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砖场的人发现小虎没回来睡觉,有人就说看见小虎跟着大希出去了,第二天他们问大希“小虎昨天跟着你出去,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大希神情一愣,撒谎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就假装要去茅房,乘机溜出了砖场,一溜烟地跑向昨天那个小树林。
在树林的草丛中,大希看到小虎已经死了,双手还捂在小腹部,脸上全是血痂,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当时我和老槐刚从地里下来,看到满头大汗的大希从陈庄那边过来。
老槐问:“大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希停下了脚步,擦着脸上的汗水回答说:“我找豌豆。”
老槐说:“你不好好做砖坯,你找豌豆做什么?”
大希说:“我就是有事情嘛。”
这时小槐猛地插话道:“大希叔,你饿了吧?”小槐一张嘴老槐就知道他又在耍贫嘴了,他在小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大希把豌豆叫回自己的家,进门后抱着豌豆就哭。豌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地问:“大希,你哭什么?”
大希擦着眼泪说:“我杀人了。”
“你杀谁了?”豌豆问。
“我杀了糟蹋你的人。”
豌豆低着头想了想,说:“你杀人有人看到了?”
大希摇了摇头,说:“没有。”
豌豆说:“那你赶紧回砖场去吧。”
大希说:“我不能回去。”
“听我的,赶紧回去。”豌豆坚定地说。
大希最后听了豌豆的话,回了砖场,那些工友开大希的玩笑:“你这泡屎拉了两个时辰了。”大希嘿嘿地笑。这时工头说:“大希你肯定又回了趟家吧。”大希不敢说不是,点点头。工头说:“你个没出息的大希,有事没事就往家跑,你不想干就滚回去。”大希哈着腰说:“我想干,想干。”工头吼道:“想干就给我乖乖的。”
中午吃饭时大希在自己的床铺上大喊:“哎呀妈呀,我的钱不见了。”
工人们围了过来,这时又有一个工人喊道:“我的裤子不见了。”另一个则喊道:“我的鞋也不见了,我老婆刚给我做的新鞋。”
几个人这么一叫,大家立即想到了小虎,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小虎这小子八成是顺了大家的钱和衣服跑了。”当天晚上,大希就趁着夜深人静去树林把小虎的尸体埋了。
一连过了几天,小虎也没什么消息,于是大家都觉得小虎是偷跑掉了,纷纷咒骂小虎。砖场以前也发生过工人偷了工友的东西逃跑的事情,所以也没人往深处想。
大希总算逃过了一劫。
4
豌豆又怀孕了。
最先发现豌豆怀孕的是我奶奶,有天早上我奶奶看到豌豆弯腰在厨房前呕吐,吐出来的却都是清水,我奶奶眼睛一亮,高兴地说:“豌豆,你有了吧?”豌豆抬起头,脸色一红。豌豆这样子就算是承认了。
我奶奶拍着豌豆的后心,说:“真是喜事呀,喜事。”
我奶奶觉得豌豆怀孕是喜事,可是豌豆却另有难言之隐。这叫豌豆说不出口的事情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大希的,而是小虎的。那段时间大希在砖场累得一回来倒头就睡,加上他杀了小虎心里发毛,根本就没近豌豆的身子。
豌豆心里委屈,却不敢和谁说,整天闷着心事的人就容易出问题,那段时间她的脸上长满了褐色的妊娠斑。起先大希粗心大意没看出问题,等后来看到豌豆脸上的斑点越来越多,肚子越来越大,心里就隐约泛开了波澜。
豌豆知道大希心里在想什么,有天晚上她手里提着菜刀,直直地给大希跪下了,说:“你要么把他和俺一起砍死,要么容下他。”豌豆嘴里说的他是肚子里的孩子。
大家族 第二章(12)
大希被豌豆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说懵了,他看看豌豆手里明晃晃的菜刀,再看看豌豆的脸色,心像被刀子划过一样疼,又像被浸满了污水的棉被捂上了一样憋得慌,这种又憋又疼的感觉让大希有些受不了,可大希这会儿不敢发泄,他害怕豌豆手里的那把菜刀,他不知道豌豆是想把菜刀给他,还是想自杀,然而不管怎么说,这把菜刀都是豌豆为自己准备的。
见大希不说话,豌豆把菜刀举了起来。
大希的心一紧,赶紧握住了菜刀的刀刃。豌豆握着菜刀不放,两人都使着劲抢菜刀,一拉二扯,也没争出个胜负来。后来大希胳膊上使力,一把推向豌豆的肩膀,豌豆被推得身子一斜,靠在了炕墙上。
“你死了李夏怎么办?”大希说,“你个女人咋能这么心狠呢。”大希不说豌豆死了他自己咋办,却抬出了自己的儿子李夏做理由,睡在炕上的李夏这时也“哇“的哭了起来。豌豆听到孩子哭,连忙上炕抱起李夏。
豌豆一边给李夏喂奶一边抹眼泪,大希则蹲在炕下抽闷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这场风波也就算这样过去了。
大半年后豌豆生了,是个儿子,这次大希没来让我给他起名字,而是自己编了个名字给他:李二夏。
大希很显然不喜欢二夏,李夏是他的种,而二夏则是那个被他打死的小虎的种,可他不敢在豌豆面前表现出来,避过豌豆时,大希曾经想用被子捂死二夏,捂到一半的时候豌豆来了。豌豆上去给了大希一耳光,豌豆揭开被子,看到二夏的脸都发青了。豌豆抱着二夏又是揉又是捏的,过了好久二夏才“哇”的哭出声来。
豌豆紧紧地抱着二夏,生气和伤心得脸上的鼻子和眼睛都变了形,大希知道闯了祸,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因为发生了这个事情,豌豆就不让二夏和大希有在一起单独相处的机会。豌豆不管干什么都带着二夏在身边。
二夏长得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那时候李夏已经开始学着走路了,咿呀咿呀叫着在地上走一步摔一跤,有时候摔下去不哭,有时候可能是因为摔疼了,坐在地上哭。豌豆因为背上背着二夏,有好几次就没有去管李夏,而是一边忙一边喝道:“快点起来。”
大希为了这个和豌豆吵了好几次,豌豆吵不过大希,只能低着头流眼泪。
大希生气地说:“我做乌龟养别人的孩子,我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豌豆看看二夏的小脸,接着又看看站在地上仰头望她的李夏,李夏害怕他爹大希,大希不能揍二夏,只好把气撒在李夏身上。大希吼道:“别人的儿子我不能揍,我的儿子我总能揍吧!”
豌豆叹了口气没说话,脸上的泪花骨碌碌流下来。
大希坐在炕墙前,说:“你哭什么哭,做乌龟王八的人是我,不是你。”
豌豆拿大希没办法,只好来找我,她一见我就哭:“少爷,我没法活了。”
我吃惊地望着豌豆。这时茹慧也走了过来,豌豆抽泣着就对我们两人说了大希容不下二夏的事情。豌豆在我们梅堡举目无亲,有了事情找不到人商量,只有去找她的干娘,也就是老槐的老婆,可她知道这个事老槐的老婆也没办法,所以就来找我。
等诉说完了,豌豆说:“少爷,我想回山西老家。”
豌豆这句话可把我和茹慧吓了一跳,茹慧连忙说:“豌豆,这可使不得,你不能走。”我也说:“豌豆你不能走,你爹娘都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你回到哪里去呢?”
豌豆哭着不说话,她这个样子让我和茹慧都犯了难。
我说:“豌豆,你别着急,这个事情我去找大希说。”我当时想这个事情的根还在大希身上,要解决问题还得找大希。
晚饭后我估莫着大希该从砖场回来了,就去了大希的家。我让厨子老朱弄了一碗饭给大希,豌豆因为心里有气,也没回去给大希做饭。
要和大希谈二夏的事情,说起来很不好开口,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办法。
大希见了我倒是很客气,说:“梅少爷来了。”忙着要搬凳子倒茶。
我说:“大希你就别忙活了,我有事情和你说。”
大希顿了下来,说:“梅少爷您吩咐吧。”
我说:“豌豆走了。”
大希的脸色倏地就变了,眉毛都翘起来了,他说:“豌豆去哪里了?”
我说:“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她的山西老家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大家族 第二章(13)
大希更慌了,说道:“那我儿子呢?”
我说:“你两个儿子都被豌豆带走了。”
大希这下子彻底慌了,说:“这可怎么行呢?”
我说:“这有什么不行,腿长在人家豌豆身上。”
大希说:“她要走把二夏带走就行了,李夏那可是我的儿子。”
“大希,你这话说得二夏好像不是你的儿子似的。”我说。
大希没回我这句话,我看到他慌张得嘴唇都变青了,一个劲地喃喃自语:“这狗日的豌豆,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怪不得人家说山西蛋不可靠。”
我说:“大希你也别怪豌豆心狠,谁叫你整天欺负人家。”
大希急忙摇着头辩解:“梅少爷,您可别听他们胡咧咧。”
没等大希把话说完我就打断了他,我说:“我谁的话也不听,我是来告诉你这个事的,豌豆走了,不过豌豆念旧情,她临走前让我告诉你她会好好带大两个孩子的,叫你好好在砖场干活,将来有了钱再娶个老婆。”说着我还掏出五块大洋放在桌上,说:“这是豌豆留给你的,豌豆说吃你住你三四年,这几块钱就算给你的饭钱。”说到这里我故意用手指弹了弹那五块钱,然后转身准备走人。可我走到一半,看到大希还直愣愣地坐在那儿发呆,我想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我又说:“大希,你要是还想找媳妇的话,还来找我,五块钱够你娶个老婆了。”
大希这才说:“我还娶什么媳妇嘛。”
我说:“那你先把这钱收着吧,等想娶了再说。”
大希闷着头说:“梅少爷,我不要这钱。”大希能说出这话,叫我放了一半心,可我想这会要说出实情还有点早。于是我说:“这钱你不要也不行,豌豆已经走了。”大希说:“我到山西找她去。”
我想不到大希竟然冒出这句话,我问:“你知道豌豆老家在哪里吗?”
大希说:“不知道,我去晋城找去。”
“晋城可比咱们梅堡大多了,它说不定比同州都大。”我说。
大希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什么。后来他站起身来,闷着头往外走,我问:“大希,你这是要去哪里?”大希回答说:“砖场。”
我当时没料到大希去砖场干什么,第二天我再去找他,却远远就看到他家挂着的那把锁。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回去后就差人到陈庄去问。一个时辰后去问话的人回来了,他说:“大希不在砖场干了。”
我问:“什么时候辞的工?”
问话的人回答说:“今天早上。”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大希还真的去晋城找豌豆去了。我在心里骂道:这个狗日的李大希有种,说去还真的就去了,他怎么就不来问个清楚就去找人了呢,这个蠢货。
不过骂归骂,我还是立即让老槐找了几个人,分头去追大希了。从我们这到山西晋城得往东走,我让他们沿路往东找去。
俗话说好心办坏事,我这回本来是想帮帮豌豆和大希的,谁知却害了大希。
我焦急地等着老槐他们的消息,幸亏那时正是仲夏时节,麦子刚收割,秋庄稼也刚种上,不算太忙,要不老槐他们出门去找大希,我们家的庄稼可得吃大亏。
大约半个月后老槐满脸灰尘地回来了,我问:“大希呢?”
老槐垂头丧气地说:“少爷,我们没找到,我们都跑到黄河边上了还没看到大希的影子。”
找不到大希,我的心就像被开水烫着了一样难受,豌豆也知道大希去山西找她的事情,现在她看我们没把大希找回来,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哗啦啦往下掉,吓得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哭。
茹慧责备我说:“都是你惹的祸。”
我找不到话为自己辩解,只好说:“大希不回来,那我就把豌豆娘仨养活了。”
大希不在家,豌豆就住在我家,好在那段时间事情还不算忙,我就叮嘱老朱说:“厨房里的活你就多干点,豌豆心里不舒服。”老朱点着头说:“少爷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安慰豌豆说:“大希会回来的,他去了你们那找不到你他就会回来的。”
豌豆红着眼睛抬头看看我,那目光看得我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以前我听很多人说城里女人娇气难养,可茹慧却是个好女人,每年的收棉忙季过去之后,我都对茹慧说:“你还是回城里去住段时间吧,你爹也该想你了。”茹慧剜了我一眼,笑着说:“我爹想我,我看是你不想我在家里住了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大家族 第二章(14)
我连忙摇头。
茹慧便说:“回城里住住也好,省得我爹老说我有了新家忘了爹娘。”
我送茹慧回她同州城的娘家,茹慧粘着我说:“你也住两天吧。”那样子真像个小孩子,缠绵得叫人都有些脸红。乔老板瞧我们这样,也说:“梅仍你就住几天嘛。”既然乔老板都说话了,我也不好意思走了,只好陪茹慧住下。往往是住了四五天后茹慧就要回去。
乔老板两口子挽留不住茹慧,无奈地说:“唉,真是养儿养女不如养猫养狗呀。”乔老板是在怪茹慧不在城里多留两天。
晚上我劝茹慧:“你这么着急要回去,你爹娘还以为是我指使的呢。”
茹慧顽皮地说:“本来就是你指使的。”
我着急得捂住茹慧的嘴巴说:“这话要是被你爹知道了,还不扭断我的脖子。”
茹慧在我手掌下含混不清地说:“你这么怕我爹呀?”
我小声说:“那当然了,天下有几个男人不怕老泰山的。”
茹慧就笑了,说:“那我们就多住一天。”
我也不知道茹慧为什么不喜欢在城里住,按说城里住着要比我们梅堡舒服多了,城里多热闹,什么吃的玩的都有,而我们梅堡冬天里除了能听到狗叫和风声之外,安静得就像黑漆漆的黑匣子。
那年冬天茹慧回到家,突然要看我们家的账本,我把账本拿给她,她看了大半天后,指着账本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这赚的钱还不够。”
我问:“还不够什么?”
茹慧说:“还不够开织坊。”
我吃了一惊,说:“谁说我们要开织坊?”
茹慧说:“我说的,我当初出嫁的时候和我爹商量好的,我们也要开个织坊。”
“那我们不是成了你爹的对手了?”我说。
茹慧眨眨眼睛,狡黠地说:“对手就对手,我爹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说:“我是不想和老丈人成为对手,老丈人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给了我,我还和他去竞争做生意,那不是太不像话了吗?”
茹慧板着脸说:“反正我要开。”
我知道拗不过茹慧,再说我也没必要在嘴巴上和茹慧过不去,于是我说:“那就开吧,我听老婆的。”茹慧用指头点着我的额头,娇嗔地说:“光听老婆话的男人没出息。”我连忙说:“那我们就不开了。”茹慧却又说:“不听老婆话的男人没肚量。”茹慧这话说得我进退两难,只好跟着她嘿嘿地笑。茹慧见我笑,也笑着说:“瞧你那傻样。”茹慧性格开朗,为人处事落落大方,却又没有一般城里姑娘的焦躁和做作,是个好媳妇。
我怎么也没想到,茹慧想要开个织坊,不过后来我想了想觉得也对,人要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