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不参加文攻武卫了,也不当什么革命闯将了。第二天即返回校园,在静悄悄地大学校园里、图书馆里,静悄悄地捧书学习。
张英华被开除党藉,开除一切公职,遣送原藉改造。他两手空空,从上海回到宿迁。宿迁县委也被打倒,另成立宿迁县革命委员会,简称宿迁县革委会。押送张英华的人把张英华交给县革委会头头,并把有关介绍信件也一并递交。就匆匆返回上海去了。县革委会头头把信件收起,命令张英华:“我们县革委会已经接到上海等方面来的电话。你是个大叛徒、大特务,我们无法安排你,你先出去吧。但不许自杀,不许逃跑。”张英华流落在宿迁这小城街头。从上海临来宿迁时,妻子费瑞芳背着押解他的人偷偷塞给张英华一百多元钱。张英华对费瑞芳说:“我这一下子什么都没了,成罪人了。家中全靠你一个人支撑了,好好照顾咱们上大学的女儿。”费瑞芳坚定地说:“你放心走吧,离开上海这个大旋窝,也未必是坏事。我每月按时给你寄些钱去。”
张英华在宿迁街头徘徊。他想住旅馆,当他掏出身份介绍信时,人家往外撵他,说不接待他这样的大叛徒、大特务。他只得去找张东奎。摸到张东奎家敲门,张东奎突见老上级张英华,吃了一惊,连忙把张英华让进屋,叫爱人重新做饭。不多时,张大嫂端进来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外加两个鸡蛋,东奎看着老上级狼吞虎咽地吃着,心酸地说:“你的遭遇被我猜中了,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惨。”张英华吃饱后,对张东奎说:“这次我真正无地可去了。”张东奎说:“老上级不要担心,我家就是你家,就在我这里吃住。”张东奎叫爱人张大嫂腾出房子和床,让老上级住下。张英华又担心在家乡遭人批斗,张东奎气愤地说:“有我们这帮人在,看哪个混蛋敢来斗你。”张英华稍稍放心,在张东奎家住了下来。第二天,张东奎又去通知周桂昆等在宿迁工作的、原张英华的几个老部下。一帮人为老上级摆酒接风。老干部们给大叛徒、大特务摆酒接风,这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消息被县革委会头头知道了,他气势汹汹地派人来找这些老干部兴师问罪,革委会头头言辞激烈:“你们可知这种行为的后果吗?是公然助长反动分子的嚣张气焰,是公然反对无产阶级*的正确路线,是与县革委会唱对台戏。念你们这些人是老领导老革命,县革委会的工作还需要你们,我们准备把你们这种行为当做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但你们必须要保证今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县革委会头头话音刚了,豪爽的周桂昆气得一拍桌子连唬加诈地大骂:“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们,我们这些人提着脑袋干革命时,你还不知在哪里穿开裆裤了。我们给老上级(张英华)摆酒接风怎么啦?别看老上级被打成大叛徒、大特务,那是*。我们这些人省里有人、地区有人。你惹恼了我们,我们就能把你从县革委会主任的位子上给戳下来,大家同归于尽!”那个革委会头头软了下来:“各位都是老同志,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好,你们干你们的,我不干涉、不上报就是了。”
上面勒令对张英华强行管制。张英华在宿迁的老战友、老部下竭力保护着他。县里工作的这些老革命,谁不是在战争年代的刀枪丛中滚过几回?所以也不怕这些造反派头头。
造反派头头在对待张英华的问题上,有造反派主张对其强制劳动,强行监管。县工业科的张东奎听到这消息,通知周桂昆和另外几个老干部去找县革委会头头,县革委会头头硬着头皮与老干部相见,周桂昆怒说:“在革命战争年代,老上级是为宿迁立过大功的人,历史记载清清楚楚。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曾亲眼目睹,所以县革委会在处理老上级监督改造的问题上,必须听听我们的意见。”另外几位老干部也都说:“对,得征求我们的意见。”那革委会头头怕得罪这些老干部,想了想说:“那你们看怎么办?”张东奎是直接在老上级手下干过革命的老同志。他在想,如果把老上级随便交出去,老上级年近六十岁的人,又是孤单一人,那会受尽折磨的屈辱。张东奎必须管。于是对那位革委会头头说:“把老上级交给我工业科,由我们工业科对其实行监督改造。”这实际上是想保护张英华。那革委会头头正为处理此事头疼,见工业科长张东奎要张英华,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表示同意,要求张东奎:“把这个大叛徒,大特务交给你们工业部门监督改造,工业部门必须定期汇报这个大叛徒、大特务的改造情况。”张东奎回答说:“按程序办事,这可以。”
张东奎把老上级安排在县钢铁厂扫扫地,打打杂。给工人端端茶水,送送报纸。老上级曾经在县钢铁厂当过挂职厂长,厂里的老职工还认是他。张英华给车间送茶水,推着小车了,得使劲推,要不小车子走不动,被厂里的老工人看见了。老工人对身边的徒弟说:“去帮推一把。”几个徒弟推着张英华的送水车子在前面走,张英华被挤得掉在后面追。老工人上前关地对张英华说:“少干点,别累着。”张英华给厂里办公室送茶水,厂里办公室的干部连忙自己动手,说:“老上级,我们来,我们来,你老人家歇歇吧。”张英华在县钢铁厂受到厂里上下干部职工的照顾,是因为张英华曾在钢铁厂工作过,为钢铁厂做出过贡献。工业科长张东奎也悄悄关注过钢铁厂领导:“对老上级好好照顾,不要让其干重活,适可而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老上级在钢铁厂找了
老上级在钢铁厂找了一间宿舍,要从张东奎家搬回厂里住。张东奎拗不过他,只有同意,但坚决要求老上级:“中午,晚上来我家吃饭,脏衣服送过来洗。”
老上级张英华除早点在厂门口的小摊上对付一顿,随便买些煎饼、油条,豆浆、包子之类吃吃,中饭、晚饭都到张东奎家吃。饭后到厂里上班、睡觉休息。张东奎的爱人张大嫂是一个热情,热心肠的人,从未嫌弃过老上级张英华。县委大院中住在张东奎家周围的干部家属对张大嫂家照料张英华这个大叛徒、大特务议论纷纷。干部家属对张大嫂嚼舌头:“张大嫂,你对这个糟老头子又供吃又供喝,还给他洗衣服,现在粮食这么紧张,自己都不够吃,这是图个啥?”张大嫂却说:“不就是多个碗,多双筷子吗?比起旧社会的苦日子,俺够满足的了,老上级在俺们家吃喝一辈子,俺都照顾他。”
张大嫂心好,但妇道人家心里搁不住话。在一次吃饭时,丈夫张东奎和老上级可能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张东奎叫张大嫂多炒两个菜,两个人喝了点酒,在酒桌上高兴攀谈。张大嫂上高中的儿子戴着红卫兵的袖章,胸前挂着毛主席像章,回家晚了。兴许是肚子饿了,到饭桌上也不喊人,张大嫂盛来一碗米饭,儿子端起碗就吃。张东奎训斥儿子:“怎么不叫你张伯伯,就端碗吃饭?”儿子吃饭急,噎住了,张口说不出话。张大嫂过来,用手在儿子后背上下捶打。他也怪儿子不懂礼貌,无心地说:“你别看你张伯伯如今落难了,他过去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当过国民党少将师长。”儿子一听,扔下碗筷:“谁跟反动派大军官一起吃饭。”一转身走人。张东奎怪爱人张大嫂:“你怎么跟儿子说这些话?真是妇道人家。”张大嫂也不好意思:“都怪我说漏了嘴。”老上级张英华安慰张大嫂:“弟妹是有口无心,不碍事的。”张大嫂收拾盘子、碗筷忙去上班。屋里只剩下张东奎和老上级两人。张东奎把香烟递给老上级,自己也抽了一根,说:“老上级,你看这事弄的,别介意啊?”以后,张东奎的儿子,凡看见老上级在他家吃饭,扭头就跑出家门,张大嫂怎么拽也拽不回来。老上级见影响到东奎家和睦,就不再到张东奎家吃饭,自己在厂里将就一天是一天。张东奎和爱人张大嫂去钢铁厂找到多次,老上级说什么也不回来了,两口子只好作罢。
张东奎到钢铁厂看见老上级一个人生活实在可怜,就把这事跟周桂昆说了,周桂昆说:“我家小孩多,饭食比你家稍差些,老上级如不计较就到我家吃去,好歹也有个热饭热菜吃。”张东奎说:“这事也不是小事,你回家得跟随你家老嫂子说通。”周桂昆又说:“你老嫂子(周桂昆爱人)也是个热心肠人,没问题。”周桂昆夫妇俩和张东奎夫妇俩一起去钢铁厂动员老上级回周桂昆家入伙生活,老上级坚持不去,还是周桂昆的爱人和张大嫂硬是把老上级拽走到周桂昆家吃饭。周桂昆家四个孩子,大的二十,小的十几岁,都是吃壮饭的年龄,城里供应粮不够吃,如今又添了一张嘴,周桂昆的爱人想方设法弄来一些粮食搭配着吃。老上级把老伴费瑞芳从上海寄来的钱和粮票也都补贴进去。老家大队书记周桂林听到老上级到了大哥周桂昆,就经常从老家驮来粮食,送给大哥周桂昆家。周桂林的生产大队工分分值较高,虽然桂林也有好几个孩子,但周桂林和老伴都挣工分,桂林的老伴尤其能干,因此周桂林家年年有结余,是个余粮户,农村有粮食吃,花钱地方少,不像城里什么都需要钱。周桂林到城里一趟,除给大哥周桂昆家送些粮食,还时不时地掏出二十、三十块钱来,交给大哥补贴家用。
有时周桂林到城里大哥家,周桂昆会派家中孩子去找张东奎来家里喝酒,周桂昆家一桌坐大小四个老头——三个小老头、一个大老头(张英华):老上级、周桂昆、张东奎、周桂林。四人围桌而坐,酒席桌上也会发一些牢骚。周桂林干过老上级的警卫员,老上级就喊他:“桂林,现在农村生活怎么样?”周桂林答:“三年自然灾害后,农村生产逐渐恢复,社员生活有所好转,特别是我们生产大队,副业搞得好,社员生活比周围各大队都强,在全公社也首屈一指。后来上级搞‘抓革命、促生产’农村大搞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社员心散了。我们大队多亏过去搞集体经济有些底子,所以全大队社员整体生活状况仍比周围大队好些。”张东奎也接着说:“我们县工业也好不哪里去,工人上班,班前班后学毛主席语录,狠抓阶级斗争,全县工业生产下滑,工厂领导被造反派侍权,很少人真正关心生产。”轮到周桂昆说话了:“船闸不是真正生产企业,基本没有受到影响,来船放船,保护好船只、设备安全就是了。我没事就看看报纸,研究、关注中央下发的一系列文件。我发现随着无产阶级*的深入开展,工农业生产还要进一步受到影响。老干部还要进一步受到冲击。城镇居民特别是工人、学生、无事可做,天天停工、停课闹革命,会引起严重的社会问题。”周桂昆忧心地说:“我大儿子是红卫兵,随学生出去大串联去了,听说串联路上免费吃喝,免费乘做汽车、火车、轮船,全国这么多学生都出去大串联,国家能承受得了么?”
张东奎按县革委会的要求,定期写一份材料上报县革委会,说明大叛徒、大特务张英华的监督改造情况。县工业科的同志写完张英华的材料都必须交张东奎过目。张东奎发现不合适,主动参与修改,材料上反映大叛徒、大特务张英华如何老实接受改造、老实接受单位批判,工人又如何狠批张英华的,内容都是编好的,实际上工人很照顾张英华,很少对他进行批判。县革委会把这些材料上报地区革委会,地区革委会又转到上面有关部门。不久县革委会接到上面文件,文件上说:“对大叛徒、大特务张英华的处理太轻了,要加大大处罚力度,严厉严厉再严厉。为此建议把张英华下放到农村,由贫下中农监督其劳动改造。”县革委会把文件抄一分转给张东奎。张东奎保护不了老上级了,就和周桂昆商量,周桂昆想了想说:“老上级不能留在城里了,我们活动一下,争取把老上级安排到来龙公社去,来龙公社党委书记和我熟悉,过去曾经在一起工作过,请他照顾一下。条件是老上级不能挨批斗。再者说,来龙公社离我们老家近,又是老上级过去战斗多年的地方,当地老百姓也会善待老上级的。”张东奎说:“行,那我们就活动活动。”
老上级从县城下放到来龙公社粮管所。粮管所答应,每个月发给老上级一点基本生活费。老上级张英华来到来龙粮管所。张英华一生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在城里有老部下、老战友照应,生活还不愁。到了农村,经济上发生了困难,钱不够花。他就想做点小生意,赚点零花钱。他从牙缝里省点钱,买来一些带壳的生花生,炒熟了,提到来龙公社集头卖。遇到熟人,就捧一捧给人吃,不要人家钱,跟人拉呱,打消时间。
一天老上级又到集头卖花生,突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他身旁走过,穿着破棉袄,头戴露出棉花的破棉帽子。那个人没有注意到张英华,张英华却忽然想起来那人是张苗清——以前陷害过他的老部下。此人正是张苗清。他大喊:“张苗清”,张苗清回头一看,也认出是张烧包——张英华,他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愣站着。听见老上级喊:“张苗清,过来吃花生。”张苗清肚子饥饿,抵挡不住花生的诱惑,返回到张英华花生摊前。张英华抓了一大捧给他,说:“来,坐下,慢慢吃。”张苗清坐下剥着花生往嘴里填。也许是腹中饥饿罢,张苗清剥花生吃得很快,觉得熟花生特别香。张英华也吃着花生跟张苗清拉呱(聊天),问张苗清:“你不在山东某一大城市工作吗,怎也下放到老家了?”张苗清“唉”地叹息一声,就和张英华讲起:“四九年四月份,我们在南京汤山被编遣后,组织上分配我到无锡工作,工作时间不长,因我是苏北人,就调到徐州,从徐州又调到山东。从此稳定在山东一城市安家落户。五五年,组织上清查阶级成份,我家庭出身是小地主,又干过贼,我老实说出(这时,张苗清已把老上级张英华咬出来了,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后,组织上又派人到老家调查,情况属实,我的工作因此受到一些影响,但影响不大。无产阶级*爆发,我被人揭发……”张苗清破棉袄上的毛主席像章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像章很大,而老上级张英华胸前挂的毛主席像章比较小。老上级自惭形秽,故意用大棉袖口把自己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遮挡住,但还是时不时露出一小块。张苗清没注意这些,他继续说:“组织上强行命我全家下放到山东农村,我想还是回老家好些,就带全家来到宿迁老家。家中孩子多,又没种过地,日子过得差些。”老上级说:“都一个样,一个样,半斤八两。”人都到了这一步,所以张英华并没有责怪张苗清的意思,他硬拉着张苗清,要留张苗清吃饭。张苗清心中有愧,哪好意思要老上级请他吃饭,便推拖说:“老上级,我还有事,家中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改天我请您。”张英华看着张苗清远去的背影,心中感叹: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从此张英华很少见到张苗清。不是见不到张苗清,而是张苗清不愿看见张英华,以后张苗清很少赶来龙公社集市,不得已赶来龙集,也大老远躲着老上级张英华的花生摊子。
张英华初到来龙粮管所后又在来龙集头摆花生摊子,有一些四十岁以上的社员过去见过张英华,在集头张英华的花生摊子周围左一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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