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妈说的大概就是实情,我并不是知青,于是我并不太懂得他们有这么严格的制度,还以为他们就是我平日里看到的,活波阳光,疯疯癫癫的样子呢。于是我说道,这种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只需要请个病假,偷偷溜走了就是,到时候悄无声息的回来,谁能知道你回了次家啊?徐大妈说道,傻孩子,你说得容易,他们这些年轻人是响应了国家才到咱们村子里来的,国家的命令,是你说不听就不听的吗?要是到时候这件事被人知道举报了,孟冬雪可就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起码都得再多呆两年。让这么好一个姑娘在村子里耽误青春,你不觉得有些残忍吗?
我当然觉得残忍,打从他们到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种畸形的政策,本身就是一种残忍,放着好好的学不继续上,相对优越的条件不享用,偏要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粗茶淡饭,每天累得跟狗似的,这难道不残忍吗?
可我没有说出来,孟冬雪哭得这么伤心让我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于是我对孟冬雪说,那要不然这样吧,你写一封回信的家书,我亲自给你送信去。顺便帮你照顾下叔叔。你在信里就告诉你母亲,自己因故暂时不能回家,就托我去帮忙照顾好了。
孟冬雪这时候才抬起头,好像在考虑我的提议。不过很快又开始摇头,她抽噎着对我说,从小自己就跟父亲很亲近,如果自己回去的话,父亲心情还会变好一些,你去了虽然能够帮忙照顾,但父亲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我心想也对,于是对孟冬雪说,你们宣传队里不是有那种相机吗?你去拍几张照片。我给你带过去,让你爸妈看看你最近的样子,这样也好呀。
这时候徐大妈也跟着附和我说,我觉得山娃这孩子说的没错,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还不如就按他说的做,山娃都这把岁数的人了,他肯定能够把这件事做好的。
我心想什么叫我这把岁数的人,我才25岁好吗,虽然我相对于同龄人来说,的确更加稳重成熟了一些。孟冬雪听见我和徐大妈都在这么说。也许是因为刚才一直在哭,脑袋里比较混乱,现在一想,似乎这的确是现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一个办法,于是就擦了擦眼泪,点头答应了我。
第二天一早孟冬雪就穿得漂漂亮亮地带着我一起去拍照了。说是穿得漂亮。其实就是一身褶皱没那么多的绿军装罢了,在拍照之前,她还刻意地把胸前的领袖像章摆弄了几下。不但拍了几张单人照,还拉着我跟她一起合照了一张。她告诉我,这样父母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你真的是我拜托过去照顾父亲的人了。
在那个年代,使用的都是黑白的胶片机,冲洗照片需要花不少时间,最快也要在多等一天才可以。于是那一日时间,孟冬雪也非常焦急,焦急得连去宣传队都无精打采的,我则提前一天收拾好了行李,因为估计这一去,可能需要好多天才能够回来。
除了一点粮票和干粮之外,我不离身的那些工具是一定要带的。我还装上了几本书,打算如果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可以读读书。孟冬雪的家乡,和我从小长大的城市相邻,是一座县城,两地之间有公路,但是车次很少。所以两地往返的人,大多会选择坐船,一般来说,当天晚上在其中一个城里上船,那么第二天上午就能够到另外一个城里。
第二天一早,孟冬雪就匆匆跑去了宣传队取来了照片,装进了信封当中。那信封里还有昨晚她躲在自己屋里边哭边写的一封回给母亲的家书。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她在哭,我难道会告诉你们我扒在门口偷听到的吗?孟冬雪将信交给我,信封上写了自己家的地址,于是我就带着东西上路了。临走之前。徐大妈还抓了一只大公鸡给我,说这是农村的跑山鸡,营养足,肉质好,带去给孟冬雪的父亲补补身子。
我赶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个时候去码头的话距离登船还有好几个小时。但我如果坐着干等的话就有些浪费时间。既然我得知了师父又住回了老房子。而距离我先前被抓捕的这件事也过去了两年多,只要我不招摇过市,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于是我借着这个时间,就去了师父家。他看见我回来了,先是骂了我一顿,说现在城里戒严这么严重你还回来干嘛。不要小命了吗?我简单跟他说了下,我马上要去另一个县城,帮忙照顾下孟冬雪的父亲。师父听后,夸赞我重情重义,然后就下厨给我做晚饭去了。
吃饭的时候我问师父,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城里来,师父说再忍忍吧,这世道乱不了几年了,最近听说部队已经准备接管这乱局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我点头,其实我真正的用意,是当孟冬雪结束知青生活。回到城市的时候,我也想要跟她一起回来。但我也知道我和孟冬雪不同,她的回城是光荣而风光的,我却只能偷偷地回来。
当晚师父送我去了码头,他告诉我,出门在外。只身一人,最重要的就是保全自身,无论如何不要展露锋芒,这世道,容不下锋芒毕露的人。既然上边的人希望我们当傻子,我们就傻吧。心里明白就行。我点点头,师父一直看着我登船后才离开。而因为一个晚上就到了,我也没有买什么床位的票,打算就找个能挡风的甲板坐一夜就可以了。
船上的风很大,在水里行驶,也常常让我有晕浪的感觉。所以那一夜我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第二天上午大约10点,我才下船,踏上了我从未来过却是孟冬雪从小长大的这片土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冬雪家人
这是一座并不大的小县城,相传历史上曾经是巴国的古都之一,和我长大的城市一样,也是两江相汇,依山而建的城市。这个地方盛产一种叫做榨菜的腌制食品,将普通油菜头经过盐水和香料的腌制,就成了佐饭的美味菜肴。
由于从未到过这个地方,一切都对于我来说非常陌生。这里的政治斗争似乎还比较和缓,虽然街上偶尔也能够看见拉帮结派的年轻人,也偶尔能够看到设下的障碍物和关卡,但是总的来说,这里的人还是不那么激进。人们行走在街上,也没有那种畏首畏尾,迅速通过的迹象。
我还没有吃早饭,于是打听到一家供销食堂,买了点油条豆浆吃,吃饭的时候,我摸出孟冬雪给我的信,问了邻桌的人,这个地方怎么去。那位老乡也很是热心,告诉了我怎么走,但是因为我是外地人的关系,他怕我找不到,于是还特别拿纸笔给我画了个简单的地图。
那个地方就是孟冬雪的家。虽然我和孟冬雪是两小无猜的关系,但我想这些事孟冬雪应该不曾跟家里人说过。所以我等下见到她家里人,也不能表态让他们知道,因为那样会很尴尬。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到是一个不错的向孟冬雪家里长辈示好的机会。也许我这次悉心照料她的父亲,给她的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之后,将来我和她如果需要有进一步的发展的话,会容易得多。
孟冬雪的家在位于城西靠近郊区的地方,边上就是火车站。但是这个火车站却跟我长大的地方互相不通火车,这里的火车,都是用来拉煤拉货的货运车辆,而且是个小站。线路据说也并不长。从先前从孟冬雪的嘴里了解到,她的父母都是铁路工人,母亲是做文职工作的,父亲则是铁道检修的技术工。家里还有个小妹妹,也正因为是两个孩子的家庭,孟冬雪才会被要求去上山下乡。
孟冬雪信封上的地址是家里的。是那种厂里分配的职工宿舍,一个楼道里有大概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孟冬雪告诉我父亲自从生病后,就一直待在家里静养。小妹妹还在上小学,母亲有自己的工作,所以才特别需要有人去照顾。而我赶到的时间其实是比较尴尬的,因为孟冬雪的母亲跟妹妹现在应该都不在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开了孟冬雪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下半身穿着秋裤,上半身在秋衣外面还披着一件深蓝色劳保服,手却没穿到袖子里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乱,脸上全是胡渣子,看上去愁眉苦脸,没有精神的人。
我知道这就是孟冬雪的父亲,于是非常礼貌地打招呼道,叔叔您好,我是您女儿的朋友,给您送信过来了。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站在门口说的,孟冬雪的爸爸刚打开门,还没放我进去呢。他的眼神有些怀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说,你说你是我们家小雪的朋友,可你看上去怎么岁数比她大了这么多呀?
我尴尬地笑笑,说其实是孟冬雪插队住到我们家了,她前几天收到您爱人的来信,知道您身体最近不太好。心里着急,哭了好几天。想要回来照顾您,但政策上这是违反纪律的,所以也没办法亲自来,正好我最近到你们这县城有点事要办,这刚忙完。就来看看您,带来了您的家书,还有我们家老大妈的一点心意。
说完我就提起了手里的鸡,我说这可是农村的跑山鸡,营养丰富,肉质鲜嫩呐,哈哈哈哈!说完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起来,但我其实并非想笑,而是气氛有些尴尬,我试图用我爽朗的笑声,来化解孟冬雪爸爸的戒心罢了。
接着我就把孟冬雪的信递给了孟叔叔,请他先拆开看看。孟叔叔看到女儿的照片后。脸上出现了会心一笑,可是当看到我和她的合照的时候,却又抽搐了几下嘴角。我见状不妙,于是赶紧对孟叔叔说道,孟冬雪这小姑娘真是挺不错的,能歌善舞,又懂得关心别人,私底下和我关系也挺好的,她害怕您不相信我是她朋友,就特地拍了这么一张照片给您看呢。
孟叔叔的表情才总算是松弛了下来,于是脸上带着笑容说,既然是小雪的朋友,就快请进来吧,我们家里窄,有点乱,小伙子你可别见怪啊。我心里长舒一口气,看来这进门的第一关我算是过了。从孟叔叔的语气和神态来看,他很明显装着心事,但是在例如我这样的外人面前,他的表现还算正常,就是有点焦虑的感觉。我进屋后坐下,开始打量起孟冬雪长大的地方。
孟叔叔说的没错,这地方的确是挺窄的,也就是一房一厅。那一房还因为家里人多的关系,自己隔成了两个房间。孟冬雪和妹妹住在一间,父母住在一间。自打孟冬雪插队以后,妹妹就独占了整个房间。而这个客厅其实也非常窄小,摆了一张沙发和饭桌之外,就是一个靠墙的小柜子。柜子上放着茶杯水壶,和一个收音机。墙上挂了很多孟冬雪和她妹妹得到的奖状,还有一些家里人的照片。
从我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他们整个楼道里做饭都是在走廊上搭起的简易的炉灶。而上厕所只能到通道的两侧,一侧是男厕所,一侧是女厕所。从家里的东西来看,孟冬雪的家庭虽然不算是大富大贵的那种。但也不算清贫,父母都是工人,而工人在那个年代却是铁饭碗的职业,人人都想着要进工厂做工人。所以我猜测,孟冬雪从小到大,应该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才对。
我在打量四周的时候,孟叔叔一直都坐在沙发上读者孟冬雪的信,脸上时而露出微笑。不难看出,这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假如孟冬雪此番亲自回来的话,我想他一定会高兴得什么都忘了。看完信后,孟叔叔对我说。小伙子,你叫司徒山吗?
我赶紧正襟危坐,回答道是的。孟叔叔说,司徒这个姓,在我们本地不多见吧?我说是啊,根据家里人说。我的祖上在几百年前曾经在本地做官,是北方人,复姓司马。可后来告老还乡之后,就不再使用司马这样的官姓,就改姓司了。直到大概民国的时候,才又恢复了复姓。我笑了笑说,也许是我的祖宗搞错了,把司马当做司徒了,于是从我父亲那辈开始,就姓司徒了。
孟叔叔也笑了笑说,姓名就是个代号而已,没什么重要的。我看我女儿在信里提起,说你这次来专门是为了帮她照顾一下我,是这样吗?我赶紧站起身来说是的,孟冬雪对我们大家都很好,我们帮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希望没给叔叔添麻烦。我看你们家也不怎么方便住人,就别操心我了,我自己到附近找地方住就行了。孟叔叔大概是因为我比较礼貌的关系,脸上也是笑容满面的,他对我道谢,说自己这病完全是愁出来的,身体其实并没什么病症,就是心里想不过。
我告诉孟叔叔,我知道小妹要上学,阿姨要上班,您成天在家里,心情又不好,我就来陪着您,给您做做饭。陪您说说话,下下棋,不管有什么烦心事,都暂且忘了吧。
那天下午,我跟孟叔叔聊了许多,他也打听了一下我的身世。也许是自卑和畏惧的关系,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职业,也没有告诉他我是因为逃难才去了山村,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就算要说,也不该在当下。而孟叔叔给我的感觉和一般的工人还是有点区别,他不想是那种没有文化知识的人。谈吐各方面也都非常有分寸,看得出是个有学识的人。
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有人开门回来了,是孟冬雪的小妹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模样清秀可爱,和孟冬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家里来了陌生人,小妹妹就问孟叔叔我是谁,我抢先告诉她,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到这里来看望你爸爸。我还带来了你姐姐的照片,就在那个信封里。
作为我这样的人来说,其实一生很难去刻意巴结谄媚另外的人,可是面对孟家的人,我却这么做了,还做的舒舒服服的。也许是当时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就是我和孟冬雪最终都会走到一起,我始终要面对这一家人,所以趁早打好群众基础才是关键的。
孟冬雪的小妹看了看姐姐的照片后,就只回房间关着门写作业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孟冬雪的妈妈也下班回家了。于是我不得不再次站起身来自我介绍一次,只不过和先前孟叔叔和孟小妹的反应不同。孟冬雪的妈妈并没有表现出那种高兴的样子,这样一个没生病的人反而流露出踌躇的神色,客套地跟我打了招呼后,就忙活着做饭去了。
我是个比较敏感的人,也非常精于察言观色,因为这有助于我的职业。可是面对孟冬雪妈妈的反应,我却有些忐忑,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啊?难道是不欢迎我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铁道工人
虽然孟冬雪妈妈的态度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孟叔叔和孟小妹却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反应。于是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格外注意我的言行,我也变得拘谨了很多。吃过晚饭后,我就帮着孟冬雪妈妈在走廊上的洗手池里刷碗,两个并肩站立的人一言不发,感觉是很奇怪的。于是我开始找话题跟孟冬雪的妈妈聊。
我说孟冬雪在村子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宣传队的活跃分子,很乐于助人,是个非常不错的小姑娘…可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孟冬雪的妈妈就打断了我的话,然后很客气地跟我说,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来我家,小雪爸爸还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被阿姨的这一番抢白,我突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除了我的身世和职业之外,我实际上并未刻意隐瞒什么。那阿姨的这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知道我是谁”?是知道我和孟冬雪的关系,还是知道我是个靠死人手艺生活的道人?
我不说话了,阿姨的语气虽然很客气,但态度还是有些冰冷。阿姨接着跟我说,今天我们家小雪在生产队里借了电话给我打了,她告诉我,你其实也是临时住在她插队的那户人家里,你不是村子里的人,你是个给人抓鬼驱邪的。
我也算是没出息,自己隐瞒不说的内容突然被人一语道破,我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整个人都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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