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这么快做什么?”
阿练的心跳得又快又紧,他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语气动作里调情的意味很浓厚,叫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两个人在驿舍的床榻上做的事。
她记得自己一开始是拒绝的,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哄着抱在了一起,两个人既羞涩又好奇地探索着彼此的身体。她央求他把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他偏偏不肯,动作强硬又无赖,几乎把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亲过看光了。她那时候差点要死掉,现在回想回来仍觉得身上都像要熔化了一般。
他明显也在想着这件事,可是面上的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阿练没有他那么厚的脸皮,脸上很快就热起来,停下了脚步道:“你快松开,拉着我做什么?”她怕自己再有什么不争气的反应。
霍笙靠近了些,看着她发间的那朵芍药,问道:“这哪儿来的?”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她鬓上还没有这玩意儿。
阿练说了。
霍笙将自己的手从她袖子里撤出来,轻轻捏着她的脸道:“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笄?”
阿练当然是怕磕了摔了,所以一早就收了起来,不过他这个似笑非笑的样子阿练可不喜欢,故意偏过头去,抬杠道:“我喜欢簪花,不行吗?”
“行啊。”霍笙盯着她,一步步向前,把她逼退到廊柱上,一只手抵在上面,将她困在自己和廊柱中间。
阿练脑中轰的一下,突然记起来,这不是她梦里的情形吗?她头脑一阵昏茫,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霍笙笑了一下,倾身向前,低下头来,似乎嗅了一下那朵芍药,下一刻却把它咬住了,轻轻一扯,粉嫩嫩的芍药花就贴着阿练的衣衫一路滚落,掉在了地上。他吻了吻阿练的鬓发,又向下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低低地道:“这花不适合你。”
……
三月中,齐王病重,上书请求让世子刘襄继位。
齐世子正是带着父亲的奏章来到长安城的,此行一是向朝廷禀报齐国事务,二是等到父亲的上书得到允准,他好正式在朝中受封。
刘襄是齐王长子,高祖长孙,他如今三十来岁。与弟弟刘章不同,齐世子生得清隽儒雅的模样,身上有那种孔孟之乡浸润出的书卷气息,自然也不乏天家血脉的矜贵自持。
齐世子住在朱虚侯的府上,刚刚安顿下来,就把弟弟叫了过去。
他让刘章在自己对面坐下,对他道:“父亲的情况你已知晓了,此番我来京中,等到请封一事了结了,仍旧还要回到封国去。父亲所虑者不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只你一个。”刘襄的目光沉了些,看着他道,“去年赵王自尽,你一怒之下斩了吕氏一人,可知消息传到齐国,父亲担忧得连觉也睡不好?”
刘章乍听父亲病重,又知道他为自己操心至此,一时也担忧愧疚至极,并不反驳他大哥的话,只是低着头,年轻的胸膛微微起伏。半晌后低声道:“父亲他……真的不行了吗?”
刘襄叹了一口气:“尽人事罢了。”而后又道,“我这次来,父亲交代了一桩要事。你二十一了,婚事不能再拖,父亲的意思是命你求娶一位吕氏的姑娘——”
“什么?”刘章几乎不能置信,猛地抬起头来,“这怎么可能?大哥,你明明知道刘吕两家势同水火,我恨死了那些人,怎么可能娶吕家的人?”
少年激动大吼的模样并未影响到刘襄,他仍旧是平静的,几案上的烛火在他清隽的脸上投照了一层暖黄色的光。
“愤怒又有什么用呢?”刘襄直视着自己的弟弟,语调无波无澜,“你杀了吕央,赵王一家不还是死了?大臣们阻拦,吕氏不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封王?”时势如此,在机会还没到来的时候,所能做的唯有引导、静观,甚至顺从。
刘章理解不了那么多,他可以在冲动之下借着酒令杀人,甚至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远远避开那些人,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自己痛恨的人朝夕相处地过一辈子。这少年爱憎分明,偏偏被逼到了爱与恨都无法主宰的境地。
然而对上兄长平静的目光,刘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齐王昏懦,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吕氏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地活着,他从小见到的就是吕家人轻蔑不屑的嘴脸,甚至宗室里的人对父亲的性情也颇为鄙夷。他只好将自己活成了一副刚强勇武的模样,性烈如火,好让别人不敢再小瞧他们一家。
而刘襄就像是水,总是能在他克制不住要闯出大祸的时候及时扑灭他心中的烈火。刘章自小就尊敬他,崇拜他,自然也信赖他。
刘襄的语气无疑是郑重的,这恐怕不止是父亲的主意,更是他的意思。刘章几乎没有办法表示反对。
他想到了阿练,想到了自己曾亲口向她承诺过婚姻,后来却因着不想与吕氏沾惹上关系而背弃了自己的承诺。而如今却要娶一个真正的吕氏女,他算个什么呢,笑话吗?
少年觉得心里痛苦极了,为着自己曾倾心爱过的姑娘,也为着如今的处境。眼眶通红着,低下头去,不叫自己的兄长看见。双手却死死地攥住,胸膛剧烈起伏着。
案上的烛火静静燃烧着,有蜡泪滴落,室内一片静默。半晌后,刘襄站起身来,走到刘章的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但是你得明白——”他直起了身子,将手背在身后,语声寂寥地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四月,长安城中迎来了一桩不小的喜事。
朱虚侯娶亲,新娘是康侯吕禄的女儿。吕禄与吕彻是异母兄弟,只因为人庸碌,一向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到底是吕后的亲侄儿。他嫁女,嫁的又是素有勇武之名的朱虚侯刘章,所以婚礼当天还是吸引了长安城中众多的达官贵人前往观礼。
大长公主身体微恙,没有来参加婚礼,阿练就跟着张信的妻子坐在同一张长案后面。
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吉时至,新人在仪官的唱贺声中缓步入内。朱虚侯自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他身旁的新娘也是一身喜服,聘聘婷婷,容颜娇美,两个人看上去很是般配。
阿练难得见到这样的喜事,不由感到新鲜,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仪式。等新人回房,她跟身旁的程蕊说了一声,起身在侍女的陪伴下去更衣。
走在过道上,身后却有人在叫她。
阿练转过身,却见明明此刻应该待在新房内的朱虚侯走了过来,向她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四处灯火明亮,他站得并不近,显然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阿练点点头,让侍女退到一旁,让他:“侯爷请说。”
少女的眼眸纯净而坦然,这让刘章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种轻侮,但他的心里太难受了,有些话梗在心口,想让她知道。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避着我,想必还是在怪我当初背弃了你。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我……”他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当初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阿练微微蹙眉,她以为这事早就过去了,而且看刘章的样子也不像是对她上心了的,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还未开口,就听刘章接着道:“我今日娶亲,娶的却是吕家的姑娘,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你不知道,刚刚拜堂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那样伤你,是不是今天站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你了?”他似是也觉得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对你不起,所以想来说一声,若是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告诉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阿练没有想到他的心结这样深,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双手交握着,沉默了一会儿,等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才看向他,语调柔缓地道:“侯爷,其实你不必这样。当初我确实是有意嫁你,但是目的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单纯。说实话,我看重的其实是你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概,我想与你合作对付吕氏——具体原因我不方便明说,但是这才是我那么快就答应嫁给你的原因。”
刘章坦诚,阿练也不想再因为这桩误会令他心中难过,所以选择直言。看着少年复杂的神色,阿练又道:“我为自己的私心向你道歉,希望能够你早些放下此事。你并不欠我的,所以不需要补偿什么。我在婚礼上看到了你的夫人,她长得很美,看上去也是个和善的姑娘,你应该帮助、呵护的人是她才对。”
眼前的少女神色平静,目光晶莹,唇角微带笑意,整个人都是温软的,像她的语调一样,刘章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爱过她吗?爱过的,只是时间很短,短到还没来得及把初相识的那一份悸动变得刻骨铭心,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断绝了往来,后来支撑着自己对她的感情的也不过是心里那一种割舍不去的愧疚感。
可她站在自己面前,温声说自己从来没欠过她,刘章心里感到了几分惆怅,还有几分释然,往后的路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是要真正放下什么东西了。
两个人对视一瞬,阿练道:“我出来了有些时候,该回去了,侯爷保重。”
章节目录 61。询询问
高后七年的春天; 无疑是动荡不安的; 在朱虚侯刘章的婚礼结束后不久,便有齐国的使者奔赴长安报丧,道齐王薨逝。
紧接着,又传来赵王刘恢自尽的消息。刘恢本为梁王,在刘友死后便被吕后徙为赵王,立吕氏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是诸吕; 擅权专恣; 赵王不得自主,心怀不乐。在爱姬被吕氏女鸩杀后; 赵王歌诗四章; 令乐人歌之; 而后自杀。
消息传到长安; 吕后以刘恢因为一妇人弃宗庙礼法于不顾的理由,废其嗣。这是继刘如意、刘友之后,第三个死在吕氏手上的赵王。
五月,燕王刘建薨; 有美人生下一子; 太后使人杀之。燕王无后,国除。
至此,高祖八子只剩下了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
……
齐世子刘襄在正式受封成为齐王之后便动身返回齐国奔父丧,一行人出长安; 过渭水,在天将晚时抵达一处驿站; 要在这里歇息一晚,等天明再赶路。
驿站里灯火幢幢,老驿倌正在着人准备齐王一行人下榻之事,忽而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地传入耳中,回首一望,只见一人一骑从迷蒙的夜色中疾驰而至。
那人在门外勒马,翻身下来,大踏步地上前来,手中还执着马鞭,向那驿倌道:“齐王可在此处?”
恰在此时刘襄从屋子里出来,远远地望见了,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地迎出来:“子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人是宣平侯的心腹幕僚,姓赵名穆,字子叔,是刘襄的旧识。见到齐王,赵穆忙挥手让那驿倌退下,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刘襄的手臂,神色急切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太后派了人来追王爷,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再过不久就会追上来,王爷切不可耽搁,赶紧上路吧!”
齐王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父亲薨逝,而自己也已经继承了王位,结果吕后还是没有打算放过他。吕后如此,是真要将刘家人都屠戮殆尽吗?然而毕竟是沉稳的性子,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沉默了一息,向赵穆道:“是宣平侯大人让子叔来向孤报信的吗?”
赵穆道:“正是。”又催促他,“王爷快走吧。”
齐王闻言,后退一步,神色郑重地向赵穆长身一揖:“宣平侯今日之恩,孤谨记在心,他日必当报答。”
言毕,立即集合了护卫,也不要乘坐马车,翻身上马后便一甩马鞭,乘着夜色和星光,一路向着齐地飞驰而去。
……
数日后,夜深,明月如钩。
吕嘉刚刚结束了一整天的寻欢作乐,醉醺醺的、衣衫不整地从一处里坊中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侍从。
这个时间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一个侍从点着火把照亮,人影晃动,只听得“哒哒”的脚步声,还有夜鸟的鸣叫声。
“大郎。”身后忽有人叫他。
吕嘉转过身来,见一道劲瘦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而后一步步地上前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你?”吕嘉的酒意醒了几分,歪着头,呵笑一声,“你还敢来见我?”
吕彻在他身前站定了,他生得高,后面的火光一下子将他的影子投在了吕嘉的身上,几乎将后者完全覆盖在阴影里。目光带着审视,看向吕嘉,淡淡道:“大郎不久前才刚解除了身上的禁令,今日就在城中寻欢作乐,如此行为不端,难道就不怕朝中的御史向太后告你一状?”
吕嘉浓眉一竖,喝他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要不是我在太后面前替你说话,你哪里能回到这长安城,怕是早已死在了战场上,尸体都叫野狗给叼了去!”乜斜着眼道,“怎么,如今一朝得势,就忘了当初是谁提携的你了?”
吕彻仍是神色淡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道:“有句话叫做时移世易,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再者,既然我有法子让你禁足三个月,自然也有办法让你一辈子都待在自己的府上,要试一试吗?”
吕嘉显然是被激怒了,然而想到自己把谢骏被杀的真相告诉太后,结果她老人家根本不予理会。他为了出这口恶气,索性趁着冬狩的时候刺杀吕彻,没想到太后却为此事大发雷霆,还将他禁足了那么久。吕彻在她眼里什么地位,明明白白的很清楚。思及此,不由得双手紧握成拳,咬着牙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让你明白,某在边关征战多年,九死一生,却也不是为了给人当踏脚石的。”他深黑色的眼睛看着吕嘉,“太后有意封某为王,还望大郎到时不要添乱,毕竟这对吕家来说,也是一桩好事,不是吗?”
太后最厌吕氏内斗,然而先挑事的明明是吕彻,是他先杀了谢骏的!
吕嘉道:“你我的恩怨可以先放到一边,毕竟我也差点杀了你,此事勉强可以一笔勾销,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谢骏?”
“不为什么,想杀便杀。”
“你!”
吕嘉气极,怒目而视,眼睛要喷了火似的盯着吕彻,心中却电光石火一般,有什么突然划过。
他忽然明白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抚掌跌足,几乎笑出了眼泪,指着吕彻道:“你也不过如此,枉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野心,原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
吕彻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喜欢上别人,还是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吕嘉笑个不停,半晌才止住,语带嘲讽地道:“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她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扼住了脖子。
吕彻曾是沙场百战的悍将,手上有多大的力气,几乎单手就能将他提起来。吕嘉立时就被掐得面目涨红,几近昏厥,两只手拼命撕扯挣扎。
身后的侍从见状大惊,立刻就要扑上来,霎时从暗处射出无数箭矢,将几人射杀当场。
火把掉落在地上,发出幽幽的光。
吕彻将手指收得更紧,阴郁的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吕嘉道:“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现在就死了的好。”
用力一扼,吕嘉的脖子即被拧弯过去,双目大张,失去了呼吸。于是那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永远地咽了回去。
……
五月的一天,阿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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