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库房里那支雪参拿出来,送二丫头院去,顺便把这话告诉她。”
常妈妈领会主子意思,东西送到,话却说得极有技巧:“二小姐您想,三王爷要不是心里念着你,怎会那般说。虽然初入府分位低些,可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是抓住男人那颗心。”
待她离开后,罗薇蓉盯着那支雪参,怔怔地出神。三王爷可是皇子,那般尊贵的人竟会为她出头。即便之前心思再坚决,此刻她也难免心旌动摇。常妈妈那番话说得没错,既然她注定没名分,那多点宠爱总是好的。
再者,一般公侯之家可不比宗室,三王爷是皇子也是庶子,但成年后还是封王。她若嫁到寒门,即便夫君再有才能,夫妻奋斗半生也不一定能挣个爵位,庶长房那边的二叔便是现成的例子。
就这样一步步,罗薇蓉竟是想开了。放下雪参,她拉开床头抽屉,里面有个做了一半的枣红色抹额。见日头正好,就着春光她一针一线绣起来。虽然曾祖母不可信,但总不能像二叔一家那样撕破脸。
常妈妈超额完成送雪参任务,回到松寿堂,就见方才面上*初霁的太夫人,如今却是红光满面。
“太夫人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说出来也让老奴沾沾喜气。”
常太夫人正需要有人分享她的喜悦,而自出嫁便陪在她身旁,几乎知晓她所有秘密的常妈妈,正是最好的人选。
“派到江南去的人传回来消息,当年之人早就死了。我就说庶长房那孽障,向来悖逆不轨、行事张狂,这会怎么只搬出去然后就没了风声。原来是找不到证据,只拿个死物来诈我。”
“太夫人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若说流言蜚语,活了大半辈子常太夫人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她还真不是很怕。归根到底,她最怕的还是当年荣家大火之事被坐实。如今彻底没了隐患,多日来积在心头的郁气总算散去,她也终于有心思去找别人晦气。
“行舟在国子监品行不端?”
她扬起烟斗,尾音如啐了毒般。常妈妈无奈,伯府爵位已然归了大爷,太夫人都这般年纪,何苦再跟那些人计较。可她更明白,此事已成太夫人心结,劝不动,她也只能在一旁相帮。
未过多久,伯府后院角门出去一辆破马车。采购的丫鬟婆子进了易市街,进店同时窃窃私语。同时三皇子府和常家也有人出动,未过多久,罗行舟多年来忤逆之事随着风传遍金陵城大街小巷。连带这次与常文之的口角之争,令他一时间成了与安昌侯世子比肩的纨绔。
乌衣巷徐府,徐老夫人张罗好午膳,准备招呼归家的女儿和外孙女,还有在国子监受委屈的孙子同外孙。还没等开饭,这事已经传到了她耳中。
“是谁在散播消息?”
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婆子毕恭毕敬地回答:“三皇子府、常府,还有些文襄伯府之人。”
文襄伯府?说到这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皇子府与常府还可以理解,但文襄伯府抹黑自家子弟又是为何,难道是嫌最近金陵城内的流言还不厉害?
一手策划庶长房搬离伯府的徐氏,此刻隐约心中有数:“应该是常太夫人寻思过来,心有不甘出手报复。”
亲身经历此事的罗炜彤最先明白过来:“女儿总觉得太夫人不会这般轻易收手。”
“当然不会。”
徐氏眯眼,三言两语对心怀疑惑的娘家人解释清楚。徐家当年毕竟把女儿嫁给了罗四海,自然清楚荣家之事,这会很容易弄明白,也就没那般忧愁。
徐开物为人方正,此刻更是面露不屑:“真的假不了,大不了直接把当年之事捅到应天府,我豁出老脸恳求圣上让锦衣卫介入,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罗炜彤惊奇地看向外祖父,预料中无比麻烦之事,在他说来竟这般简单。提起锦衣卫,她不自觉想起油菜花从中那人,还有那晚船仓中平淡无奇脸上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双眼在哪见过,明明在她面前,却被她可以忽略过去。
“爹,事情还没坏到那一步。即便到了那一步,四海自会去求圣上。您都这般年纪,不必再为女儿多费心。”
徐氏委婉地拒绝道,徐开物想了想,反正人都在金陵,到时女婿实在办不成,他再出手也不迟,想到这他也没多说什么。
“外祖父、娘亲,这会最要紧的还是哥哥和表哥。流言再传下去,他们即便能参加今年春闱,大概也不会中举。”
罗炜彤站在兄长身边,满是焦急地说道。表哥倒无所谓,流言里没带上他。但是她的哥哥那么聪明,明明是状元之才,眼见着就要被流言蜚语彻底毁了。
罗行舟无奈地揉揉妹妹小脑袋,娇娇这般为他着想,他自然高兴。可没这流言时他多少担心,有之后他反倒放下心来。国子监师长向来爱才,他与同窗关系都不错,不是几条流言就能诋毁。
更何况退一步,不还有舅母?
察觉到外甥目光,还有女儿梦瑶情绪的越发焦灼,本就有意的舅母孔氏也不再沉默:“读书之事倒不用太过担心,我娘家也在金陵这边设有族学,堂伯家表兄担任夫子。虽比不得国子监汇聚天下大儒,但春闱前暂读几日也未尝不可。”
徐氏扬起笑容:“嫂子过谦了,衍圣公府族学,那可是多少人求着都进不去。”
衍圣公?察觉到房内众人均松一口气,罗炜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舅母姓孔,山东人氏,好像是衍圣公后人来着。
衍圣公府族学都接纳兄长,这下金陵城中还有谁敢编排兄长不是!
第22章 承元帝
养心殿,中年承元帝龙行虎步地走上御座,脱销靴子随意地倚坐在榻上,翻开一本奏折,看似随意实则一目十行地看着。
“罗四海……可是近日回京述职的惠州都指挥佥事。”
侍立一侧的宦官低眉敛目,他收到贵妃娘娘暗中传话,贵主言语间似乎很看不好这位武将。大齐近年河清海晏,缺上个把武将于国家无害,反倒省去了户部俸银。
心中有了计较,在陛下第三次看到有关罗四海奏折,随意地问起时,他终于开口。
“奴婢在宫中伺候,但也听过这位罗大人威名。”
“哦?”
“奴婢虽自幼没了爹娘,后来更是成了无根之人,但也时常想着有爹娘在,或是兄弟有个一儿半女,那该是有多好。”
榻上的承元帝龙目眯了眯,大齐以孝治天下,宦官尚心怀父母。罗四海如此忤逆,实在是有些过了。在家尚且敢忤逆父母,熟知他领兵在外会不会忤逆君上?!”
“你倒是有心,也罢……”
正欲感怀手下宦官一片孝心,承元帝喝口茶,茶香四溢间,突然想起罗四海这些年的战功。再往下想去,今日早朝言官们的争论在脑中回响。罗四海虽然出于文襄伯府,也算是公侯子弟,但他却与旁人不同。如今朝堂上将领中,凉国公与宁国公皆为名门,细数近二十年来,自兵卒中一步步升上来,战功显赫者,满朝唯罗四海一人。
此人是个用兵的奇才,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虽自认识人有方御下有度,但也没太多功夫日日去做伯乐。
宦官见帝王久未做出抉择,心里稍稍打了个突。不过帝王心思向来深不可测,他倒也不是万份惶恐。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直到门口小太监打个手势,他便知道来事了。
“陛下,锦衣卫的人到了。”
替两人掩上门,宦官心中最后那点惶恐也化为虚无。镇北府司向来张狂,无论对谁都足够苛刻,没听说那边跟宁国公有什么特别交情。既然如此,遇上宁国公庇护的罗四海,他们定也不会手下留情。
打发小徒弟去给贵妃报喜,他低眉顺目地守在养心殿门前。
养心殿内,一身黑衣的周元恪从天而降。镇北抚司直达天听,保密之事当然与常人不同。他虽整日化妆,一般也无人会去怀疑他会功夫,甚至干密探这行当,但难免有特异之人认出。进出小心些,也算为了万无一失。
面对周元恪,承元帝早没了方才那般慵懒。斜眼打量着塌旁年轻人,他唇角扬起一抹与年纪极为不符的顽劣笑容。
“师侄休养了几日,伤可是好全乎了?”
周元恪咬牙,陛下每次嘴里喊师侄,定是要做出些不顾同门情谊之事。更可恨的是,作为陛下师兄的师傅,每次都对此视而不见。
“启禀陛下,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承元帝点头:“也对,安昌侯府可不是什么养病的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朕在杭州那边有些个庄子。”
周元恪开始磨牙,坐上若不是当今天子,他定要拔刀与之大战三百回合。庄子……的确每次外出,陛下安排的住处极为华丽舒适,但他只能干看着,忙起来几乎没功夫住。
即便知道推脱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垂死挣扎:“陛下的庄子,岂是臣可以入住。”
“对师叔还这般见外。”
“君臣之礼不可废,师叔若是真心疼师侄,还请给几日休沐。”
若是平日,别说这点小伤,便是伤的再重几倍,他也定接下任务逃离金陵城。可如今城中有个小丫头,他就跟着了魔似得,少年思慕之情一发不可收拾。明明只见过那么几面,也明知安昌侯府境况于她而言并非好的归宿,可就是忍不住去想。甚至他第一次私自动用镇北府司势力,调出玄武大街罗府每日行踪。
“元恪功夫还差几层?”
陛下竟全都知道了,周元恪心下冷然。他还呆在安昌侯府,一是纨绔世子身份适宜打探消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师门功夫不宜过早行房…事。有安昌侯和柳氏在,定会不遗余力帮他阻挡亲事。
“那便将休沐日挪后,一并攒着。”
差事要接,该求的也不能少。
“就依你,江淮水患,江浙近年税收少了三成,还要伸手朝户部要赈灾银子,这帮蛀虫越发无法无天。”
江南……似乎那小丫头曾祖母,祖籍姑苏人氏。想到这点,周元恪只觉身上仅存那点内伤又好了一半。
“臣自当竭尽全力。”
吩咐完正事,承元帝也来了兴趣:“最近金陵城中可有什么事?”
周元恪心里跟明镜似地,连他那点少年心思陛下都看得出来,文襄伯府沸沸扬扬那些事,他会不清楚?不过是给他个机会,让他为罗四海说几句话。
同时他也清楚,罗四海官越大,他与小丫头的可能性便越小。可若他不出手,心中总觉得不是个事。思来想去,再三斟酌下他微微欠身:
“臣月前出京追缴余孽,受伤甚重,一路搭罗家船入京。虽未与罗大人有过交谈,不过听穿上之人讲,他最是忠君豪爽之人。当年陛下登基,消息传至岭南,他在府内放了一上午鞭炮。”
承元帝彻底来了兴趣,当年侄子削藩,作为手握兵权镇守北方的藩王,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推翻懦弱又激进的侄子,他也落下了乱臣贼子罪名,多少文人血溅金銮殿,多烧御史弹劾他皇位来的于心有愧。
竟然还有人在他登基第一日,便这般庆祝?
即便有拍马屁之嫌,但不可否认,他心下还是很满意。不论罗四海是不是不孝,最起码他一颗忠君之心确认无疑。
第23章 欲分家
承元帝是位励精图治的明主,同时也是思虑周全之人。周元恪退下后,他又好生翻了下这些时日弹劾罗四海的折子,渐渐回过味来。
翻来覆去弹劾的,似乎都是那同一波人。合计着朝堂上大小官员,用不了多久他便回过味来,这事跟贵妃家脱不开关系。
也不怪贵妃如此,她族中胞弟也同样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当年在西北军中任职时,还同罗四海有些过节。搁下奏折,承元帝陷入深思。无论罗四海还是贵妃族弟,皆是中年有为的将领。与年轻将领不同,这些中年将领进可领兵打仗,退可安抚军心,正是大齐军队中流砥柱。
他不介意将领们之间有纷争,至于贵妃的心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于朝堂社稷无害。至于老三,太子脾气太过软和。玉不琢不成器,有个强势些的兄弟,也能打磨下他性格。
“这罗四海怎会放炮仗?”承元帝恰巧翻到一本折子,上述罗四海如何媚上,他不禁想到:“莫非这家伙看似憨厚,实则惯会溜须拍马?“
提笔写下几个字,吩咐镇北抚司暗中查探一番。承元帝倒没怎么往心里去,却没想到日后此事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不过此时,比起这事他更关心师侄看上那小丫头是什么样,不过他自认本身帝王心术与君子品德兼具,怎能动用暗卫去查这点私事。不用暗卫又着实想知道,那只能自己出宫暗访。
这也是为了师侄,绝不是他躲懒,找到充分的理由,承元帝再次看起了奏折。
另一边周元恪出了养心殿,越发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含蓄。以陛下脾气,倒不至于有任何起疑,但也不至于因此偏向罗四海。
斟酌再三,他还是打算再做些什么。
**
无论在国子监发生了什么,罗行舟归家,对玄武大街的罗府而言是一件大喜事。荣氏特意下厨做了几道点心,甚至罗炜彤也跟在祖母旁边,做了刚学会的水晶虾饺。
今日恰好上朝的罗四海,一上午被御史骂个狗血喷头。郁闷归家,见到回来的儿子后,心情瞬间好了些。尤其当得知儿子在国子监的丰功伟绩后,他这当爹的非但没有任何恨子不成钢,反而万分自豪。
“行舟做得不错,当哥哥的就得护住妹妹。反倒是行知那小子,究竟怎么回事?“
罗四海想法很简单,他与大舅兄家关系好,舅兄媳妇向来拿娇娇当亲生。若是女儿最后必然有个归宿,毫无疑问徐行知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在国子监内表现,着实让人放不下心。娇娇被常家那般编排,行舟都出手了,他不相帮也罢,反倒在一旁碍手碍脚。心中这般想着,罗四海脸色丝毫未变,心里却是打定主意,此事还得与素娘再商量下。
罗四海心思复杂,手上没注意劲,罗行舟就算练过,也被亲爹这一下下拍的不轻。眼看就要撑不住,罗炜彤从厨房端水晶虾饺过来。
“爹爹哥可是做错什么?怎么都上手了?”
罗四海思绪停住,意识到自己手劲太大,尴尬地拍拍儿子肩:“行舟不错,又有长进。”
罗炜彤抿起唇角,打开小蒸笼,水晶皮裹着红色的虾子,弥漫着一股糯香四散开来。女儿奴罗四海早就打算好,不管娇娇点心做成什么样,他都要毫不亏心地极尽溢美之词。可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种无言之感。
“什么东西这么香,咱们娇娇就是懂事,给哥哥亲手做的?”
罗炜彤点头:“等会祖母也来尝尝,您手里拿的是什么。莫非……是哥哥要穿的衣裳?”
一向少言寡语,多数时间呆在院中照顾祖父的罗家祖母,此刻却是难得出来,手中抱着件蓝色棉布长袍。虽然棉布算不上金贵,可细棉布价比丝绸。且祖母作为锦绣放最神秘的绣娘,亲手所做华服向来有价无市。
这般算来,简简单单地蓝色棉布长袍,竟是极好的见面礼。虽然一家人不必太多客气,不过这也代表了一份亲情。
罗行舟当即穿上,刚好符合他身量。衣裳乍看起来低调,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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