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语正准备高谈阔论在李大人面前显摆一番,但李权并没有让他继续说。
道理很简单,连方不语用一天时间都能看出问题的账目,里面肯定存有大问题。这些家伙少不了给上一任河泊大使行贿,这种阴暗的利益关系是必然存在的。
所以李权并不意外,而且他本就没打算从百姓手上榨出多少银子,朝廷规定赋税本就不合理,让他们藏一点也没什么。
但是,少交跟不交却是两种不同的性质。
税收是国之根本,亦是曲溪县发展的重要条件,哪儿能让他们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
方不语不理解李权的意思,对他来说,偷税漏税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严重的直接满门遭殃,这李大人怎么就能如此平静呢?
方不语紧随李权,无奈身子有伤只能让也要搀扶着前进。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李大人已经站到张三家门口,准备敲门了。
方不语大急:“大人,要不要多交几个衙役来?张三可横着呢!”
“难不成他敢殴打朝廷命官?”李权眉头微皱,冷冷地回了一句,心道这方不语的话真是太多了。
此时,正巧遇见提着一箩筐鲜鱼青年汉子准备进张家门。
张家门庭不大,只容得下一人进出。李权和汉子挤在门口,谁都进不去。
“你是?”汉子狐疑地看着李权,但此时李权的一身官服太过显眼,汉子立马就认出来,赶紧放下箩筐,惶恐地抱拳:
“原来是李大人!草民拜见李大人。”
“此处不是公堂,不用下跪。”李权淡淡说着,“张三何在?”
汉子直起半弓的身子,没有立即回答,看了看李权,又看了看身后两个老衙役。最后,目光落在方不语身上时,眉头立即皱起来。
自己干过的事儿自己清楚,汉子立即明白来着何意了。遂回答道:“三叔不在。”
“去了何处?”
“不知。”
“何时回来?”
“不知。”
李权忽的冷笑一声:“呵!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畏罪潜逃。走,本官这就回衙门编写通缉文书上报州府!”
第303章 :乌云起,狂风作
“畏罪潜逃!?”汉子大惊,“大人话从何来?”
“打伤朝廷命官还不算罪?”
方不语义愤填膺:“就是!别以为老子忘了,昨天你也有份儿的!”
汉子脸上多了抹青色,渐渐紧张起来:“你……你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
李权话语变得强硬:“若没犯罪,张三为何无故离家?不是心虚还是什么?我在问你一次,张三在不在?若是不在,本官一纸文书上交朝廷,你们张家可就坐实了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
这种罪名谁敢乱坐?
汉子吓得冷汗直流,连连改口:“大人别急,我先回去看看。说不定三叔已经回来了。”
青年汉子急忙进屋,没多久便带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眼睛瞪得跟牛一样,模样跟张飞极其相似,唯独不同的就是皮肤白净了点点,却不影响此人凶悍的感觉。
见到此人,方不语和方大方二脖子都是一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妈个巴子!谁大清早来找麻烦啊?”张三开口就是一句,声音粗狂如蛮牛嘶鸣。
话是对着他身边的青年汉子说的,话音刚落,扭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李权。
张三不认识李权,但他认得李权的一身官服。和那青年汉子一样,当他看到李权身后鼻青脸肿的方不语时,很快明白了。不耐的表情立即一变,对上一脸谄媚的笑容,稍稍躬身朝李权道:
“老张眼拙,没看到县太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大人别在外面站着,有话进屋坐下说吧?”
“大人,别进去!”方不语惊恐地提醒道。
李权本不打算进屋,将要拒绝之时,忽觉头上有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接着,一粒豆大的水滴从天而下,划过眼帘,擦过鼻尖,落在唇上……
李权微微皱眉,抬头望天。
天际之中,云层翻滚,清晨的太阳已不知合适被阴云所覆盖。雨还没真正开始,但偶尔落下的一两滴雨点却大得吓人。
“噗咚!”
看身后溪面,无数鱼儿露出水面翻滚,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不要命地跳出水面。水面上作业的渔民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现象。
他们不懂,李权却是知道,鱼儿表现异常证明接下来的一场雨也不正常。指不定马上就有一场暴雨袭来。
收税不是一个简单的执法过程,更多的是与人交流、协商。
李权知道收税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收到的,便照张三的提议进了张家。
之后的协商不是李权想想中的那么难,那张不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昨日打方不语是因为这小子蹬鼻子上脸太不会说话,所以才惹怒了张三。而且方不语现在只是代职,并非真正的河泊大使,所以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不成立。但张三不想交税那是肯定的,因为上月的收税日期已过了好些天,众人都窃喜是不是躲过了一次,现在突然一个人来让他们补交,谁人都不太愿意。
李权理解这样的心理,所以才需要沟通。
一来二去,张三终于是答应交税了。但是在交税交多少上久久答不成共识。
张三想按照以前的金额来。但李权的说法是那是几年前的额度,这几年时间都过了,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收入自然越来越高,该上的税自然也得往上提一提。
张三不愿意,软硬兼施都不能让李权放宽条件。他终究是作不出殴打朝廷命官的事情,对县太爷还是有几分畏惧之心的。
而李权知道这些渔民在税款上肯定有漏洞,于是威胁说如果不按他的要求来,就重新派人来估算附近渔民的收入。
这下可把张三吓住了,这要是真的来查,还不查出大问题?于是只能咬牙说要跟其他人合计合计。
李权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没有逼得太紧,说给他几天时间准备,然后带着方不语三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这个过程用了差不多半时辰,身为河泊大使方不语一句话没说,全让李权代劳了。
虽然方不语没说话,但不代表他没有认真听。看着李大人在人见人怕的张三面前侃侃而谈,处处把张三吃得死死的,心里那叫一个佩服!同时,他似乎也意识到以前自己似乎有些地方做错了。
……
……
从张三家出来,头上依旧乌云密布,溪中鱼儿依旧疯狂地翻着肚皮,但这雨却没有下下来,倒是清晨的风变大了。半空中尘土漫天,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溪面也掀起了层层浪花。
都说雷声大雨点小,起风也是同样的道理,李权估摸着等风停了一切自然就好了。
回到县衙,有个意外之中情理之内的客人早早等在了门口。
一个纤弱的小身影站在狂风中像一片飘零的叶子,但那绝对是世上最漂亮的一片叶子,落在李权眼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自动过滤,眼神中只有对方……
对方老远就看到了李权。看她欢快朝李权跑来的步子就能想象出她此时脸上的笑容。
“李大人!”
“蓉郡主?你……你怎么来了?”李权稍显诧异。
“怎么?李大人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还是说跟那位什么离殇姑娘有约呢?”李倩蓉背着小手站在李权面前没好气地说道,除去身上华丽的装扮,模样跟邻家小妹一样。
李倩蓉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而且对李权的态度好像比以前热情了许多。见面就已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明显没了以前的距离感。
李权不是对李倩蓉的到来感到诧异,而是对蓉郡主对自己的变化而感觉奇怪。
听到一向淡然地蓉郡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这么随意,李权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看到李权不知所措的模样,李倩蓉心情大好。无奈风实在大了些,小嘴一张想要说什么却吃了一口沙子,欢快的小眉毛立刻蹙到一起。
“呸呸!”
“郡主千金之躯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风沙出来?”
“谁知到呢!这风是说起就起,是什么鬼天气嘛!”李倩蓉吐着小舌头抱怨,待小嘴干净,立即又恢复了欢快的表情,“不过不要紧,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这点儿风沙算不得什么?这次来曲溪县是想找韩雪妹妹玩,谁知道她不在家,曲溪县我又不认识别人,这不就来找李大人了吗?李大人是地头蛇,本郡主来了是不是该带我到处逛逛?”
李倩蓉变化也太大了!李权有些招架不住:“下官也是刚来曲溪县上任,说道熟悉恐怕的还不如郡主熟悉呢!”
“怎么?不愿意?”李倩蓉嘟起嘴,没保持片刻大眼睛又笑得眯起来,“这次李大人一定要好好谢谢我,我可帮了李大人一个大忙。”
“帮忙?帮什么忙?”
“这可不能说,反正你以后会知道的。怎么啊?你到底带不带我逛逛?”
李权看着这一路的风沙,行人都在慌乱奔逃,苦恼道:“不是我不肯带,是这么大的风沙,我们能去哪儿?”
“怕什么?本郡主都不怕,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李权表面很为难,但心中却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李倩蓉不再端着郡主的身份跟自己说话,证明已经跟对方成为了朋友,而且对方能主动来找自己,证明自己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
“那好吧,郡主想要去哪儿?”
“你是主人当然是你做主。”
李权挠挠头,半点憋不出一个字。李倩蓉一阵无力,想了想:“起这么大的风,溪边肯定起了浪,我们去溪边看看吧。”
李权没有意见,和李倩蓉一起往溪边走去。
漫天风沙下,街上没有行人,随处可见被吹倒的小树和不知谁家掉落的篮子,视线中竟是土黄色,没走几步李权就感觉自己头上尽是沙子。
李倩蓉则缩着身子躲在李权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风沙下的曲溪县。
娇生惯养的郡主哪儿见过这等荒凉景象?于是这一路走来不觉得有半点儿无趣。
“到溪边了。”李权躲在溪边不远的一棵大树后停下脚步,抖着头上的尘土说道。
李权的身影挡住了曲溪景象,但急促狂躁的流水声却第一时间传入李倩蓉的耳中。
松开李权的衣角,李倩蓉探出头看向水面。
此时的曲溪跟花灯节上截然不同,后者是柔情的女儿,现在却是狂暴的野兽。虽是一条溪流,但此时汹涌澎湃的景象却让人感觉到来自江河的力量,流水如万马奔腾,翻腾的水花颜色比白云更深,巨浪掀起的如同白雪的浪花清凉无比,人在江边不觉得冷,浪花不仅驱走了寒气,还带来了如同惊雷般的声响。此势只容天作!
“哇!”
如此壮阔的景象让李倩蓉忍不住惊呼出声,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想要更加细致地感受来自大自然的情绪!
“没见过?”
李倩蓉激动地小脸通红:“没有!从来没有!真的好壮观,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了!”
李权:“势连沧海阔,色比白云深。怒雪驱寒气,狂雷散大音。”
第304章 :预兆
“势连沧海阔,色比白云深。{}怒雪驱寒气,狂雷散大音!”李倩蓉不由自主地重复一遍。
此景配此诗,李倩蓉感觉起一身鸡皮疙瘩,惊喜地望向李权:“李大人!原来你能作一整首的诗啊?我一直都以为你是诗半首呢!”
“哈?你说什么?什么诗半首?”
风太大,吹走了李倩蓉的话语,李权听得不是很清楚。
李倩蓉再次回到李权身后,踮脚伏在李权耳边说道:“我说李大人的诗真的很好,很贴切。”
李权望着面前这如黄河一样汹涌的溪水,淡淡道:“方才诗作用在此处还稍显夸张,曲溪蜿蜒众多,到了拐角处那才是真正的‘势连沧海阔’。”
“啊?还有比这儿更汹涌的地方?”
“当然!”
“那李大人的你带我去看看。”
“此处水流已极为汹涌,若是到水势更猛的地方怕有危险。郡主千金之躯,可不能在那些地方去冒险。”
“郡主!郡主!你一口一个郡主!郡主又不等于是小孩子!你少看不起人,我就要去看看,而且哪里水流最急我就要去哪里!”
曲溪县哪里的水流最急?当然要数曲阳桥下。
李权架不住李倩蓉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她到曲阳桥看一看。
本想是见识一下江低云阔的伟岸之景,却没想到见到的会是上百县民争先恐后堆砌防洪大坝惊险景象!
曲溪虽称作溪,因为它是碧江的一条支流,真正的壮阔比好多河流都要伟大,尤其是在碧江水流上涨的时候。
今日大风来的太突然,就是在曲溪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汉也没看出天气会变化这么快。大风让水流陡然变猛,也不知卷来了多少碧江水让曲溪水平面不断增高,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没过了堤岸!
所幸曲阳桥下是最容易出现决堤情况的地方,所以这里长年累月都存放有用于抗洪的沙袋,而且这里的百姓年年都会遇到或大或小的洪水,竟然非常老道。
当李权走到曲阳桥边时,百姓们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修筑堤坝,越来越多的百姓顶着狂风参与这场人与自然的搏斗。
虽是经历过多次洪水,但紧张之中多少有些慌乱,因为这一次实在是太诡异了。
开春发洪水,虽算不上很大吧?但翻遍史册也找不出这样的记录。
眼前哪儿还有半点儿壮阔之景?所有到了曲阳桥的人心中都被一丝紧张占据着。
“李大人,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儿挡着人家了。”李倩蓉也有些紧张,小声地提提议道。
但李权的回答只有简单地几个字:“退远点儿等着!”
声音严肃且毋庸置疑,让李倩蓉呆在了原地。而李权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和裤筒,不管身上还是官服,毅然决然地冲到了人群之中!
“李大人!”
李权进入人群没过多久场中就传出诧异的惊呼,没人知道县太老爷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中的。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李权表情严肃,一人一口气扛起了六个沙袋,硬是一点儿气喘都没有,高声朝大家喊道:
“事态紧急,你们还愣着干嘛?跟本官一起抗击洪水!”
把话说完,李权迈着大步踩到已有一尺深积水的岸边,将沙袋垒在堤坝上。
众人回过神来,知道李大人是要跟大伙儿一起抗击洪水!
这真是一件极其振奋人心的事情!
所有人眼中都燃起了火热的情绪!不知是谁喊了句:“大伙儿都多卖点儿力!没看到李大人都来了吗?”
“好!”众人齐声呐喊,声势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澎湃的水声。本来一次扛一带的小子涨红小脸儿也要扛起两包沙袋,本来抗两袋的汉子也要拼命扛起三袋,就连路边看热闹的行人也忍不住加入其中!
一呼百应的场景像重锤打在李倩蓉的心上,人群淹没了李权的身形,但她能想象到没出的溪水浸湿了他的官袍,说不定现在满脸都是污水,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沉着严肃,没有往日的轻浮!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李倩蓉小声呢喃着,小手捂着胸口,感觉心头有一团火在燃烧,她忽然觉得娇生惯养的自己站在李大人面前是多么渺小,自己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离开。而李大人却是毅然决然地走到了第一线!
“不行!我不能输给他!我不能当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这样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