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笙道:“那还不是你太气人,你自己想想,到底是谁的错?”见她不说话,面颊上还沾着泪,霍笙抬手拭去,放缓了语气道,“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时是怎么一句一句驳我的?有理有据的倒像是做足了功课。”
阿练被他戳中痛脚,一下子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这件事她做得实在太丢人了,的确如霍笙所言,她是故意装出那个样子试图说服他的。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阿练这反应倒让霍笙心情好了些,只是他心头仍旧笼罩着一层阴云,伸手轻拍一下她的头,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刘章?”不问清楚他难受。
阿练闻言抬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要是说不喜欢,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啊?”
章节目录 39。依靠
少女的脸上还有薄晕; 却并不重,是浅浅的水粉色,看起来漂亮极了,那双眼灵动又澄透,睁得圆圆的,睫毛卷翘,纤长似羽。
霍笙已经听明白了,心里顿时一阵激燥; 面上却比方才更平静了。
她现在这样子太可爱了; 声音软软甜甜的; 霍笙有些贪恋地看着她,甚至想伸手捏一下那张绯红的小脸。
他怎么会觉得她坏,他巴不得她一点都不喜欢刘章。
“既然无意,为何还要让人误会?你这是想捉弄人家?”他心里满意; 偏偏还要沉着脸批评,也不知道是想掩饰什么。
阿练没法子解释,脸更红了:“我没有这么想,可能……就是个误会吧。”
最开始的那阵子欣悦过去,霍笙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细细打量着阿练的神色,直到对方受不了他的视线,又低下头去。
看样子她是曾对刘章有所图谋了。不是喜欢; 又是为何?这些时日百般掩饰就是不想告诉他?
没事; 不急; 霍笙想着,他有的是时间,而后握着膝盖的一只手慢慢放平。
阿练一时又想到了吕嘉,想到他那个嚣张的样子,心里又恨起来了。她其实也不确定霍笙知不知道那件事是吕嘉干的,若是不知的话,吕嘉单单告诉她,是笃定了她不会告诉霍笙吗?如此一来,他做那件事就仅仅是为了泄愤?
她不禁想试探一下,于是问霍笙:“哥哥,你有没有查探到父亲的下落?”
霍笙顿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花木,答道:“还未。”
看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没有必要瞒着自己,阿练一时觉得轻松,然而更多的还是失望。她的目光暗下来了,眼睫垂落,很有些丧气的模样。
霍笙安慰道:“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阿练当然也这样希望,那日吕嘉并没有提到父亲的下落,当日卫长史也明说了没有看到尸首,这说明父亲很可能逃过了这一劫。
她不由开始畅想,“哥哥,若是我被太后封为翁主的消息传出去,阿爹是不是就会知道我在长安了。”阿练呆呆想着,问霍笙。
谁知道呢,他往代国派了人去,一直守着,没得到什么消息。
“会的。”霍笙这样答。
两个人挨得很近,阿练不知不觉地靠在霍笙肩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霍笙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揽住她。
小女郎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失去庇护的幼兽,看见什么下意识地就想去依靠,感受到他伸过来的手臂,不由得往他身上蹭了蹭,几乎从霍笙肩头钻入他怀中。
太近了,纯净清莹的少女清香萦绕鼻端。霍笙垂眸,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睫纤长,鼻梁小巧而挺直,花瓣一样的唇微微抿着,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低下头来,在阿练的发上吻了一下。动作很轻,没令她察觉到。
霍笙开始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可能有什么不一样了。
……
其后宫里又有太后旨意传出,道是以乐昌等地为阿练的汤沐邑,邑五千户,位比列侯。如此一来,就不仅仅只是一个虚名了,而是实打实的厚封。
消息传来,不独大长公主,就连阿练自己也是满心的惊疑与不安。
太后赐未央宫中的漪兰殿给阿练居住,命她即日起入宫。
姜媪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未央宫中并不缺少什么。
阿练其实是很舍不得的,她在公主府里住的很好,而且也为自己进宫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姜媪看出来了,走到她身后,有些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背:“翁主勿要多想,太后统御四海,乃是个胸襟最为宽大之人,翁主如今得她厚爱,只需恭谨以对即可,等闲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是怕这小女郎被前些时日的赵王一事给吓坏了。
阿练望着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有些不舍。”
姜媪又道:“郎君负责宫中宿卫,见面倒也不是难事。若是翁主思念殿下,隔些时日也可回来看看。”
姜媪待她就像是亲切的长辈,温柔而细致,令自幼丧母的阿练感到一种温暖,她不由得抱住了姜媪的腰,柔声道:“我也舍不得你,想让你跟我一起进宫。”
小女郎声音娇软,听得人心都化了,姜媪不由笑道:“真真还是个孩子……”
另一边,一得到阿练要入宫的消息,霍笙便让萧豫去挑选了两个身手高强的侍女,安插在漪兰殿中,负责保护阿练。
这日他被太后传召,于是顺道送阿练入宫。
……
吕彻与同僚议事毕,未出宫门,迎面走来一行人。
他目光落在前头的那名女子身上,见其年岁尚小,却锦衣重服,纤弱的身子被层层包裹在厚重的衣裳下面,却仍能一眼丈量出那细小的腰肢。脚步也是轻盈的,像是踏云而来。
不,她本身就像是一朵云,当他看清了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强了,吕彻站在那里,微微眯了眼,而后定神。对面跟着一起来的是大长公主的独子、武信侯霍笙,看来这女子就是刚刚被太后封为乐昌翁主的那人了。
吕彻的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仿佛只是对面相逢时不经意的一瞥,而后他继续往前走,与两人擦肩而过。
阿练不认得他,印象里好像是临光侯的一个侄儿,樊昭管他叫表兄的。只是那人的眼神太过锐利了,被瞧上一眼就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走过去了,阿练忍不住好奇地回望他一眼,问霍笙:“那个人是谁啊?”
“沛侯,吕彻。”霍笙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练一听,顿时就没什么兴趣了,拜吕嘉所赐,她讨厌所有姓吕的。
两人在未央正殿前分别,有宫人领着阿练去了西侧的漪兰殿。从此以后,她就要长居于此了。
漪兰殿中鼎铛玉石,异香弥漫,乃是除了前侧的椒房殿之外,整个未央宫中装饰最为华丽的一处。
听说高祖的宠妃戚姬就曾住在这里,不过戚姬得宠的时候高祖为了防止别人因妒忌而陷害她,特意将整个宫殿看守得严严实实的,平常也不让戚夫人出去。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伺候过戚夫人的宫人大多已不在了,所以当年的情形,阿练也不得而知。
不过她也没有兴趣知道,甚至也不怎么在意吕后让她住在何处。
掌事的女官领了几个宫人过来,俱都是些天姿灵秀的妙龄女子,那女官恭敬道:“这些都是挑选来负责伺候翁主的贴身宫女,翁主看合适否?”
阿练道:“有劳姑姑。”
“不敢。”女官忙谢过。
阿练见有两人生得不凡,美貌中另有一种英姿,不由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回翁主,奴婢名青葙,这是绿夭。”其中一人答道。
“你们是姐妹?”阿练见她们长得颇为相似。
“回翁主,是。”
阿练没有再问,将人都留下了。
过了晌午,吕后罢朝,遣人来传唤阿练。
见她过来,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裙,妆容严丽,有着身为翁主的尊贵模样,可还是那样的年轻,不由得微微陷入了回忆,半晌后轻声道:
“你来了?”
章节目录 40。试探
吕后换下了朝服; 燕居的深紫色襦裙穿在她身上,显出一种雍容的威仪。
阿练忙行礼:“请陛下安。”
吕后正坐在高榻上,由宫人给她轻轻捶腿,听得下方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便抬了手; 命阿练起身。
“你去漪兰殿看过了?怎么样; 还习惯吗?”吕后让人在下首设了小榻,示意阿练坐下。
阿练观察着她的神色,只是看不出什么来,于是答道:“谢陛下; 臣女很喜欢。”
吕后又向那个带阿练过来的女官道:“漪兰殿都缺些什么,你吩咐底下的人尽快办好。还有,翁主的一应事务; 你也需经心。”
女官忙应下,面上虽看不出来什么来,却还是悄悄地瞥了阿练一眼。她何曾见过太后对这样不过才见了两面的女子如此上心,不由得微感好奇。
吕后的态度几乎令阿练感到有些惶恐了,她忙起身道:“回陛下; 漪兰殿中一切都好,春枝姑姑安排得甚为周到; 且姑姑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臣女年轻; 不敢托大; 劳烦于她。”
春枝又瞥她一眼; 想着这女子倒也知事,不是那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嘴脸。且见她生得灵韵天然,亭亭立在那里,自有一种高华气度,也难怪太后会喜欢。
吕后闻言,嘴角轻轻抿了一丝笑:“很好,你坐下吧,不必拘束。”
阿练仍旧坐回去。
不一时,一个侍女走进来,道是胡陵侯吕嘉请见。吕后命她把人叫进来。
阿练跪坐在矮榻上,听得此言,不禁攥住了膝上的衣裙。等一身官服、意态骄横的吕嘉跟在侍女后面走了进来,阿练几乎绷紧了身子,死命地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扑上去跟他拼命。
吕嘉也看到她了,显然十分的意外,他早先是听说了阿练被封为翁主这事的,原以为是霍二郎跟他那个公主娘折腾出来的事,谁知这女子居然被召进了宫中,又是赐宫殿又是封食邑的,一时间风头居然盖过了他吕氏一门。
只是此番入宫是有正事的,吕嘉也顾不上跟这小女子计较,先跪到吕后面前,高声道:“臣,吕嘉,恭请陛下圣安,另代吕氏一门,谢过陛下厚恩!”
吕后略略点头:“起来吧。”又命人赐座。
阿练冷眼看着吕嘉动作。
自赵王死后,除朱虚侯一怒之下斩了吕氏一人之外,整个刘氏皇族无不在吕后的铁血手腕之下喑声自处。近来吕后欲大封诸吕,朝野上下无不沸腾。有大臣用高祖昔日定下的白马盟为挡箭牌,言“非刘氏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想要以此回绝吕后。
吕后自是不悦,又在朝上问过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周勃等人却表示赞同,道是女主称制,封母家兄弟为王也在情理之中。
吕后心思何等深沉,虽然得到陈平等人的赞同,却并不立即大封吕氏,而是下令追尊自己的大兄,也就是吕嘉的祖父吕泽为悼武王。
这一手却让朝中的大臣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是封的是死人,而意在活人,吕嘉很明显地接收到了这个讯息,因而在追封的旨意一下来便入宫谢恩。
经此一事,阿练猜测吕氏必定更加得意了,因而心中不禁浮上几许恼意,看向吕嘉的眼神也是带着愤怒的。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有宫人入内,轻手轻脚地在案前摆了时令的瓜果并醴酒。
吕后毕竟上了年纪,过了晌午就有些瞌睡,春枝在榻上摆放了软枕,她歪着靠了一会儿,渐渐闭上了眼睛。
阿练不知道这时候应不应该退下,又无人提点,只得仍坐在那里。吕嘉却起身,从对面的几案后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阿练厌恶地拧起眉头,那人却旁若无人地从案上的盘中抓了一个梨子,随口一咬,边嚼边对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练略微转过身子,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吕嘉一笑:“你这本事我真是不服都不行,霍二郎,刘章,现在又搭上了陛下?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与我对着干了?”
阿练的脸冷下来,撇过头不去看他。既然一时还杀不了吕嘉,索性就当他不存在,省得心烦。
吕嘉却是欠得慌,看她这一副冷淡的样子,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似的,随手将啃了一半的梨扔了,倾身上前道:“问你话呢,你是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他一凑上来阿练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满满的不适感,几乎从头顶直冲到脚底,本能地侧过身子,一只手摸到了几案上的酒杯,拿起来就泼到吕嘉脸上,冷声道:“离我远点!”
两人这边的动静有点大,吕后一下子就醒了,在榻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你们做什么呢?”声音隐含威严。
阿练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怎么就昏了头了,一见到吕嘉就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那吕嘉被泼了一脸,面色自是不好看,只是不敢在吕后面前闹起来,遂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臣跟翁主闹着玩,只是表妹不经逗,失手将醴酒洒了。”他说着,转头看了阿练一眼,目光阴沉。
吕后坐起身子,揉了揉额头,挥手让下方替她捶腿的侍女退下了,抬眼对吕嘉道:“小姑娘面嫩,你别太欺负她了。”
“是。”吕嘉咬着牙,对阿练道,“臣向翁主道歉。”
阿练虽不解吕后对自己的回护,但既然有了台阶,她自然是愿意将此事揭过的,遂淡淡道:“胡陵侯客气了。”语气还是冰冷的。
趁吕嘉下去更衣,阿练忙向吕后告退,自出了长乐宫。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忍不住杀了吕嘉。
……
那厢,吕嘉换过衣裳出来,本想找阿练算账,却已不见她人影,一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心里的邪火不由蹿得更高。
他早该杀了那女子的,不然哪有她如今攀附上太后将他踩在脚下的情形,早先只是想逗她玩玩,谁知这女子这样邪门,偏偏得了太后的眼,动又动不了她。
一时又想到这几日传说的太后对她的盛宠,再加上方才长乐宫里的情景,历来只有他瞧不上别个的,哪有人敢像那女子一样对他这般轻蔑?
心里的火蹭蹭地冒,终于在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达到顶点。
吕彻本来是去长乐宫向太后奏事,结果走在路上就被人拦了下来。他生得高高劲瘦,站在那里就像崖上孤松一般。
吕嘉为人嫉妒心极强,就连自家人也不例外。吕彻是他叔祖,也就是吕后二哥的小儿子,生母不过一卑贱的奴仆,又早死,故而吕嘉少时没少欺负他,且从不将他当做自己的叔叔看待。
幸而吕彻还算是识相,这些年替他办的事倒也不差,他得太后看重,自然也不会忘了这个堂叔。
因自来欺压吕彻惯了,吕嘉在阿练那里受了气,一见着他下意识地就往他身上发泄,又见他冠带齐整,另有一种风姿气度,心中妒火作祟,轻蔑地冷哼一声:“你是没长眼睛,见了本侯不记得行礼?”
他二人虽同为列侯,但一为封爵,世袭罔替,又有封地,一个是凭军功得来的赐爵,无食邑,自是高低有别。
吕彻闻言,眸中厉光闪烁,几欲噬人,但他素来冷面,又垂眸而立,吕嘉没看见他眼中神色,见他站着不动,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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