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一般,她陡然捂住了嘴,心口却还是扑扑直跳,犹如见鬼一般。
艳阳高照,街道纵横,风中饭香扑鼻,正当晌午,人人皆在用膳之际,一道纤秀身影却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街,满脸惊慌之色。
正是急得满头大汗的闻人隽,她刚从书院的后门溜了出来,事出匆忙,一时既没有快马,也雇不到车,她只能咬咬牙,七拐八绕地抄近路,提裙飞奔回家。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嘴里不住念叨着,闻人隽心头狂跳,大风扬起她的长发,她跑得气喘吁吁,两颊红晕艳艳,如醉桃花,全无平日一丝宫学贵女的文静模样。
街上行人纷纷侧目而望,大为惊异,闻人隽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心只想赶在杭如雪之前,阻止这场“求证”!
对,杭如雪递名帖进奉国公府,就是想找她娘求证!她竟未料到他行动如此迅速,连一丝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个玉面战神实在可怕,像只矫捷的雪豹,一跃而上,就能精准咬断人的脖颈!
长街飞奔的闻人隽,此刻心中只挂满了杭如雪,她并不知道,另一边的竹岫书院中,一群人正对她的“消失”议论纷纷。
正是骆秋迟、付远之、姬文景、孙左扬几人,得了陈院首的授意,到女学这边来找“队友”,商讨两国学府比试的事情。
当下八人除了闻人隽,个个俱在,只有闻人隽不见踪影,赵清禾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阿隽,阿隽回家了,她,她好像很急……”
“回家?”孙梦吟大为纳罕,拔高了语调道:“大中午的跑回家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赵清禾脸上一红,手指绞得更厉害了,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跟杭……算了,等阿隽回来你们再问她吧,这个事情旁人不好多说的。”
她欲言又止的话落进付远之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杭如雪,跟杭如雪有关是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骆秋迟眉心不易察觉地一动,电光火石间敏锐捕捉到了什么。
那头赵清禾却被追问得满脸通红:“不要,不要再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我大哥今天路过奉国公府,看见杭将军登门拜访,却不知道他去干什么……阿隽急匆匆地就追出去了,那杭将军似乎,似乎对阿隽很不一般……”
青天白日的,在街上提裙飞奔的闻人隽,忽然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却一刻也不敢耽误,只是各种钻小巷,抄近路,紧赶慢赶,总算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奉国公府的门前。
艳阳照下,她头上已是大汗淋漓,弯着腰正大口喘气时,朱红色的大门赫然打开,一道俊挺身影走了出来。
两人迎面相撞,一个抬头,一个低首,隔着几行台阶,遥遥对视的目光中俱写着“惊讶”二字。
嗡然一声,闻人隽心头大慌:“糟了,糟了,还是回来晚了……”
那道俊挺身影站在风中,目视着台阶下慌乱的少女,却是久久的,忽然一笑。
这一笑诡异莫名,闻人隽不禁打了个哆嗦,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深切觉得,眼前的杭如雪就像一只雪豹,一只不露声色向她逼近,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雪豹。
杭如雪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了闻人隽面前,笑意愈深:“眉夫人不在家,我原本以为自己白跑了一趟,却没有想到,这趟并未白来,甚至还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多的东西……”
他显然快意无比,却叫闻人隽瞳孔骤缩,心房像被人重重一击,有一股说不出的荒唐感。
她极力镇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杭将军,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回家来拿一样东西,没想到会撞见你,你来我家做什么?”
“哦,五小姐是来拿什么东西?”杭如雪挑了挑眉,更加靠近闻人隽一步:“或许你要拿的东西同我要拿的一样,只是我已经拿到了,还是你亲自跑来送给我的,你说对吗?五小姐?”
一阵寒气陡然自闻人隽脚底升起,她握紧手,控制着自己发颤的身子,仍是装傻充愣道:“杭将军在与我打什么哑谜?我一句也听不懂,杭将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原本有可能是误会,但因为今日五小姐的这一番举动,反倒成了最好的佐证,杭某此行不虚,心满意足,实在要多谢五小姐了……不,还是叫你阿隽姑娘吧,或许这样你会自在一些,能够更加从容,编出更多的话来应对我,不是吗?”
杭如雪那张常年“冰山”的脸上,难得笑意满满,却令闻人隽遍体生寒,感觉自己像只猎物,正在被一口一口吞掉。
她咬了咬唇,心思急转下,依然选择死扛到底:“杭将军说的这些话,实在令人莫名其妙,我都被弄糊涂了,如果杭将军没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还急着回府取一本古籍呢……”
杭如雪扬起唇角,似乎被逗笑了,他摇摇头,靠近闻人隽,压低了声道:“你尽可以装作不懂,反正现在也只有我们二人心知肚明,这些东西也做不了证据,只能更加笃定我内心的猜想罢了。”
“不过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阿隽姑娘,我只能告诉你,你一心想掩护的那个人,我迟早有一天会揪下他的外皮,令他露出真实面目的,你最好提醒他将新的身份裹好了,别被我抓到什么证据,不然的话,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湖边交心
☆、第七十三章:湖边交心
月影婆娑,湖边波光粼粼,夜风轻拂,一颗石子击入水面,连续弹跳数下,荡开阵阵波纹。
骆秋迟白衣飞扬,一面打着水漂,一面漫不经心道:“果然,我就猜到是杭如雪起疑心了,那夜御前献艺,我未料到他也会到场,否则教给你的剑舞,我一定会变换一种路数,让他瞧不出来,不过现下已经是这样了,只能以后不再露破绽给他,至少我们已经知晓他的意图,他整个人又身在明处,便不算多难防……”
闻人隽坐在湖边一块山石上,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担忧:“老大,杭如雪心思细腻,行动力又极强,就算在明处也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我担心他一直揪着你不放,如果真给他找出什么确凿的证据,那你可……”
“他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再说吧。”骆秋迟随手又飞出一颗石子,夜风拂过他的发丝,他淡淡道:“至少现在,他只能按兵不动,等着我们方寸大乱,露出马脚给他,而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好当个书院学生,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就行了,他反倒无从下手,毫无办法。”
闻人隽点点头,在风中一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这杭将军能知晓当日青州一事的过往原委,同老大你握手言和,化敌为友就好了……”
骆秋迟手一顿,捏着石子转过身来,冲闻人隽微扬了唇角,低低一笑:“小猴子,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自古官匪不两立,化敌为友这种事情,杭如雪同骆秋迟有可能,同东夷山君就是妄想了。”
“他吃皇粮,拿皇饷,走的是忠君护国的路线,身上无一处不打着官家的烙印,你让他怎样跟一个‘匪’握手言和?”
闻人隽听得有些急了,月下起身道:“可是老大你并不是那种烧杀抢掠的土匪,你在青州做了那么多好事,劫富济贫,对抗狄族,深受百姓爱戴,他难道都不能明辨是非,将你同那些真正的恶匪区分开来吗?”
义正言辞,又略带稚气的一番话成功逗笑了骆秋迟,他看着月下天真纯善的姑娘,忍不住柔声道:“小猴子,若世间之事,都能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就好了。”
“你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好坏划得清清楚楚,泾渭分明,可事实上,这个世道很复杂,人也是复杂的,哪有什么泾渭分明的黑白好坏。”
“东夷山君就是一个不黑不白的人,统领着十八座匪寨,脚踩着灰色地带,诚然做了许多好事,但手上也同样沾了不少鲜血,那些个中的是非曲直,三言两语哪说得清楚,站在杭如雪的立场上,他也是在做他认为应该的事情……行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这样挺好的,简简单单,一个姑娘家的,天真一些没什么,我倒宁愿你一直如此,保有自己干净善良的秉性,不用被世俗弄污。”
“毕竟,面目全非的人,有一个骆衡,就已经足够了……”骆秋迟将剩下的石子一气扔出,掸掸衣袖,侧身面对着闻人隽,洒然笑道:“要不要来庆贺又一次成为队友,嗯,小师姐?”
他伸出手,月下眸光闪烁如星,一张脸说不出的俊逸动人,闻人隽心头忽然就跳了起来,她久久与他对视着,将手也伸了过去,握紧的一瞬间,不知怎么竟脱口而出道:“会一辈子吗?”
“嗯?”骆秋迟笑着一扬眉。
闻人隽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按捺着呼吸道:“我是说,我们会一直是队友吗?一直站在一起吗?一直……”
那身白衣笑容迷人,仿佛一眼看穿她心底:“你希望如此吗?”
“我,我……”闻人隽微红了脸,点点头。
“那便如你所愿。”白衣翻飞,眉目含笑,大手将那只白皙纤秀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他目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会做那个被先扔下的人,同样也不会做那个先扔下别人的人,你明白吗?”
只要她不离,他便不弃。
夜风凉如梦,月移花影动,天地间静悄悄的,只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照着两道久久对望的身影。
闻人隽心中温热难言,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却像有一股力量推使着她,叫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有一天阿狐回来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便悔得恨不能咬掉舌头。
果然,那只手一顿,笑意凝固,在夜风中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整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却听到那道白衣转过身,对着清风明月,幽然一叹:“阿狐不会再回来了。”
“万一,万一有一天回来了呢……”月下少女肩头微微颤动着,莫名红了眼眶,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可却忍不住,胸中酸楚无限涌上,她不知哪来的执拗,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般。
“小猴子。”骆秋迟转过身,定定地望着风中那道单薄的身影,那双眸中水雾愈漫愈多,他再忍不住,忽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入了怀中,紧紧闭上了眼睛:“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他在月下沉声道:“小猴子,我说过,我永不会做那个先扔下你的人。”
藏书阁里暖阳微醺,一行人围桌而坐,细细看着手中的长卷,神情认真。
陈院首站在桌前,清清嗓子,介绍道:“这次的两国学府比试科目一共分为文、武、技三大块,文分策论、诗赋、算术、辨理、地经五项,武分弓法、马法、枪法、剑法、搏斗五项,技分琴术、舞术、棋术、画术、书法、厨艺六项。”
“其中这‘厨艺’是最为特别的一项,因为那扶桑临海而居,乃一小小岛国,物产十分稀少,食材种类有限,便在饮食的精细上格外下功夫,他们那边的皇室学府中,还专门开了这样一门课,教导贵女们用稀少的食材,做出美味的佳肴,这次漂洋过海来大梁比试的学府弟子里,便有庖厨方面的顶尖高手,据说会专门带当地的海产过来,做扶桑最具特色的美食,与大梁的美味佳肴切磋一番。”
“陛下特意叮嘱了,这一项竹岫书院的弟子可能不占优势,个个俱是王孙贵女,何曾洗手作羹汤过?但正是这一项,尤为重要,试想我大梁地大物博,所产之食材,所孕之生灵,岂是小小一扶桑可比?若是我们守着这样一座丰富的宝库,还输给了那物产贫瘠的扶桑人,可真是要丢尽脸面,沦为扶桑国上上下下的笑柄了。”
“是故,这一项,你们一定要用最严谨的态度去对待!陛下说了,在你们为学府比试做准备的这段期间,会赐你们特制的宫牌,让你们能够自由出入御膳房,学习各样宫廷美食,选出‘应战之菜’,你们要用任何食材也尽管跟御膳房打招呼,就算倾一国之力也会给你们弄过来!但时间有限,你们务必要在比试之前,将那几道应战之菜学得炉火纯青,挥洒自如,当天才能……”
陈院首说到这,忽然顿住了,目光在长桌上扫了一遍,问道:“对了,你们八人中,谁下过厨?掌过勺?有些底子,会一点刀火功夫的?”
阁楼里静了静,毕竟此项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答话,却是孙梦吟忽然生生地抓起旁边闻人隽的手,高高一举:“陈院首,她会,闻人隽会!她以前还做过饭给骆师弟吃呢!”
所有目光瞬间齐齐望来,闻人隽的一张脸微微泛红,颇为无奈道:“我,我也是半吊子厨艺,跟我娘学的……”
“半吊子厨艺也是刀火功夫啊!那就你了,厨艺这块就分给你了,反正除了你,我们谁都不会做饭……”
孙梦吟囔囔的声音还未完,另一只手已经懒洋洋地举了起来,骆秋迟抬起一双好看的眉眼,徐徐吐出五个字:“我也会做饭。”
他望着众人的惊异目光,唇角一扬道:“不过难吃了些,但好歹吃不死人,毕竟这么多年我也没被自己毒死。”
白衣一拂,倏然站起,从孙梦吟手中拉过了那道清隽身影,面向陈院首笑道:“不如就让我跟小师姐一组吧,一同负责厨艺这一项,院首您看如何?”
陈院首点点头,提起桌边一支紫毫毛笔,在那长卷的厨艺一项后,以小篆写上了骆秋迟与闻人隽两人的名字,道:“行,这一块就你们两个主要负责了,其他人协同配合。”
他拿起长卷,望向众人道:“除了厨艺这一项,还有其余十五个项目,你们现在商量一下,按照各人的特长分配一番,我们每项大概会派出两人应战,每组大概负责四个项目,各组有了主攻方向后,就要开始全力准备了,书院方面也会紧密配合,务求此次学府比试胜过扶桑。”
长卷上三大块,十六项列得清清楚楚——
文:策论、诗赋、算术、辨理、地经。
武:弓法、马法、枪法、剑法、搏斗。
技:琴术、舞术、棋术、画术、书法、厨艺。
有了骆秋迟与闻人隽“打头阵”,拿走了最难的厨艺一项,剩下的分配便简单多了。
孙梦吟拉着大哥,率先圈了几项道:“武术这几项我们都可以主攻,弓法马法枪法剑法什么的,爹爹从小就训练过我们,过往的宫学大考中,我们也均是甲等的成绩,此次两国学府比试,我们兄妹同心,不信还压不倒那小小的扶桑国!”
陈院首抚须而叹:“好志气,这一块你们兄妹二人的确适合,那便……”
“等等,院首!”孙左扬忽然开口,他看了看骆秋迟,真心诚意道:“其实我们之中,骆师弟的武功最好,我与妹妹加起来,恐怕也不及他十分之一,他才是……”
“孙师兄,不用谦虚了,我的武功路子野,从未经过系统的训练,这什么弓法马法一类,规矩繁琐,评判复杂,还是你们兄妹二人更加熟悉与了解,况且两人一组,单打独斗没什么优势,还是你们更加适合。”
骆秋迟淡笑回应道,神情洒脱豁然,孙左扬怔怔地望着他,心头一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他当然是想出战,为自己,为家族,为书院,更为大梁夺取荣耀,但他又顾及到自己的实力,这样的分配并非最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骆秋迟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