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睬,是因为心中悲愤,而我们却不能端着架子,上前与他招呼。
黑手双城显得十分疲惫,朝着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了墓碑跟前来,摸着那粗糙的墓碑和上面一字剑的遗容,再看着这简陋的小土丘,好一会儿之后,摸出了那瓶老白干来。
这酒不贵,一看酒瓶就知道是从小卖部里面随意拿出来的一瓶,黑手双城拔开了盖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朝着地上倒了一点。
他就这般默默地喝着酒,喝一口洒一点,不知不觉,那瓶酒就已经喝见了底。
而这个男子也是满脸的热泪。
他没有说任何话,也不想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这般如同与老朋友小酌一般,将酒给喝完之后,郑重其事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都没有跟我们打招呼。
看似无情,然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瞧见他脸上的泪痕时,我方才能够感受到黑手双城与黄晨曲君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并不知晓的浓烈友谊。
世间再无一字剑,而今泪洒你坟前。
再坚强的男人,也有泪洒当场的时候,我们心中酸楚,而黑手双城离开之后,黄胖子却抬起头来,恨恨地说了一句话:“猫哭耗子。”
显然,他对这个将他父亲叫过去、最终赴死的男人,终究是难以释怀。
我们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因为只要是有血有肉,都能够瞧得出来,一字剑的去世,对刚才离去的那个男人,有着十分沉重的打击。
这种痛,难以述说,唯有孤独与烈酒,能够稍微释怀。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是两个老朋友,这辈子喝过的最后一场酒。
我在旁边看着,都醉了。
又一日,也是傍晚时分,坟头又来了两人,为首的是一个形销骨立、一步三摇的老者,他旁边有人扶着,但那人,却是一个瞎子。
老者仿佛生了大病,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在瞎子的一路搀扶下,方才勉强来到了坟前。
和黑手双城一样,他也没有跪,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坟前。
老头儿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的酒来,一边轻轻抚摸墓碑上面的遗照,一边将酒给洒落在坟前。
酒没有牌子,好像是特供酒。
他面无表情,然而眼神之中,却浮现出了一种痛失挚友的悲哀。
撒过了酒,他将瓶子往嘴里送,旁边的瞎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到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师父,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受不得任何刺激了,别糟蹋自己……”
老头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说难道我跟他最后的一顿酒,都喝不成么?
第018章老头的馈赠
老头儿哭得稀里哗啦,而那瞎子跪在地上苦苦劝说,他最终还是没有喝一口。
他将满瓶子的酒都洒在了坟前,说道:“你以前总找我要这酒喝,说这是老人家喝过的,你想沾沾贵气,结果我并没有给你多少,这回,全部都给你吧……我们真的老了,走得越来越远,远到甚至都不可能再看到彼此,也忘记了当年在一起的江湖岁月……”
瞎子抱着老头,不让他太过于悲恸。
好在老头儿的定力还是很强的,将情绪收拾起来之后,他在瞎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打量着跪在坟边的我们。
他的目光首先是落在了黄胖子的身上,凝视了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黄小饼?”
黄胖子恭恭敬敬地拜道:“刘三伯。”
老头儿有些惊讶,说你认得我?
黄胖子摇头,说我没见过你,但是却知道他有一个领路人,叫做铁齿神算刘——他曾经跟我说过,这世间他只有两个真兄弟,一个是领他进这一行当的你,而另外一个,则是刚刚把他害死的那个忘年交。
听到这话儿,老头盯着黄胖子,说你的心中,有怨气。
黄胖子没有说话。
老头儿看着黄胖子,说这事儿,你也别怪陈志程,你爹他是求仁得仁,他若是不同意,任何人都逼不了他。走到这一步,他已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但他最放不下去的,却还是你——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也应该知道,这个山头阴宅,是我帮他选的,我当初帮他选了好几个地方,但他最终决定留在了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黄胖子摇头,说不知。
老头儿说这个地方的阴宅,福泽后人——我知道你父子之间的心结,也晓得你心中恐怕一直对这名份之事十分在意,不过你需要知道,他对你的关心,胜过这世间的一切人。
听到这话儿,黄胖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老头儿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黄胖子的肩。
他的手落下之后,并没有立刻收起来。
老头儿宛如枯爪一般的手在黄胖子的身上摸着,旁边的瞎子心急如焚,大声说道:“师父,你道破天机无数,已然遭受了天谴,千万不能再算了,否则会死的……”
他没有办法去阻拦老头儿的行为,只能是苦苦劝说。
而这个时候,我们方才发现,这老头儿不是在安危黄胖子,而是再给他摸骨。
传说中黄帝蚩尤大战,战乱平息之后,黄帝命仓诘造字,将九天玄女所授天书内的各种秘术记载下来,此书便是让无数江湖人眼红的《金篆玉函》,经过四千年的散佚增删,分歧成为了五大流派,也就是大家所知道的山、医、命、卜、相,玄学五术,而这摸骨玄学则是相学的手段之一。
此事属于文夫子一道,而江湖上摸骨玄学最厉害的,则是麻衣神相一门。
我现在知道了,这个看着好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便是当代最著名的玄学大师,麻衣神相的门主铁齿神算刘。
据说此人已经进了大内,成为了中央民顾委的大人物,出入大内。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够瞧见他,而且还是如此的模样。
尽管瞎子极力阻拦,铁齿神算刘还是给黄胖子摸完了骨,完了之后,他转过头来,对着瞎子说道:“天命之事,虚无缥缈,我本来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点儿小事,还关系不到我的生死;你不要再多费唇舌,否则我将你再赶出门去,让你自己个儿在江湖上晃荡去……”
这话儿说得瞎子哑口无言,不敢再多嘴。
铁齿神算刘则回过头来,对黄胖子说道:“你或许觉得你父亲对你管束太严,但我却觉得,他将你的根基打得十分牢靠;你欠的,是对这世间万物的感悟而已,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够达到他的高度。”
黄胖子朝着铁齿神算刘一拜,说请刘三伯教我。
铁齿神算刘说此事之后,你去一趟西方,独自一人,徒步而去,从这里,一直走到昆仑山的尽头,走到哪里,就算是哪里,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黄胖子浑身一震,说求刘三伯说得详细一些。
铁齿神算刘哈哈一笑,突然间剧烈咳嗽,没一会儿便咳出了血来,瞎子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双空洞的眼中满是泪水。
他没有再说了,而是看向了我和老鬼。
盯着我们许久,铁齿神算刘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兄弟,你跟王红旗老局长是什么关系?
我说他是我的大爷爷。
铁齿神算刘点了点头,说明白了,难怪如此的像,如此说来,你就是江湖上最近名声鹊起的隔壁老王吧?
我拱手,说正是我。
铁齿神算刘说果然是黄金王家的人,从血脉里都透着一股牛比,听说你最近跟荆门黄家闹得挺僵的啊?
我瞧见他的情绪似乎舒缓了许多,又想起他可是行走大内的人物,便忍不住地给荆门黄家下眼药,说还行吧,主要是荆门黄家看我不爽,连大内第一高手都动用了,就是为了杀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人物。
铁齿神算刘有些惊讶,说黄天望要杀你,怎么可能?
我说如何不可能?
铁齿神算刘说小兄弟,不是我说,黄天望什么样的人物,在这世间可是站在了顶峰之上的人,他若是要杀你,你还会站在我面前?
我说他虽然很强,但我们却也不弱。
听到我话语里面的自信,他这才打量了一下我的左右,目光最后落到了疯道人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铁齿神算刘在我的感应中,分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别说我,就算是一普通人,都能够随意拿捏他,但是在他的面前,我却有一种被人看了个透彻的感觉来。
那是一种精神意志之上的压制。
他在境界之上,比我强了太多。
铁齿神算刘看过了疯道人之后,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荆门黄家有点儿太过分了,小孩子过家家的,他大人过来搀和什么,实在是没有气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听到他的承诺,我慌忙拜谢。
虽说我口头上对那神秘人满不在乎,但若真的如他所说,时时刻刻针对于我的话,我日后的行动可就真的是很不舒服了。
我未必每时每刻都需要待在疯道人身边吧?
再说了,如果那神秘人真的就是黄天望的话,那他也太欺负人了,你要有本事,找王红旗去,实在不行找王大蛮子去,找我过来刷小怪,算个怎么回事?
铁齿神算刘的承诺对我来说,是意外之喜,不过老头儿显然是一个精于计算的家伙。
他盯着我,说这事儿我帮你办了,但我有一事,却需要求你。
我拱手,说请前辈吩咐。
铁齿神算刘说我,或者说有人注意到了千年前那印度传来中原的黑舍利,现如今被人有意识地收集起来,这些人的图谋很大,甚至可能会改变整个江湖的格局,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阻止他们,不要让这件事情发生下去……
我说此事就算是前辈不吩咐,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铁齿神算刘点了点头,说很好。
老头儿的精神很差,说了几句话,整个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灰败,宛如死人一般。
瞎子过来,扶着他准备离开,而人都走到了坡下,他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的师父,并没有死……”
什么?
我听到这话儿,很得不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然而瞧见铁齿神算刘一下子萎顿的模样,却还是放弃了。
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很差,我若是拉着他纠缠不休的话,只怕会出事。
这样的人物,可是国宝级的存在,谋算的都是庙堂之上的大事,和天下的福祉,千万不能有事。
不过他的话语,还是让我无比振奋。
要知道此刻的我,其实都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尽管一直想要找黄养鬼问个明白,但我其实都已经觉得师父存活的可能性已经是十分渺茫了,但没想到他居然告诉我,我的师父,并没有死。
倘若是别人,我或许还会怀疑,但是这位铁齿神算刘的话语,可不能小视。
我听过他的许多传说,也知道此人话语的份量。
目送着此人的背影一直消失于林间,我们都没有再多言,而是心中默默感动着。
三天之后,黄胖子守完了灵,与我们在附近的一家小店里吃了一顿饭,算是分道扬镳之前的最后一次相聚。
经过慎重决定,他最终还是选择遵循铁齿神算刘的话语,独自前往西方。
虽然一直没有得到承认,但一字剑死了,这衣钵,总是需要有人继承的,他不能辱没父亲的名声,也绝对不能做扶不起的少爷。
唯有艰苦的修行,能够让他快速成长起来。
因为服丧,所以这一顿饭,既无荤腥也无酒,大家举起了茶杯相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019章总有人看我
送走黄胖子的当晚,我再一次的病发了,在酒店的房间里痛得欲生欲死,皮肉全部都变得血淋淋的,翻来覆去。
而这一天,并非月圆之夜,距离上一次的爆发也不再是一个月的时间。
在南海降魔录的作用之下,它开始变得再无规律起来。
有着老鬼和疯道人的护法,对于度过这一次的诅咒发作,我倒也是有惊无险,不过越是如此,越让我越发地戒备了起来。
因为我在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身边全部都是那敌人,只要我倒下,就有无数人冲上来,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到了那个时候,我可该怎么办?
毫无办法么?
我的心中越发沉重,而这一次,我再次梦见到了那个有着浅绿色头发和瞳孔的外国大洋马,拥有着绝美脸孔的她,这一次远远要比上一次要清晰太多。
我能够感受到她,而她也能够感受到我。
两人仿佛近在咫尺,然而实际上却又隔着无数的时空,遥遥相视。
我借助着她诅咒的力量洗刷自己的经脉,一遍又一遍,就好像用铁刷子不断地刷着自己的皮肉一般,那种痛楚难以与人述说,而她则瞧见我这般的行为,对我越发愤恨。
最恨的人一直不死,这对一个神灵来说,简直就是一件无比屈辱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亵神。
我能够感觉到她眼中的恨意,也能够感觉到她对我必杀的决心。
但她终究触摸不到。
当我从无尽的痛苦之中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人的模样,而之前一切的内伤隐忧,已经全然不在,身子反而显得比以前更加强壮。
这一个月一次的痛苦,现如今反而变成了让我调理身体的过程。
而这一切,却全部都是因为南海降魔录的神奇功劳。
若不是它,我早就痛苦而死了。
如此想想,还真的有好笑,作为男人的我,不但破天荒的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还得忍受这每个月都来一次的痛楚,而且经历了上一次蟆怪儿的容颜大变,越来越像是一女人了。
老鬼这么一丝不苟的人,有时候都会跟我开玩笑,叫我“王妈”。
不是说好的隔壁老王么,怎么就变成王妈了?
我宁愿是隔壁老王。
每一次的诅咒之夜,都会让我耗尽精神,元气大伤,所以一时半会儿也离开不得,第二日我在屋子里好生调养,而第三日的时候,快剑马六返回了梁溪,而慈元阁的阁主方志龙则带着我们去了一个早已国企改制了的肉联厂。
到了地方,我方才知道,这儿曾经是以前一字剑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
黄晨曲君与慈元阁的关系是相依相扶,而作为慈元阁的大供奉,他也算是方志龙的半个老师,所以对于这一位天下十大,方志龙的心中也是充满了不舍和感伤。
他父亲在洞庭湖闹龙一事中陨落,而现如今慈元阁最大的靠山一字剑又在攻占邪灵教总坛的时候慷慨就义,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很大的打击。
慈元阁在这江湖上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但并不是没有竞争者,以及对其怨恨的人。
任何事情一谈到钱,就容易引人怨恨。
作为江湖上最会赚钱的门派,慈元阁明里暗里的仇家并不算少,以前的时候,还有父亲的威名、一字剑的坐镇而四平八稳,现如今则很有可能一下子就爆发了起来。
所以他的心中,其实还是很彷徨和忐忑的。
所幸这个时候,快剑马六的帮忙,也算是能够勉强稳定人心。
不过这还是不够。
所以他很想结交我们,想用我们的恶名,震慑一帮跃跃欲试的宵小,而即便我们的身上也依旧是麻烦缠身,甚至还有可能得罪荆门黄家。
不过那又如何?
慈元阁终究还是得有自己的气度,若是事事都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又如何能够在这江湖上勇敢的立足?
而我们对慈元阁的消息也十分依赖,对于一字剑的身前也颇有好奇,所以对于他的邀请,我们也没有拒绝,而是跟随着一同前来。
在当地一个熟悉情况的向导帮助下,尽管肉联厂改制了,但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当年曾经与一字剑共过事的老人家。
谈及黄晨曲君,很多人心中都有印象。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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