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老大一定是跟竹岫书院有什么血海深仇,还烧了那么多宫学玉牌,一定是这样的……”
“行了,别瞎猜了。”东夷山君回头淡淡打断:“坏人做坏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跟我到那边去买对檀香烛,买完咱们就回去吧,不早了。”
“这么快就回去啊……”闻人隽的一腔热情像被冷水浇熄,一说到回去就开始郁闷了,故意跟在后面磨磨蹭蹭的,还各种不死心地嘀咕着。
嘀咕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前面的白衣书生听见。
“东夷山君可是大大大英雄……干嘛不把一个小姑娘放了呢?”
白衣装作没听见,闻人隽又翻来覆去嘀咕了好几遍,见实在混不过去了,索性一把抓住那只衣袖,直接摆出一副哭丧脸。
“我说老大,你为什么不把我放了呢?”
书生眨了眨眼:“自古名士都愿一较长短,争出高下,你都还没下赢我一盘棋呢,我怕你想不开,一辈子郁郁寡欢,特意给你机会来着呢。”
“不不不,老大,我不是名士,我很想得开的,我没脸没皮的,我不在乎输赢的……”
“的确是怂得独树一帜。”
书生拂开闻人隽,径直一路走进一家香烛店,闻人隽却赖在店外,不肯进去了。
“里头味道重,我闻不惯,就在外面等你吧,老大。”
捂着鼻子的样子倒也像那么回事,东夷山君点点头,却才走进两步,又转过身来,笑得阴恻恻的。
“小猴子,你不会想逃吧?”
闻人隽身子一抖,赶紧摆手表忠心:“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哪敢啊,自从听了老大的英雄事迹后,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老大面前耍花样,老大在我心中就如皓皓明月,皑皑霜雪一般……”
“得了得了,少拍马屁了。”东夷山君依旧盯着闻人隽,笑意幽幽:“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反正下棋只要用手就行了,我不介意让你变成一只瘸腿猴子,绝不跟你玩笑,你可以试试。”
说完,也不管闻人隽的不寒而栗,扭头进了店中。
街上人来人往,闻人隽独立萧萧风中,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撕扯纠结,逃?还是不逃?
像在下一盘天大的难局,她捏着白子举棋不定,正当心乱如麻时,一只手拍上了她肩头。
“小兄弟,你看看,那边是不是你掉了什么东西?”
一哆嗦,差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轮廓深邃,无比英俊的脸庞。
鼻梁高耸,眼眸淡蓝,身姿颀长,显而易见的异域面孔,别说青州人了,一看就不是大梁人。
一天之内接连看到两张美人皮,闻人隽有些吃不消了,“在,在哪呢?”
她顺着男子的手望去,原是之前与东夷山君走过来的一条小巷,在那有掉什么东西吗?
她疑惑地想着,男子又拍了拍她肩头,那张英俊的脸实在让人生不出任何提防之心,更何况……
“老大,这不是我逃的啊,是有人叫我过去的,你看这是天意对吧……”
心里不住呢喃强调着,甚至带了几分窃喜,闻人隽却才一跟着那相貌英俊的男子走进小巷,一只大手便将她猛地一压,紧紧抵在了墙上。
糟了,遇到打劫的了,闻人隽几乎下意识地挣扎喊出:“我,我没钱!”
那男子捂住她的嘴,淡蓝的一双眸在月下迷人不已,带着露骨的色|欲:“我不要钱,我要你。”
闻人隽脸色大变,毛骨悚然,以为被看穿身份了,继续挣扎喊道:“我,我是个男人!”
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笑得更迷人了,“没错,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秀气好看的男人。”
轰的一声劈下一道雷,闻人隽霍然明白过来,这是遇到真变态了!
她拼命挣扎起来,满脸涨红,想着这个时候改口喊自己是个女人还来不来得及,可惜嘴巴却被捂得更严实了,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声来。
那男子深情抚过她的脸颊,眸中色|欲毫不遮掩,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月下。
“皮肤真嫩,这回进城居然能逮到这么好的货色,就算被哈克索骂也值了……”
闻人隽抖得更厉害了,脸上像有一只毒蛇在游走,偏那毒蛇还凑得更近了,一双蓝眸似要把她吞了般。
“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欢你,跟了我吧,我们那都没有你这么水灵灵的男人,你跟我回去吧。”
闻人隽急得满头冷汗,心里大呼冤枉,这男人眼睛是不是瞎了,自己明明生得这么好看,回去照照镜子不比什么都强?!
奈何她拼命挣扎也发不出声来,就在男人要扯开她腰带时,一只手忽然神出鬼没地冒出,拍了拍男人肩头。
“这位兄台,你回头瞧一瞧,我是不是长得比他还要水灵灵?”
男人动作一顿,闻人隽却是眼眸大亮,盯着男人身后那袭白衣拼命呜呜咿咿。
夜风掠过巷中,男人回头,瞧见了月下含笑的白衣书生。
他明显一惊,继而大喜:“居然又来一个,今日可太巧了,竟凑成一双了!”
“嗯。”白衣书生淡定道:“一般巧,因为他是我的书童。”
男子的大梁话显然还不算精进,对“书童”反应了半天后,恍然大悟:“难怪,美人,你也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放开了闻人隽,一只手向白衣书生探去,意乱情迷地想挑起他的下巴。
白衣书生不闪不躲,依旧笑着,在月下漫不经心道:“好啊,先送份定情之物再说……”
话未完,衣袂一拂,已以迅雷之势扭住那探过来的一根手指,咔嚓一声,鲜血喷涌,男子的尾指就那样被生生扭断了!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凄厉惨叫划过夜空,白衣书生捏着断指,脸上沾了丝血,在月下笑得如玉面修罗。
“十指连心,把真心奉来我才信,剩下的你还愿都给我吗?”
男子一声嘶吼,像头发怒的黑熊,抽出腰间短刀,穷凶极恶地向白衣书生刺去,那身白衣不慌不忙,手中一对长烛轻巧一挡,在风中被那短刀刹那削去一截。
身子靠墙瘫软下去的闻人隽禁不住呼道:“老大小心!”
那身白衣看也未看她,只闪身一跃至她跟前,将她一脚踹远了些,便在狭窄的小巷中与那异族男子激烈缠斗起来。
刀光森森,不断有烛屑被削掉,扑簌落在闻人隽身边,散发出独特的檀香气息。
她肩头颤抖着,一片昏暗中看不清那些招式,只听得耳边风声不断,月下寒气渗人,煞得她手脚都发冷。
直到一记闷哼响起,一切终于结束了。
淡蓝眼眸的男子按住胸口,尾指断掉处血肉模糊,瞧着都让人替他疼,他大口喘息着,身子退到巷口处,死死攫住月下的白衣书生与瑟缩在地的闻人隽。
那眼光灼热如火,利箭一般,似乎要将他们深深钉在脑袋里,也不知咒骂了句什么话,总之不是大梁的语言,说完便身影一掠,闪出了小巷,瞬间不见了踪影。
白衣书生淡淡拉起闻人隽,她还惊魂未定:“他,他刚刚说了句什么?”
白衣将脸上的血抹去,漫不经心:“他说他会记住我们的,会再回来找我们的。”
闻人隽腿一软,差点又要栽下去,还好被那身白衣手一搭,他斜睨了她一眼:“你够了,怂得过头了啊。”
他望向巷口,语焉不详:“是个狄族人,你运气不错,头一回下山就撞上了。”
闻人隽惊道:“难、难怪轮廓生得那样深……”
“如果没猜错,还是个狄族王室。”
“王室?你怎么知道?”
“他用的那把刀上有标识,我认得出。”白衣收回目光,低头去看闻人隽:“好了,还要我这样扶你多久?”
他撒了手,闻人隽踉跄了下才稳住身形,却见那身白衣蹲了下去,扫过一地削落的烛屑,啧啧可惜:“白瞎我一对檀香烛了。”
他起身,随意将脚边一根断指踢开,像踢开一根狗骨头似的,径直往巷外走去。
闻人隽赶紧跟上,看出他是要再去买一对回来,那身白衣却陡然回头,在月下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原以为扮成女人不省心,却没想到扮成男人更危险,可见你脑袋里装的龌龊心思太多,到底如你所愿地引来了同道中人。”
买完檀香烛回去的一路上,闻人隽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凑到东夷山君面前:“老大你刚才好厉害好威武啊,多谢你救了我,要是没有你……”
东夷山君抱着一对长烛,淡淡瞥了她一眼:“少拍马屁了,回去检讨一下自己。”
闻人隽愣住了:“检,检讨啥?”
“被人那样近距离地制住,都没被看穿身份,你胸前那对东西是怎么长的,难道不值得检讨一下吗?”
话才完,闻人隽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却仍强作镇定,“我,我年纪还小呢,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再长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果然在山上待久了,居然变得这么没羞没臊了,东夷山君倒是不在意地一笑,目光往那一马平川的胸前打了个转,压低声音:“小猴子,找个男人多揉揉,胸脯自然就大了,那付远之的手劲怎么样?拨起算盘来倒是麻利,你日后找他多帮帮忙呗。”
头一回听到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荤段子,闻人隽简直臊得无地自容,一双手猛地堵住耳朵,涨红着脸打断东夷山君。
流氓,真正的流氓头子!
那身白衣却哈哈大笑起来,漂亮的眼眸装满了荧荧星河,浑身邪气四溢,在月下照出一把清狂匪骨出来。
☆、第十章:剿匪大计
盛都,丞相府。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月下独坐的人清雅俊逸,凝视着院中树影出神,正是付远之。
他修长的手指挑起一根黑色的丝带,缓缓将双眼缠上,深吸口气,拂袖起身,开始在院中一步步走了起来。
“三百六十七、三百六十八、三百六十九……”
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念念有词着,脑中仿佛情景再现,霎那间又回到了当日赶赴青州,那些匪徒蒙住他双眼,带他上山时的画面。
他自幼便记性超群,对数字与方位极为敏感,走过一遍的路绝不会错,有着过目不忘之能,虽然当日上那匪寨时,双眼被蒙,但他心里一直默默记下自己的步数与前行方向。
后来一回到盛都,他便开始绘制那上山的地形图,只是事关重要,他不敢托大,每夜都在院中走上一遍,模拟当日情景,百般千般地确认后,才觉放心一些。
院里树影斑驳,天地静谧,当那道身影数到“四百二十五”时,停下了脚步,他扭过头,身子向左侧稍微倾斜了些,脑中展开的图形也随之蜿蜒而去,夜风穿袖而过,他凝神一番后,又继续开始缓缓踱步。
终于,在院中尽数走完了一遍后,付远之摘下了黑色的丝带,露出一双沉静秀致的眼睛。
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凝视着那展开的地图,许久,又提笔在细微处多补了几笔,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下,是真的大功告成了。
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拿起那墨迹未干的地图,缓缓端详着,眼底一抹精光闪过,“东夷山君么,你的老穴可藏不住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了我的人……”
此刻若有付府下人经过撞见,只怕会吓上一跳,因为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大公子,竟会在月下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凶狠决绝的一面。
夜风拂过,付远之长发飞扬,又提笔蘸墨,在另一张雪白信笺上,郑重落下四个字——
平夷十诫。
匪,不是不可剿清,东夷山,不是不可荡平,但须师出有名,压过那“制衡”的说法。
当今圣上年轻文秀,最忌冲突,只求龙椅安稳,那就抛给他一根不安稳的“火药引线”。
为此,付远之做足了功课。
如果让圣上知道,东夷山君统领十八座匪寨,势力盘根错节,不断壮大,在当地颇得民心,甚至已经压过了官府的威望,圣上会作何感想呢?
以毒攻毒,以悍治悍,固然不错,但如果这“毒”已经大到侵蚀自身,这“悍”已经占州为王,危害早就远远胜过了那异族的威胁,所谓的“制衡”是否还要继续呢?
想到此,付远之勾唇一笑,耳边似乎又回荡起那个清婉的声音,“世兄,我会等你的。”
他深吸口气,不再迟疑,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将当地见闻与亲耳听到的百姓之言,乃至那青州特有的“花神节”,都一条条陈述下来,直斥东夷山君势力过大,若再默许纵容,不及时剿灭,将会成为割据一方的祸害……
下笔之间,还引史为鉴,字字直击君王内心,一番陈情挥洒后,条理分明,言辞凿凿的“平夷十诫”也告成了。
月光将付远之的身影拖得极长,他收好地形图与那“平夷十诫”后,坐在石桌旁,拿起一枚印章,细细摩挲着。
这章子上刻着一个“赵”字,乃赵氏家主的象征,这赵氏家主不是别人,正是赵清禾的父亲,平江首富,汇通银号的当家人。
俗话说,兵马不动,粮草先行。
自古以来剿匪都不是一件易事,需耗损极大的人力物力,若有个“大财主”愿意出钱,承担一切剿匪的费用,不需国库动一分一毫,试问当今圣上焉能不动心?这胜算焉能不多几分?
付远之在心中计划得很好,在赵清禾一回盛都时,就悄悄去了一趟赵府,言明来意,他知道赵清禾平日在书院里默不作声,只与闻人隽交好,但事关重大,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料到赵清禾听完激动不已,拼命点头,一把揪住他衣袖,泪眼涟涟道:“只要能救出阿隽,无论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还请付师兄你一定要想办法,把阿隽救出来……”
她那急切的模样倒更甚过付远之,叫付远之都一愣,有些始料未及。
接下来的一切,便简单而顺理成章了,赵清禾的父亲本就想结交权贵,付远之又委婉表明,立下功劳后必得圣上接见,得了赏封后,届时皇城亲贵谁不会高看赵家一眼,不过出点钱,但能换来钱买不到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这样一番游说,赵清禾的父亲自然心动不已,当下便笑逐颜开地拿出了贴身印章。
即便付远之劝不动皇上,又或是劝动了,但剿匪失败了,他赵府都没什么损失的,都是实打实出了粮草军需,能攀得皇恩,博上一个好名声的。
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反正赵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赌一把又何妨?
赵老爷是个爽快的生意人,同赵清禾的柔弱纤秀完全不同,付远之回想起来都不由失笑,如今月下夜风拂过,他收回思绪,轻轻放下印章,又拿起桌上一管白玉长笛,对月凝视起来。
即便又多了几分胜算,但请旨剿匪一事,仍非十拿九稳。
他向来是个极稳重的人,知道仅凭一张地形图,一封“平夷十诫”,以及一笔白来的粮草,还是不够,所以他在等,去奉国公府时也是那样说道:“眉姨,你再等等我,我还差一点点,再等等就行了……”
是的,还差一点,他在等一个人,或者说,在等一个将星。
那人名唤杭如雪,是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军,一战成名,惊艳大梁,如今朝野民间无不在纷纷议论他的传奇经历。
无氏族撑腰,无贵胄倚靠,无任何党派牵扯,仅靠自己一人一枪一马,纵横沙场,年少英姿,打下赫赫声名,赢得“玉面战神”之美誉。
他打下成名一战后,又为大梁击退不少宵小,如今胜了北边的黎族,即将班