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鼎碰了个钉子,脸上讪讪的。他勉强笑着说:“委员长说了,对日本的和、战问题,大家还可以商量,汪主席要是对国事发表主张,那就写写文章,发发电报,委员长任何时候都很欢迎的。”汪精卫面无表情的不吭声,谷正鼎于是接着说:“委员长说了,只要汪主席不再重新组织政府,一切都好说。大家以后还可以合作。”
汪精卫冷笑一声:“你以前也跟过我。我这么多年来老是受他控制,你不知道吗?”谷正鼎无言以对。汪精卫一直想单独掌握政权,如今好不容易得来这样一个机会,他冒着杀身之险才逃出重庆,如今又岂肯因为蒋介石特使的几句甜言蜜语就半途而废?
汪精卫越想越来气:“他今日又何必多此一举?我永远不会与他合作了!”说完此话,汪精卫起身便走,谷正鼎撂在那里坐冷板凳。谷正鼎只得拿起钱和护照,无功而返。
汪精卫望着谷正鼎的背影,火气消了一点。他的心中又升起另一种担忧。他叹口气,对身边的陈璧君和曾仲鸣说:“我们今日之后,要多加小心。他(指蒋介石)要对我们采取行动了。”汪精卫深知蒋之为人,他的估计不会有错。
在谷正鼎游说失败的同时,国民党中央社社长萧同兹奉蒋介石之命去香港,带着陈布雷的信,劝周佛海脱离汪精卫,返回重庆,周也以安全无保障为借口,拒绝会面。也就是在此时,高崇武正在日本东京,代表汪精卫与日本首相平沼骐一郎及其他军政要人谈判成立以汪精卫为首的“新中央政府”的具体办法。
第四章 汪精卫河内遇刺案(4)
谷正鼎回渝复命,蒋介石听了谷正鼎的汇报后,知道这个局面已无法挽回。他决定对汪精卫采取强硬手段——立即找戴笠密谋,监视汪精卫的一切行动,并随时进行暗杀,同时要求一定要抢在汪离开河内到南京筹组伪政府之前将其制裁。
二
军统局局长戴笠奉蒋介石之命,马上行动。尽答军统在暗杀方而轻车熟路,但对这次在国境以外组织暗杀没有把握。戴笠奉命于1939年1月飞抵香港,戴笠带亲信秘书毛万里在香港铜锣湾晚景楼一号公寓内建立了调度指挥中心,调兵遣将。他派遣刚刚从天津调回重庆的原天津站站长陈恭澍和戴笠的随身警卫员王鲁翘,到香港办好出国手续去河内,以国民党政府驻河内总领事馆为刺杀汪精卫的行动指挥所。陈恭澍和王鲁翘一行,来到河内总领事馆,和总领事许念曾共同密谋刺杀汪精卫的行动计划。
与此同时,戴笠又电令军统局本部续派行动员陈邦国等八人,以及擅长纵跳、拳术的武功教师唐英杰,从重庆到香港,办理好出国手续,分批前往河内。戴笠指定这次行动以陈恭澍任总指挥,许念曾负责情报,唐英杰为行动组长,王鲁翘认识汪精卫,负责指示目标。
陈恭澎是军统天津站站长,此人思维缜密,策划过枪杀张敬尧、绑架吉鸿昌等一系列行动。组员王鲁翘,曾任戴笠贴身警卫,是一名职业杀手。组员余乐醒,曾是军统元老,对特工技术极有研究,而且是留法勤工俭学会学生,能操流利的法语,对河内情况甚是熟悉。此外,岑家焯、魏春风、余鉴声、张逢义、唐英杰、郑邦国、陈布云等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老牌特务。
陈恭澍动身去河内的前夕,戴笠在铜锣湾公寓对他当面交代说:“这次制裁汪精卫的行动,委座极为重视。一切行动计划,必须事先报经委座亲自批准,才能执行,绝对不准擅自行动。”稍后,戴笠使用何永年化名,领了出国护照,亲自飞河内检查暗杀的各项准备工作。
此时身在河内的汪精卫也感到了自己处境威胁,坏消息不断传来。1939年1月16日,在香港的梅思平在路上被数人袭击打伤头部;1月17日,亲汪精卫的香港《南华日报》社长林柏生在回家途中被两个大汉用斧头砍伤头部,幸亏一个外国船员发现出面制止,林柏生才免一死;1月18日,在澳门的汪精卫外甥沈次高被人开枪打死。1月28日,突然有十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从汪精卫住的三桃山下向上攀登,汪精卫得报后紧急下山。此后汪精卫搬入人口稠密的河内市内的高朗街27号一幢西式三层洋楼居住,并向法国殖民当局申请保护,但法国当局只是派一个警察在门外象征性地站岗。当年河内是法国人的天下,汪的侍卫在过境时连枪都不能带。
在军统磨刀霍霍的同时,身在汪精卫很有些孤独和失落。1939年1月4日,日本近卫内阁辞职,继任的首相平沼骐一郎对“和平运动”不感兴趣,这让汪精卫感到从未有过的惆怅和迷惘。他每天躲在房间里,从不外出散步。他后来写道:“脱离了重庆,在河内过的这孤独的正月,在我的一生,是不能忘却的。”
就在谷正鼎游说失败后,蒋介石终于下定了要除去汪精卫的决心。3月19日,根据蒋介石的指示,戴笠从重庆给河内的陈恭澎发去急电:“立即对汪逆精卫予以严厉制裁。”陈恭澎立即投入到紧张的策划中。
陈恭澎亲自侦察,了解到汪精卫住在河内的一个高级住宅区——高朗街27号。陈恭澎对其考察了一番:这是一栋三层西式楼房,除住有汪氏夫妇和曾仲鸣外,还有朱执信的女儿、秘书陈国琦等数人。这栋洋房,是两开间的二层楼,楼上一大一小相连的两间对街屋。军统特务朝夕在隔街向汪寓所遥窥,推断较大的一室是汪氏夫妇的卧室兼汪氏的会客室。后门的道路复杂,巷道纵横,对暗杀后撤离十分有利。
经陈恭澍短时间的积极活动,在许念曾的密切配合下,很快弄清了汪精卫住处的布置情况。当获悉汪精卫每天早餐吃的面包是由河内一家面包店准时送去的,他们一伙就决定把送面包的人拦截下来,换上一只含毒面包,由行动员化装成送面包的人送去。不料汪精卫这天偏不吃面包,而予退回。
第四章 汪精卫河内遇刺案(5)
陈恭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天,获悉汪精卫找水电修理工去修他浴室的水龙头,陈恭澍便指示行动组把修理工暂时扣押起来,另派一个行动员冒充修理工,随身带了一罐毒气,在水龙头修好后,把打开盖气的毒气罐放在浴缸底下,同时把浴室门窗关闭,让毒气弥漫全室,只等汪精卫晚上一进浴室,中毒丧命。不料,汪精卫三天没进浴室,陈恭澍叠的八卦又失灵了。
过了两天,汪精卫要到离河内80里的丹道镇三岛山麓旅游。许念曾得到这一情报,如获至宝,忙找陈恭澍商量,做出了一个在达莫桥上狙击的行动计划,报告戴笠。戴笠呈报蒋介石批准后,指示由陈恭澍、唐英杰率行动员分乘两辆小汽车,在汪精卫此行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汪车的到来,看准汪精卫在车上时,便尾随追击。不料,汪车过去后,接着便是一辆满载安南警察的警备车,车上装有机枪,戒备森严,陈、唐二人无法下手,决定跟踪至目的地,再伺机行事。
汪精卫早已知道戴笠派特务跟踪,他此行的目的,在于试探对手的虚实,显示自己已有充分的准备。所以他驱车向前飞驰,未到目的地又突然折回。陈恭澍只好调头,匆匆决定跟上去立即下手,也不再考虑在河内市区能否安全脱身的问题了。陈恭澍的车子调头后,汪精卫的警备车紧跟着也驶过来了。军统局的两辆追击车只好等警备车过去后再加足马力追赶,追到市区十字街头,汪车穿过马路后,正好一辆电车横驶过来,两辆追击车被阻,这次行动又泡汤了。
几次刺汪机会错过,陈恭澎很懊恼。而且此次狙击失败,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情况。特务们经过研究商讨,决定孤注一掷尽快发起一次突击性强攻,深夜直捣汪宅,实行武装袭击刺杀。
1939年3月20日夜11时40分,陈恭澎驾车带着6人出发,在接近汪精卫寓所的一个巷道时,两名越籍警探拦住了他们。陈恭澎把口袋里的4500元钱全部掏出,警探终于放行。
到了高朗街27号后门,陈恭澎对行动作了分工:自己留守车上,张逢义和陈布云留在外边放哨,王鲁翘、余鉴声、郑邦国、唐英杰越墙而入。郑邦国以利斧劈开楼房前面的门,随后4人飞身上楼。汪宅的人被惊动了,厨师何兆开门张望,郑邦国抬手就是两枪,伤及何兆左脚,并吼道:“谁再出来,老子的枪不认人!”特务堵住侍卫居住的房门,对他们说:“不许动,谁动就打死谁!”汪的侍卫们出境后无法携带武器,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特务王鲁翘冲上三楼,对着他们以为是汪精卫居住的北屋撞了几下,却怎么也撞不开。显然,屋里有人,反锁了。根据陈恭澎的回忆,王鲁翘接过唐英杰带来的利斧,将房门劈了个洞,但门没打开,屋里的台灯还亮着,王鲁翘发现屋里一男一女,把枪伸进洞里对准床的方向开枪,曾仲鸣首当其冲,子弹直接命中他的腰背,他当场倒地。曾的妻子方君璧也身中数弹,幸而躺在床下,虽受伤而所中皆非要害,得免于死。朱执信的女儿,闻到枪声,急起躲在门后,那里恰好是个死角,才得以平安无事。军统特务听到室内倒地声、呼号声,以后除了呻吟声以外,一切归于沉寂。特务们以为任务完成,汪氏夫妇定死无疑,遂携枪准备下楼离去。而睡在楼下的陈国琦,已闻声上楼去救应,军统特务在黑暗中见有人影,再度开枪射击,陈国琦被击中腿部受伤倒地。而汪氏夫妇,因为睡在隔室,虽惊恐万状,但未损毫发。
此时,在福特车里的陈恭澎极为紧张,不知道行动是否成功。见王鲁翘出来,也来不及等其余人上车,便驾车飞驰而去。不久,唐英杰和陈布云也先后回来了,但其余3人被河内警方逮捕。
凌晨4时50分,军统的内线传来情报,说汪精卫安然无恙,打死的是曾仲鸣。陈恭澎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
三
原来当晚的情形是这样的,高朗街27号洋楼的三楼有四个房间,汪精卫夫妇、汪的女儿汪文惺与女婿何文杰、朱执信的女儿各住一间房,而把最好的一间主卧室让给刚从郊外旅馆搬来的曾仲鸣夫妇,没想到这反而送了曾仲鸣的命。殊不知就在暗杀发生前的晚上,曾仲鸣曾对汪精卫说:“现在重庆方面正想从肉体上消灭汪先生。先生的身体是属于中国四万万人民的,请千万珍惜。”
第四章 汪精卫河内遇刺案(6)
曾仲鸣早年留学法国,1925年回国后,在广州中山大学任教。同年7月1日国民政府成立时,汪精卫任主席,曾仲鸣任秘书,从此一直相随左右。在枪击中曾仲鸣腹部中了十余弹,其妻方君璧也受重伤。曾仲鸣被紧急送往法国陆军医院抢救,汪精卫要去医院看望曾仲鸣,别人都说现在出门太危险,法国警察也劝汪精卫不要冒险去医院。但汪精卫仰天流泪说:“我是从小看着仲鸣长大的,又为我工作多年,我一定要去看他!”结果汪精卫乘坐曾仲鸣法国朋友的私人汽车到达医院。
当汪精卫到达医院急救室时,曾仲鸣已昏迷多次,他醒来时对汪精卫说:“我能代汪先生死,死而无憾,国事有汪先生,家事有吾妻,我没有不放心的事。”曾仲鸣临死前又挣扎起来,把以他的名义替汪精卫在国外银行存款的支票上一一签了字,为汪精卫尽了最后的一份力。高朗街暗杀对汪精卫来说已是第二次遇刺了,但汪居然又大难不死,亦可谓天意。
曾仲鸣死后汪精卫极度悲愤,亲笔写了悼念曾仲鸣的《曾仲鸣先生行状》,又在3月27日的《南华日报》上发表了《举一个例》的文章,作为对蒋介石暗杀行为的抗议。汪精卫在《举一个例》一文中,披露了1937年12月6日国防最高会议常务委员会的会议记录,这次会议听取外交部次长徐漠的报告,讨论德国大使陶德曼转达的日方和平条件。陶德曼在南京会见了蒋介石,转达了日本的和谈条件,蒋介石同意以日本的条件为基础进行和谈。汪精卫在文中责问蒋介石:“主和是大家共同的主张,当时陶德曼大使奔走调停时,南京尚未陷落,蒋介石认为和谈可以进行,那么在近卫发表第三次声明后的今天为什么和谈就不可以进行?而且还要对主和的人横加诬蔑,诬蔑不足,还要夺其生命。再何况,一年多前日本提出的和谈条件十分苛刻,而蒋介石居然说不是亡国条件,同意作为谈判的基础,而今天近卫声明所提出的条件大大让步了,却为什么不可以作为谈判的基础?”汪精卫以此说明对日谋和是最高当局一致的主张,并非他个人的意见。与日本谋和井非自他开始,以蒋介石为首的领导集团早已秘密进行了,自己不过是执行者而已,揭露了蒋介石的和平企图。
蒋介石也进行回击,4月5日,重庆《大公报》刊登汪精卫的平沼协定。后国民政府下令通缉汪精卫、周佛海、陈公博、陈璧君等首要分子。
对于刺汪行动失败,军统方而后来总结原因,均认为根本症结是情报不准确,误将曾仲鸣居住的房间当成汪精卫的房间。实际上,因为汪精卫为人狡猾,行动诡秘,自人多在北房起居会客,夜晚去别的房间睡觉。刺汪行动组误以为北面大间为汪精卫的卧室。
陈恭澎回到重庆后,戴笠始终不见他,即使两人进入防空洞中,也视而不见。两个月后,戴笠才召见陈,任命他为军统局代理第三处处长,到上海去主持工作,因为在上海,军统在与汪伪“76号”汉奸特务的较量中节节败退,希望他去力挽狂澜。戴笠还说,到上海后,要继续对汪实施制裁。
暗杀汪精卫失败,蒋介石颇不满意,对戴笠有所指责。戴笠此后又接连策划暗杀行动,但连续五次皆以失败告终。
四
河内枪声宣告了蒋汪的彻底决裂。汪精卫决心死心塌地投靠日本。汪精卫预计,只要他到河内发表《艳电》声明,云南的龙云、四川的王钻绪、西康的邓锡侯、军政部长何应钦及政学系头子张群都会追随他,相继行动,使抗日战线彻底破裂,迫使蒋介石下野。但事与愿违,汪公开叛国投敌,暴露其汉奸卖国贼的真面目,激起了全国人民包括国民党内主战人士的一致声讨,致使反蒋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汪精卫在西南地区建立反蒋政权的阴谋以失败而告终。这使汪的处境十分孤立。
近卫内阁倒台,继任者平沼首相见汪精卫发起和平运动后,西南省份的中国军政要人并没有像预计的那样通电支持汪精卫,因此对汪精卫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产生了怀疑,但他们忘记了日方食言收回撤军承诺对汪精卫个人威望的打击。在1939年最初的几个月里,日本方面对汪精卫相当冷淡。河内发生汪精卫暗杀事件后,1939年3月22日,日本驻河内总领事馆就刺汪一案向日本政府作了详细报告。因为汪精卫毕竟是响应日方的和平号召才到河内的,日本政府内原来极力主张招降汪精卫的日军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影佐祯昭等人四处游说,向当局施压,日方召开了首相、陆相、海相、外相及藏相参加的“五相会议”,研究决定派遣影佐祯昭、犬养健等人前往河内营救汪精卫,帮助汪精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1939年3月25日晚,汪精卫一行登上了租借的法国货轮“冯·福林哈芬”号,后转移到了日本货轮“北光丸”上,于5月6日抵达上海。同月,汪精卫赴东京,与日本首相平沼哄骐一郎会谈,乞求建立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