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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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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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三躺到了甲板上,船已经被浪打湿,一躺下去,海水很快浸湿了后背,但他不在乎。

他就那样躺着,两只船几乎就快并到一起,跨个一大步就能跨过去,他看到罗韧扶着门框从驾驶舱里出来,稳着身子从工具箱里拿出了凿子和锤子。

一万三挣扎着爬起来,向船舷边爬了几步,低头去看。

老蚌就在底下,张开的两扇蚌壳分别卡在两边的船身里,徒劳地四下想转,却又像被破坏了电源的机器,嘎登嘎登,动作笨拙。

一万三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啊。

太阳缩到云层后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面上茫茫的,像起了雾。

刺鼻的腥味,浅褐黄色的蚌肉,在那之间,他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珍珠盒子。

又或许,只是被老蚌分泌的珍珠质给裹住了。

在蚌肉之间,还有大大小小的珍珠,不是很圆,一边光彩像略微镀了金,罗韧认识这种珠子,那个时候,想给口哨配个珍珠送给木代时,店员跟他讲过,这样的珠子叫“珰珠”,就是古人说的明月珠,白天,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到珠身有一线光芒闪烁不定。

大家都挣扎着爬起凑过来,曹严华喘着粗气说了句:“都没受伤吧?”

好像没有,不过,即便受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罗韧跳下水中,半边身子倚一条船,脚踩住另一条船的船身,把凿子抵在那个骨灰盒的后头,屏住一口气,狠狠砸了一锤子。

蚌身震动,连带着船都在微微摇晃,蚌肉剧烈收缩,炎红砂大叫:“看!”

不用她说,大家都看见了,珍珠盒的盒面,忽然间漾起血一样的纹络,中间一道竖长,两边两道短小。

这个字,很好认,也最象形。

甲骨文的“水”字。

第二根凶简,果然就在里面。

一万三喃喃:“因刀致死,因水而亡,所以,这是告诉我们死亡的原因吗?”

他们之前讨论过,七桩凶案,是不是应该各有寓意呢?就像基督教中所说的七宗罪一样,分指贪婪、色欲、贪食、嫉妒、懒惰、贪食、暴怒?

罗韧否决了这个想法,原因很简单,神棍说,那是世上最早的七桩有记录的凶案。

因着最早,时间上的发生应该临近,不可能分门别类,你代表贪婪,我代表嫉妒。

第一根凶简是“刀”,第二根为“水”,答案似乎渐渐明朗。

第二凿,一锤定音,那个珍珠骨灰盒离体,蚌肉抽搐般翕动了片刻之后,慢慢偃息。

炎红砂怯怯问了句:“死了吗?”

罗韧没有回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看去:“木代呢?”

木代呢?

不在你的船上,也不在你们船上吗?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要撞船,为免波及,让她避开的。

但是,人呢?

罗韧着急起来,他把骨灰盒塞给一万三,快步上船,迅速站上了船顶,极目之内,一片沉寂,再远些就是雾了,迷迷憧憧的,连岸都看不大清。

船下头,炎红砂他们已经喊起来了。

“木代……”

“小老板娘……”

“妹妹小师父……”

罗韧的脸色慢慢转作灰白,问了句:“她会不会落水了?”

会不会是,撞船时,掀起的浪太大,把她的船掀翻了?那个时候,船刚刚撞过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段时间的晕眩和巨大耳鸣,什么都没听见,而清醒过来之后,他只想着对付老蚌……

木代有呼救过吗?她会不会是……淹死了?

炎红砂她们好像也想到这一点了,神色惊惶地低头去看水面。

罗韧的脑子里嗡嗡的,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淹死一个人,很快的,要不了多久的。

他咬了咬牙,迎着众人惊惶的目光,一头扎进到水里。

没有太阳,水里出奇的冷,罗韧屏住气,拼命的往下,摸索,再摸索。

直到一口气再也屏不住,才反向上浮,快出水面时,他看到顶上的水花,一万三也下来了,还有炎红砂,炎红砂的腿不好,腰上系了绳子,跟曹严华说话,如果她上不来,在下头抖绳子,就赶紧把她拉上来。

哗啦一声出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腔,曹严华一个人,抱着骨灰盒站在船边,愣愣问他:“我小师父在下面吗?”

罗韧不说话,曹严华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带了哭音了:“我小师父不在下面吗?”

罗韧忽然“嘘”的一声,示意曹严华不要说话。

他屏住呼吸,眼睛渐渐亮起来,问他:“你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什么?没有啊。

罗韧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他辨了一下向,犹豫似的看了看两条挨在一起熄火的船,再次跃入水中,撂下一句:“待会让一万三试船。”

不是,你去哪,倒也说一声啊,曹严华眼睁睁看着罗韧游远。

哗啦两声水响,炎红砂先屏不住出水,曹严华知道她腿使不上力,趋身过去正要扶她,炎红砂忽然脸色大变,惊怔似的往后缩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

“曹……曹胖胖,扔掉,扔掉!”

扔掉,扔掉什么啊?他怀里,就抱了一个骨灰盒啊。

曹严华莫名其妙低头去看,目光所及,吓的魂儿都飞了。

骨灰盒的珍珠盒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凸起了一张怪诞的人脸,那脸左冲右突,像是随时都要破盒而出。

是凶简吗?第一根的凶简还是竹简形状,第二根为什么不一样呢?

☆、第28章

曹严华吓的大叫一声,直接把骨灰盒扔了出去,炎红砂眼见骨灰盒是向自己这个方向掷过来的,头皮都炸起来,没命一样拿手挡了出去,挡完忽然反应过来:那是老蚌的方向!

骨灰盒万一贴回去,老蚌会不会就……死而复生了?

曹严华也想到这一点了,他难得反应快一次,关键时刻,居然大喝一声,两手抓出船栏,身子从船栏下头直溜出去,一脚踹飞了骨灰盒。

就听一万三暴喝:“你俩有病吗!”

曹严华没来得及回答,他功夫不行,收放无法自如,整个人控不住,扑通一声落水。

炎红砂回头,看到一万三怒目圆睁,像是恨不得吞了他们,身后不远处,骨灰盒正在海面上一下下的荡着。

炎红砂心虚地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曹严华扔——她挡——曹严华再踹,不明白的人看,还以为是抛球抛着玩吧,难怪一万三要发火,那是他爸的骨灰盒啊。

一万三不想跟他们两个费口舌,转身朝骨灰盒游过去,曹严华狗刨着在水面上勉强支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一万三大叫:“三三兄,你当心,别伸手去碰,我刚刚亲眼看见,它要出来的样子!”

一万三的手正向骨灰盒伸过去,闻言硬生生定住,过了会转身吩咐曹严华:“拿撑篙。”

曹严华听懂了,手脚并用着爬上船去,俄顷抱了根撑篙出来,协助一万三,把骨灰盒慢慢拨近。

一万三和炎红砂也都水淋淋地上来了,一万三问曹严华:“你真看见了?”

曹严华很肯定:“要出来的样子,就像上次,凶简想从聘婷的身体里出来似的,就是这次它不是竹简的形象,好像一张脸啊……”

想起那张怪形怪状的脸,曹严华一阵哆嗦。

一万三用盘绳编了个简单的网兜,身子伏到甲板上,把网兜从船栏下放的空隙处放了下去,在曹严华的撑篙帮助下,把骨灰盒兜了起来,慢慢往上提。

曹严华和炎红砂两个屏住了气,一左一右趴在他身边,都伸了脑袋往下看,炎红砂试图阻止他。

“别,别提那么近……”

女孩儿家,就是唧唧歪歪的胆小麻烦,一万三皱着眉头,正想呛她两句,忽然砰的一声,珍珠盒面上瞬间凸起一张狞笑的人脸,像是要撞将出来。

一万三吓的手一哆嗦,网兜带着骨灰盒扑通一声落水,不过幸好,提绳还拉在手里。

炎红砂和曹严华两个刚刚被吓过,此时反而比一万三来的淡定,炎红砂甚至有几分得意:“看见没,我让你别提那么近吧。”

一万三没理会她,脱口说了句:“看!”

骨灰盒正浮在水面上,盒面平平展展,泛着米白色的珍珠莹光。

一万三若有所思:“好像刚到水里,那张脸瞬间就没了。”

曹严华一下子反应过来:“凶简怕水,它不敢直接出来!”

越想越觉得后怕:凶简之前待在老蚌体内,可以借助老蚌来去自如,脱离了蚌身之后,急着找“下家”,自己刚刚居然好死不死把骨灰盒抱在怀里,如果不是炎红砂叫的及时……

曹严华打了个寒战。

但是当它浸在水里的时候,只能靠外头的盒子保护,盒子万一破碎,就等同直接入水,所以颇为忌惮,不敢立刻破盒而出。

怎么办?就这样用网兜兜着,浸在海里?

一万三斜了他一眼:“找个盆,桶,或者水箱吧,再造个金木水火土的阵,不说能顶十天半月,撑上两天是没问题的。”

曹严华这才想起罗韧走前吩咐的话:“我小罗哥让你试船呢。”

是吗?现场看起来,的确是一片狼藉,两条船都瘫痪在这,船试不好,连岸都回不去。

一万三问他:“罗韧知道木代去哪了?”

曹严华说:“看起来,好像是知道了……”

罗韧确信自己是听到了口哨声了。

说不清游了多久,口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藏在无边无际的薄雾背后,但方向应该没错,随着他不断的前行,越来越清晰了。

近处横着什么,游近了看才发现是船桨,罗韧伸手把船桨拨开:木代怎么了,连船桨都丢了吗?

只是,没空去想那么多了,再一次浮出水面,他终于隐约看到不远处横着的孤零零的小船,还有船上坐着的人。

那一口提着的气终于松下来,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胳膊和腿都有千斤重,再也提不起来,身体的酸痛和疲乏铺天盖地袭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十米……八米……五米……

终于伸手搭到船,罗韧的身体都有轻微的痉挛了,他额头抵住船舷,剧烈的喘着气,胳膊一阵阵发颤。

好一阵子,他才抬起头看木代。

她一定哭过了,眼圈泛着红,手里攥着那个口哨。

罗韧说:“你漂的可真远啊。”

这是实话,今天海上有浪,小船会不自觉的随流而飘,又起了雾,可视度比平时低,但是根据最初听到的哨声判断,她这位置不是一般的远,而且,一般的距离也不可能让他手脚发软。

你漂的可真远啊。

木代说:“又不是我想漂的。”

又说:“你上来吧。”

不是不想上去,现在手足都没力气,觉得爬上船都很难做到。

罗韧看了她一会,说:“你下来一下。”

“我不会水。”

“没事,不会淹到你。”

木代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坐到船舷边,搂住罗韧的脖子,然后慢慢挪下来。

没有淹到,罗韧很快就搂住她的腰了,胳膊慢慢收紧,海水浸透衣服,很凉,却更容易感知到他的身体和温度,她在海里没有支点,只能偎依着他。

为什么让她下来?

罗韧轻轻凑到她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有点说不下去,只是搂住,然后把脸埋进她肩窝。

他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那段时间,和老蚌恶斗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把她给忘了。

游过来的这一路,海水也许并不很凉,但对他而言,冷的彻骨,他设想了可怕的可能:如果她不是漂走,而是淹死了呢?

她会淹死的,她一定会淹死,因为他忘记她的那段时间,足以够她淹死好几次了。

老蚌很重要吗?那只畜生很重要吗?抓不住又怎么样?罗韧痛恨自己在那段时间,下意识地把对付老蚌放到了第一位。

木代呢?被他忘记了。

所以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有失而复得的感觉。

幸亏,幸亏她没有出事,幸亏那可怕的假设没有发生,如果她出事了,真是自己人生中最荒唐拙劣痛悔的一笔,为了一只蚌,把她给丢了。

木代有点奇怪,罗韧刚刚是同她讲“对不起”吗?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罗韧说:“来,上船吧。”

他把她送回船里,眼神和动作都温柔,只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木代问:“怎么回去啊?”

罗韧笑笑:“先歇会吧,我们不着急,说不定一万三修好了船,可以过来接我们。最多我带着船往回游。”

听到一万三的名字,木代一下子想起来了。

“你们怎么样了?那只老蚌呢?”

罗韧说:“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木代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那时候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罗韧笑她:“跟当初我拿刀子吓你,哪个更吓人?”

木代说:“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虽然吓哭了,但是没那么怕。这次不一样的,我直接就吓懵了……”

她瑟缩了一下,垂下头来,罗韧微笑着,伸手去想拂她的头发。

“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在这里了,雾又大,听不到声音,又看不到你们……”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伸出的手慢慢收回。

她还在低声喃喃:“然后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哨子,我想,如果吹哨子的话,你可能会听见的……”

她仰起脸来:“然后我果然就看见你了。”

罗韧笑了一下,但是这一次,笑的有些牵强。

他问:“木代,你还记得,你从绳上摔到船里吗?”

木代疲惫的摇头:“我可能吓懵了,我就记得我在绳子上,然后老蚌忽然飞起来,曹胖胖还喊说老蚌会飞……”

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那我当时要撞船,让你避开,你记得吗?”

木代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你要撞船吗?我不记得啊,可能当时太乱了,我太慌,没注意吧。”

“木代,你的船桨呢?”

她好像这时才察觉到船桨不见了:“可能是我上绳的时候,小船一晃,船桨落到水里去了吧。”

罗韧在心里说:不是的。

那时候,老蚌向着绳上切旋的时候,木代蓦地撒手落下,他还在心里夸她,临场反应能力,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再然后,他们拉绳,想帮木代上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划着船,反而离绳远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不对劲,木代的动作一向很快的。

接着,他决定撞船,于是对木代讲,离开,离开,别靠近。

他亲眼看到她把船划远了的。

但是现在她说,不记得,没印象,只记得自己在绳上,老蚌朝着她切旋,下一刻,就到了大雾里,小木船上,大伙儿都不见了,连木浆哪去了都不知道。

这要怎么解释?吓晕了吗?他不相信。

当时,他喊出“离开,别靠近”的时候,把桨划远的那个人,是她吗?如果不是,是谁?

罗韧忽然恍惚起来。

木代奇怪地看他,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罗韧回过神来,他尽力压伏下内心的不安,对她回以一笑,说:“没什么。”

☆、第29章

回去的中途,遇到了一万三他们前来接应的船,船没完全修好,开一下停一下,跌跌撞撞像是才学会走路。

曹严华帮着把木代拉上了船,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

——妹妹小师父,我们和老蚌打的天昏地暗的,你怎么就漂走了呢?

——要是我小罗哥没找着你,你得漂哪儿去?漂去西天取经吗?

炎红砂瞪他:“去,去!”

她拿了床毯子,帮着木代包起来,女孩儿就是心细,看出木代身上湿了会觉得冷。

老蚌捞上来了,了无生气地躺在甲板上,骨灰盒上绑了铁链,放在盛满了水的水桶里,桶身上写满了字,这次写的相当直白,诸如:“金木水火土”、“老子”、“凤凰鸾扣”。

一万三耸耸肩说:“顶得一时是一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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