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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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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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能是把项思兰摁到了地上,想死死钳制住她,但是木代的体重轻,项思兰又善于贴地快爬,居然强行用力,带着木代一起走了——难怪那黑影堪称壮硕,那是两个人的身影叠加起来的。

罗韧直扑过去,贴地一个翻身滚,伸手前抓,抓住了木代的一条胳膊,那团黑影被带的挨地一个转,紧接着迅速分开,木代死不放手,结果变成了罗韧抓着她,而她的另一只胳膊又紧抓项思兰的衣服。

而在随即跟来的曹严华看来,这场景堪称滑稽了,稻禾地里,贴着地面,一个抓一个,一长串的三个人,他都分不清谁是谁,但还是下意识知道,得截住一个。

罗韧大叫:“最前面的!”

曹严华脑子不及反应,拔腿就往前头跑,与此同时,衣服的撕裂声响,最前头那个黑影贴地窜开,曹严华心叫糟糕,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一万三跟上来了,他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木代剧烈喘息着,手里还抓着半片从衣服上扯下的布,罗韧撑着手臂起来,又把她拉起来。

那团贴地的,更加壮硕的黑影,黑暗中看起来,像个山包,又像个因为摩擦力太大而卡壳的车。

曹严华到底还是重的。

比木代重多了。

一万三小跑着回到屋里,借着手电关揿亮了屋里的电灯开关。

凌乱而又逼仄的屋子,铺盖可能是常年都不晒洗,发出刺鼻的霉烂味道,床上堆了半床的衣服,一捆一捆的,有的已经打开。

一万三上去抽了几根捆绳,又急匆匆奔到稻禾地,把绳子递给罗韧。

罗韧接了,下手去捆,把人双手先反绑,绳头抽紧之后想去绕颈,忽然迟疑了一下,很快看了眼木代,绳子又拉回,直接绕捆双脚,他速度很快,打结快准狠,一万三听到项思兰闷哼,心里咋舌:这该多疼啊。

奇怪的,项思兰一声都不吭,这么硬气?

捆好了,罗韧起身,曹严华帮着他,把项思兰抬回屋里。

灯光明亮,木代终于近距离看到她,罗韧低声问:“是她吗?”

木代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认不出。

项思兰约莫四十来岁,或许是因为生活的关系,老态已现,但眉眼间不失标致。

除了这些,她并不引人注目,像任何一个擦身而过的中年妇人。

罗韧的目光在项思兰心口逡巡了一下,她喘气呼气的时候,那里的衣服起伏的确是有些怪异——但如非木代之前的提醒,这种怪异并不容易被注意。

他看了木代一眼,木代低声说:“我来吧。”

也好,罗韧把刀子拔出了递给她,示意曹严华和一万三转身。

一是男女有别,二是,这很可能是木代的母亲,罗韧很难摆正心态去面对,总觉得拿捏的不好,轻也不行,重也不行。

木代握着刀柄,趋前,伸出左手,把项思兰胸前的衣服拉起。

真奇怪,找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真的见到时,并没有激动。

也没有难过。

刀尖划进衣服布料的缝里,线的纤维一根根断,项思兰抬起眼看她。

眼神陌生而冰冷。

罗韧说的没错,母亲确实从来也不爱她吧,想从不爱自己的人身上拿爱,本身就是一件滑稽而又无望的事情。

木代握住刀柄的手一紧,然后向下,哧拉一声布料划裂,声音像是好多条横起的弦渐次崩断。

触目所及,她全身发冷,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划拉开的布片旁落,她看到项思兰的胸腔。

是有个洞,凹陷的,像嵌进去的一个海碗,暗红色,如同一个水泵,有力的,有节奏的起伏着。

砰,砰,砰。

木代直觉,那是心脏。

但是又不对了,似乎与已知的常识不符:心脏可以直接被看到吗?是这种诡异的形状吗?还有肋骨呢,生物课上,老师讲过,人的肋骨,像伞一样两边张开,保护着柔嫩的内脏器官。

木代脑袋里嗡嗡的,听到曹严华按捺不住地问她:“小师父,我们能转头吗,我们能看吗?”

她没回答,有些喘不过气来,过了会,她听到曹严华踉跄着碰到椅子,一万三低声咒骂了句什么,而罗韧趋身向前,仔细看了一会。

项思兰冷笑着,脖子左右拧了一下,像痉挛。

罗韧伸手向木代:“刀子。”

木代下意识递过去,罗韧把刀子插回鞘里,刀身倒转,用刀柄试了一下她心口周围。

她明显感觉到,罗韧倒吸了一口凉气。

木代问:“怎么样?”

罗韧回答:“好像……她整个胸腔的内部结构都改变了。”

曹严华和一万三多少有点发憷,离的远远的听。

罗韧说:“我也是猜测,心脏好像改变了形状,从拳头变成了这样倒扣的洞穴,胸平下去,肋骨两边有,但中间没有,好像是以某种角度和形状避开了心脏部位,还有,心脏不是外裸的,覆有表皮,但是几乎呈透明。”

曹严华嘴巴半张,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一万三问了句:“那还是人吗?”

罗韧回答不出,她的所有器官应该都还在,只是,跟别人不同的是,都有形状上的改换和移位。

穿上衣服,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吧。

罗韧又补充:“这样的胸腔内部结构改变,影响和间接压迫到了空腔声带,所以,她应该不能讲话。”

曹严华骇笑:“她影响那么多人,让别人睁眼说瞎话,自己反而不能讲话?”

☆、尾声

依着罗韧的吩咐,曹严华给炎红砂打电话,让她尽快赶过来。

哪怕项思兰嘴里问不出一个字,能带走第四根凶简,也是功德圆满,而根据之前的经验,用五个人的血逼出凶简,比让项思兰“假死”这种方式要稳妥的多。

木代在屋子里翻翻看看,试图去找出些能够唤起回忆的物件或者痕迹。

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叹了口气,走到门外,倚着墙坐下。

曹严华晃着手电一溜小跑的离开,去大路上接炎红砂。

木代听到一万三在问罗韧。

——她这样的,还算是人吗?

——凶简如果离身,她会死吗?

——凶简离身之后,她的身体会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呢,还是会恢复正常?

罗韧沉默了一会,说:“项思兰现在的情况,其实有点像进化。”

进化?木代抬起头看罗韧。

他说:“你们试着回想,中学的历史课上,由猿变人的历史,一开始体毛长、四肢行走,脑量小,后来慢慢的,直立行走,脑部变大、变圆,原始犬齿变短——不管是从外观到内部结构,其实是发生了变化的。”

一万三敷衍着嗯了一声,他虽然从来没有正规上过学,但这种常识还是知道的。

“这种进化,其实现在也在发生。有设想说,未来,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的水准,人不需要再去行走去劳动的时候,四肢可能会慢慢退化,大脑则会越来越发达。换言之,你身上常用的、功能需要加强的器官会更强,而不需要用的器官会消失。”

说到这里,罗韧顿了一下,忽然想到青木。

青木跟他聊起过自己小时候动的第一则手术,割阑尾,罗韧记得自己还问他,那么小就得了阑尾炎吗?

青木回答:不是的,因为阑尾没大的作用,万一发炎又很要命,所以我们日本人,有很多人,很小就选择割掉阑尾。

如果留着没有作用,割了又无妨碍,以后会不会自然消失了?

罗韧说:“项思兰这种情况,原理我是不大清楚。但是很显然的,她用来影响人的力量出自于她的心脏,木代之前在热成像仪里也看到过,那股所谓的‘风’,是源出她心脏的一种力量。”

所以在各种器官里,她的心脏需要极其强大,逼迫的其它脏器为心脏移位。

一万三喃喃:“幸亏她影响不了我们,不然的话,她永远不会被抓住吧?”

木代说:“如果她经营的更完善、更久,周围的人,说不定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吧?”

这话有点拗口,罗韧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木代说的没错,项思兰可以影响周围的人,让自己成为一个视觉盲点,也就是说,她明明生活在这周围,整天在人前晃过,但是每个人在被问及她时都会茫然回答:没有啊,没见过这个人啊,没印象啊。

那时候,她就是一个不隐形的“隐形人”。

罗韧觉得庆幸,截止目前,凶简虽然是一次比一次诡谲难测,但好在,都还是有破绽的。

但是……

还有三根呢。

都在哪呢,是各自为营,还是同声呼应?存在是为了什么?害人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并不聚到一起,而是天南海北的散落?

罗韧觉得脑子真不够用。

抬头看,远处的大路上,手电光柱在绕着圈的抡划,估计是曹严华接着炎红砂了。

罗韧忽然冒出一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难得他会有问题,一万三和木代都看他。

罗韧说:“传说中,老子过函谷关,令官尹喜前去阻拦,拦下了一部《道德经》,还请他将凶戾的力量引于七根凶简,用凤凰鸾扣封印。”

是啊,这稀奇吗,这段话,这中间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能倒背如流了。

“这样的故事都能传的有板有眼。那么关于凶简到底都是些什么,为什么为恶,如何克制,居然一点记录都没有吗?”

一万三斜了他一眼,语气里多少有点揶揄:“听你的意思,这世上还应该有本传古奇书,来记载怎么样应对凶简。”

罗韧回答:“我确实是这么希望的。”

炎红砂跟着曹严华,气喘吁吁跑近。

还拎了个医院的塑料袋,近前时,往这边一甩,罗韧抄手接住。

很好,酒精、棉球、皮管、镊子,一排一次性注射器和针头。

炎红砂抱怨:“这种东西,人家不肯卖的,我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还另外塞了钱……”

说话间,偷偷摸摸地探头朝屋里看,刚才过来的路上,曹严华已经拣紧要的跟她说了,但仓促间词不达意,撩拨的她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回过头,木代已经撸起袖子,让罗韧抽血了。

于是自觉撸袖子,一个接着一个。

五管血,都注入一个消毒瓶,混合之后,再抽进一个针管里。

几个人都进屋,关门,曹严华不待吩咐,就去找了个桶,装了水放在边上待命,窗户是都砸破了,但一万三还是很尽职的把窗帘都拉上。

罗韧示意炎红砂帮忙,把项思兰的袖子撸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久爬行的关系,她的小臂粗壮,摁上去有点铁硬,看起来像是大腿上的腱子肉。

尖细的针头推入,这一点刺痛当然不算什么,项思兰翻瞪着眼,鼻子里嗤嗤的声音。

罗韧停顿了一下,对木代说:“找块布,把她嘴堵上。”

木代愣了一下,下意识答了句:“她不会讲话的。”

“现在是不会讲话,很难说恢复之后会不会,万一惨叫,有人路过了听见,很麻烦。”

木代没办法,只好找了块布,团揉了塞进项思兰的嘴里。

罗韧把注射器一推到底。

初始,并没有什么动静,项思兰脸上像是带着冷笑,眼珠子凶戾地转着,看每一个人。

再然后,被注射了血的那条胳膊忽然痉挛似的一抽。

这抽搐就再没停止过,一路攀上肩膀,下行,到胸腔。

罗韧之前说,心脏不是外裸的,外头覆盖了透明的表皮,现在终于看到,无数根细如发的血丝,像是行进中的最密的蛛网,瞬间覆盖了那颗心脏的表面。

项思兰脸上的表情骤变,身体不受控的四下撞荡,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血丝渐渐弥漫成血雾。

木代甚至觉得,再看下去的话,那颗心都要爆裂了。

她尽量偏头,深深的嘘气,咣当一声,项思兰挣扎的太厉害,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再然后,听到罗韧沉声说:“好了。”

凶简已经取出了吗?木代的眼角余光觑到曹严华打的那盆水,水面晃个不停,有浅淡的血色正慢慢晕开。

一万三忽然惊呼了一声:“看她心口!”

项思兰在地上剧烈地翻滚着,心口处的那个凹洞,居然在慢慢地平复。

曹严华赶紧端着水到屋子的另一面,生怕被项思兰四下挣扎着踢翻。

罗韧先前的顾虑是合理的,尽管嘴里被塞了布,木代还是听到项思兰几乎是撕心裂肺般的,从团布的缝隙间逸出的声音。

凶简附身时,对她身体器官的改造或许是长年日久的缓慢变化,但恢复却是瞬间和粗暴的,那些挪开的骨头要扭曲回来,移位的脏器要重新占位。

像什么?像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里,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东一拳、西一脚,那种痛苦莫过于此吧。

罗韧给炎红砂使眼色,炎红砂懂了,过来拉着木代的手说:“咱们出去吧。”

推开门出来,空气是比屋里清冽些了,但是窗子都是破的,闷哼的声音还是一直往耳朵里窜。

炎红砂带她往边上走,在那辆电动三轮车上坐下。

问她:“你还好吧?”

木代笑笑,指着屋里说:“那是我妈妈呢。”

“红砂,你对你妈妈有印象吗?你想她吗?”

炎红砂摇头:“我爸和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我小时候,被同学欺负嘲笑的时候,会想他们。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说完了,又忍不住问木代:“如果她真是你妈妈,你预备怎么办?你会留下来,跟她生活在一起吗?”

木代怔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她想都没想过。

炎红砂自顾自地絮叨:“你要是留下来,我以后见你就不方便了吧?还是你会把你妈妈带到丽江去呢?”

木代反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把她带到丽江去?”

炎红砂说:“你的妈妈不就是你的责任吗?”

罗韧推门出来,看到两人肩并肩坐在三轮车后斗边。

木代忽然激动:“她为什么就是我的责任了?她都不要我,我从来都没跟她一起生活过!”

炎红砂吓了一跳:“你别急眼啊,我就是说说。”

她有点不知所措,木代忽然又笑起来,说:“没什么,我有点急了。”

罗韧看着木代的侧脸,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顿了顿,他重重咳嗽了一下。

炎红砂回头看他。

罗韧说:“先进来吧。”

项思兰已经被曹严华和一万三扶睡到床上,大汗淋漓,头发都已经濡湿了,双目紧闭着昏迷不醒。

据说是途中痛晕过去了。

消毒瓶里,五个人的溶血还省下一些,罗韧说:“考虑到上次的情况,把血注入盛放凶简的水中,可能会出现一幅水影的。”

木代笑笑:“不会又是跟狗有关的水影吧?”

这几次,也总结出经验来了,最先出现的水影总是跟狗有关,而真正提示下一根凶简特征的图像,总会隔一段时间之后才隐现端倪,而且晦涩的几乎难以解读。

是否有关,试一下就知道了。

罗韧把消毒瓶的瓶口下倾,将剩下的血倒入盆中。

蕴红色的一滩,起初几乎将盆水染红,然后,变作了一丝丝的,在水里穿梭着的,极细的血丝。

和上一次血线只是在水面上排列出画的线条不同,这一次,那些血丝穿插编织着,自水底而起,或横或竖,或斜插。

一万三先看出玄虚来:“立体的?”

罗韧说:“管它是不是立体的,还不是一样看。”

也对。

画面渐渐清晰,漾在水波中,近在咫尺的逼真。

那是喜轿,吹打的送亲队伍,还有边上的房屋。

房屋的式样是老的,和上次看到的那幢宅子一样,距今至少有上百年。

两旁是看热闹的路人,捡鞭炮的孩子,中国民俗里,这应该是很常见的送嫁场景了。

而在送亲队伍的末尾……

木代轻吁了一口气,问罗韧:“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那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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