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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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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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韧的眼眶忽然发烫。

尤瑞斯已经不在了,这个为了他打光一梭子子弹,慷慨的把自己的单筒微型望远镜送给他,又扛着钱箱跟他打架的尤瑞斯,在一个安静的白日下午,静静伏浮在游泳池里,血从身周蕴开,开成一朵血色的、狰狞的玫瑰花。

不可避免的,持续的得手会得罪很多人,一方的利益,就是另一方的损失,而最凶残棘手的那个,就是猎豹。

天已经黑了,罗韧拐上下车道,导航提示,在这里要下高速,过省道、县道,穿过一个小县城之后,再重新上另一条高速。

而去向县城的路,渐渐灯火通明。

木代打了几个电话,先给大师兄郑明山,问师父的情况,没想到郑明山把电话直接给了梅花九娘。

梅花九娘说:“哪有这么快就咽气?在没把事情跟你交代清楚之前,就算黑白无常上了门,也要两记脚踹出去,让他们门外等着。”

木代笑,末了低声说:“师父,想吃点喝点什么吗?我买了带回去。”

梅花九娘说:“想喝当年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烧刀子,店主是辽东来的,酿的一手好烈酒。一入口,像道火线,从喉咙口,一路烧到胃里。”

说完了轻笑,然后挂断电话。

木代握着手机发怔,想着,这不是难为我吗。

忽然又惆怅:师父惦记起好几十年前的酒了,看来这次,真的是大限近了。

又拨给曹严华。

那一头,吵的像菜市场,木代听到有人毫无声线起伏的念叨:“盒饭水果矿泉水,让一下让一下,盒饭水果矿泉水……”

曹严华含糊地,说:“小师父,我吃盒饭呢。明天到楚雄,是小罗哥开车来接吗?”

……

最后拨给炎红砂,她和一万三坐长途卧铺车回丽江,电话里,她给木代解释,一万三想早点回去休养,第五根凶简要尽快归流,另外罗韧还托付她们一些事。

通话的时候,听筒里一直传来山鸡的叫声:“呵……哆……啰,呵……哆……啰……”

一万三在边上骂:“尼玛白天蔫的像个鬼,晚上倒精神了,昼伏夜出的,你吸血鬼啊……”

……

挂了电话,木代转头看罗韧,已经进县城了,交通有点拥堵,车速明显变慢,罗韧目视前方,外头的灯光把阴影打在他脸上,掩盖了所有表情。

罗韧已经沉默很久了,他讲了很多话,然后忽然陷入沉默,有些述说,是在心里泛起血渣,需要很长时间去沉淀安静。

木代柔声问他:“要休息吗?”

“不用。”

“要吃饭吗?”

“不吃。”

木代很坚持:“可是我饿了,我们停下吃饭好不好?”

罗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车子靠边,缓缓停下。

这里有点像南田的那条集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堕落街,但是规模更大,更有人气。

沿街都是大排档,觥筹交错的热闹,木代和罗韧选了家家常菜馆,在室外的伞棚下落座就餐,夜越黑,灯火越亮,而依赖着这条街谋生的另一些人,陆续上工。

有拖着音箱话筒出来卖歌的歌手,手里拿着歌单,目光炯炯,专门招呼情侣。

过来到两人桌边:“帅哥,点歌吗?十块钱一首,二十块三首。”

“不用。”

“女朋友这么漂亮,点一首吧,我们这里有很多经典老歌,比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啊……”

“不用。”

那人来了气,骂骂咧咧走远,说:“抠门儿!”

木代低头扒饭。

又有卖玫瑰花的小姑娘,只五六岁,提着个篮子跑过来,说话奶声奶气:“大哥哥,给姐姐买朵玫瑰花吧,五块。”

木代继续低着头扒饭,目光却悄悄溜到小姑娘挎着的篮子上,里头的玫瑰倒是新鲜的,花瓣滴露,枝梗青翠,梗上突兀的刺——好像在说再好的爱情,也会有尖刺的伤。

从没收到过罗韧送的玫瑰,五块钱,真心不贵。

听到罗韧说:“不用。”

小姑娘不屈不挠的,踮着脚尖:“哥哥买一朵吧,才五块钱,我今天还没开张呢……”

估计有人教了这套说辞,这么小的孩子,连“开张”是什么意思,其实都不大懂吧。

眼角余光,看到罗韧顿了一下,然后掏出钱包,取钱。

所以大概是要收玫瑰了,只是,第一朵玫瑰,来的这么勉勉强强,总有点意难平。

看到小姑娘从篮子里取花了,一朵,花苞半开,娇艳,又妖冶。

再意难平,也忍不住唇角微弯。

忽然听到罗韧说:“钱拿着,花不要。”

☆、165|第⑤章

木代沉默着吃完饭,沉默着看罗韧付账,沉默着跟罗韧上车,路上踢了一颗小石子,骨碌碌滚到水沟里去了。

罗韧先开副驾的门,让她上车,木代坐上副驾的时候,他忽然俯身下来,在她眉心上亲了亲,说:“是我不喜欢玫瑰。”

说完了,帮她关门,然后绕过车头去驾驶座。

木代在座位上笑,隔着玻璃看罗韧,狡黠地觉得自己沉默的小性子得了回报。

车子重新上路,出了收费站之后一路坦途,车灯打开,只照车前那一段路,天黑了,就没有风景可看,木代额头抵住车窗看了会,又转头看罗韧:“为什么不喜欢玫瑰?”

罗韧说:“就知道你忍不住要问的。”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不易察觉的滚了一下。

“有一次,和尤瑞斯他们去酒吧。”

去酒吧是常事,高强度高压力的搏命需要极度宣泄的放松,烟、酒、女人,都是途径,还有更放松的,比如毒,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碰。

那一次去酒吧,罗韧迟到,刚跨进门,尤瑞斯就把他拉到边上,意味深长的挤眉弄眼:“有个妞,你一定喜欢。”

说完了拖拖拽拽,把他搡到吧台。

只一眼,罗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菲律宾人大多是马来人种,并不是不好,但跟罗韧的审美差的很远,青木他们追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逼急了,他就把聘婷的照片扔出去:“这样的。”

难怪尤瑞斯说他会喜欢,吧台的那个女子,眉目间八成像中国人,但肤色气质,又带东南亚的热力妖冶风情。

惊艳的漂亮,穿高开叉的银色晚礼服,盘发,两边各坠下蜷曲的丝缕,慵懒优雅。修长优雅的脖颈,钻石项链,金米分的眼影星光璀璨,饱满的红唇一如丰润玫瑰。

和这酒吧格格不入。

罗韧奇怪:“哪来的?”

尤瑞斯耸肩:“不知道。富商的姘头、大枭的情人,都有可能。”

谁都不是傻子,更何况这里是棉兰,几道街以外就会有抢劫、械斗,乃至爆炸,谁也不信这种酒吧,会出个公主。

居然连上前搭讪的人都没有。

罗韧也没有,坐了角落的台子,要了酒,自斟自饮。

饮到中途,那女子自己过来,一撩裙摆,在他的身边坐下。

主动跟他说话:“这酒吧里的男人,要不然是有伴,要不然是在挑逗舞女,只有你是一个人,居然也不为我买酒。”

罗韧说:“你一身的珠光宝气,普通人也不敢靠近的。”

那女子笑:“我觉得自己生的漂亮,和朋友打赌,到酒吧来会被好多人搭讪。结果无人问津,马来舞女都比我抢手。”

“你换一身装束,穿吊带、热裤,头发散下来,满场的男人都为你疯狂。”

那女子听的眼睛发亮:“你等我。”

罗韧看到她拽了个舞女,在角落的暗影里讨价还价,解下耳朵上的耳环,又脱下脖子上的项链。

那舞女接了,喜滋滋的,带她从后门出去。

再出现的时候,她真穿吊带、热裤,长发波浪样散着,顷刻间就众星捧月般成了全场的焦点。

但她不接受任何人为她买的酒,指着罗韧说:“只喝他送的。”

满场起哄,以尤瑞斯和青木吆喝的最为大声。

她指名要点北极光,但调酒师不会,于是她自己动手,调好之后说:“要关灯才好看。”

酒保很配合,四下拉了灯,她端着那杯鸡尾酒走向罗韧。

难怪这酒叫北极光,她缓缓走近的时候,杯子里流光溢彩,璀璨的像银河星云。

罗韧没拒绝,慢慢喝光,说:“说好了我请你的,结果是我喝。”

她说:“你也可以送我别的啊。”

亮灯的时候,罗韧送了她一朵玫瑰。

……

木代听的怔住,过了会郁郁寡欢地笑,说:“罗小刀,你不该给我讲这个。”

“再然后,她就不见了,她什么时候走的,谁都没留意。”

还讲,木代把脸偏向车窗,车窗的影像里,她的表情有几分愠怒:“不听了。”

“尤瑞斯他们还在寻欢作乐,我却觉得是神奇的邂逅。于是我从酒吧后门出去找那个舞女,我记得,她用钻石耳环和项链,向那个舞女换了那套普通的吊带和热裤,我想帮她把首饰赎回来。”

木代懊恼地把脑袋撞在车窗上,还讲!

“那些舞女生活清苦,大多就近住在酒吧后头的木板屋里,我去过很多次,也算熟门熟路,于是我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推开木门。”

“屋子里衣服扔了满地都是,那个舞女死了,躺在床上,中了两刀,一刀割喉,一刀开膛,血流了满地都是,我进去的时候,血还在从床上往下滴。”

滴答,滴答,而屋子外头,隐隐还能听到酒吧的嚷乐声。

一股寒意从木代的脊背升起。

罗韧笑起来,开始轻笑,继而大笑。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起初也以为,她是个用钻石首饰交换衣物的可爱姑娘?”

不是的,她笑盈盈的跟着那个自以为占了便宜的舞女进了房间,要了她的命,然后不紧不慢的挑选衣服,换好,若无其事地进了酒吧。

罗韧冲到门外,扶住门框呕吐,那杯片刻前惊艳如星云的北极光,此刻是酸、臭、叫人思之欲呕。

“我一句玩笑话,害了个无辜的人。”

木代不说话,过了会,她拧开手里的水,问他:“喝水吗?”

罗韧摇头,眼前的路长的望不到尽头,车灯的光永远冲不破黑暗。

“那个女人就是猎豹,没有人能从猎豹手上拿走她的东西,不管是钻石首饰、金钱,还是眼睛。”

拿走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哪怕是……很久以后。

车子里,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木代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恨不得下一刻就是清晨、九点,已经到了楚雄,接到了曹严华。

不想让罗韧再去回忆。

她轻声说:“要么就不要讲了吧。”

罗韧笑了一下:“一鼓作气吧,这个时候不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再说。”

“那之后不久,我们又有几次漂亮的仗,几次下来,我成了无形中的领头——私人武装就是这样,没有指派,没有规定,一切靠实力说话。”

“好的地方是身价水涨船高,不好的地方是枪打出头鸟,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一天,很紧急的,接到一桩生意。棉兰帝国酒店,二十三个人质被绑架,都是外国游客——说游客也不确切,棉兰很少游客,二十三个人,大多是因公因商,所以酬金很高。我们出动的也迅速,几乎是把对方堵在了酒店里。”

一场枪战,激烈交锋,连手榴弹都用上了,绑匪押着人质,从一层大堂退到二层,又退到三层。

这次绑架,背后的人物是猎豹。

罗韧让人很快找来酒店的建筑结构图,考虑攻防的布置,正安排谁留守谁从高处破窗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响和人质的惨叫。

后来才知道,绑匪和猎豹取得了联系,猎豹说:“绑不回来,也不能留给别人赚钱啊,我心里会不痛快。”

所以,一个不留。

“听到枪声之后,我就觉得不妙,所以和青木两个破窗,其他人强攻,破窗进了三楼楼层之后,走廊上已经是尸横遍地,又出奇安静,绑匪显然已经各自在暗中隐蔽,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罗韧和青木两个人,端着枪,手指轻挨扳机,全身的神经绷紧,起落步都轻,慢慢绕过地上的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注意到,有一具尸体,忽然挪动了一下——不是因为人没死透,而是因为,尸体之下,还护着个小孩。

青木蹲下身子,把那具尸体翻开。

下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金色头发,白皮肤,大眼睛,眼里含着泪,身上都是血污,瑟瑟发抖。

对讲耳机里,忽然传来尤瑞斯的声音,大骂脏话,说:“罗,中计了,猎豹的后援来了,出路给堵了,这趟,不提头,冲不出去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店外头和走廊里,同时响起子弹密集的扫射声,罗韧抱住那个小姑娘,一个翻滚进了就近的客房,青木翻进了对面的那间,两个人同时检视身上的武器和弹药余量。

小姑娘噙着眼泪看罗韧。

罗韧和对面的青木打手势。

——我先冲,你掩护。

——交错曲线前进。

——小姑娘不能管,听天由命了。

——好,一、二、三……

就在罗韧准备冲出去的刹那,小姑娘忽然用手拉住他的衣角,带着哭音叫他:“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罗韧刹那间心软,那一头,青木几乎已经滚到门边,见他忽然有变,赶紧又转向滚了回去,引来一梭子子弹,打的门口石屑乱飞。

罗韧回头看塔莎。

是真的不能带她,现在看来,这场所谓的生意,变成了猎豹有预谋的一场围剿,他们现在是突围逃命,手、脚,每一根神经都要调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她。

对面房间,青木恼火地继续向他打手势。

那意思很决绝: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罗韧转头看那个小姑娘,她一张漂亮的小脸哭的像小花猫,抬着胳膊去擦眼泪,小小声求他:“叔叔,这里有坏人,带我出去,我乖,我不出声。”

这不是捉迷藏,不是不出声能解决的事儿。

罗韧沉默,小姑娘怯怯的,想伸手再拉他,见他面色阴沉,又慢慢缩回去。

罗韧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塔莎。”

回头看,青木急的是要跳脚了。

罗韧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塔莎蹲下身子:“上来。”

两条细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孩儿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背。

罗韧说:“塔莎,我们说好了,我没法照顾你,你自己抱紧,如果你摔下来,我也不会拉你,不要出声,不要影响我,抱紧就行——也不要太紧,我还要呼吸。”

塔莎胳膊搂紧了,在他背上点头。

他重新给青木打手势:一、二、三,冲!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走廊,枪声刹那间大作,罗韧不去管身上还有个孩子,开枪、躲闪、翻滚、趴伏,身周有流弹嗖嗖传过,鼻子里都是硝烟火气。

最终突围,汇合之后跳上车子撤离,尤瑞斯嚷嚷:“罗,你受伤了,你裤子上全是血……怎么还多个小孩!”

尤瑞斯费了老大劲,才把塔莎的手掰开。

她已经昏迷,后背中了流弹,斜对穿,罗韧身上的血,都是塔莎流的。

尤瑞斯帮她止血,昏迷中,她痉挛一般喃喃重复:“抱紧,抱紧,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车子持续颠簸,驶向林地,尤瑞斯把包扎完毕的塔莎还给罗韧:“罗,你预备拿她怎么办?”

罗韧背倚车挡板,抱着塔莎坐着,说:“我也不知道。”

他垂下头,看怀里的塔莎,因为失血,她脸色苍白,小手下意识攥着罗韧的衣领,喃喃地叫:“爹地。”

☆、166|第⑥章

相对于棉兰的其它区域,丛林反而是安全地带,地形复杂,易于隐蔽。

点算人数,死一个,伤两个,外加多了一个。

罗韧恨的磨牙。

暂避风头,无人外出,消息陆续从外面传来,帝国饭店损失不少,元气大伤,业主转手,接手人不明,但种种痕迹都指向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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