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祁想起自己问她的一个问题:“晏征毓手握兵权,为什么不造反称皇,反倒要取近求远,通过她来实现这个目的?”
她没去问晏征荣,为什么就真的将自己给了她,明明知道她不会过得好,却还是让她去经受这些痛?
没必要问,因为不会有隐情,何必。
晏征荣胸口缠了厚厚的白布,随着她的剧烈咳嗽,又渗出血来,甚至连呼吸都是微弱急促的,额上是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她一夜窜白的鬓角,老态而又狼狈。
“因为先皇的一道密诏:我继皇位,她掌兵权,但皇二女晏征毓,永不得承继皇位,否则以谋逆论处,人人得而诛之。”
算是极其偏颇的一道旨意了,但先皇眼光毒辣,却是没看错,晏征荣处世圆滑,为人慈悲重情,但缺少魄力和君王冷血,却比眼底只有权利,好征伐的晏征毓来的更为适合,因此晏征毓得到了大晏十分之六的兵权,掌管了镇国大军,可同样,剩下十分之四,握在世代效忠皇室的董家手中,也就是晏泠的正夫,董秀秀的娘家。
而且,宋氏因为生下长子晏嫱伤了身子,无法生育。
晏征荣嗫嚅着唇,临死之人,一生做过的所有事都无比清晰,有悲痛,但身为君主,容不得她后悔,两人都知道,就算是再来一次,她晏祁,还是这样的命运,说不得谁的错,哪怕她无辜。
“妾侍子女,到底是卑贱,她心高气傲,怎么会甘心在方面落人口舌,更何况那个晏霁,呵…”晏征荣如此说道,眼底冷意幽森,看向床边的女儿扯动嘴角,:“我怎么会容的下她比你还出色。”
晏祁没说话,也没问晏征荣曾经做过什么,或让人引导,或让人打压,皇室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人的控制,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轻易决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本就是弱肉强食,谁又比谁干净。
晏祁把自己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从谢常华贺家遗孤的身份,贺家同晏征毓的渊源,包括解城的假信,宫宴的阴谋,她说的极其平静,晏征荣却是十分心惊,甚至怒火攻心,最后全都化作颓废。
其实晏征荣要是没有力排众议,上下折腾为她恢复身份,她没准还能活。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皇女又有什么重要,可是她说:“或许来的有些迟,但母皇想把本是你的东西都还你,算是偿了我最后一个心愿,你爹爹也一定这样想。”
她说,有了这些,你要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晏征荣给她留下了三道圣旨,一道是晏泠的继位圣旨,一道是她的继位圣旨,还有一道空白圣旨,以及跟了她多年的封娘。
后来就是满屋子的恸哭声,只有她没有表情,可心底却空了一大块,到最后,她也没能喊出那个字来。
脚边的谢常华不知什么时候平静下来了,只是安静的趴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晏祁的眼神移到她身上,一点点清明,她听见自己极其冷漠的声音:“无论你知道什么秘密,都带到坟墓里去吧。”
她哑了,气极的晏泠没有发现,可她注意到了。
晏祁离开以后,接了楚言清,就回了王府。
陪着自己夫郎,比任何时候都要惬意悠闲,晏泠不愧是晏泠,做了多年的太女对朝局的事得心应手,很快就将有些乱的局势彻底稳下来,坐稳了储君之位,只待他日大典继位。
晏泠是晏祁的人在谢常华派去的杀手手底下救下来的,在最初拿到那块宫中侍卫腰牌的那一刻,她就隐隐察觉到了这一切背后的异样,持牌这人,做的所有事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利她和晏泠的关系。
因此晏祁便多了个心眼,当场吩咐了长叙,在晏泠身边加派人手盯着,也是保护,这也是长叙当时为何惊讶的原因。
直到事态明了,恰好从谢常华派去灭口的杀手底下救下了她,让封娘前去,言明一切,设计让谢常华现身。
而谢常华经营了多年的势力自然不甘心这场风暴就这样平息,可没了主子的她们,就算势力再大,也是一盘散沙,一场意料之中的劫狱,尽数败在晏祁手下。
风卷残云,迅速清理干净,甚至神不知鬼不觉。
新皇登基那日,晏祁称病没去,只让管事将礼物送去,明明白白表示了她昭王府的态度。
岑国来贺,新君陆妤送上谋划战事罪魁祸首,陆元的人头,以君后之礼,万金之聘,晏泠亲下圣旨,迎娶大晏皇三子,晏乔,两国结秦晋之好。
或许是天命偿还,晏征毓重伤,到最后也没救过来,对外宣称,为国捐躯,以亲王之礼同样葬入皇陵,宋氏自然也知道了一些事情,被晏祁接入新王府,却再不问世事,一心礼佛。
而从后以后,唯有昭王,再无庆王。
晏泠有意将原晏征毓手中的兵权交予晏祁,被她拒绝了,做了个闲散王爷,却又无人敢小视。
楚家已不似从前般受新皇倚重,却也是动不得的朝臣,后来晏祁又陪楚言清回了一次门,见了楚故。
避过众人耳目,两人落拓而立,晏祁神色很淡,两人平视着对方,还是楚故先开的口:“你很聪明。”
晏祁半点不见惊讶,也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沉稳有度的楚故,她少了平日的圆滑,更多了几分颓废苍老,平和。
谁才是这场局埋的最深的人,谢常华为什么会哑,晏祁看的清清楚楚,楚故其实也曾是想借着她的身份一步登天的人之一,或者说,是她在贺家的血泊中救出了谢常华,一路培养,看着她一步步壮大,最后再出卖这一切,成为救了皇帝性命的众臣。
然而这件事最大的变数,就是晏征荣误打误撞将楚言清赐婚给了她,这让楚故无法再惘顾儿子妻主的性命,甚至配合着,想扶晏祁登位,晏祁不想戳破,也不想追究她在里面参与了多少,因着她是楚言清的娘,是她夫郎唯一的至亲。
一场乱局,终结于一场谈话。
新帝登基半月后,丞相楚故递上辞官归田的奏折,新帝批准。
一切都归于平静。
楚言清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太医确诊,是女儿。
楚言清的状态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狂喜。
相反晏祁的表情就平淡许多,甚至并没有什么反应,这让楚言清感到十分不满和挫败。
“你都不在意,妻主,你为什么不高兴!”凶巴巴的样子,黑曜石般的眼睛瞪的威风凛凛。
晏祁看着挺着大肚子还上下蹦跳的夫郎,十分无奈,小心护着,好歹回了他:“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楚言清才不管,一段时间被宠着,俨然有种找回九岁以前小霸王的感觉,嘴巴一撇,颇为赌气又耍赖:“哼!你就是不在意!你都不爱我了!你说…你…唔……”
晏祁看着炸毛的夫郎,话都没说一句,径直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小嘴。
这问题,一天问八百次了。
楚言清发现,自己又被自己妻主被美色攻陷了,这次她还没对他说,我爱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撒花撒花~
接下来应该还会有一个小的番外合集,一章左右,明天放么么(*/ω\*)
唔,这是阿幸的第一篇文,构思了很久,也写了很久,从冬天到夏天,谢谢一直以来支持的宝贝儿,也谢谢任何一个看过文的宝贝(鞠躬)
第132章 番外小短篇
(1)
我叫晏其臻, 我有一个十分爱撒娇的哥哥, 一个温柔的爹爹,还有一个娘…
在这些人中, 我最喜欢的人是我爹爹楚言清,最讨厌的是我娘, 面瘫王晏祁。
嗯,面瘫王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别人都叫她昭王殿下。
世人都说我娘很厉害,但我并不觉得,说实话, 我觉得她并没有多喜欢我, 当然, 我也不喜欢她。
她总是不准我靠近爹爹,不准我对爹爹撒娇, 每当那个时候, 她总是皱起眉头, 把我拎出去, 告诉我我不小了,别每天就知道粘着爹爹…
我就呵呵, 我只有六岁,还是个孩子吧?
我还没说她一天到晚黏着爹爹呢!一大把年纪了, 还为老不尊!
哦,这是我从文师傅那儿新学到的成语,我可能用错了, 但总之就是表达我对她不满的意思!
唯一有一点好,她从来不过问我的功课。
然而我还是非常讨厌她!
说起这件事,我又要说几句了,我非常不喜欢我的文师傅,她总是给面瘫王告状,说我又在课上睡觉了,明明是她自己讲的东西太无趣了!
相反,武师傅人就特别好,总带着我骑马射箭,是不是还会给我做弹弓玩儿,就是一点不好,她对面瘫王十分崇拜,总跟我说她有多好,马上功夫多厉害,我就是一个白眼,我已经出生六年了,活生生四十斤的人了,都没见过她这些厉害的一面,所以据我总结,这都是骗人的!
我一直觉得她不是我娘,我娘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什么时候看见她,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爱答不理的样子,真是让人倒胃口,真不知道爹爹怎么会喜欢她,一定是她用那张脸骗了爹爹!
所以我决定,我一定要长得比她好看,让爹爹更喜欢我!
后来有一天,我对她改变了看法,记得那天我从学堂一身伤回来,爹爹带着哥哥去寺庙还愿了,只剩下我和她。
她终于多看了我一眼,却又皱起了眉,语气却是一向的漠然,像是质问:“怎么回事?”
我并不想说,于是撇过头不看她,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女儿志在四方,绝不轻易落泪。
我就是死了她也不会在意,只会嫌我丢人!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爆发了,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却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声吼道:“关你什么事!”
“你明明就不喜欢我!干嘛还在这里假惺惺!”恍惚中,只知宣泄自己的委屈,只记得自己说了这句话,周老爹上来拉我,惶恐中带着斥责,我不管不顾的推开他,反正已经说出来了,倒不如说个痛快!
我头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像是怔愣的情绪,可我才不管,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哭着跑回自己的院子,扑在床上嚎啕大哭,我想爹爹,想哥哥,为什么要把我和她丢在一起!
或许学堂里那些人说的是对的,我可能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从来没觉得身上的伤口这么疼,烦躁加上疼痛,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让我哭的眼前一阵发黑,甚至连屋子外,人的喊声都没听见。
直到哐当一声大门破了,吓得我一个激灵,心都像是要停止了,我看见她一脸阴沉的看过来,下一刻蜷缩了身子,被她的眼神吓住,她是不是生气了,她是不是要打我?!
她一步步的靠过来,我也吓得没了神,眼底的泪掉的更凶,直到我感觉到有人抱起了我,惊愕盖过了委屈无助,抬头都撞上了她的眼,好像…好像看到了担忧?
这是记忆中她第一次抱我,从来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怀抱,也是暖的。
“娘…”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样叫了她。
“嗯。”她应的很快,竟然没有半点迟疑,温暖的掌心轻轻挨在我的伤口上,皱着眉头:“很疼吗?”
我惊讶于她比起平时异常柔和的语气,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没等到我回答,径直让周爹爹去请府医,抱着我,好半晌才迟疑着开口:“别哭了,你…你要是喜欢,娘以后教你骑射。”
她在说什么?
我没想到,我一个激动,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跟我一个学堂的,她们都说,她什么都不教我,一定是不喜欢我,没准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儿,我气的同她们打了一架,赢了。
可又控制不住的想,没准她们说的是对的呢?
所有人都说她很厉害,我也曾躲在一旁偷偷看过她练武的样子,从前总是想,长大以后要做一个跟娘一样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要教我任何东西的意思,也不会像对哥哥一样对我好,有求必应。
她怎么会喜欢我呢?
耳边她还在继续说着,声音却不像一开始一般僵硬,叹了口气:“你是我女儿,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不教你东西,只是我看你对那些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说:“被人逼着学不喜欢的东西,很痛苦。”
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抱歉,我让你有了这样的想法。”
“臻儿,你只要记住,我对琛儿和你,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比较知道他想要什么,而且,他和你爹爹都是男孩子,是我们应该保护他们,明白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从没想过会听到这些话。
今天知道的好像有点多了,有种三观被颠覆的感觉,晕晕乎乎让她抱着,直到府医老刘,哦不,刘老大夫给我开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甚至熬了一碗乌漆墨黑的药汁来,我才反应过来。
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为什么不是药丸,好难闻啊,我不喝我不喝!”
方才的委屈无助全去喂狗,在汤药面前,都是浮云!
恍惚中,我感觉到娘亲的脸色也有些膈应,脑海中一些记忆就止不住的出现,想起一次撞破了她拒绝喝药的情景,好吧!我也承认自己是她的女儿了!
嗯,我叫晏其臻,爹爹说,我的名字取自百福并臻,是一切美好事物到来的意思,也是娘亲想了好些日子才定下来的,我的志向是走遍天下,去到关外草原,可以肆意洒脱的活着,最后,我想做一个像娘亲一样的人。
(2)
贺心十五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人是大晏的皇女,也是常年守边的将军,经常受她娘亲所邀,来到家中做客,然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不是在贺府之内。
那是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的小秘密,他是贺家最小的儿子,从未缺过什么更没受过半点苦,这样的环境,却是最容易让人觉得平乏,想要寻求一种新的乐趣。
贺心就是这其中之一,他极喜欢听评书,喜欢说书人口中新奇精彩的故事,他三天两头就要偷着往外跑,哪怕回来要被贺正明关禁闭也在所不惜,溜门撬锁,爬墙钻洞,谁还没有一技之长呢。
而他和她的初见,就是在这说评书的茶楼里。
彼时他方同贺正明做了一场斗争,甩了所有岗哨,再度自由,然而明媚的心情却在小二支支吾吾告诉他,他一直坐的包厢被人占了的时候,彻底终结。
“小…小人看…看您这几日都没来…所以……”
话还未说完,贺心就已经风风火火冲上了楼,“哐”的一声踹开门,他一向都是生起气起来,理智全无的性子。
屋子里有四个女人。
当屋里所有人都看过来的时候,贺心整个人都僵住了,尴尬浇灭了愤怒,从来没被这么些女人直挺挺的注视过的贺心,涨红了脸,窘迫的同时,却又是个死要面子的倔强性格。
还在想是要死撑着将她们赶出去,还是认怂走人,贺心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解城大家公子之中的扛把子人物,他的人生就没有怂这个字。
然而没等他开口,便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如何这样毛躁?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儿吗?”
贺心永远记得,那天她穿了身月白色绣云雁广袖常服,立体深邃的脸部轮廓,细长漆黑的眸子,像缀了夏日的星光,唇边带笑,三分戏谑五分和善,让他有片刻的怔愣,感觉到她眼底的示意,僵直的身子慢慢平复下来,点点头。
他出门换了女装,这理由倒也说的过去,是她为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