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点儿。”彭科长伸手来扶我。
“你也是,不看看自己的体重,别踩坏了人家的床板。”林涛嬉笑道。
我白了林涛一眼,走到靠近墙壁的床侧,朝菜刀掉落的地方看去。床侧和墙壁的缝隙非常狭小,用卷尺测量,也就五厘米的样子。
我蹲在床上,不敢大幅度活动,想了想当时的情况,然后用多波段光源照射床周的墙壁。墙壁是红砖结构的,颜色较深,但在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
“喷溅状血迹的方向都是由下往上的。”我说,“沿着这些喷溅状血迹往下找,喷溅的源头都指向床头部位。”
“这和照片上史三的躺伏位置是相符的,说明史三被害的原始现场,就是最终我们看到的情况。”林涛说,“死后没有移动,当然,有人压在身上,他也无法移动。”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手电筒照射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除了床外侧地面上也发现了一些喷溅状血迹,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血迹。
“排除了其他地方有血迹,也可以印证,史三被刀砍的时候,除了床上,并没有其他被砍的现场。”我说,“我心里有数了,现在就看尸检的情况了。”
“你和大宝去尸检,我和小羽毛去物证室,看看床单、被子的情况。”看来林涛早已会意,知道我要求提取床单、被子的意图,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小羽毛独处。
“好的。”我会意一笑,“通知殡仪馆把尸体拖出来吧,马上开始第二次尸检。”
殡仪馆的大厅里,并排摆放着三具尸体。尸体的胸腹有整齐的切口和错落有致的缝线。
“挺惨的。”大宝俯视尸体,说,“黄泉路上,三兄弟携手啊。”
尸体已经在初次尸检的时候被清洗干净,但是衣物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我让大宝和仇法医一起,从史三的尸体开始检验,毕竟史三的损伤明确、死因明确,可以从易到难来进行。我则把装着衣物的物证袋拎到了隔壁的“衣物检验间”来进行检验,韩亮充当我的助手。
首先打开的是史三的衣物。史三的衣物仅仅就是一条秋裤,秋裤的边缘有一些浸染状血迹,以下部分没有任何血迹,包括喷溅血滴。
其次,我们打开了史二的衣物。史二的衣物最复杂,一件深蓝色的大褂,一件衬衫、一件背心,下身是一条外裤、一条秋裤和一条内裤,还有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因为衬衫、外裤等衣物是穿在蓝色大褂里面的,所以并没有任何有线索的痕迹。倒是那件深蓝色的大褂上,血迹分布很有特点。大褂的胸部以上,都是浸染血迹…经过前期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是死者史三的了。而胸部以下的位置,包括两侧的前摆,除了部分擦拭状血迹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甚至那双已经旧成灰色的白球鞋上,也可以看到几处喷溅状血迹。看到这里,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你看这个位置是什么形态的血迹?”韩亮指着蓝色大褂的肩膀位置说。
我朝韩亮指尖的位置打了光,看到肩膀上确实有几处擦拭状血迹,一端和胸部的浸染血迹相融合。
“你怎么看?”我问韩亮。
韩亮摸着下巴,说:“我看啊,像是五指印。”
“一、二、三、四、五。”我数了数,确实是五个长条状的血迹,“这一处发现很给力啊。”
“给力啥啊?”韩亮不明就里,说,“要是传出去,血指印什么的,这个故事得被传得更邪乎。”
我微微一笑,装起了史二的衣物,开始检验史大的衣物。史大的是典型的睡眠衣着,但是很完整,也没有血迹。
“衣着检验就这样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解剖进行得怎么样了。”我朝韩亮招了招手。
因为已经经过一次解剖,所以也无须进行组织分离、切割骨骼等费事费力的工作。当我们走进解剖间的时候,发现原先缝线的切口都已经被再次打开,胸腹腔内容都已暴露在外。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问大宝。
大宝摇摇头,说:“死者身上的创口都是砍创,我们知道,很多时候砍创其实并没有刺创那么致命。他身上的损伤比较多,但大多伤及一些小动脉和小静脉,并没有组织脏器和重要大血管的破裂出血。”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的失血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并不是被砍后立即死亡。”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服并戴上手套,把尸体两侧胸壁皮肤对合起来观察,“这和我们的衣物检验情况是吻合的。”
“你看,损伤都是十几厘米,是有一定刃长的锐器砍击形成的,和现场提取的菜刀,形态吻合。”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更关键的,是这些损伤。这些损伤位于颈部和胸部,非常密集,有二十几处之多。”
“胳膊上还有。”大宝拎起尸体的左边胳膊,说,“你看,在肘后和上臂后侧也可以看到砍创。右边胳膊也是这样。”
“这就更吻合了。”我笑笑说。
“尸斑浅淡,刚才我取出死者的心脏,发现心脏内也是空虚的。”大宝说,“死因确定是失血性休克,血都流到床单上了。”
我点点头,一边帮大宝再次缝合尸体,一边说:“也不知道林涛、小羽毛那边的床单和被子检验有什么发现没有。”
“他们哪是去检验?是去谈情说爱的吧?”大宝说。
我抬眼看了看韩亮,他面无表情地靠在解剖室的门口摆弄着手机。
“后面两具尸体就比较疑难了。”仇法医说,“先看史大的?”
我点点头。
史大看起来比史三大个10岁的样子,已经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了。经过仔细检查,尸体表面果真是没有任何损伤存在。
“解剖得已经蛮细致的了,连后背都打开了。”大宝说。
仇法医点点头…说:“我们怕是颈髓损伤,所以打开后背检查了脊髓,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看,会阴部好像没有检查啊。”我说。
仇法医说:“检查了呀,从外表看,阴囊没有出血血肿。”
“在找不到死因的情况下,即便外表看起来没事,阴囊也是需要切开检查的。”我说,“这是我的观点。”
说完,我拿起手术刀,在死者的阴囊下边做了一个切口,慢慢分离开皮肤,暴露出睾丸部分。确实和尸表的情况一样,睾丸并没有任何损伤。
“还是没伤。”仇法医说,“内脏器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病变。心脏也不大,脑部血管也都正常。”
我没吭声,沿着原来的切口,逐一把缝线剪断,暴露出内脏器官。
“心脏没取出来啊?”我一边说,一边把心脏的诸多大血管统统剪断,一大股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心血不凝,符合猝死的征象。”我一边说,一边把取下来的心脏拿到水池边清洗血迹。
“一般心脏原因导致的猝死,在尸检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心脏肥大。”仇法医说,“但这个心脏并不大。”
“谁说的?”我说,“有的心脏病猝死,还是‘小心脏综合征’呢,至少我们得取下心脏看看冠状动脉的情况。”
“一般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患者都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血脂较高而引发的。”仇法医说,“他生活这么贫苦,应该不会吧?”
我摇摇头,说:“血脂高并不一定就是摄入脂类多,也有可能是脂类代谢能力低下。这就是很多瘦子都血脂高的原因。”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一截冠状动脉。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我笑着说,“这个人还真是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情况,冠状动脉的管腔虽然只有二度狭窄,但是不能排除他就是因为心脏病的突发而死亡。”
“吓死的?”韩亮在一边说。
我说:“所谓的吓死,其实大多是因为原有心脑血管疾病,在惊吓的作用下,血管高度收缩,从而血流不畅或血压增高,引发脑血管破裂或者心肌梗死,发生猝死。惊吓本身是不会死人的,但是可以作为潜在疾病急性发作的诱因。”
“那史大的死因应该是有倾向性意见了?”仇法医说。
“还不行。”我说,“以冠状动脉的这个狭窄程度,只能说明死者生前的心脏是有问题的,还不能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是这个。所以,要送去省厅找方俊杰科长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证实了以后才可以定。”
“可是,组织病理学检验常规要等上一个礼拜的时间啊!”仇法医说。
我说:“是的。但我们等不及了,要给村民一个交代、给逝者一个交代啊。你们现在就安排人送往省厅,我告诉老方,让他连夜进行冰冻切片检验。”
“是啊,厅里刚进了冰冻切片机。”大宝说,“这个机器广泛用于医疗系统。在手术台上切下来的组织,可以通过冰冻切片,立即对病灶进行病理学诊断,从而决定下一步手术方案。病人在手术台上就能等到病理诊断。可惜这样的切片保存时间不长,不然就能淘汰传统手段了。”
“你马上把死者的心脏送去省厅吧。”我说,“我们来看看死者史二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
“不会那么巧合吧。”仇法医说,“砍死一个,吓死两个?”
“我也觉得这个巧合有点儿邪乎。”我说,“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史二的尸体了。”
把史二的尸体拖上解剖台的时候,仇法医就慌忙要去拆开尸体的缝线。我知道他是因为忽视了史大的冠状动脉问题而感到羞愧和不安。
我用手肘戳了戳他,以示安慰:“别急,先看看尸表情况。”
“哦。”仇法医眨巴眨巴眼睛,说,“尸表确定是没有损伤的。”
“还是有的,只是过于轻微,大家不会注意到罢了。”我用手术刀尖指了指死者的两侧膝盖,说,“颜色有加深,虽然只是轻微皮下出血,但是有证明价值的哦。”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的膝盖,暴露出髌骨。髌骨的下缘可以看到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髌骨上面有出血,一般都是钝性外力作用所致,”我说,“而髌骨下缘有出血,一般都是跪地形成。”
“跪地?”仇法医沉吟道。
我笑了笑,说:“这里面可是有玄机的。哈哈,现在可以看看他的心脏和脑血管有没有问题了。”
仇法医一边剪断死者心脏根部的血管,一边说:“脑血管肯定没问题,如果有脑出血,我们也就发现了,至于这个心脏,我来看看。”
随着仇法医的刀慢慢切开死者的冠状动脉,死者干净的冠状动脉管腔逐渐清晰。
“他的冠状动脉没有问题!”仇法医说,“他的死因还是解决不了!”
我皱起眉头,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说:“刚才我自己还在说,死因不明确的要检验会阴部,这会儿差点儿又忘记。”
“可是,阴囊没有损伤啊。”仇法医说。
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我们掰开尸体的双腿,死者的阴囊呈黑灰色,外表并没看出有明显的出血、肿大的迹象。
我用手术刀划开了死者的阴囊,并将皮肤逐渐剥离。死者睾丸的前面和下面都是白色的,没有损伤痕迹,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发现在剥离开的皮肤边缘有一丝乌黑的痕迹。我瞪大眼睛,继续把阴囊皮肤往后侧剥离,乌黑的痕迹越来越清晰,最后居然在睾丸的后侧集结成一块小血肿。
“阴囊血肿?”大宝叫道。
“其实我就快放弃希望了。”我说,“呵呵,不错,好歹是把史二的死因也找到了。”
“可是,我们常见的阴囊血肿都是在睾丸的下方,或者是睾丸的前面啊!”仇法医说,“这个怎么会在睾丸的后侧?你确定这个和本案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说,“这是新鲜的血肿,自然是在本案发生的时候产生的。至于为什么在后侧,一样,是本案的玄机。”
4
听说我们找到了两名死者的死因,整个专案组的同志都兴高采烈。一大早就来到了专案会议室,等待我们的会议通报。
我们四个人依次落座,我抬眼看了看大家渴望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吧,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这次的发现。”
“听说死因已经确证?”彭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首先说说史三,原来我们就已经确定史三是刀砍伤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这个结论没有问题,我们这次更进一步确定了史三并没有重要血管损伤,他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激起大家的兴趣,大家仍抬着头希望尽快往下听。
我接着说:“至于史大,我们昨天的尸检,发现死者患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就立即把死者的心脏送到省厅,我们的方科长连夜对死者的心脏进行了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经过检验,确定死者的冠状动脉里有一个较大的栓子,这个栓子平时是黏附在冠状动脉壁上的,叫作附壁血栓,它并不影响史大的日常活动。在受到情绪激动、惊吓等因素的影响后,血管剧烈收缩,这个血栓就把整个冠状动脉都给堵死了。冠状动脉是给心脏供应血液、氧分的血管,一旦堵死,就会出现心肌梗死,从而导致猝死。史大就是这样死亡的。”
“吓死的?”彭科长问了一个昨天韩亮问过的问题。
我点点头,接着说:“至于史二的死因,着实让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我们这次尸检,在死者的阴囊后侧发现了一个小血肿。既然已经排除了损伤、窒息、中毒和疾病等死因,那么,我们认为这个小血肿就是导致史二死亡的原因。男性的睾丸受到外力作用后,因为神经密布,所以可能导致神经源性休克,从而导致死亡。”
“说句粗话.就是卵子被踢到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种事情经常有,但是也不至于死人啊!”
我笑着说:“确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不会死人,但是并不能说绝对不会死人。因为个体差异以及身体机能等方面的原因,有很多死亡就是偶然的。史二的死亡可以说就是挺意外的,并不是所有人睾丸受力都会死的。”
说完,我看了看林涛,用眼神示意他介绍痕迹检验情况。
林涛看到了我的眼神,接着我的话茬儿说:“和个体差异什么的比起来,痕迹检验就更注重必然性。比如,有人进入一个软泥地,就必然会留下足迹。这个现场的地面,一旦进入后,就必然会留下足迹,但是,并没有第四人的足迹,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现场其实根本就没有第四人。”
“明确了三名死者的死因,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彭科长说,“其实‘案件,后续工作更加麻烦,因为我们必须有充分的依据提供给检察部门,用以销案。”
“那我接着说我这边的情况。”林涛说,“除了现场地面,浅色的床单和被子上,也仅仅找到了一种足迹,根据比对结果,确定这几枚足迹都是来自史二的球鞋。”
“这很正常。”彭科长说,“毕竟现场中,史二是站到了床上,压在史三的身上。外面还下着雨,谁的脚上都黏附了泥浆,上了床肯定会留下足迹。”
“我强调的,是唯一性。”林涛说,“床上只有史二的足迹,这是唯一的。没有其他人踩上床。也就是说,我们认为是史二趁史三熟睡,上床骑跨在他身上,用就地取材的刀砍死了史三。”
“万一是有别人没上床就砍人呢?”彭科长说。
“不会。〃林涛说,“我们别忘记还有刀的存在,刀是顺着床沿和墙壁的夹缝掉到了床下。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