成家立室,自然会以家庭为重,学习这套法术会伤害到我的家庭,那我为什么还要学他。师父看我不说话了,于是试图缓和气氛。他笑着说,这事也不着急,来日方长。说完从包里递给我一本对折的小册子,是一本手工的线装书。他对我说,这本事一共六十九页面,前十页的内容,就是入门打符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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