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都老区有一块约五平方里,被斑斑驳驳的铁栏杆圈起来的区域,属于死者长眠之地。近一个世纪来,这座城市墓园,至少埋葬了十数万名死者,新旧不一的墓碑密集得宛若雨后湿地里冒出来的蘑菇,地方实在不够用,只好一层一层地相叠埋葬。
夸张点说,随便从墓园一角朝下挖,挖到十几米的地下,仍然能看到骸骨。
虽然教会的墓地富丽堂皇,但那只提供给花得起价钱的有钱信徒,普通的费都市民,能够为逝去的亲人提供的,惟有厚实点的棺木和尽量靠上点的墓地。
在三个星期前,这块为市民们提供安息之所的地方,像花园里闯进了头莽撞的大马般,被弄得凌乱破碎,无数的尸骨被从地上挖出来,布满了各个角落。没人知道这是个恶作剧还是某个灾难的前奏,悲伤的人们无法辨认满地的骨头到底哪块属于自己的亲人,只好一起动手,挖了个大坑,将它们统统埋了进去。
事情还没有结束。
而两个星期前,骚乱又开始了,这次轮到教会的神圣墓园,当几位贵族老爷在看到自己先父的骷髅被随手挂在栏杆的尖顶上时,愤怒涌向了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的巡警队。
据说安姆探长在几宿没睡后,瞪着全是血丝的眼球,对着前来施加压力的大人物吼道,“要么让我睡觉;要么把我活埋到墓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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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的活尸:圣徒(47)
“太可怕了,我想费都出现了一个变态狂。”
“噢,幸亏我们家的家族墓地没有受到骚扰,出这事后,我马上请了十名守夜人。”
“巡警队调查后,提出了一个奇特的理论:从那些骸骨的姿势和墓穴里泥土的痕迹来看,骨头们仿佛从梦中醒来,自己从几米深的地下爬了出来。”
“哈,那位探长玩上瘾了,自从几年前那著名的午夜屠夫杀人案,他声明是魔鬼所为后,现在又咬定有亡魂作祟。不过得承认,这真是个好说辞,将一切都推给超自然因素而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那么下次开庭时,我将理直气壮地对嫌疑犯说:‘虽然缺少证据,但前天夜里,审判的圣徒来到我梦中,亲口述说你犯下的罪行,所以,我们准备烧死你’。”
检控官们嘲笑着,反正抓捕犯人取得证据的工作,自有前面的巡警厅去完成,他们犯不着为此过于伤神。
除此之外,检控官们也是男人,男人的话题当然也离不开女人。
而金雀花家的大小姐时常是这个话题的焦点。
此刻焦点人物正坐在贵族法庭总法庭长卡门伯爵的身边,貌似亲密地交谈着。
姑娘的打扮很随意,白色的女士呢子西装和裤子,与平时在法庭没什么两样,只是把总是束在脑袋后的马尾辫放了下来。
怎么看,佩姬。唐。莱因施曼都不属于标准的美人,五官虽然精致,但面部的线条过于刚强了些,嘴角时常挂着刻薄的浅笑,行动也大手大脚,眼神凌厉得使人不敢逼视。但这些缺点融和在一起,反而产生了奇妙的美感,仿佛她天生就适合“洒脱”“帅气”等属于男人的词汇。
所以在圈子里,不少自认为门当户对的人,曾经对她发动过热烈的追求,不过并没有结果。
至今,人们都没发现佩姬有亲密的男友,除了持续两年的诽闻男主角:福兰。弗莱尔。
在谈论佩姬时,少不了也得把福兰牵扯出来,品头论足一番。
“靠性能力朝上爬的家伙。”这是恶毒的评价。
“至少是个聪明人。”这是中立的评价。
“还算帅哥,看模样是弱攻,又似乎是强受。”呃,这是某种生物爱慕的评价。
福兰独自待在宴会厅旁侧的吸烟室里,抚摩着皮质香烟夹子细腻的外纹,盘算是不是再来上一根。
自从他的烟瘾涨到了一天两包的地步,安玫就强迫他节制。
方法就是福兰口袋里的香烟夹子,一天只允许放上七根烟。
“七是个好数字,传说光明之印创造天与地的天数。”安玫扯着毫不搭界的事强调,“我可不想你变得满嘴烟垢,那样接吻会变成一种痛苦到窒息的酷刑。”
现在夹子里只剩下一根烟,福兰拿不定主意,是立刻享受一番,还是留到睡觉前。
犯烟瘾时,可睡不上一夜好觉。像小虫子在心里蠢蠢欲动,令人坐立不安的感觉,也算种难受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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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的活尸:圣徒(48)
“你已经待在这儿半个小时了。”不知什么时候,佩姬找到了吸烟室,正用厌恶的表情对着烟雾缭绕的小房间抗议,“有事需要拜托你。”
“请说?”福兰皱紧了眉头,和佩姬打交道不是一项有趣的工作,伴随着这位大小姐出现的,通常是法律对权势与利益的妥协,而做出妥协的,即是自己。
这些都令福兰感到无可奈何的痛恨。
推开吸烟室靠近阳台的窗户,佩姬把头伸出去深呼吸了几下,让清爽的空气冲淡满室的烟味,她大咧咧地坐到窗户的边框上,简洁明了地说,“亚雷斯子爵主持的商会正面临一场纠纷,他与合伙人之间关于一笔十万金恺撒的款子归属权的问题。子爵的手显然离那堆金恺撒更远些。”
“这应该是隶属商业法庭负责的范围。”
“亚雷斯阁下贵族的身份允许第一庭接手这桩官司,而金雀花一直很感谢子爵阁下对家族的友善,希望对此做出回报。”
“所以,我又必须让自己已不算清白的名誉再抹上一点污垢?”
“别像孩子般抱怨了,猴子们就亲近夜空般漆黑的名誉。”大小姐不屑地瞟着福兰,“视荣誉为性命,扼守美德的人,只有在故事中才存在。你不会幼稚到相信世上真的存在圣徒吧。”
福兰微微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点燃了最后一支烟,“我会照办的。”他像长了蛀齿导致腮膀子又肿又痛般挤出这句话。
得到了满意的承诺,佩姬缓和气氛般换了个话题,“怎么没带你那位俏皮的小情妇来?”
“她不适合这种应酬。还有,她不是我的情妇。”
最开始,参加上流社会的聚会时,安玫总吵着要来看看,但几次后,小野猫将这视为恐怖的经历。
“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些贵夫人们交流,她们说的我一句插不上嘴,从头到尾只能站在一旁傻笑,我想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呆丫头。”安玫哭丧着脸,那些烦琐的礼仪,最新的流行与品位,她怎么也学不会。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凑到福兰身边问,“我不会给你丢脸了吧。”
“其实我也适应不了那气氛,所以每次,我都躲到吸烟室打发时间直到结束。”福兰安慰她。
安玫身有同感地拼命点头,然后同情地宣布,“以后你再去参加宴会,可以多带两支烟。”
佩姬像听到笑话似地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福兰,“天,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乡下丫头了吧。”
“请注意您的语气。”福兰觉得该结束这次对话了,他站起身,把烟头狠狠掐熄在玻璃缸里,准备离开这个令人反感的房间,“您嘴里的乡下丫头,即将成为我的夫人,预时希望您能以友善的态度来参加我的婚礼。”
这个姑娘无时无刻都让他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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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的活尸:圣徒(49)
这些大人物总是用居高临下地眼神注视身边的一切,刻薄、倨傲得不可思议,仿佛自己是掌控这个世界的主人。
“堂堂一位检控官的未婚妻,居然是在酒馆工作过的妓女,请相信,你会变成会最滑稽的笑料。”佩姬讽刺地嚷道,“特别是,当你的某位同僚,发现披着婚纱的新娘,居然是几年前被他用几个铜子买上床的下贱流莺时。”
福兰的身体似乎僵硬了,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要将正在胸腔里燃烧着的灼热吐息出来,他缓慢地回过头,刻意抑制的情绪让声音嘶哑起来,“请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了,女士,虽然你就爱这勾当。容许我再说一句,在我眼里,你不比其他人高贵多少。”
大客厅里的来宾窃窃私语,奇怪地看着流言中最有前途的检控官铁青着脸,一刻也不停留地离开了。
福兰走得飞快,近乎于小跑,他突然觉得很疲倦,只想回家。
那个有着温暖的壁炉、温暖的气氛、温暖的人的家。
拉姆大街三十七号的三楼正亮着灯,刚爬上楼梯,还没掏出钥匙,门的另一侧就传来“呜呜”撒娇似的低鸣以及爪子扰着门上木头的声音。
门开了,安玫把头探出来,才两个月大的小奶狗黑杰克从缝隙钻出来,摇着尾巴在福兰的脚边打着圈。
“今天的宴会结束得挺早呀。”安玫迷人的绿眼睛里写着问号,“早知道把面包和汤提前放到炉子上,你肯定没吃饱。”
“奶奶呢?”福兰问。
“睡着啦,老人家熬不得夜。”安玫把手指竖到嘴唇前,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马上,她就明白福兰为何这么问了。
在沙发上,上演着一场风暴,小小的客厅里洋溢着浓浓的春色,除此之外便是从喉咙里渗透出的娇吟。
“哦,你疯了,别吵醒奶奶,我们回房间吧。”好不容易挣脱开福兰的舌头,安玫喘息着轻声抗议,但显然上诉被驳回,回应她的又是一波暴风雨般的热吻。
黑杰克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汪汪”叫了两声,然后被女主人责怪的眼神吓得夹起了尾巴。
“该死的小东西,快回自己的窝里去,不然明天炖了你。”安玫瞪了小奶狗一眼,在心底无奈地恐吓着,她颤抖着,全身皮肤布满潮红,努力抵抗着越来越浓烈的快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这个同样该死的大混球。”紧紧抱住情人,安玫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后期待着疾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
※ ※ ※
莱因施曼家华贵的马车沿着碎石子路慢慢前行,佩姬怒火冲冲的表情已然从面容上消退。
佩姬一直牢牢记得她奉为真理的东西,对上位者来说,控制他人无外两种手段:鞭子与糖果。
鞭子让他们记得,谁才是主人;糖果则让他们,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下。
。。
复生的活尸:圣徒(50)
但她一直无法真正控制福兰。
“对他过于仁慈了么?”佩姬想。这个男人居然用那种瞧不起的语气来侮辱她。
区区一个检控官,她至少有十种方法,令他跌入无尽深渊的最底层。
对于福兰,佩姬一直怀有莫明的情绪,她欣赏他的智慧,欣赏他在法庭上胸有成足,巧妙地一步步将对手引进陷阱的表演。
操控聪明人,让他们随着自己的意愿起舞,无疑是比戏弄愚笨猴子,更有趣的游戏。
但再好玩的玩具,不能听话时,那就和街边被唾弃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佩姬小时候养过一只狗,乖巧懂事,只听她一个人的话,整日和她黏在一起,片刻也不分开。
而佩姬也爱得它要命,甚至聘请了有名的厨师来负责小狗的伙食。
可当佩姬被送到寄宿女校读了一年书后,再次回家时,已经长大的狗不认识她了,对着她恶狠狠拼命大叫。
第二天,佩姬的午餐,就是一盆烤得油脂四溢的狗肉。
马车停下时,金雀花的大小姐做出了决定,再给那件玩具一次机会,如果能使自个满意,她会慷慨地施舍用黄金打造的狗窝和链子,否则,就毁了他。
第十一章 御令
穿过窄窄的甬道,在密密罗立的墓碑中行走,总会令人产生阴沉的感觉,仿佛空气中覆盖着无形的阴翳翅膀,让本不算热烈的阳光又冷森了几分。
在墓园常见的菖蒲,那些总是顽固地占据着每一寸避阳角落的淡白色小花已经很难见到踪影,显然是在前阵子的诡异骚乱中,和杂草一道被挖起,掩埋到了腐烂的土壤中。
“大师,您有什么发现。”陪伴威廉法师前来的莱姆探长努力用放松的口吻问道,不让旁人察觉到心中的急噪。
前两年的午夜屠夫,现在的群尸玩过界,总有些神秘莫测的案子,像鞭子样抽得他不能停下来好好喘上一口气。
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罪犯,莱姆探长也自信能用手中的刀剑来制服,但这类不合常理,看不见摸不着的案情,探长实在理不出头绪。
“魔峰很平静,没有使用过奥术的痕迹。”威廉回答,“也许找位专精预言系的法师会更有效,我的专长领域是附魔和改变,并不适合大面积搜索。”
“那您看,会不会是某些掌握着超自然之力的邪恶之徒所为?比如亡灵法师?”探长推测道。
威廉眯着眼,注视了探长好一阵子,“请相信,如果你是一个对奥术稍微有所涉猎的人,我会不留情面地进行惩戒,因为这番话侮辱了奥术操纵者的尊严,亡灵法师只是繁多奥术学派里的分支,它本身并没有善良或者邪恶之说。也许我应当更详细地解释下,好让你不再产生如此可笑的推理。一位法师学徒至多能操纵两具骷髅,如果是位专修亡灵系的大师,极限也只是二十具骸骨侍从,能让整个墓地的亡者几乎同时重新拥有短暂的生命,也许只有记载中的传奇亡灵法师能够做到,但一位可媲美半神,意念间就能毁灭一个城市的传奇法师,会隐居在破旧的墓地,莫名其妙地浪费珍贵的媒介与法力,就为让地下的死人爬出来看一眼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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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的活尸:圣徒(51)
“我对刚才说的话道歉。”探长把手按在胸前,歉意地行了个骑士礼,“大师能再提供一些建议,为我在迷雾中指明方向么?”
“死者复生并非亡灵法术的专利,其实,这方面的宗师反而是那些待在教堂里,专模做样祈福的主教们,神术在灵魂与治疗领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过,就如传奇法师只存在于古老的记载中,能掌握大复活术的神官,也同样只出现在传说里。在现世,应该再找不到能施展复活的人,否则,他将是被每位热爱生命,想不朽地坐在王座上的君主们顶礼膜拜的对象。”
法师的话,莱姆探长并没有全部听懂,但他理解了,这案件的始作俑者,绝对不是某个城市的小小探长所能对抗的。
如果是三十年前,还是毛头小子的他,也许会为了骑士的荣誉,发誓找出真相,但年龄越大的人,越拒绝冥主的召唤,他可不愿成为以蝼蚁之姿阻挡巨龙的悲剧型英雄。
想到这里,探长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威廉大师倒是兴奋得很,对于一位醉心于奥术实验的法师来说,这股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力量,无疑是绝妙的研究对象,说不定他能从其中,扯住湮没在历史灰烬里传奇法术的衣角。
与此同时,费都大教堂最里间的礼拜堂。
金色蜿蜒的花纹沿着洁白的祭坛,描绘出神气的图案,一大捧取自神圣墓园的腐土与几段骨节堆放在祭坛之上,在法阵的召唤下,灰败的泥土浮现出星星点点蕴涵着圣洁气息的光晕。
罗兰大主教低声念颂了几句,神术的咒语仿佛引发了光晕的同鸣,一瞬间,整个祭坛被金色的光柱笼罩起来,光的金色粒子在小小的室内衍射,祭坛上枯黄的骨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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